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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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暗房陰森寒冷，只有寥寥燭火閃爍著微弱的光。
暗房角落蜷縮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女子，穿戴華貴長得嬌俏，可惜現在弄得一身狼狽，發髻散落渾身是傷。
害她淪落至此的人，名叫謝奎。
近百年來，人間的仙門百家，為煜昆一派馬首是瞻，即便有人心有不甘，不願趨於人下，也得顧忌著煜昆山強橫的地位權力。
謝奎正是煜昆山的掌門人，功力深不可測，凡界修士中，無一人能與他匹敵。
如今他親手從外面綁回來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若傳揚出去，定會叫那些眼紅又忌憚他的人冷嘲熱諷，掀起一陣不小的輿論。
謝奎冷漠地往墻角一瞥，目光轉向身旁端坐的女子時，突填幾分慈愛：“你將自己一鎖就是七年，七年光陰，與我們修士而言，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關著一副軀殼無妨，萬不能把心也一並關起來。”
婁滿蹙眉，掃視謝奎一眼，神情冷漠。
若從化形開始算，婁滿今年二十五歲，本是一截斷藤，在南山峰的玉泉中吸收了上萬年天之靈氣，終於蛻化成一個仙嬰。正因並非人類，一晃七年過去，相貌始終沒有絲毫變化，不過言談舉止卻比以前穩重了許多。
婁滿一貫自視甚高，即使身邊坐的是萬人敬仰的煜昆山掌門，也沒有太多敬畏。婁滿悠閑地抿了口茶，推脫道：“師叔，您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為何將此等重任托付於我？”
謝奎仍溫和笑著：“你不必自謙，我知道你的能耐，這次派你過去，實為散心，並不是真的要你去操勞。最重要的是，你與劉解憂性情上也有些相似，不會輕易露餡。”
婁滿不置可否，對墻角裏這個五花大綁的小姑娘不甚了解，好奇地問：“是嗎？她與我怎麽個相似？”
謝奎解釋：“劉聞對她頗為溺愛，慣得嬌縱蠻橫，與你不像嗎？”
婁滿聽了這話臉色沈了沈，氣氛凝冷，謝奎有些尷尬，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為補救，他捏了捏指，手裏變化出一個葉子形狀的玉吊墜，舉到婁滿面前。
送禮三分笑，謝奎道：“這是你師祖留下的化形玉，我已命人將它雕刻成你仙葉的樣子了，化形術或許會被識破，但這化形玉，準保萬無一失。”
婁滿表情稍緩，狀似無意撇開眼，問：“您這是贈我，還是借我？”
“當然是贈你。”
謝奎說著，忽有片刻恍惚。
按下心頭那絲微如塵埃的悲痛悔意，面色如常，將化形玉放到婁滿掌心裏。
婁滿笑著收下，原本略顯刻薄的眉眼輪廓，也因為笑容變得溫婉隨和。
自從婁寒離去，謝奎再沒踏入朝露殿半步，多年不見，婁滿好像還是他記憶裏那個驕傲張揚的少女。
孩子像父母，婁滿被婁寒撫養長大，耳熏目染，也沾了婁寒幾分性情，不過婁寒行事作風沒她出格。
婁滿輕輕摩挲兩下指甲大小的白玉葉，慢悠悠看向地上嚇得瑟瑟發抖的少女，頗有幾分憐憫道：“說來造孽，分明是爹做惡，為何要兒女償還。”
謝奎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說：“劉聞陰險歹毒，他女兒也不逞多讓，如此下場，也不算加害了她。”
婁滿眸色一動，看向謝奎。她的這個掌門師叔一路把煜昆山帶到百家門派之巔，手下不見得有多幹凈，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好意思正氣凜然的苛責別人的。
婁滿站起身，移步到劉解憂面前屈身蹲下。
