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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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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在李若然家小區失態地哭過一場後,方知有選擇提前出院。

醫生給她開了許多外用的藥品,她在李若然身邊沒敢用,怕自己身上的藥水味會被聞到。

來到盛娛,方知有才上了半天的聲樂課,李若然就要忙著回南城處理工作。

公司門口,李若然拉著方知有囑咐:“對不起啊有有,小姨太忙了,不能一直在這陪著你,你一個人要註意安全,要開心明白嗎?不開心的話記得給小姨打電話。”

方知有這次忍住了眼淚,只是扯著笑向李若然點了點頭。

見她還是不願意說話,李若然也不勉強,掏出紙巾將她眼睛裏的淚水擦幹凈。

“參加比賽不要有壓力,落選了也沒事,就當來玩一場,散散心。”

“小姨走了。”

方知有:“嗯。”

目送李若然坐車離開,她一個人回到宿舍躺下。

很奇怪,明明盛娛對她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可她竟然還十分慶幸自己能有一個這樣的地方待著。

下午沒課,其他人都出去逛街了,宿舍裏很安靜,方知有緊繃了好幾天的神經在這一刻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躺在床上很快睡著,夢裏,她重新回到了那個充滿罵聲的家裏。

這一次,還沒等方啟舟動手,她自己就已經癱坐在地上渾身顫抖,溫熱的淚水蹭過鼻梁滴在地上。

比起傷心,方知有心中更多的是不解,擡頭盯著籠罩在自己面前的人影。

她屏住呼吸,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一聲嗚咽,想將所有的委屈與恐懼都咽進肚子裏,只為了能鄭重地問上一句:“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回應她的,是男人的巴掌……

方知有驚醒時,舍友已經回來了,她們都被她鬧出的動靜嚇了一跳。

看見她眼裏還掛著淚水,一個女孩邊問邊抽出兩張紙巾遞給她:“你沒事吧,做噩夢了?”

另一個女孩說:“這是我買的冰鎮飲料,給你喝吧。”

方知有接過還掛著水珠的飲料,說:“謝謝。”

方知有是這次比賽的最後一批練習生,也是宿舍裏最後一個到的女孩。

給她飲料的女孩率先做起介紹:“我叫蘇見茵,她叫餘心,我們都等你好幾天了,你怎麽來得這麽晚?”

方知有:“我學校還有點事沒處理完。”

蘇見茵:“怪不得,我看你還帶著書呢。”

女孩們年齡都差不多,像方知有這樣還沒高考完就來參加選拔的也有很多。

餘心拉過一旁的凳子,坐在上面激動地說:“你長得好漂亮哦。”

方知有笑道:“你也是。”

餘心聞言輕呼一聲,捂住胸口,心道:她好善良。

三人簡單說了幾句盛娛內部的八卦,方知有就去浴室洗了個澡。

洗完澡,她透過鏡子看到自己還沒好的傷口,考慮了半天,還是決定不塗藥了。

選拔前期,盛娛根據練習生們的不同情況將她們大致分成兩類,一類練跳舞,一類練唱歌。

方知有因為有舞蹈功底,大部分的課程都是聲樂課。

她以前對唱歌這事不感興趣,面試那天就隨便選了一首記得住詞的流行歌,最後呈現的效果怎麽樣她也不知道。

聲樂老師是個很溫柔的女孩子,每位練習生的唱腔她都會仔細研究。

這天唱完指定的歌曲後,方知有老老實實地坐在了老師旁邊。老師將她的聲音播放出來,引導她跟著自己一點點調整聲調。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方知有第一次聽到自己唱歌時的聲音,和想象中很不一樣。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聲音是清透型的,沒想到好好一首被自己唱得格外幼稚。

聲樂老師倒不這麽認為,她覺得方知有這種甜甜的少女音特別可愛。

見方知有越唱越沒信心,老師問:“怎麽了?”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太……嗲。”

“……”聲樂老師忍住笑,“我覺得挺好呀。”

“可我不喜歡。”

“為什麽?多好聽啊。”

“我不想自己的聲音這樣。”

“確定?”

