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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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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殘陽未落,金黃鋪拂大地。

婁滿乘著一頂兩人擡的小轎回到自家門前,轎夫將轎子穩穩落下。

前頭的轎夫掀起轎簾,婁滿低頭走出來,頷首道了聲謝。

院門敞開,宴尋憶本在掃地,餘光瞥到門外的轎子時又探去一眼,隨後看到婁滿的身影,他放下掃帚移步院外。

邁下臺階,看了幾眼轎子後面跟著得馬拉的板車,整整四輛,每一輛都被家具堆得滿滿當當。

婁滿看到宴尋憶走過來,笑著問:“你看我買的這些家當怎麽樣,可還喜歡?”

宴尋憶道:“姑娘出去一天,怎麽賣回來怎麽多東西?”

“統共要住幾個月,自然得置辦地齊些。”

婁滿指派著店裏派來送東西的夥計,往家裏挪東西。

“幾位大哥,家當放到院子裏就行了,屋子裏的東西全搬走,大多都還幾成新呢,便宜你們掌櫃的了。”

帶頭的那人笑呵呵道:“多謝姑娘,二位是剛與婆家分家的夫妻吧,那麽些個物件可都不輕,您二位怎麽歸置?您出手大方,我們也不能沒個眼力見,哪能擡起東西就走啊。”

“多謝你的好心,不過不用麻煩了。”婁滿笑了笑,看向宴尋憶,“我這兄弟天生力大無窮,這些個物件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領頭的一聽立刻又賠上笑臉,“呦!恕小的眼拙,沒看出二位是手足,姑娘鐘靈毓秀,您兄弟相貌不凡,站一塊真真的好看。”

領頭的誇完,偷偷瞥了宴尋憶一眼,心中不由犯嘀咕,不知是人不可貌相,還是這當姐姐的吹噓過頭了,瞧這養尊處優的樣子,哪看得出力大無窮的影子。

領頭的咳嗽一聲:“那小的先去搬東西了,您二位歇著。”

婁滿點頭,“麻煩。”

幹活的忙前忙後,婁滿終於顧得上跟宴尋憶說句話了,她靠近宴尋憶道:“我出去的時候也沒想著能賣那麽多東西,真是白讓你出力打掃屋子了。”

宴尋憶依舊善解人意,“不礙事,我不覺得累,倒是姑娘,又是忙著搬家又是挑選東西,周轉一天定疲憊了,等他們走了以後,你只管告訴我怎麽做,力氣活都交與我。”

婁滿道:“這些用不到你,我就是找個借口打發他們走,咱們一會出去吃個飯,回來以後我保證這宅子整整齊齊,幹幹凈凈。”

“都聽姑娘的。”

宴尋憶聲音溫涼如水。

進進出出的動靜很大,引來附近鄰裏湊熱鬧,幾個外向的上前打聽,他們與幹活的交談了幾句以後,婁滿就看見幹活的指了指他和宴尋憶。

幹活的指完人就接著忙活去了,剩下的人扯著閑天......

“那就是剛搬來的小夫妻?模樣長得可真好。”

“你還別說,我活了五六十年,從未見過這等人物,你瞧那位公子,怕是連名滿東都的太傅大人都要遜色幾分。”

“何止遜色幾分,簡直從珍珠淪為了魚目。”

“可惜可惜,他老婆美則美矣,就是一臉苛刻相,一看就不好相與......”

“是啊,大手大腳的,擡回來得都是都雲祥記的物件,拉出去的都還嶄新呢,一點沒壞,這就不要了,真就不是過日子的人。”

一群人附耳掩唇,頻頻看向宴尋憶和婁滿,婁滿掠去一眼,臉上閃過一絲厭煩,撇開眼蹙了眉。

宴尋憶垂眸看看她,低聲道:“是不是那些人太多話,讓您不開心了?”

婁滿冷淡道:“他們說人小話都這麽光明正大嗎?也不背著點。”

宴尋憶笑笑,看了婁滿一眼,便走上前跟那群男女老少攀談,一貫的溫和有禮。

婁滿不由一驚,她還沒見過宴尋憶如此和顏悅色與人積極交往過,待人接物他一向都是淡淡的。

胡同裏的人哪見過宴尋憶這等顏色,他一湊過來,瞬間成了人群中的香餑餑。連帶著那些人看向婁滿時,都帶上了幾分友善,甚至還有人沖婁滿點頭打招呼。

婁滿楞了一瞬,然後以笑回之。

頃刻間扭轉風評,他還真是有點用處。

幹活的很利索,不消半個時辰,該搬進來的都搬了進來,該搬出來的也都搬了出來。

他們一走,看熱鬧的也都散了,剩下幾個熱心腸的,問宴尋憶要不要幫忙收拾收拾。

宴尋憶謝過回絕,體面地將人打發離開,然後走到婁滿身邊,與她一同進了院子。

看見婁滿興致不高,宴尋憶說:“姑娘自幼長在黃金屋,哪跟這些多舌多腹的市井人打過交道,誰家吃頓魚肉都要被他們編排幾天,頂天了都是些凡胎肉眼的俗子,您莫為了這些人煩惱。”