迎著劉解憂憤恨的目光，她拔下了劉解憂頭上的金簪，尖頭寒光閃閃。劉解憂頓時瞪圓了眼睛，神態緊繃著，語氣也嚇得顫抖。
“我，我是單鶴谷谷主之女，你們.....你們要是傷了我，我爹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分明是威脅人的話，她說的磕磕絆絆，一點震懾力也沒有。
婁滿輕飄飄瞥一眼，用金簪刺進劉解憂指尖，一滴血珠浸出來。
婁滿食指一點，將那滴血珠提出，隨後滴在化形玉上，猩紅的血液融進白色玉石，生根蔓延，變成一片紅白相間的玉葉。
做完這些，她慢條斯理將金簪插回劉解憂發間。
劉解憂在極度恐慌下已經說不出話了。
婁滿緩緩道：“你別怕，若是你對你爹做下的惡事，全然不知情，我師叔也不會枉害你性命。”
劉解憂淚眼婆娑，生死攸關時，竟連自己親爹都顧不上了，哽咽祈求道：“別殺我，求求你們別殺我......我沒做過惡，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婁滿只是看了一眼謝奎，什麽都沒說，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裙，暗房陰冷地讓她待不下去，所以即刻向謝奎告了辭。
頂著清風兆陽，婁滿深吸一口氣。
謝奎的住處離朝露殿有些距離，婁滿凝神捏指，足下生出數十仙葉，將她拖起載入空中。
風景依舊，親人以矣。
看著腳下翠綠，婁滿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不多時回到朝露殿，三進院的大宅子，內置華貴典雅。
進了自己的臥房，婁滿擡手召出仰天鏡。
她將化形玉中的血珠取出來一半，吊墜的鮮艷瞬間褪去一半。
血珠懸浮在空中，婁滿咬破手指，讓自己的血與劉解憂的血相融。兩滴血融合成一滴，緩慢地飄入仰天鏡。
婁滿盤坐在床上，閉目念決，鏡面紅光一閃，陌生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像看了出大戲一樣。
時間有限，婁滿只是草草過了一遍劉解憂的記憶。
她大致了解，原來劉解憂是劉聞的私生女，十歲時被劉聞接回單鶴谷，雖然是私生女，但比那幾位有名分的公子小姐更得寵。
一切的一切，歸結於劉解憂的母親。
劉聞並未娶妻，卻另有姬妾五人。
他言辭鑿鑿，自詡只愛劉解憂的母親，也時常在劉解憂面前念叨。
劉解憂對此十分得意，把她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得罪個幹凈。
婁滿一盤算，發現這姑娘果真得罪了不少人，不然也不會遭人報覆，被推下懸崖，又被謝奎攝了來。
如今倒好，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婁滿下了床，在梳妝臺前坐下，從首飾匣子裏取出一條細細的銀鏈子，穿上化形玉做成的吊墜，掛到細白的脖頸上。
凝神捏指，白細指尖映出一抹綠光，婁滿驀然變成劉解憂的樣貌。
她照著菱花鏡，眼睛一眨不眨，別扭地摸了摸陌生的面孔。
*
深夜，婁滿又去了一趟關押劉解憂的暗房，劉解憂早就昏過去了，她換上劉解憂衣裳，盤上劉解憂的發髻，摘了歪歪斜斜的珠釵，胡亂往自己頭上插。
最後只剩一對耳墜沒拿。
她不願帶別人的耳墜。
夜黑風高，時隔多年，婁滿再一次離開煜昆山，她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此時此刻，她還不知道自己再回來時，成了怎樣一副光景。
沒等天明，婁滿便到了謝奎所說的峭壁，她怕疼，墨跡了一刻鐘，終於一咬牙跳了下去。
跳崖不是第一回，但為了作死而跳崖，還真是生平頭一遭。
眼看差不多了，婁滿收回法術，後背磕到一個樹樁，稀裏嘩啦地從峭壁上滾下去，摔得血肉模糊。
婁滿忍著巨痛龜縮到一個石洞中，這一刻，甚至顧不得長幼尊卑，心裏把謝奎罵了一個痛快。
