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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夜半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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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夜半舞

許知霧邀許孜留下用膳,他卻起身要走,走得還比平時快一些,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追趕他,又克制著沒有失禮地逃跑。

她看不明白他。

哥哥大概又有了伴隨著成長而生出的心事?

就在她八歲,他十四那一年。許孜的嗓音忽然低啞許多,從溫柔清澈的少年音變得低不可聞,一不留神都聽不清他說話。

許孜也覺得困擾,幹脆就沈默著,極少開口了。

落到許知霧眼裏,就跟成天心事重重似的。

直到再大一些,他的嗓音才恢覆,只是終究比少年時的要低沈一些。

不過許知霧覺得好聽極了,就像他指下長琴的宮音,給人以沈靜優雅之感。

許知霧暗下決心,哥哥有心事,就跟她來月事一樣,都是很正常的,她應當去關懷關懷他。

這些天春雨連綿,時斷時續。

休沐日這一天,原本是想要出去踏青的,礙於下雨,只能擱置了。

不過,雨天有一點很好——睡覺很愜意。

淅淅瀝瀝的雨聲是最好的催眠曲,涼熱也適宜。

除非打雷。

不巧,這個午後便轟隆一聲響了春雷。

那種悶悶的聲音,仿佛有雷龍在烏雲裏倦怠地翻身。

許知霧抱著她慣用的枕頭站在了許孜的屋門口。

見他擡眼瞧過來,立馬露出一個甜笑,“哥哥,外面打雷了,我來你這兒午睡。”

許孜知道她從小怕打雷,小時候是擔心雷公電母會劈她這個不聽話的小孩,長大了仍是擔心自己哪一天差了點運氣就叫雷給劈了。

他略微遲疑了一瞬,而後點點頭,允她進來。

許知霧眉開眼笑,樂顛顛地蹦上床榻,將自帶的枕頭一擱,心滿意足地躺下去。

愜意地瞇瞇眼睛,側過臉來看案前的許孜。

他正看書,因為雙目的形狀漂亮,垂下眼的模樣有種別樣的優美。

許知霧在床上拱了拱,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又將他的薄被扯上來給自己蓋上。

他的被子和他的人一樣,氣息很清很淡。

“哥哥,你什麽時候上來和我一起睡啊?”

“……”許孜翻書的動作一頓,目光落到許知霧身上,又輕輕收回,“阿霧睡吧,哥哥看書。”

許知霧嘟囔了一句“休沐日還一直看書”,而後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咬了咬唇說,“哥哥,你是不是嫌棄我?”

“嗯?”

“因為我流了血到你身上,你就嫌棄我!所以那回之後就不肯和我睡了!”許知霧越想越覺得是如此,委屈地在床上打滾。

年關的時候,她趁許孜午睡,悄悄鉆進他被窩。

他應當沒醒,卻下意識地伸出胳膊將她護在懷中。

香噴噴地睡了一覺之後,許孜雪白的中衣上一片血漬。

許知霧嚇得幾乎暈厥,都忘了哭,一個勁兒地喊,“哥哥你怎麽了,哥哥你別死啊……”

當時許孜是什麽神情,茫然的,無措的,被夢魘住一般失神。

最後才知道,這血是許知霧的。

她長大了。

在那之前,許孜對血的記憶停留在十二歲那年的漆黑夜晚。

自那之後,他知道了血也可以是成長的腳印。

“並非因為這個,哥哥沒有嫌棄阿霧。”許孜放下書,無奈地看著床榻上滾來滾去的小姑娘,嘆道,“哥哥現在沒有午睡的習慣了。”

“哥哥撒謊!”許知霧停下來,趴在床上轉頭看他,“你明明有,就是不肯跟我睡!”

許孜起身走過來,而後坐在床邊,“阿霧睡吧,哥哥在邊上守著你。”

“那你陪我說說話。”

“嗯。”

許知霧伸手抱住他的胳膊確保他走不了,這才笑著說,“哥哥,我打算跳一支西域舞,因為娘親還沒見過我跳這類的,而且生辰嘛,活潑熱情的舞自然更好。”

“這麽快就想好了?”

“還沒有完全想好呢。還要從這個大類裏面再選,我想想啊……我要加一個倒酒的姿勢,還要串進賀詞……”許知霧絮絮叨叨地說著,越到後頭聲音越小。

許孜一直聽著。

“哥哥,你幫我彈琴伴奏吧?”

許孜點頭,見她眼皮子已經闔上,便出聲應道,“嗯。”

“……”許知霧放心地睡著了。

她睡著之後的模樣格外乖巧可愛,睫毛卷卷地覆在眼下,小小的瓊鼻微微翹起,紅潤的嘴唇也嘟著,像是在睡夢中也在嬌嬌地訴說著她的不滿。

許孜看了她一陣,很輕,很慢地將自己的手抽回來。

……

入夜,許知霧一邊想著跳舞的事,一邊隨手撥弄著浴桶裏的水波。

漸漸地想出一些跳舞的動作,便比劃起來,攪得水聲嘩啦作響。

“姑娘,莫要玩水了!當心著涼。”外頭的綠織出聲提醒她,許知霧高聲應了。

她忽然想,午睡那會兒她好像忘了詢問哥哥的心事。

光顧著說自己的事了。

熄燈閉眼之後,許知霧半晌睡不著,反倒是舞蹈的動作越來越清晰,幾乎成了形。

許知霧倏地坐起身,掀開被子下床去。

她要去“關懷”哥哥了。

“順便”給他看看這一支舞怎麽樣。

興致勃勃,偷偷摸摸。

許知霧踮著腳尖,貓著步子,噙著笑,慢慢地往門口挪去。

她從小就怕善姑查房,怕善姑搬出這個規矩那個規矩。

可她偏愛悄悄逾越善姑的規矩。

一路順順溜溜地到了隔壁院子,許知霧放下腳後跟,踩實了地,大剌剌地走到許孜屋前,見他屋裏還亮著,推開門“嗖”地一下鉆進去。

“哥哥。”