婁滿噗嗤一笑,繞有意味地看向他,“婁尋?我以後可就這樣喚你了。”

宴尋憶神色忽暗,依舊溫和笑著,“姑娘開心就好。”

“不太好。”婁滿眼珠一轉,“這樣叫太生疏了,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小尋。”

她一邊說,一邊理著裙子,坐在院子裏擺得橫七豎八的其中一個椅子上。

雙腿交疊,悠閑道:“從前怎麽就沒發現你變臉變得這樣快?剛才還跟人家親親熱熱,現在怎麽又好像突然瞧不起人了。”

宴尋憶楞了楞,隨後低聲一笑,他在婁滿面前屈身半跪著,一雙桃花眼含著無盡柔情一般,“那是因為姑娘不喜他們多嘴議論,我不待人和善些,怎好叫他們閉嘴?”

婁滿探究地打量他幾眼,這人表現地天衣無縫,她半響也沒看出什麽,只好食不知味地放棄了。

手指一動,從地上引出許許多多葉子,往裏面搬運東西。

婁滿拉著宴尋憶起身,一手推著人往外走:“走吧,我們先去吃飯。”

宴尋憶回頭看她一眼,眼中似有疑惑,眨眼間又消失地無影無蹤,不露分毫地扮演好一個逆來順受的奴仆。

*

要說宴尋憶會裝,婁滿一百個同意。

從前還不太顯,無論是在單鶴谷還是在聽雨閣,婁滿一日三餐都有人照顧。等到身邊沒人了才發現,帶著宴尋憶簡直是最明智的選擇。

自從他們搬進這座宅子裏,宴尋憶每天出去買新鮮的食材,做飯洗衣,打掃房屋,無微不至。

婁滿每天一睜開眼睛,就能聞見飯香味,甚至有一天,她恍惚以為自己身在朝露殿,而廚房忙碌的身影是婁寒。

餐桌上,宴尋憶見婁滿興致不高,便問:“姑娘怎麽了,可是飯菜不合口味?”

婁滿微怔,她這樣正是因為飯菜太合口味了。

視線裏,是宴尋憶那張絕色面孔,目光含著關切,婁滿看向他問:“你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宴尋憶蜷縮了下手指,眼中閃過什麽,很快消失殆盡,“姑娘,我本該是魔族殘殺血海中的一縷冤魂,是你救了我一命,將我帶在身邊,吃穿用度都是頂好的,要說有想要的東西,從前還能說出一堆來,如今卻是想不到了。”

婁滿揚了揚眉,取下披在身上的披帛,隨手搭在椅背上,她剛喝了碗熱湯,現在有點出汗。

行動裏,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宴尋憶臉上,宴尋憶被她看得略顯局促,閃躲著眼神垂下頭。

“不錯。”婁滿讚揚。

“你倒是知情知趣,還知足,不過你不必時時刻刻都如履薄冰的,我不是苛刻不講道理的人,我知道你不願待在我身邊,或許哪天我開心了,就將你放了呢。”

宴尋憶神色微變,想說些什麽,婁滿擡起手制止他,“我若是連你心中的三三兩兩都看不透,也是白活這二十多年了。”

她邊說邊給宴尋憶夾了一塊魚肉,噙著笑道:“你莫要日日苦大仇深,我與你同住一個屋檐下,心中也是不舒暢的,你又這般事無巨細待我,我也不好責備你,別讓我為難。”

她看不清宴尋憶眼中蘊含著的底色是什麽,其實她也不在乎,收回視線,專心致志吃自己的飯。

半響,宴尋憶把婁滿夾的那塊魚肉吃下去。

“我明白。”

“明白就好。”

婁滿有些沒良心的想笑,控制了下,只露出個淺淺的微笑,“放心,我絕不會虧待身邊人,也不會一直拴著你,你我終有兩散之時,不過不是現在。若你現在跑去單鶴谷,將我的事都全盤托出,自會有人找我算賬,待我事情辦完,便還你自由之身可好?”