靜靜等了一日，婁滿終於等到單鶴谷的人前來尋她，兩眼一抹黑，假暈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婁滿已身在劉解憂的寢殿。
床邊的侍女見她睜開眼，連忙上前問：“小姐終於醒了，身子可有不適？”
婁滿撥開額前碎發，開口已經是劉解憂的聲音，有氣無力，低聲呢喃著：“我怎麽渾身都痛得厲害，是不是摔斷了骨頭？”
侍女觀察她的臉色，見她現在根本沒精力折磨人，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說：“小姐，骨頭已經接上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呢，郎中說了，需得養上一段日子才能大好。”
婁滿艱難地點了點頭，很是費力地拉扯被子，侍女見狀連忙上前幫她掖好被角。
婁滿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開口把人打發出去，侍女巴不得，也沒多問，欠身退去，將門闔上。
到了傍晚，劉聞終於來了，這位不茍言笑的一谷之主，面對女兒時，變成了無可挑剔的慈父。他在這裏陪了好半日才走，交代婁滿一定要好好修養。
劉解憂的體質羸弱，本就不如尋常仙修，只比不會法術的凡人強上一些。
婁滿心裏郁悶，她還要施法讓自己別好得別太快。
耽誤些時日倒沒什麽，反正謝奎說了，她只需從中協助便好。謝奎四年前就派人潛伏了，都過去那麽久了，進展依舊微乎其微，她耽誤些日子也不打緊。
只是身上有傷不能治，硬生生礙著疼，實在叫她苦不堪言。
劉解憂平時作威作福慣了，沒積攢下人緣，探望的人寥寥無幾。
婁滿躺了好幾天，清閑的不行，就連劉解憂的師父師兄都沒來叨擾。
婁滿樂得自在，就是不知身陷桎梏的劉解憂作何感想。
劉解憂的貼身侍女有兩人，一個叫珍兒，一個叫玲香。
劉解憂一開始見到的是珍兒，珍兒膽子小，為人拘謹，平時沒少受劉解憂的氣。
玲香不同，她虛偽諂媚，拜高踩低，一貫高呼主子，很得劉解憂心意。
床下不了，日子照過。
自從來到這裏，月亮圓了兩回，婁滿才能讓自己漸漸好利索了。
吃過晚飯，她百無聊賴坐在院子裏看書，珍兒在一旁給她做槍手，抄寫教書先生派下來的文章。
玲香在她身旁搖著團扇，笑意盈盈道：“主子，眼看您身子大好了，不如咱們今晚出去找點樂子，也好尋歡解悶，去去這些日子的病氣，您看如何？”
婁滿皺著小臉瞥了玲香一眼，她將手裏的游記丟給玲香，劉解憂的神態學了十成像，訓斥道：“尋什麽歡？解什麽悶？父親讓我明日去找師父，我哪有心情陪你們尋歡作樂？”
玲香見狀連忙認錯：“是奴婢不好，考慮不周惹主子生氣了。”
婁滿將她們打發走：“行了行了，都退下吧，讓我自己清凈會兒。”
玲香早以習慣劉解憂的喜怒無常，與珍兒對視一眼，欠了欠身，一同離去。
深夜，縷縷冷風吹進宮殿，皎月為地面鍍了一層幽暗的紗，殿內透著些靜謐的詭異。
婁滿坐在窗邊的檀木塌幾上，手中針線活精巧，專心致志地給新裙子繡花。
以往七年，除去修行，她唯一聊以寂寞的事情就是鼓搗針線。
很早很早以前，是婁寒在做這些，婁滿當時還小，老是靜不下心，一心往外跑，婁寒就經常告訴她針線靜心。
後來她跟著試了試，果真如此。
婁滿咬下線頭，正要換個其他顏色的線，就看見窗外忽然閃過一抹燎眼焰火，她偏頭去看，餘光中桌臺上的紅燭被點著了。
她笑笑，心中了然，引頸探向窗外，果真看見一個銀冠束發的黑袍男子倚著窗戶，直直撞入她的眼中。
來人豐神俊朗，高大挺拔。
婁滿養傷的兩個月，這人造訪過三次，每次都是三更半夜悄摸來。
青年動作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從窗外翻進來。
大咧咧往婁滿旁邊一坐，護著紅燭的動作卻小心，慢慢將燭火挪到婁滿跟前，道：“你怎麽不多點幾盞燈？摸黑縫衣服，小心壞了眼睛紮到手。”
婁滿放下針線，問：“你怎麽來了？”
常摯往小榻上一躺，拿顆蜜餞塞嘴裏，端詳婁滿現在的臉。
半響，他嘆口氣：“看你頂著別人的臉，我還是不習慣。”
