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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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牢房沒有天日，常摯等人過得渾渾噩噩，連宴尋憶也焦灼難安。
祭奠前一日，牢房中更是一片死寂，充斥著令人窒息的絕望。
婁滿蓬頭垢面，一個人坐在角落的稻草上，襦裙堆積地皺巴巴，她試著拽平，但沒成功。
抿著唇拂了拂衣裙上的塵土，幹凈了些，聊勝於無。
這時，宴尋憶走過來坐在了她身邊，婁滿詫異地看向他。
宴尋憶情緒有些低沈，走投無路一般，竟開始問婁滿，“我們會死嗎？”
婁滿默了默，半響，露出一個淺笑，似是而非道：“這誰知道，跑得快或許就不會。”
常摯聽他們說話也靠了過來，緊挨婁滿，恨不得擠到她身上，婁滿不得不往宴尋憶身邊挪了挪。
常摯沈重道：“我也會死嗎？”
婁滿撇了撇嘴，這一個兩個，都拿她當算命的了？
這次開口，她多了幾分篤定，“你怕什麽？你靈力那麽高，跑的那麽快。”婁滿瞥了眼常摯的師兄師姐，眼波一轉，話藏深意，“只要不被人拖累，大抵是死不了的。”
她輕柔的安撫仿佛化成一顆定心丸，常摯不由楞住，低聲問道：“你有辦法了？”
婁滿點頭，神色莫測：“我是神仙，神仙都會未蔔先知，我算出你活著的面大。”
周斂聽到她的話冷嗤一聲，多日未飲水使他口角有些幹裂，一張開就滲出血。
大概是真的覺得沒有生還的希望了，周斂也不再繼續捧著這個谷主之女了。
他倚著骯臟墻壁，滿目諷刺：“神仙？那也給我算算，我能活著離開嗎？”
婁滿睨他一眼，輕描淡寫吐露不可逆轉的死局，“自怨自艾，萎靡不振，這可活不了命。”
周斂聞言怒火中燒，面目猙獰地站起來，意圖把火撒在這個牢房中，身份最高貴，能力卻最廢物的貴女身上。
“你有種再說一遍！你個仗勢欺人，蠻不講理的廢物，要不是有你爹，你算什麽東西！”
婁滿低頭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懶得跟將死之人一般見識。
整個牢裏沒人理他，除了常摯和宴尋憶，其他人都覺得必死無疑，那還有心思管別人閑事。
周斂憋的雙目通紅，狠狠瞪著婁滿，奈何婁滿身邊坐了一個常摯，他遲遲不敢下手。
宴尋憶不理身外事，直勾勾看著婁滿，“那你呢？你會死嗎？”
周斂啐了一口，“你真當她是神仙啊？”他惡狠狠看向婁滿，“劉解憂！老子就算活不了，也不會死在你這個廢物前面！”
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情罵人，所有人都怪異不解的向他看去。只有宴尋憶，他連半個眼神都沒分給除了婁滿以外的人，仿佛這個世界上只有婁滿，沒有別人。
婁滿頓了頓，也被他專註的視線吸引，目盼桃花繾綣纏綿，給人一種情意綿綿，被他真心相待的錯覺。
她端詳半響，此等絕色，棄之可惜。
婁滿笑了笑：“你想活嗎？”
“想。”
“你覺得我能讓活下去？”
宴尋憶認真地點頭。
他賭對了，雖然婁滿救不了所以人，但護住一個還行的。
“你這副皮囊生的真好。”
沒由來的一句話，這等語氣和淺笑。
宴尋憶仿佛透過“劉解憂”的面孔，看到了那日深夜不費吹灰之力絞殺柳樹妖，救他一命的女子。
她救了他一次，現在他還想讓她救第二次。欲取之，必予之，世間從沒有白得的好處。
宴尋憶不知道得救以後，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麽。他別無選擇。
世人畏死，他也不例外。
阿滿自是有法子。
凡界少有人知，魔羅海下封印著一只上古神獸，神獸名叫炎夢，性情狂妄，無法無天。幾萬年前貪玩下界，誤入魔界，傷極許多魔族中人，被魔尊封印到魔羅海下，深受重傷，陷於沈睡。
仙界不占理，損失一只上古神獸也只能不了了之。
仙族的血液氣息可以喚醒上古神獸，屆時神獸出世，又是一場暴亂。魔羅海重兵把守，就是為防止仙族闖入。
一千修士靜等成為魔羅海的供食，誰也不知，裏面混進一個天生地長，可惜未入神冊的真神仙。
飛不起來的鳳凰倒黴，把鳳凰錯認成草雞的更倒黴。
人之將死，滿是絕望死寂，魔族冷眼旁觀，甚少有憐憫。
上萬修士能有五個羽化飛升的就已經不算少了，在魔族眼中，凡界仙修與凡人無異。凡人對他們而言，就如草芥螻蟻，殺得再多，內心也掀不起一絲波瀾。
魔羅海的水不傷神仙，更不傷妖魔，但若是凡子落水，須臾之間化為烏有。
這一千位肉體凡胎的修士，皆時怕是連個屍骨都留不下。
婁滿一早盤算好了，先所有人一步，跳進魔羅海。
兩萬魔兵浩浩蕩蕩，魔尊蒼翼率領數將帥大臣踏上高臺。
陰風連起，鳥雀低飛，百獸高吼。
魔族高官高聲宣詞，方圓幾十裏都彌漫著濃稠的壓抑。
一眾修士被壓至魔羅海邊，婁滿靠前站著，眾人止步，她低眸握拳。
就是現在了......
