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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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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手相救

“王爺!”

一聲低呼,所有人都回首,這才看到晏清一臉震驚地站在檐下,連跪伏在地的江惟仁,也在此刻擡起頭來。

晏清蹙著眉,忍不住開口勸道:“王爺,姐姐,若是此人真有什麼錯處,大可移交江陵府衙審理,若是動私刑,傳出去對王爺的聲名怕是不好……”

院裏的人都看著她,包括跪在地上的江惟仁。趙琮正不耐煩,卻也真不敢對她發脾氣。

正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道含怒的聲音,“你這逆子,打量著你父王不在無人能管你了是不是?!”

只見垂花門外,站著的那個身著錦衣的婦人,被身後的丫鬟攙著,想來便是老王妃。

“是我叫人放他進來的,他父親當日的事,我也要一同問問你。”

說著,老王妃又吩咐身邊下人,“去把江公子扶起來,送回他府上。”

那江惟仁正要說話,老王妃已搖著頭道:“廷琛啊,老王爺在世時喜歡你,你自幼便在我府中走動,我也算看著你長大的,怎麼也算個長輩,你聽我的話,先回去。

“你放心,你父親的事我會給你們家一個交代,只是如今你父親喪禮還未辦,家中的事還需你去主持,先讓郎中看過,再撫恤好令堂,我是不會讓這逆子胡作非為的!”

江惟仁擡頭看著老王妃,良久,才咬牙點頭。正要被王府的下人扶走時,晏清卻對這老王妃福了福身,道:“老王妃,這位公子方才想必受傷不輕……”

老王妃是何等的敏銳,當下便對著王府的管家道:“去請大夫,一同送到江家去。”

“母妃!”趙琮卻不忿地開口,“他一個庶民,你為何還偏袒他?!”

“住嘴!”老王妃喝道,“他十二歲舉秀才,中的是整個江陵府的榜首,再中解元,會元,二十歲就中了進士。如今是庶民,可日後呢?

“你父王為什麼喜歡他,你忘了你父王當初怎麼說的麼?他說這江廷琛將來會是腰玉之人,何為腰玉之人,一朝執宰!你覺著你父王的眼光還沒你看得遠麼?”

前朝時,宰相腰帶飾玉,後來說腰玉之人,指的便是宰相之才。

晏清沒想到老成王這麼看得起那江惟仁,他是神童不錯,二十歲中進士也的確萬中無一,可泱泱朝廷,有才之士何止千百,能入內閣的又有幾人。

不僅她,趙琮也不以為意,“會讀書不代表就會做官,我就不懂你和父王為什麼就喜歡這麼個寒門庶子。

“尤其是父王,只嫌我礙眼,恨不能認了他做兒子才好,就是你們將他慣得眼高於頂,不把我放在眼裏,我就是要那江惟仁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老王妃被他這一番話氣得發顫,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晏渝見母子倆這樣扛上,便差人先將老王妃攙進房內休息,轉眼卻看到檐下站著的晏清。

晏清看到堂姐在看到自己那一刻眼中的慌亂,於是便道:“姐姐既然有家事,妹妹就不叨擾了。”

見她如此說,晏渝更是大松一口氣,今日家醜全叫晏清看到了,她不好開口逐客,晏清主動告辭倒正好。

那日從成王府出來,一路上晏清都在想著剛剛發生的事。

她想著趙琮說的那句話,他與江惟仁歲數相當,雖然自己是皇室宗親,堂堂成王府的世子,可父母管教嚴格。

而江惟仁,雖然只是寒門出身,卻自幼被奉為神童,聞名遠近,想來一直受著江陵府上至官員下至民眾的誇獎吹捧,比他這個世子爺還要風光。

她瞧著那趙琮,當著自己的面就叫侍衛打人,說話間心胸狹窄的個性也是顯露無疑,多半一直便對江惟仁懷恨在心。

好容易他爹死了,他承襲了王位,總該是整個江陵府最風光的人了,誰知江惟仁在京中中了進士,入了殿試,被皇帝親點為二甲傳臚,搶盡風頭。

江惟仁有功名在身,是陛下親點的進士,為天子門生,沒有罪名趙琮也動不得,於是拿江惟仁的父親出氣,誰知把人給弄死了。

這樣仗勢欺人,草菅人命的事,天下絕不獨這一宗,可今日晏清眼見著他們將那江惟仁打得跪趴在地,自然覺得可憐。

父親死了,仇家就在眼前,他什麼都知道,卻也什麼都奈何不得。

他有什麼錯呢,只因太過出眾,木秀於林,因而遭人妒恨,又因為人家威高勢強,伸冤都不得。說到底,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罷了。

她一路悶悶不樂,回了晏府,晏閣老一看女兒臉色就知道有事情,便問:“怎麼了,囡囡怎麼不高興了?”