常摯從前便和婁滿交好，如今故友再會，還在這種如履薄冰的地方，再加上這個故友靈力高強，必要時能護他周全，所以常摯不由自主把婁滿當成了依靠，對她的態度，比在煜昆山的時候好了不知道多少。
婁滿沈默不語，常摯接著道：“你看你，話都變少了，阿滿，人總要向前看，婁師叔一定也不想看到你這樣，你現在和行屍走肉有什麽區別？”
婁滿怔松，面容在搖曳的燭光下晦暗不清。
常摯看著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另外一張臉，那張生就薄情卻又十分好看的臉。鳳眼尾端向上勾著，瞳色淺淡，攜著倨傲，與現在出入巨大。
劉解憂雖性情殘暴，但有一雙楚楚動人無辜且無害的杏眼，若不彰顯本性，很容易蒙蔽人心。
婁滿現在低著眉眼，完全看不見從前半分影子。她沈默半響，忽然想起什麽，虛心尋問：“你在這裏四年多了，與曹冠英有過什麽往來嗎？”
“我和他差著輩呢，能有什麽往來？”常摯說完，又正色道：“不過倒是也有些了解，曹冠英這個人吧，法力高深，卻被迫收了兩個廢物徒弟。礙著劉聞的面子不能說什麽，但是我想，他們師徒間根本沒有什麽情份，也就面上過得去，你只要謹慎些，就不會露餡，你不相信自己，也該相信化形玉吧。”
這話不大靠譜，婁滿只信兩三分，駁道：“看你說的，不說關系到底如果，他們之前可是天天湊在一起的，劉聞還好說，半個月不見劉解憂一次，曹冠英這邊不好瞞。”
常摯不過腦子道：“你以為誰都像你和婁師叔一樣？與其擔心曹冠英，不如擔心擔心你的好師兄，劉解憂對他可是情深似海，癡心一片，你小心裝不出來。”
婁滿心裏亂得很，還真為此事犯了難，她活了這些年，莫說對什麽人動情，就是小小動一動凡心都從未有過。
她生來就是仙胎，雖然平時不說不顯，但心中還是覺得自己和凡修有所差別，不然也不會這般目空一切。
不說別的，單拿悠長的歲月，和遲早飛升成仙的資格，婁滿就沒必要跟只有幾百年陽壽的修士摻和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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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房陰森寒冷，只有寥寥燭火閃爍著微弱的光。
暗房角落蜷縮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女子，穿戴華貴長得嬌俏，可惜現在弄得一身狼狽，發髻散落渾身是傷。
害她淪落至此的人，名叫謝奎。
近百年來，人間的仙門百家，為煜昆一派馬首是瞻，即便有人心有不甘，不願趨於人下，也得顧忌著煜昆山強橫的地位權力。
謝奎正是煜昆山的掌門人，功力深不可測，凡界修士中，無一人能與他匹敵。
如今他親手從外面綁回來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若傳揚出去，定會叫那些眼紅又忌憚他的人冷嘲熱諷，掀起一陣不小的輿論。
謝奎冷漠地往墻角一瞥，目光轉向身旁端坐的女子時，突填幾分慈愛：“你將自己一鎖就是七年，七年光陰，與我們修士而言，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關著一副軀殼無妨，萬不能把心也一並關起來。”
婁滿蹙眉，掃視謝奎一眼，神情冷漠。
若從化形開始算，婁滿今年二十五歲，本是一截斷藤，在南山峰的玉泉中吸收了上萬年天之靈氣，終於蛻化成一個仙嬰。正因並非人類，一晃七年過去，相貌始終沒有絲毫變化，不過言談舉止卻比以前穩重了許多。
婁滿一貫自視甚高，即使身邊坐的是萬人敬仰的煜昆山掌門，也沒有太多敬畏。婁滿悠閑地抿了口茶，推脫道：“師叔，您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為何將此等重任托付於我？”
謝奎仍溫和笑著：“你不必自謙，我知道你的能耐，這次派你過去，實為散心，並不是真的要你去操勞。最重要的是，你與劉解憂性情上也有些相似，不會輕易露餡。”