宴尋憶心如擊鼓，手裏緊緊握著一片綠葉，他掠過一眾仙修，向前看去，只看到一個影子飛速竄走。
一陣驚呼四面起伏，多數人甚至都沒看清楚跳進魔羅海的是什麽？
僅有一瞬間，眾人心中的疑惑，蓋住了將死的恐懼。
靠！這還有上趕著送死的呢？
魔尊顯然也看到了，沈著臉向前幾步，氣質冷冽殺戮，厲聲道：“是誰跳下去了？！”
眾群臣支吾不語，剛有人要開口，便被魔羅海的異響制止住。
旋風連天，山呼海嘯，地面都震的抖了三抖。
魔界沒有日光，現下更是陰風飄蕩，霧氣彌漫，連方才高聲吼叫的飛鳥走獸通通都沒了動靜，畏縮不前尋覓藏身之處。
原本靜無波濤的海面，攪出一個巨大漩渦，從中砸下一個個震耳欲聾的浪潮。
一道刺目的紅光接天劈下，炎夢出世，鬃毛赤紅，四爪利刃，尖尖獠牙駭人如斯，體型足足有一座山大小。
定睛看，它身上站立一女子，周身仙氣籠罩，飄揚的發絲泛著靡靡金芒，看不清相貌，卻也十足耀眼。
炎夢幾萬年沒開葷，直沖魔族襲來。
成千上萬的綠葉更快它一步，綠色光影飛速而來，宴尋憶忽覺身上一松，解了束縛。
刀劍般鋒利的綠葉，飛旋四竄，割開所有修士身上的繩索。
再擡眼，炎夢背上的女子已然消失不見，她混進人潮，瘋狂逃竄。
魔羅海杯盤狼藉，雜亂無章，魔兵死在炎夢爪下，仙修死在魔兵手中。要是幸運一些，趕在魔尊控制住炎夢之前逃出，那就是大難不死，險境逢生了。
刀光無眼，直奔宴尋憶而來，他閃身躲過，身後幾個倒黴蛋不幸遇難。
危難時刻不敢有半分松懈，堪堪反應過來，手中的仙葉散著寒意，從掌心蔓延至全身。
下一瞬，宴尋憶被一道仙力推著，迅速躲過魔族的攻擊，快到他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從魔族爪牙中逃出。
他已無法驅使自己的身體，腳踩蔥蔥綠葉，在雲端飛逃。不多時，追上兩個人，只消一眼便認出來，一個是常摯，一個是當時救他一命的女子。
也就是這段時間朝夕相處的“劉解憂”。
宴尋憶落在婁滿身側，剛拿回身體的掌控權，一時穩不住身形，幸好婁滿即使伸出一只手臂給他借力，才沒有讓他一頭栽下去。
徒生變故，常摯見鬼似的看了看宴尋憶，又怒瞪婁滿，“你瘋了！怎麽還把他給搞出來了？”
不想他情緒如此激動，婁滿安撫他道：“稍安勿躁，我是救了他，但也沒讓你送死啊，你嚷什麽？”
常摯一臉冰霜，又將目光轉向宴尋憶。他從心底裏就覺得這人假得很，看著跟所有人都和和善善的，實則眼眶子裏沒有一絲真情，滲了冰一般，冷酷森寒。
他語氣含著猜忌，逼問道：“是你求她救你的？你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宴尋憶不露分毫，音色溫潤清涼，“我是在牢中才察覺出一二。”
常摯冷嘲一聲，只覺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蘊含著滿滿的算計。
他朝婁滿埋怨，“救他幹嘛？我相處了幾年的師兄師姐都不管了，你......你，你是不是因為他長得漂亮，鬼迷心竅了？”
“你沒完沒了了？”婁滿不耐煩，“救都救了，我還再能殺了他不成？你從前英決果斷，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嘮嘮叨叨了？”
“我...”常摯噎住，面色憋的漲紅，他很不甘地瞪了婁滿一眼，知道這人倔的跟驢一樣，誰的話也不聽，只能妥協。
“你救你救，你愛救誰救誰，我什麽時候能做得了你的主？”末了，他又道：“魔界殘暴不仁，枉害那麽多無辜生靈，這一千仙修，能逃出來多少？你不多幫襯那些良善之輩，反而救他......”