“……嗯。”

“那你想要什麽樣的聲音啊?”

方知有思考片刻,說:“我喜歡今天過來做示範的那個女生的聲音。”

“你喜歡我的聲音?”

相對安靜的練習室裏突然出現第三個人的聲音,方知有一驚,站起來轉身看向身後。

剛提到的人陡然出現在自己身邊,方知有頓時有些尷尬,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淩顏是過來拿之前落下的曲譜的,沒想到碰巧聽見有人誇自己。

她對方知有說:“你要是實在不喜歡自己的聲音,我可以讓沈總監指導你改變一下唱腔。”

方知有第一時間拒絕:“不、不用了。”

她就是隨口一說罷了,自己又不一定會出道,這樣麻煩別人不太好。

“嗯……那你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和我說一聲哦。”淩顏轉頭和女老師說,“我先走了。”

等人走後,方知有才長出一口氣,坐回位置上。

她問老師:“那個女孩叫什麽名字啊?”

“淩顏。”

“那她說的沈總監是誰啊?”

“嗯?”老師眉頭一皺,有些奇怪,“沈則林你不記得了?你面試的時候應該見過他才對。”

方知有小聲道:“我面試的時候沒敢亂看。”

老師笑話她:“膽子還挺小。”

-

在盛娛的日子總體來說還算安穩,唯一讓方知有感到心酸的就是食堂的飯不太好吃。

比賽期間,公司也沒規定練習生必須控制飲食,只不過舞蹈老師陳柘每天都會拿著體重秤來練習室,讓她們排隊上秤,要是誰體重超標了,他就會“悄無聲息”地加大訓練量。

美其名曰:你有本事吃,你有本事別發胖。

那段時間蘇妙妙經常淚眼滂沱地向其他人抱怨:“你懂那種就是明明已經餓得頭暈眼花了,可一上稱發現居然還胖了兩斤的感覺嗎?”

在這種潛規則下,練習生們只能靠著餐廳那點清湯寡水度日。

當然,這只是一時的。

不久,公司附近新開了一家甜品店,每周三下午都會有半價的熱銷品。

裏面有一款方知有最喜歡吃的爆漿紅豆派,只可惜,畢竟是熱門產品,限量又限時。

方知有經常偷跑出去買,一次偷喝奶茶被沈則林抓到後,他漸漸也摸清了她這點小心思。

不過沈則林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陳柘,甚至有時陳柘發現端倪,他還會幫她掩飾過去。

那時候沈則林只需要通過觀察方知有周四的狀態,就能知道她有沒有買到想要的甜品。

某次周三,陳柘將訓練時間延長了兩個小時,結束後,別說紅豆派,就是甜品店說不定都關門了。

方知有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打算直接回宿舍睡覺。

碰巧蘇見茵和餘心的爸爸媽媽來看她們,順便接兩人回家休息一天,方知有只能一個人回宿舍。

盛娛不愧是行業大佬,公司內部的裝修風格那叫一個恢弘大氣。

灰色調的流線設計讓整個建築科技感十足,一眼望去雖說不像一般娛樂公司那麽青春活躍,但內部設施完善,因著這次選拔,公司開辟出許多新的部門用以涉獵全新的唱跳領域,譬如舞蹈練習室與錄音工作室。

又因其工作的特殊性,室內需要擁有完美的噪音隔絕效果,對於房間的裝修要求非常嚴格,一是必要時房間必須完全封閉,二是房間裝修材料必須隔音加吸音。

這些硬性設施給盛娛大樓內部增添了不少力量感與空間感,也為沈則林這樣的創作者提供了絕佳的工作環境。

她一個人在玻璃道裏繞來繞去,竟也不覺得無聊,有種在逛博物館的錯覺。

還沒等走到宿舍樓,恍惚間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奶香味。

方知有以為是別的練習生買到了甜品,羨慕過後肚子一酸,考慮要不要去食堂隨便吃兩口。

這時,她的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還沒等轉頭,餘光中突然出現一袋東西,裝得滿滿當當的,上面印著甜品店的logo。