婁滿不置可否，對墻角裏這個五花大綁的小姑娘不甚了解，好奇地問：“是嗎？她與我怎麽個相似？”
謝奎解釋：“劉聞對她頗為溺愛，慣得嬌縱蠻橫，與你不像嗎？”
婁滿聽了這話臉色沈了沈，氣氛凝冷，謝奎有些尷尬，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為補救，他捏了捏指，手裏變化出一個葉子形狀的玉吊墜，舉到婁滿面前。
送禮三分笑，謝奎道：“這是你師祖留下的化形玉，我已命人將它雕刻成你仙葉的樣子了，化形術或許會被識破，但這化形玉，準保萬無一失。”
婁滿表情稍緩，狀似無意撇開眼，問：“您這是贈我，還是借我？”
“當然是贈你。”
謝奎說著，忽有片刻恍惚。
按下心頭那絲微如塵埃的悲痛悔意，面色如常，將化形玉放到婁滿掌心裏。
婁滿笑著收下，原本略顯刻薄的眉眼輪廓，也因為笑容變得溫婉隨和。
自從婁寒離去，謝奎再沒踏入朝露殿半步，多年不見，婁滿好像還是他記憶裏那個驕傲張揚的少女。
孩子像父母，婁滿被婁寒撫養長大，耳熏目染，也沾了婁寒幾分性情，不過婁寒行事作風沒她出格。
婁滿輕輕摩挲兩下指甲大小的白玉葉，慢悠悠看向地上嚇得瑟瑟發抖的少女，頗有幾分憐憫道：“說來造孽，分明是爹做惡，為何要兒女償還。”
謝奎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說：“劉聞陰險歹毒，他女兒也不逞多讓，如此下場，也不算加害了她。”
婁滿眸色一動，看向謝奎。她的這個掌門師叔一路把煜昆山帶到百家門派之巔，手下不見得有多幹凈，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好意思正氣凜然的苛責別人的。
婁滿站起身，移步到劉解憂面前屈身蹲下。
迎著劉解憂憤恨的目光，她拔下了劉解憂頭上的金簪，尖頭寒光閃閃。劉解憂頓時瞪圓了眼睛，神態緊繃著，語氣也嚇得顫抖。
“我，我是單鶴谷谷主之女，你們.....你們要是傷了我，我爹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分明是威脅人的話，她說的磕磕絆絆，一點震懾力也沒有。
婁滿輕飄飄瞥一眼，用金簪刺進劉解憂指尖，一滴血珠浸出來。
婁滿食指一點，將那滴血珠提出，隨後滴在化形玉上，猩紅的血液融進白色玉石，生根蔓延，變成一片紅白相間的玉葉。
做完這些，她慢條斯理將金簪插回劉解憂發間。
劉解憂在極度恐慌下已經說不出話了。
婁滿緩緩道：“你別怕，若是你對你爹做下的惡事，全然不知情，我師叔也不會枉害你性命。”
劉解憂淚眼婆娑，生死攸關時，竟連自己親爹都顧不上了，哽咽祈求道：“別殺我，求求你們別殺我......我沒做過惡，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婁滿只是看了一眼謝奎，什麽都沒說，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裙，暗房陰冷地讓她待不下去，所以即刻向謝奎告了辭。
頂著清風兆陽，婁滿深吸一口氣。
謝奎的住處離朝露殿有些距離，婁滿凝神捏指，足下生出數十仙葉，將她拖起載入空中。
風景依舊，親人以矣。
看著腳下翠綠，婁滿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不多時回到朝露殿，三進院的大宅子，內置華貴典雅。
進了自己的臥房，婁滿擡手召出仰天鏡。
她將化形玉中的血珠取出來一半，吊墜的鮮艷瞬間褪去一半。
血珠懸浮在空中，婁滿咬破手指，讓自己的血與劉解憂的血相融。兩滴血融合成一滴，緩慢地飄入仰天鏡。
婁滿盤坐在床上，閉目念決，鏡面紅光一閃，陌生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像看了出大戲一樣。
時間有限，婁滿只是草草過了一遍劉解憂的記憶。