婁滿蹙眉，“我已經盡力了，誰生誰死只能看造化了。”
她原本可以悄無聲息的走，反正魔羅海的水又淹不死她，她大可以屏息躲上幾日，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
婁滿不是聖人，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她不介意做點好事，一切隨心，如果要是關乎到自身的安危，這勞什子的善事誰愛做誰做。
這一次當著魔族之主以及眾大臣的面，冒著被逮住的風險救人，還要被常摯指責，她沒沖常摯發火都覺得自己很有長進了。
常摯甩了甩袖子，“足足一千人，逃出三十人都算我說得多了，天上那群神仙管天管地管凡人，就是不管我們這些仙修死活。”
“慎言，小心降下天罰。”婁滿一指地下，“一道雷把你劈下去。”
九天之上的神仙不管凡界修士之事，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所以魔界才敢如此猖狂。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仙修本就需要經歷諸多磨難，若次次化險為夷，方有羽化成仙的機會。不然活個兩三百年，三四百年，入土為安，下輩子不知道托生成個什麽東西，更別說再續仙緣了。
漸漸見了天光，一刻也不停歇，亡命似的一連飛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徹底逃出魔界。
剛到人間就迎上風雨，婁滿提議在腳下的城池落腳。
正下方剛好有座破廟，雖然臟亂，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況且他們也都累了，這雨也沒有停下的勢頭。
三人穩穩落地，綠葉鉆入地下，婁滿顧不得許多，走進破廟避雨，隨便找了破席子坐下。
大雨來的突然，他們三個身上沾了些雨水，加上一個月沒收拾自己，人也亂糟糟的。
常摯與婁滿狼狽地不分伯仲。
反觀一旁的宴尋憶，身處如此境地，也如一塊無瑕白玉，五官濃墨重彩，多了些淩亂頹靡的美感。
常摯看了片刻，忽然有點明白婁滿為什麽要把他救出來了。
他知道婁滿一貫慕美，又極其挑揀。
常摯嘆了口氣，問婁滿道：“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
婁滿想了想，“等雨停了出去吃個飯。”
這般不著調的態度又惹惱了常摯，他面色一沈，繃著臉不再言語。
婁滿見狀找補，但又不知該如何找補，就閑扯道：“單鶴谷我反正是不去了，劉聞愛作什麽妖就作什麽妖，我回去就向師叔請罪，不過在此之前，我需得去拜訪一個人。”
她頓了頓，又道：“我差點忘了，劉聞閉關的事你和師叔說了沒？你若回去就幫我送個信吧，免得我再多此一舉寫信了。”
看看一臉淡定的宴尋憶，常摯一言難盡，“不是......你就當著他的面說出來了？”
宴尋憶聞言一楞，隨後信誓旦旦道：“常公子，我承姑娘兩次救命之恩，就算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出賣她。”
常摯顯然不信，“好話誰不會說啊。”
宴尋憶看向婁滿，似乎很怕婁滿因為常摯的話真的不信任他，眼神殷切不安。
婁滿揚起一抹淺笑，“安心，我既救了你，自然也信你。”