這當然不是全部的理由,也摻雜了一些婁滿的私心,許是身邊有個人的滋味太好,她不想獨自一人孤孤單單走完最後這段時光。

東都的大好河山,如此絢麗顏色,只她一人欣賞也太落寞了些。

用完早膳,宴尋憶自覺起身收拾,婁滿悠閑地看他擦完桌子,又跟著他去廚房水槽,看他打水刷碗。

宴尋憶面色如常,好似剛才婁滿的一番敲打全然不存在。

婁滿手臂撐在窗臺上,探頭進廚房,“小尋,幫我拿個蘋果。”

宴尋憶轉身挑了一個最漂亮的,用清水清洗幹凈,擦凈水珠送到婁滿面前。

婁滿笑盈盈接過,啃了一大口,邊吃邊說:“忘記和你說了,昨天你出門買包子,隔壁林娘子來過,她說附近學堂的教書先生卸任回老家了,問你願不願意謀個生計,教孩子們念書。”

他們在這裏住了大半個月了,剛來的時候,宴尋憶給人留下的好印象招來不少人緣,其中就屬林娘子最熱心腸,家裏種的瓜果蔬菜送過好幾回。

林娘子家有兩個孩子,婁滿最是講究禮尚往來,上街時也總是多買些點心分給她家。

宴尋憶聞言擡頭看了婁滿一眼。

“恐怕我不能勝任吧,姑娘想讓我去教書育人嗎?到時候,我就沒有那麽多時間照顧你了。”

婁滿狡黠一笑:“我就知道,所以我替你回絕了。”

宴尋憶望向她:“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

婁滿揚眉:“是嗎,那便這樣過吧。”

話音剛落,自房梁吹來一陣陰風,卷起幾片地上的枯葉,撞在青灰色墻壁上。

婁滿一變溫和的目光,冷冽地看向那幾片被震碎的枯葉,霎時間,好像連天氣似乎變得寒涼了。

一道摻著陰郁的聲音,忽近忽遠,“阿滿,你怎麽穿的這樣薄,你不是最怕冷嗎?”

婁滿聽聞,眼中的警惕之色淡下去,換上的是更加明晃晃的譏諷與厭惡。

宴尋憶看了看婁滿的臉色,餘光又瞥到飛逝在屋檐上的黑色人影。

忽然眼前紅光一閃,快到宴尋憶來不及反應,只一瞬間的功夫,他面前多了一支紅羽毒箭,只差一點點就會刺進他的眼睛,毒箭被幾片綠葉截住,硬生生定在他面前。

宴尋憶看向婁滿,她手指一勾,幾片綠葉就勾著那支毒箭去到她手中。

瞄準那道行如鬼魅的黑影,婁滿將毒箭扔了過去。

毒箭被卷入那股黑色旋風中,旋風洋洋灑灑直沖天蕭,許久才落在院中,吹的門窗樹木錚錚作響。

黑旋風搖身一變,變成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毒箭被劈斷了,此刻正踩在他腳下。

來人面容姣好,長相偏女氣,氣質又有些陰郁,明明是個八尺男人,卻看不出半點陽剛之氣。

婁滿沈著臉,對上那雙癡狂瘋癲的眼睛。

這人的聲音和外表極其相符,如同一條藏匿於陰暗沼澤地裏的毒蛇,讓人不寒而栗,“阿滿近來可好?”

婁滿冷嗤一聲,“樾鳶,你不來找我,我便再好不過了。”

樾鳶聽到婁滿叫他,臉上滿是扭曲的愉悅,又混雜著陰狠,“阿滿,你給婁仙師守孝我不怪你,可你出來了也該給我通個信,你身邊若是缺個隨侍,喚我便好,為何......”

話音隱退,樾鳶的眼裏沾著怨毒,狠狠盯著宴尋憶,若他真是條毒蛇,恐怕現在已經咬死宴尋憶了。

婁滿厭惡的表情,宴尋憶看在眼中,他似笑非笑瞥了樾鳶一眼,然後往婁滿身後一站,輕聲低語道:“這位公子為何要害我?”

婁滿手中蓄力,責備道:“樾鳶,你算個什麽東西,我看在你父親面子上,不與你做的那些蠢事計較,你倒好,學會得寸進尺了。在我的地盤上對我的人動手,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嗎?”

樾鳶眸中閃過一絲神傷,更多的是對宴尋憶的惡毒,他悲憤地看向婁滿,“你要為了他傷我嗎?”

婁滿不屑,“我與他同吃同住,孰親孰遠,孰輕孰重,傻子都能看得出來,你怎得還問這些蠢話?”