她大致了解，原來劉解憂是劉聞的私生女，十歲時被劉聞接回單鶴谷，雖然是私生女，但比那幾位有名分的公子小姐更得寵。
一切的一切，歸結於劉解憂的母親。
劉聞並未娶妻，卻另有姬妾五人。
他言辭鑿鑿，自詡只愛劉解憂的母親，也時常在劉解憂面前念叨。
劉解憂對此十分得意，把她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得罪個幹凈。
婁滿一盤算，發現這姑娘果真得罪了不少人，不然也不會遭人報覆，被推下懸崖，又被謝奎攝了來。
如今倒好，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婁滿下了床，在梳妝臺前坐下，從首飾匣子裏取出一條細細的銀鏈子，穿上化形玉做成的吊墜，掛到細白的脖頸上。
凝神捏指，白細指尖映出一抹綠光，婁滿驀然變成劉解憂的樣貌。
她照著菱花鏡，眼睛一眨不眨，別扭地摸了摸陌生的面孔。
*
深夜，婁滿又去了一趟關押劉解憂的暗房，劉解憂早就昏過去了，她換上劉解憂衣裳，盤上劉解憂的發髻，摘了歪歪斜斜的珠釵，胡亂往自己頭上插。
最後只剩一對耳墜沒拿。
她不願帶別人的耳墜。
夜黑風高，時隔多年，婁滿再一次離開煜昆山，她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此時此刻，她還不知道自己再回來時，成了怎樣一副光景。
沒等天明，婁滿便到了謝奎所說的峭壁，她怕疼，墨跡了一刻鐘，終於一咬牙跳了下去。
跳崖不是第一回，但為了作死而跳崖，還真是生平頭一遭。
眼看差不多了，婁滿收回法術，後背磕到一個樹樁，稀裏嘩啦地從峭壁上滾下去，摔得血肉模糊。
婁滿忍著巨痛龜縮到一個石洞中，這一刻，甚至顧不得長幼尊卑，心裏把謝奎罵了一個痛快。
靜靜等了一日，婁滿終於等到單鶴谷的人前來尋她，兩眼一抹黑，假暈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婁滿已身在劉解憂的寢殿。
床邊的侍女見她睜開眼，連忙上前問：“小姐終於醒了，身子可有不適？”
婁滿撥開額前碎發，開口已經是劉解憂的聲音，有氣無力，低聲呢喃著：“我怎麽渾身都痛得厲害，是不是摔斷了骨頭？”
侍女觀察她的臉色，見她現在根本沒精力折磨人，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說：“小姐，骨頭已經接上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呢，郎中說了，需得養上一段日子才能大好。”
婁滿艱難地點了點頭，很是費力地拉扯被子，侍女見狀連忙上前幫她掖好被角。
婁滿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開口把人打發出去，侍女巴不得，也沒多問，欠身退去，將門闔上。
到了傍晚，劉聞終於來了，這位不茍言笑的一谷之主，面對女兒時，變成了無可挑剔的慈父。他在這裏陪了好半日才走，交代婁滿一定要好好修養。
劉解憂的體質羸弱，本就不如尋常仙修，只比不會法術的凡人強上一些。
婁滿心裏郁悶，她還要施法讓自己別好得別太快。
耽誤些時日倒沒什麽，反正謝奎說了，她只需從中協助便好。謝奎四年前就派人潛伏了，都過去那麽久了，進展依舊微乎其微，她耽誤些日子也不打緊。
只是身上有傷不能治，硬生生礙著疼，實在叫她苦不堪言。
劉解憂平時作威作福慣了，沒積攢下人緣，探望的人寥寥無幾。
婁滿躺了好幾天，清閑的不行，就連劉解憂的師父師兄都沒來叨擾。
婁滿樂得自在，就是不知身陷桎梏的劉解憂作何感想。
劉解憂的貼身侍女有兩人，一個叫珍兒，一個叫玲香。
劉解憂一開始見到的是珍兒，珍兒膽子小，為人拘謹，平時沒少受劉解憂的氣。
玲香不同，她虛偽諂媚，拜高踩低，一貫高呼主子，很得劉解憂心意。
床下不了，日子照過。
自從來到這裏，月亮圓了兩回，婁滿才能讓自己漸漸好利索了。
吃過晚飯，她百無聊賴坐在院子裏看書，珍兒在一旁給她做槍手，抄寫教書先生派下來的文章。