實在不行，殺了便是。
常摯並不了解婁滿的狠辣之處，以為她真的被皮相所迷，不依不饒道：“姑奶奶，祖宗，你們才認識多久？老熟人還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萬一他起了歹念怎麽辦？萬一他趁你不註意，偷偷溜去劉聞那裏把你賣了邀功怎麽辦？你知不知道美色誤人？”
宴尋憶抿著唇，盡是一派純良之態，有些無措地看著婁滿，活像被人誣陷又不會解釋的老實人，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常摯太過咄咄逼人。
對常摯的操心，婁滿不以為然，從小到大他就沒有操心到正地上。
婁滿看著常摯說：“他連只妖都打不過，我隨隨便便就能捏死他，你有什麽好擔心的？你幼時養的那只鸚鵡還會學舌呢，你背後怎麽罵人它都知道，你不是也沒把它滅口嗎？”
常摯一臉不可置信：“這能一樣嗎？”
婁滿好笑地反問：“怎麽不一樣？哪裏不一樣？”
常摯冷笑，不再管她，“隨便你，反正麻煩都是你的。”
宴尋憶面色如常看著二人爭論，心裏卻松了口氣，因為婁滿的毅然決然。
自打記事起，他就是塵世裏卑賤的乞丐，遭人避諱，遭人鄙夷。為了活命，什麽骯臟歹毒的事情沒幹過？
後來長大了，能分清善惡美醜了，他才懂得用這張臉為自己謀生路，像這一次。
像入單鶴谷的那一次。
靈根殘缺，空有美貌，他身上的非議從來不少，但他不在乎，閑言碎語在他心裏已經掀不起絲毫波動。
他知道劉解憂的心思，大可以接受她。一個穿破衣爛衫，吃餿飯剩菜長大的乞兒，怎麽可能對著金山銀山不眼紅？
可是想到與任何一個人虛與委蛇，親密溫存都讓他惡心反胃。
天不佑他。
不過這樣起碼比流落街頭，沿街乞討強上百倍，所以他就茍延殘喘活著。
求生是本能，即使沒體會過幸福愉悅是何等滋味，他也想活下去，不擇手段也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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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沒有天日，常摯等人過得渾渾噩噩，連宴尋憶也焦灼難安。
祭奠前一日，牢房中更是一片死寂，充斥著令人窒息的絕望。
婁滿蓬頭垢面，一個人坐在角落的稻草上，襦裙堆積地皺巴巴，她試著拽平，但沒成功。
抿著唇拂了拂衣裙上的塵土，幹凈了些，聊勝於無。
這時，宴尋憶走過來坐在了她身邊，婁滿詫異地看向他。
宴尋憶情緒有些低沈，走投無路一般，竟開始問婁滿，“我們會死嗎？”
婁滿默了默，半響，露出一個淺笑，似是而非道：“這誰知道，跑得快或許就不會。”
常摯聽他們說話也靠了過來，緊挨婁滿，恨不得擠到她身上，婁滿不得不往宴尋憶身邊挪了挪。
常摯沈重道：“我也會死嗎？”
婁滿撇了撇嘴，這一個兩個，都拿她當算命的了？
這次開口，她多了幾分篤定，“你怕什麽？你靈力那麽高，跑的那麽快。”婁滿瞥了眼常摯的師兄師姐，眼波一轉，話藏深意，“只要不被人拖累，大抵是死不了的。”
她輕柔的安撫仿佛化成一顆定心丸，常摯不由楞住，低聲問道：“你有辦法了？”
婁滿點頭，神色莫測：“我是神仙，神仙都會未蔔先知，我算出你活著的面大。”
周斂聽到她的話冷嗤一聲，多日未飲水使他口角有些幹裂，一張開就滲出血。