晏閣老一生正直,為官數十載,家中卻只有一個糟糠之妻。晏清的母親身子不好,生了她哥哥後傷了元氣,直等到晏閣老年近中年,這才產下一女,夫妻倆自然將這幺女看得比眼珠子還重,晏清只要不高興了,晏閣老飯都吃不下。

晏清年紀小,藏不住事,又覺得不忿,便將今日在成王府裏所見之事跟父親說了。

晏閣老宦海沈浮,這樣的事在他看來實在不算什麼,皇室宗親們胡作非為的事也不是這一樁兩樁了,但只要他們安分在封地上,便是言官們彈劾了,陛下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倒是這個老成王妃,能如此明理,反倒難得。

“可老王妃真的會幫江惟仁住持公道麼?”晏清問道。

“何為公道?”晏閣老笑著道,“若成王真殺了人,殺人償命才是公道,老王妃還能真讓自己的兒子去償命啊?”

見女兒皺眉,晏閣老又道:“不過那老王妃是個聰明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江惟仁對成王府恨之入骨,成王府要對付一個寒門的書生不算什麼。

“他雖然有功名,但沒有靠山,和成王府相較實在是以卵擊石。可他是蘌前親點的進士,二甲的傳臚,要真趕盡殺絕,自然就會驚動了京裏,被言官一參奏,少不得就要徹查。”

“那正好,”晏清道,“真相大白,看他怎麼辦。”

晏閣老聽著女兒天真的話,也不駁斥,只搖著頭笑著道:“真相大白,那又如何?囡囡你何曾見過有親王因為一個平民的死而入刑的,便是坐實了他的罪名,也不過是削一點封地,減一些食邑,不痛不癢。

“可老王妃怕的是什麼,成王剛剛承襲王位,一點好的名聲沒傳出去,就背了這麼個惡名,在陛下那裏留了個驕縱妄為的印象。

“這成王一脈世代留守江陵,無詔不得擅離,新任的成王一輩子沒有面聖的機會,他在陛下心中留下的形象,就一輩子都沒辦法改變了。”

說完,晏閣老又嘆道:“人死不能覆生,便死無對證,屍骨最多停靈七日,七日後下了葬,江家再鬧也沒有證據。只要不驚動朝廷,在江陵這片地方,他成王還是只手遮天的,到時候再慢慢對付江家,有的是辦法。”

“那可怎麼辦?!”晏清一下子攥住父親的衣角,緊張地道,“爹,您可沒見那成王,暴躁狂妄,況且他記恨那江惟仁應當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了,往後肯定會對那江惟仁動手的。”

她心思純善,雖然和那江惟仁只有一面之緣,白日裏就已經見他被那些人打成那樣,往後還不知道會被成王怎麼整治。

“囡囡別急,”晏閣老緩緩道,“這江惟仁為父也知道,今年開科取士,便是為父主持,他在這一批士子中堪稱翹楚,他的策論我也看過,見識高遠不可多得,日後定然大有作為。

“當初殿試之後,翰林院館選,他被授了庶吉士,秋後便可進京進入翰林院,到時候成王要想對付他,也不那麼容易了。”

晏清只皺眉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家門清寒,庶吉士能食俸幾石?他不可能把家人也接去京中。他的家人留在江陵,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還不是任人刀俎宰割。”

晏閣老卻笑了,看著女兒道:“可誰叫那江惟仁命好,今日偏遇上了我家囡囡。”