“怎麽跑那麽快?差點沒追上。”

方知有回頭,沈則林正站在她身後。

他氣質清淡,像染霜的寒松,驕矜儒雅,渾身上下帶著獨一無二的幹凈。

見她不說話,沈則林說:“拿著。”

她猶豫道:“這……”

“蘇見茵和餘心給你的。”

“……”方知有傻楞楞地抱住袋子,顯然還沒反應過來。

“看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他說,“有了吃的就好好跳舞,別蔫巴巴的,沒吃的就不跳舞了?”

方知有一言不發,低著頭挨訓。

沈則林偏了偏頭:“回去吧。”

沒等她回神,沈則林就先離開了。

良久,她感受到懷裏還帶著絲絲熱氣的袋子,打開一看,裏面五六樣東西,都是她愛吃的,紅豆派還買了兩份。

方知有站在原地歪了一下頭,心裏有好多問題想問,比如:為什麽沈則林不沒收我的甜品,還幫我送來?

這要是換了陳柘老師,肯定直接給扔了。

不管怎樣,反正吃的已經在自己懷裏了,大不了以後對沈則林更加尊重就是了。

這麽一想,她的心情頓時雀躍起來。

有吃的了!

當方知有抱著甜品路過蘇妙妙的宿舍時,見她正在抱著水杯狂狂喝水,不禁一陣心疼。

方知有從那一盒紅豆派中拿出一個塞進嘴裏,將剩下的都給了蘇妙妙。

蘇妙妙看著從天而降的驚喜,連連驚嘆了好幾聲,一個勁地誇方知有人好。

她的視線在方知有和甜品之間彈來彈去,驚聲問:“你怎麽買到的?”

方知有:“朋友給的。”

-

之後的時間裏,方知有一邊比賽,一邊還要備考,無論何時,袖子裏都塞著小紙條,趁著休息鞏固知識點。

紙條上大都是政治內容,可惜上課時她的註意力總是不集中,背來背去都是那幾句。

有次練完舞,練習生們坐在角落裏休息,方知有仰頭閉目,嘴裏振振有詞,神情有些疲憊。

蘇妙妙對淩顏調侃道:“你看她像不像念經。”

方知有聽見後瞬間破防,捂臉苦笑,一句都背不下去。

下課後,淩顏拉著方知有,想帶她去錄音室逛逛。

方知有抽了抽手,擔憂道:“總監他們在編曲,我們過去打擾不好吧。”

“沒關系,這有什麽,沈總監不會那麽小氣的。”淩顏這時看了一下她的臉,歪頭說,“不過,你這臉色……”

方知有皮膚挺好,就是明顯氣血不足,看著沒精神。

來盛娛這麽久了,淩顏見她不是上課就是做題,雖說有考試要準備,可也不能一直這麽壓抑下去。

剛好今天沈則林在公司,她打算帶著方知有去放松放松,看看能不能讓沈則林指導一下唱歌。

淩顏對方知有說:“我幫你化個妝吧。”

她下意識推拒:“別別,我……”

“哎呀沒事。”

還沒等方知有拒絕,淩顏直接拉著她去了自己宿舍。

兩人面對面坐在窗前,淩顏拿出化妝品直接給她化了起來。

方知有面部平整,下頜線條流暢,眉眼十分精致,有了這樣完美的骨相,無論淡妝濃妝,她都能輕松駕馭。

過程中,淩顏看桌子上還有一包未開封的面包,對她說:“要不你先吃點東西,我還得有一會兒才能完成。”

方知有也沒不好意思,拆開面包,自己吃一口,順便給淩顏也餵一口。

她突然問:“淩顏,你有什麽好的粉底液能推薦給我嗎?”