大概是真的覺得沒有生還的希望了，周斂也不再繼續捧著這個谷主之女了。
他倚著骯臟墻壁，滿目諷刺：“神仙？那也給我算算，我能活著離開嗎？”
婁滿睨他一眼，輕描淡寫吐露不可逆轉的死局，“自怨自艾，萎靡不振，這可活不了命。”
周斂聞言怒火中燒，面目猙獰地站起來，意圖把火撒在這個牢房中，身份最高貴，能力卻最廢物的貴女身上。
“你有種再說一遍！你個仗勢欺人，蠻不講理的廢物，要不是有你爹，你算什麽東西！”
婁滿低頭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懶得跟將死之人一般見識。
整個牢裏沒人理他，除了常摯和宴尋憶，其他人都覺得必死無疑，那還有心思管別人閑事。
周斂憋的雙目通紅，狠狠瞪著婁滿，奈何婁滿身邊坐了一個常摯，他遲遲不敢下手。
宴尋憶不理身外事，直勾勾看著婁滿，“那你呢？你會死嗎？”
周斂啐了一口，“你真當她是神仙啊？”他惡狠狠看向婁滿，“劉解憂！老子就算活不了，也不會死在你這個廢物前面！”
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情罵人，所有人都怪異不解的向他看去。只有宴尋憶，他連半個眼神都沒分給除了婁滿以外的人，仿佛這個世界上只有婁滿，沒有別人。
婁滿頓了頓，也被他專註的視線吸引，目盼桃花繾綣纏綿，給人一種情意綿綿，被他真心相待的錯覺。
她端詳半響，此等絕色，棄之可惜。
婁滿笑了笑：“你想活嗎？”
“想。”
“你覺得我能讓活下去？”
宴尋憶認真地點頭。
他賭對了，雖然婁滿救不了所以人，但護住一個還行的。
“你這副皮囊生的真好。”
沒由來的一句話，這等語氣和淺笑。
宴尋憶仿佛透過“劉解憂”的面孔，看到了那日深夜不費吹灰之力絞殺柳樹妖，救他一命的女子。
她救了他一次，現在他還想讓她救第二次。欲取之，必予之，世間從沒有白得的好處。
宴尋憶不知道得救以後，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麽。他別無選擇。
世人畏死，他也不例外。
阿滿自是有法子。
凡界少有人知，魔羅海下封印著一只上古神獸，神獸名叫炎夢，性情狂妄，無法無天。幾萬年前貪玩下界，誤入魔界，傷極許多魔族中人，被魔尊封印到魔羅海下，深受重傷，陷於沈睡。
仙界不占理，損失一只上古神獸也只能不了了之。
仙族的血液氣息可以喚醒上古神獸，屆時神獸出世，又是一場暴亂。魔羅海重兵把守，就是為防止仙族闖入。
一千修士靜等成為魔羅海的供食，誰也不知，裏面混進一個天生地長，可惜未入神冊的真神仙。
飛不起來的鳳凰倒黴，把鳳凰錯認成草雞的更倒黴。
人之將死，滿是絕望死寂，魔族冷眼旁觀，甚少有憐憫。
上萬修士能有五個羽化飛升的就已經不算少了，在魔族眼中，凡界仙修與凡人無異。凡人對他們而言，就如草芥螻蟻，殺得再多，內心也掀不起一絲波瀾。
魔羅海的水不傷神仙，更不傷妖魔，但若是凡子落水，須臾之間化為烏有。
這一千位肉體凡胎的修士，皆時怕是連個屍骨都留不下。
婁滿一早盤算好了，先所有人一步，跳進魔羅海。
兩萬魔兵浩浩蕩蕩，魔尊蒼翼率領數將帥大臣踏上高臺。
陰風連起，鳥雀低飛，百獸高吼。
魔族高官高聲宣詞，方圓幾十裏都彌漫著濃稠的壓抑。
一眾修士被壓至魔羅海邊，婁滿靠前站著，眾人止步，她低眸握拳。
就是現在了......