她看不見的背後,宴尋憶笑意幽長,落到樾鳶眼中,成了不可饒恕,不能容忍的眼中釘,肉中刺。

樾鳶不死心道:“他一個凡人,怎配留在你身邊?!”

婁滿譏諷道:“配與不配可是你說了算的?樾鳶,與我而言,你不過是個見不得光的鼠輩罷了,若不是你父親與我師父有些交情,你早死在我手裏了。”

樾鳶目光偏執:“能死在你手中,也是我之幸事。”

宴尋憶扯住婁滿的衣袖,輕飄飄道:“原來是個瘋子。”

樾鳶恨不得立刻殺了宴尋憶洩憤,顧忌著婁滿不敢上前,鐵青著臉問:“區區一個螻蟻,也妄圖侍奉神明嗎?”

婁滿聞言嫌棄的蹙眉。

幾片綠葉爬上樾鳶的脖頸,下一秒,樾鳶就被提至半空,婁滿舉起一只手,指縫間縈繞著瑩瑩綠意,五指緩緩收緊。

樾鳶被掐住脖子,憋的臉色通紅,經脈暴起,求生的欲望使他不停在空中掙紮,他不是婁滿的對手,自然掙不開婁滿的束縛,一切不過是徒勞無功。

婁滿放開他時,他已經快要斷氣了,摔在地上,十分狼狽地喘息著。

“貪生怕死之人,說什麽赴死乃你之幸事?”婁滿移步到樾鳶面前,她低垂著眉眼,瞧著下面那張好看的面龐,沒有半分憐惜之情,笑顏帶著諷刺,“你口中這個凡人,若非貪生怕死,也不會被我囿於方寸,起碼他怕死怕得坦坦蕩蕩,叫我相處地舒心。”

樾鳶氣息微弱,眼神發狠,“既然他不情願,你為何還將他困在身邊,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卻連看都不看。”他瞥了眼宴尋憶,冷冷一笑,用盡全力攥住婁滿腳腕,帶著質問,“你身為一個神仙,莫不是看上了凡人?”

宴尋憶聽聞此話,悄然地將目光轉向婁滿。

早在魔羅海婁滿喚出炎夢獸時,他就隱隱猜到婁滿的身份,只是不能斷定。

天上仙人,遺落凡間,這種故事誰會相信。

婁滿依舊頂著張笑臉,腳下卻不留情,利落地將樾鳶踹開。語氣近乎殘忍:“歲月悠長,時光漫漫,無論我怎樣蹉跎,終有一日會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你呢?妖不妖,仙不仙,你說你想一直陪著我,所以才會走上邪道。可即便你邪道修盡,也會隨著光陰流逝,慢慢變老,慢慢死去,你又有什麽資格,求我多看你一眼?更何況你為了這些歪門邪道,害死多少人,若天道因你而怪罪到我身上,那我多冤。”

樾鳶表情扭曲,抓著地面的手指都已經快要滲血。

樾鳶執念太深,婁滿倒不擔心他把她的身份捅出去,可是對他這日覆一日的糾纏,也是身心疲憊。

婁滿道:“你最好趕緊滾出去,我師父已經走了,我不用再顧忌什麽,再有一次,我定一劍了斷你。”

“你是我的,遲早有一日,我會把你搶過來,你等著......”

地上的人影化作一團黑煙,剎那間消失不見,只留這句惡狠狠的話。

婁滿神情淡淡,顯然沒把他放在眼裏。

不是她看不起樾鳶,實在是此人成不了氣候,惡毒又蠢笨,歪門邪道修了八九年,殺了人走了捷徑,結果還是不堪一擊。

他明明是家中嫡子,卻被庶子狠壓一頭,他庶兄已能獨當一面,而且夫妻和睦,子女繞膝。他卻天天惹禍,時時要他爹給他擦屁股,等他爹死了,他也就離死不遠了。

恃強淩弱,欺男霸女,樾鳶的風評十分惡劣。為了修邪道,以凡人精氣修煉,且修為平平,若不是有他爹壓著,早讓江湖上的俠義之士為民除害了。

說起樾鳶的庶兄,他庶兄能在家族中站穩腳跟,也不少於婁滿的暗中相助。

樾鳶還一直以為他庶兄懦弱無能,直到人家名利雙收,大權在握,才回過勁兒來。

樾鳶那個厲害的娘,也被氣得一根繩吊死了自己,樾鳶現在孤立無援,走在弦上,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偏偏他自己意識不到。

以為峭壁之下還有清泉。

真是可笑至極。

婁滿都不屑與他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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