——

過了幾日,江陵的大小官員都知道了晏閣老已經到達的消息,江陵的知府立馬登門拜訪。晏閣老同那知府聊了一番後,便讓他將今年江陵高中的幾位進士叫到晏府,他要見一見。

江南歷來教化昌隆,文學鼎盛,不僅出了不少名人佳士,歷來的科舉中進士的人中,便以江南籍的居多。

這一次僅江陵一地就中了三位進士,晏閣老此次主持科舉,他們的卷子他都看過,歷來科考裏,考生都將主考官視為恩師,這些人又都是他錄取的,自然要算作他的門生。

所以,他將幾個人叫到府上見一見,正好顯示他的愛才之心,便也說得過去。

江惟仁自然也來了,晏閣老與大家寒暄幾句,最後卻將他一人留了下來。

而堂上那道插屏的後頭,晏清正守在那兒偷聽。

她從插屏後偷偷望出去,只見屋內只剩了父親與江惟仁兩人,今日他一身孝服,素白的麻衣倒襯得他氣度更加出塵。只是幾日不見,他已明顯消瘦了,看著雖挺拓,神態卻也難掩疲憊。

“你父親的事,我也聽說了。”晏閣老對著他緩緩開口。

江惟仁聽完,怔然擡頭,目光閃動,然後撩袍跪地,對著晏閣老道:“請大人為學生做主!”

晏閣老將人扶起來,嘆了口氣,“你是聰明人,那日跑去王府,想來是因為哀思過甚以至糊塗了。”

江惟仁有些疑惑,想著晏閣老如何還知道自己那日去了王府。

“古人曾雲,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你看哪一朝的律法裏又真的寫了,會因平民而將那些皇室宗族治罪的?

“你才思敏捷,是個人才,可惜年紀太輕,見識不足,又自幼被封為‘神童’,一路順遂,經事不多,再加上這一次事關你生父至親,人倫之情,讓你無法冷靜。”

晏閣老直截了當,一針見血,“我也可以如你所願的那樣為你做這個‘主’,等下月我回了京師,寫一封奏疏呈上去,參他成王一本,到時候成王因此失了聖心,也壞了名聲。”

說著,晏閣老頓了頓,又看著江惟仁,“然後呢,陛下會拿他怎麼辦?他是親王,同當今聖上是一家人。陛下至多也不過是略施懲戒,可你和你的家人呢,到時候你要如何與堂堂親王抗衡,你家裏的人若再度出事,又有誰又來替你‘做主’?”

江惟仁此刻也反應過來了,“大人說的是,上戰伐謀,下戰伐兵,學生去王府理論一事,的確是不智。”

晏清在插屏後輕聲嘆氣,也不怪這江惟仁,他家門清寒,寒窗多年,好不容易中了進士光宗耀祖,剛回來就聽聞了父親的死訊,換了旁人,也自然會因為這巨大的悲痛而沖昏頭腦,反觀他敢獨身去往成王府,倒是有幾分膽量。

“是不智,”晏閣老淡淡道,“你既自稱學生,那我今日便做一做這老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上上之策,是對你父親的死因佯裝不知,讓成王對你放松警惕。

“本朝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你已中了進士,又被選為庶吉士,日後也會進翰林院,前程難料,可臥薪嚐膽,未必沒有出頭之日。到時候,你再徐徐圖之,才有勝算。

“可如今你一早就與成王撕破臉皮,成王要對你動手,你又待如何?”

江惟仁沒有再說話,只垂頭站在那裏,晏閣老坐在太師椅上,也不管他,只端著茶盞飲茶,屋內一時靜靜的,只聞外頭在春光裏啾鳴的鳥雀聲。

晏清攀著插屏看去,只見江惟仁那道投在地上的影子,同他人一樣的清瘦修長,卻也因此顯得脆弱孤單。

他不過二十出頭,現在不僅喪父,還要扛起一家人的重擔,道理是簡單,可所謂的臥薪嚐膽,又真有幾人能做到?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開口:“是學生錯了,大人教導的是,大人今日肯對學生說這番話,對學生已是莫大的恩德,學生必然會謹遵恩師今日教誨。”

晏閣老也有些動容,便道:“今日你被我叫來,成王府那邊自然也知道,他們也能猜到我知曉了此事,你好歹算我的門生,如今江陵這些人也知道我看重你,往後成王再怎麼樣,也不敢真的大張旗鼓地對付你。

“他還得忌憚我會真參他一本,可你也知道,算起來,我與成王府還有些幹系,如今的成王妃也是我晏家人,我能做的不過如此,往後的事且看你自己,好自為之。”

說完,江惟仁再度緩緩跪下,對著晏閣老磕了一個頭,“恩師今日所言,惟仁銘感五內,點撥之恩,亦終身不忘。”

“你起來吧,”晏閣老淡淡道,“我之所以如此,乃是受人所托。若你日後真能成大才,輔國濟民,倒不負我今日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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