宴尋憶心如擊鼓，手裏緊緊握著一片綠葉，他掠過一眾仙修，向前看去，只看到一個影子飛速竄走。
一陣驚呼四面起伏，多數人甚至都沒看清楚跳進魔羅海的是什麽？
僅有一瞬間，眾人心中的疑惑，蓋住了將死的恐懼。
靠！這還有上趕著送死的呢？
魔尊顯然也看到了，沈著臉向前幾步，氣質冷冽殺戮，厲聲道：“是誰跳下去了？！”
眾群臣支吾不語，剛有人要開口，便被魔羅海的異響制止住。
旋風連天，山呼海嘯，地面都震的抖了三抖。
魔界沒有日光，現下更是陰風飄蕩，霧氣彌漫，連方才高聲吼叫的飛鳥走獸通通都沒了動靜，畏縮不前尋覓藏身之處。
原本靜無波濤的海面，攪出一個巨大漩渦，從中砸下一個個震耳欲聾的浪潮。
一道刺目的紅光接天劈下，炎夢出世，鬃毛赤紅，四爪利刃，尖尖獠牙駭人如斯，體型足足有一座山大小。
定睛看，它身上站立一女子，周身仙氣籠罩，飄揚的發絲泛著靡靡金芒，看不清相貌，卻也十足耀眼。
炎夢幾萬年沒開葷，直沖魔族襲來。
成千上萬的綠葉更快它一步，綠色光影飛速而來，宴尋憶忽覺身上一松，解了束縛。
刀劍般鋒利的綠葉，飛旋四竄，割開所有修士身上的繩索。
再擡眼，炎夢背上的女子已然消失不見，她混進人潮，瘋狂逃竄。
魔羅海杯盤狼藉，雜亂無章，魔兵死在炎夢爪下，仙修死在魔兵手中。要是幸運一些，趕在魔尊控制住炎夢之前逃出，那就是大難不死，險境逢生了。
刀光無眼，直奔宴尋憶而來，他閃身躲過，身後幾個倒黴蛋不幸遇難。
危難時刻不敢有半分松懈，堪堪反應過來，手中的仙葉散著寒意，從掌心蔓延至全身。
下一瞬，宴尋憶被一道仙力推著，迅速躲過魔族的攻擊，快到他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從魔族爪牙中逃出。
他已無法驅使自己的身體，腳踩蔥蔥綠葉，在雲端飛逃。不多時，追上兩個人，只消一眼便認出來，一個是常摯，一個是當時救他一命的女子。
也就是這段時間朝夕相處的“劉解憂”。
宴尋憶落在婁滿身側，剛拿回身體的掌控權，一時穩不住身形，幸好婁滿即使伸出一只手臂給他借力，才沒有讓他一頭栽下去。
徒生變故，常摯見鬼似的看了看宴尋憶，又怒瞪婁滿，“你瘋了！怎麽還把他給搞出來了？”
不想他情緒如此激動，婁滿安撫他道：“稍安勿躁，我是救了他，但也沒讓你送死啊，你嚷什麽？”
常摯一臉冰霜，又將目光轉向宴尋憶。他從心底裏就覺得這人假得很，看著跟所有人都和和善善的，實則眼眶子裏沒有一絲真情，滲了冰一般，冷酷森寒。
他語氣含著猜忌，逼問道：“是你求她救你的？你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宴尋憶不露分毫，音色溫潤清涼，“我是在牢中才察覺出一二。”
常摯冷嘲一聲，只覺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蘊含著滿滿的算計。
他朝婁滿埋怨，“救他幹嘛？我相處了幾年的師兄師姐都不管了，你......你，你是不是因為他長得漂亮，鬼迷心竅了？”
“你沒完沒了了？”婁滿不耐煩，“救都救了，我還再能殺了他不成？你從前英決果斷，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嘮嘮叨叨了？”
“我...”常摯噎住，面色憋的漲紅，他很不甘地瞪了婁滿一眼，知道這人倔的跟驢一樣，誰的話也不聽，只能妥協。
“你救你救，你愛救誰救誰，我什麽時候能做得了你的主？”末了，他又道：“魔界殘暴不仁，枉害那麽多無辜生靈，這一千仙修，能逃出來多少？你不多幫襯那些良善之輩，反而救他......”