玲香在她身旁搖著團扇，笑意盈盈道：“主子，眼看您身子大好了，不如咱們今晚出去找點樂子，也好尋歡解悶，去去這些日子的病氣，您看如何？”
婁滿皺著小臉瞥了玲香一眼，她將手裏的游記丟給玲香，劉解憂的神態學了十成像，訓斥道：“尋什麽歡？解什麽悶？父親讓我明日去找師父，我哪有心情陪你們尋歡作樂？”
玲香見狀連忙認錯：“是奴婢不好，考慮不周惹主子生氣了。”
婁滿將她們打發走：“行了行了，都退下吧，讓我自己清凈會兒。”
玲香早以習慣劉解憂的喜怒無常，與珍兒對視一眼，欠了欠身，一同離去。
深夜，縷縷冷風吹進宮殿，皎月為地面鍍了一層幽暗的紗，殿內透著些靜謐的詭異。
婁滿坐在窗邊的檀木塌幾上，手中針線活精巧，專心致志地給新裙子繡花。
以往七年，除去修行，她唯一聊以寂寞的事情就是鼓搗針線。
很早很早以前，是婁寒在做這些，婁滿當時還小，老是靜不下心，一心往外跑，婁寒就經常告訴她針線靜心。
後來她跟著試了試，果真如此。
婁滿咬下線頭，正要換個其他顏色的線，就看見窗外忽然閃過一抹燎眼焰火，她偏頭去看，餘光中桌臺上的紅燭被點著了。
她笑笑，心中了然，引頸探向窗外，果真看見一個銀冠束發的黑袍男子倚著窗戶，直直撞入她的眼中。
來人豐神俊朗，高大挺拔。
婁滿養傷的兩個月，這人造訪過三次，每次都是三更半夜悄摸來。
青年動作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從窗外翻進來。
大咧咧往婁滿旁邊一坐，護著紅燭的動作卻小心，慢慢將燭火挪到婁滿跟前，道：“你怎麽不多點幾盞燈？摸黑縫衣服，小心壞了眼睛紮到手。”
婁滿放下針線，問：“你怎麽來了？”
常摯往小榻上一躺，拿顆蜜餞塞嘴裏，端詳婁滿現在的臉。
半響，他嘆口氣：“看你頂著別人的臉，我還是不習慣。”
常摯從前便和婁滿交好，如今故友再會，還在這種如履薄冰的地方，再加上這個故友靈力高強，必要時能護他周全，所以常摯不由自主把婁滿當成了依靠，對她的態度，比在煜昆山的時候好了不知道多少。
婁滿沈默不語，常摯接著道：“你看你，話都變少了，阿滿，人總要向前看，婁師叔一定也不想看到你這樣，你現在和行屍走肉有什麽區別？”
婁滿怔松，面容在搖曳的燭光下晦暗不清。
常摯看著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另外一張臉，那張生就薄情卻又十分好看的臉。鳳眼尾端向上勾著，瞳色淺淡，攜著倨傲，與現在出入巨大。
劉解憂雖性情殘暴，但有一雙楚楚動人無辜且無害的杏眼，若不彰顯本性，很容易蒙蔽人心。
婁滿現在低著眉眼，完全看不見從前半分影子。她沈默半響，忽然想起什麽，虛心尋問：“你在這裏四年多了，與曹冠英有過什麽往來嗎？”
“我和他差著輩呢，能有什麽往來？”常摯說完，又正色道：“不過倒是也有些了解，曹冠英這個人吧，法力高深，卻被迫收了兩個廢物徒弟。礙著劉聞的面子不能說什麽，但是我想，他們師徒間根本沒有什麽情份，也就面上過得去，你只要謹慎些，就不會露餡，你不相信自己，也該相信化形玉吧。”
這話不大靠譜，婁滿只信兩三分，駁道：“看你說的，不說關系到底如果，他們之前可是天天湊在一起的，劉聞還好說，半個月不見劉解憂一次，曹冠英這邊不好瞞。”
常摯不過腦子道：“你以為誰都像你和婁師叔一樣？與其擔心曹冠英，不如擔心擔心你的好師兄，劉解憂對他可是情深似海，癡心一片，你小心裝不出來。”
婁滿心裏亂得很，還真為此事犯了難，她活了這些年，莫說對什麽人動情，就是小小動一動凡心都從未有過。
她生來就是仙胎，雖然平時不說不顯，但心中還是覺得自己和凡修有所差別，不然也不會這般目空一切。
不說別的，單拿悠長的歲月，和遲早飛升成仙的資格，婁滿就沒必要跟只有幾百年陽壽的修士摻和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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