許孜的房間裏沒有鋪什麽毯子,只用水磨石平鋪地面,光亮如鏡,許知霧一路小跑過去,響起一串“踏踏”聲。

她用氣音說,“我就知道你還沒睡。”

一邊說,一邊靠近他。

此時的許孜正倚靠在床頭,一只腿支起,將將蓋著層薄被,隨意地翻著一本書。

燭臺上的焰苗被許知霧靠近時帶起的風刮得晃了晃。

連帶著許孜的影子也微微搖晃。

許孜側過臉來看她,聲音低緩,“怎麽還沒睡?”

“現在又不晚。”許知霧坐過來,伸手擡了擡許孜手中的書,瞧清了封面,“《韓非子》?也不見你看什麽話本子之類的雜書,都看這樣正經的,難道要去考試,去京城做官?”

許孜略笑了笑,沒有回答。可觀他這個笑,顯然並不覺得赴京做官是個好歸宿。

許知霧便放了心。

她就希望哥哥一直一直在她身邊,才不要去什麽別的地方謀前程呢。

“那哥哥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你跟我說啊,我保證不告訴爹爹娘親,就我一個人曉得。”許知霧雙手捂住嘴,雙眸笑成月牙形,“守口如瓶!”

許孜搖頭,伸手撥了撥許知霧柔軟的額發,“哥哥沒有心事,阿霧放心吧。”

許知霧歪頭,“真的?”

“嗯。”

於是許知霧仔仔細細地盯了他一陣,見他神情未變不似說謊,便了然點點頭,“那好吧,如果有的話,一定要和我說!雖然我可能幫不上忙,但我會講笑話啊。”

“什麽笑話,‘阿霧不屬兔,屬狼。因為‘阿霧’聽著像狼嚎’這樣的?”

許知霧紅了臉,她是說了不少次這種笑話沒錯,但她模仿得好笑,哪裏像他這樣語氣平淡,以至於聽上去無聊至極?

她站起來,叉著腰盯了許孜一會兒,可他不為所動,甚至還笑著翻了一頁書。

許知霧將他手裏的書搶了,給他放得遠遠的,而後接著盯他。

“……”許孜無奈,“哥哥錯了,不該這樣說阿霧。”

“那作為賠禮,你得看完我這一支舞,然後幫我想想配什麽樂!”

外頭烏雲並未散開,今夜沒什麽月色,唯有屋裏的燭火照亮了一方角落,許知霧的腳下也只有一個影子,輪廓清晰地投在屋裏的屏風上。

兩只纖細手臂舒展地向上,腳尖也擡起來,繃得直直的,這是她起舞的姿勢。她很穩,單腳定在原地也毫不費力,仿佛蓄著勁一般下一瞬便要動起來。

許知霧擡起眼,沖許孜甜甜一笑,而後忽然動了。

舞動,跳躍,旋轉,回眸。

她像一只翩躚的蝶,身姿優美靈動。

只穿著雪色的寢衣,就跟在臺子上跳舞似的。她從小跳得多,神態眼神都極到位,總在該擡眸的時候擡眸,該笑的時候笑。

她扯著寢衣的袖口半遮面,顫動著手臂假裝搖晃手釧,就連此時此刻沒有的東西也叫她想象出來了。

起舞的許知霧,比平時的單純嬌氣,要多出不少的嫵媚。

一雙貓眼狡黠靈動,連頭發絲都會撒嬌似的。

許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不曾移開。

他好似在認真地思考配樂的事情。

許知霧最後定在倒酒的姿勢上,她單腿往後擡,腳尖朝上繃直,上身壓得很低,柔軟的腰肢塌下去。與此同時往前伸展手臂,像是倒酒,也像是討要擁抱。

絲質的寢衣往下滑,領口微空。

她卻沒察覺,甚至彎起嘴角露出了堪稱嬌媚的笑容。

許孜燙到一般移開目光,生怕自己看到什麽。

燭光照不到的頸後爬上一片緋紅。

可移開了目光,卻又看見屏風上身姿曼妙的影子。

許孜幹脆垂下眼。

他忽然覺得不該讓只穿著寢衣的許知霧進屋。

哪怕是兄妹,也不合適。

“好啦。”許知霧保持這個姿勢,正要緩緩起身,忽地聽屋外有響動。

“公子,公子?這麽晚了,還未熄燈?”來人說話有些遲緩,自然而然便有說教的感覺。

是善姑的聲音。

許知霧大驚,要是被善姑瞧見她在許孜屋裏,必定要冷著臉訓她許久的。

她慌裏慌張地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可腳下的水磨石地板過於光滑了,跳舞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稍微失了章法地邁步出去,便腳下一滑——

許知霧的第一個反應不是護住頭臉,而是朝許孜的方向撲過去。

哥哥會接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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