婁滿蹙眉，“我已經盡力了，誰生誰死只能看造化了。”
她原本可以悄無聲息的走，反正魔羅海的水又淹不死她，她大可以屏息躲上幾日，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
婁滿不是聖人，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她不介意做點好事，一切隨心，如果要是關乎到自身的安危，這勞什子的善事誰愛做誰做。
這一次當著魔族之主以及眾大臣的面，冒著被逮住的風險救人，還要被常摯指責，她沒沖常摯發火都覺得自己很有長進了。
常摯甩了甩袖子，“足足一千人，逃出三十人都算我說得多了，天上那群神仙管天管地管凡人，就是不管我們這些仙修死活。”
“慎言，小心降下天罰。”婁滿一指地下，“一道雷把你劈下去。”
九天之上的神仙不管凡界修士之事，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所以魔界才敢如此猖狂。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仙修本就需要經歷諸多磨難，若次次化險為夷，方有羽化成仙的機會。不然活個兩三百年，三四百年，入土為安，下輩子不知道托生成個什麽東西，更別說再續仙緣了。
漸漸見了天光，一刻也不停歇，亡命似的一連飛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徹底逃出魔界。
剛到人間就迎上風雨，婁滿提議在腳下的城池落腳。
正下方剛好有座破廟，雖然臟亂，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況且他們也都累了，這雨也沒有停下的勢頭。
三人穩穩落地，綠葉鉆入地下，婁滿顧不得許多，走進破廟避雨，隨便找了破席子坐下。
大雨來的突然，他們三個身上沾了些雨水，加上一個月沒收拾自己，人也亂糟糟的。
常摯與婁滿狼狽地不分伯仲。
反觀一旁的宴尋憶，身處如此境地，也如一塊無瑕白玉，五官濃墨重彩，多了些淩亂頹靡的美感。
常摯看了片刻，忽然有點明白婁滿為什麽要把他救出來了。
他知道婁滿一貫慕美，又極其挑揀。
常摯嘆了口氣，問婁滿道：“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
婁滿想了想，“等雨停了出去吃個飯。”
這般不著調的態度又惹惱了常摯，他面色一沈，繃著臉不再言語。
婁滿見狀找補，但又不知該如何找補，就閑扯道：“單鶴谷我反正是不去了，劉聞愛作什麽妖就作什麽妖，我回去就向師叔請罪，不過在此之前，我需得去拜訪一個人。”
她頓了頓，又道：“我差點忘了，劉聞閉關的事你和師叔說了沒？你若回去就幫我送個信吧，免得我再多此一舉寫信了。”
看看一臉淡定的宴尋憶，常摯一言難盡，“不是......你就當著他的面說出來了？”
宴尋憶聞言一楞，隨後信誓旦旦道：“常公子，我承姑娘兩次救命之恩，就算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出賣她。”
常摯顯然不信，“好話誰不會說啊。”
宴尋憶看向婁滿，似乎很怕婁滿因為常摯的話真的不信任他，眼神殷切不安。
婁滿揚起一抹淺笑，“安心，我既救了你，自然也信你。”
實在不行，殺了便是。
常摯並不了解婁滿的狠辣之處，以為她真的被皮相所迷，不依不饒道：“姑奶奶，祖宗，你們才認識多久？老熟人還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萬一他起了歹念怎麽辦？萬一他趁你不註意，偷偷溜去劉聞那裏把你賣了邀功怎麽辦？你知不知道美色誤人？”
宴尋憶抿著唇，盡是一派純良之態，有些無措地看著婁滿，活像被人誣陷又不會解釋的老實人，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常摯太過咄咄逼人。
對常摯的操心，婁滿不以為然，從小到大他就沒有操心到正地上。
婁滿看著常摯說：“他連只妖都打不過，我隨隨便便就能捏死他，你有什麽好擔心的？你幼時養的那只鸚鵡還會學舌呢，你背後怎麽罵人它都知道，你不是也沒把它滅口嗎？”
常摯一臉不可置信：“這能一樣嗎？”
婁滿好笑地反問：“怎麽不一樣？哪裏不一樣？”
常摯冷笑，不再管她，“隨便你，反正麻煩都是你的。”
宴尋憶面色如常看著二人爭論，心裏卻松了口氣，因為婁滿的毅然決然。
自打記事起，他就是塵世裏卑賤的乞丐，遭人避諱，遭人鄙夷。為了活命，什麽骯臟歹毒的事情沒幹過？
後來長大了，能分清善惡美醜了，他才懂得用這張臉為自己謀生路，像這一次。
像入單鶴谷的那一次。
靈根殘缺，空有美貌，他身上的非議從來不少，但他不在乎，閑言碎語在他心裏已經掀不起絲毫波動。
他知道劉解憂的心思，大可以接受她。一個穿破衣爛衫，吃餿飯剩菜長大的乞兒，怎麽可能對著金山銀山不眼紅？
可是想到與任何一個人虛與委蛇，親密溫存都讓他惡心反胃。
天不佑他。
不過這樣起碼比流落街頭，沿街乞討強上百倍，所以他就茍延殘喘活著。
求生是本能，即使沒體會過幸福愉悅是何等滋味，他也想活下去，不擇手段也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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