“有啊,公司附近有不少美妝店,你可以在裏面找到適合你膚質的化妝品。”

“那有空我們一起去逛逛吧。”

淩顏笑:“可以啊,我就說嘛,哪有女孩子能抵擋化妝品的誘惑呢。”

兩人到錄音棚時,沈則林並不在,反倒是蘇妙妙早早溜了過來,她拿著剛到手的錄像機到處亂拍。

淩顏問助理:“沈總監呢?”

“去見李總了,一會就回來。”

“哦,那我們能先唱歌嗎?”

“沒問題,沈總監的歌剛準備好。”

沈則林回來,第一眼就註意到了方知有。

她站在助理身後,聽見動靜回頭看了一眼,發絲盡數挽在耳後,點漆似的眼睛裏帶著些許迷茫。

化妝了?

沈則林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在她臉上停留。

淩顏這時從錄音室裏出來,看見沈則林,她對蘇妙妙說:“錄像就錄像,可別往外傳啊。”

蘇妙妙:“知道了。”

淩顏對方知有說:“你進去試試唄?”

方知有輕輕看了一眼沈則林,像是在征求意見。

沈則林沖著錄音室揚了揚頭,溫聲道:“去吧。”

這首歌方知有剛聽淩顏唱過一遍,算不上熟悉,只能憑自己的感覺唱。

她剛開口唱了兩句前奏,蘇妙妙忍不住誇道:“哦,她好適合唱這首歌。”

唱完,沈則林照例給她放了一遍,才放了兩句,直接給方知有整自閉了。

怎麽還是這種聲線……

看見方知有臉上明晃晃的嫌棄之情,沈則林問:“不喜歡?”

方知有沒說話。

淩顏這時替她回答:“她不是很喜歡自己的唱腔,總監你給她改一下嘛。”

沈則林點頭:“可以。”

-

這天,方知有一個人躲在衛生間裏,蘇見茵和餘心催著她一起去舞蹈室。

她在裏面說:“你們先去吧,我紮個頭發。”

兩人見狀也沒再多問,只是提醒她動作快一點,不要耽誤今天的月考核。

聽見兩人的腳步聲消失在宿舍,方知有才拿出剛買的粉底液。

這麽久了,後背的傷口已經結痂,只不過大腿上的淤青還沒完全散,訓練服又是統一的短袖短褲,身上還能用衣服遮一遮,可淤青的位置實在沒法隱藏。

前幾天和淩顏出去,方知有雖然買了粉底液,可怕粉底液不能完全融合皮膚的顏色,她還買了一盤三色遮瑕膏。

淩顏提醒她新手最好不要用這麽覆雜的遮瑕用品,方知有只能說是自己想多練習練習。

月考核之前,她幾乎每天都會偷偷在衛生間裏研究怎麽把淤青徹底遮住,不引人註目。

等她到練習室,其他練習生們正在角落裏做著熱身運動,方知有盡量自然地擠進人群。

在她做完一個拉伸後,蘇見茵的目光落在她的後腰上,本就短的衣擺在她的動作下微微上移,露出一截膏藥貼。

她問:“你貼的這是什麽?”

“……哦,我昨天不小心扭到腰了。”方知有的手向後扯了扯衣服。

餘心:“可你貼的這個位置好像不太對吧。”

方知有:“我一個人不太方便貼,位置可能有點偏。”

“那我幫你重新調整一下。”說著餘心就要上手。

方知有連忙擺手拒絕:“不用了,就先這樣吧,考核快開始了。”

一直到下次月考核,方知有身上的傷口就好得差不多了,再也不用擔心會被別人發現。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放松兩天就收到了一個不太高興的消息。

蘇見茵和餘心同時被刷了下來,退出了選拔。

寢室瞬間就剩方知有一個人了。

當晚她坐在桌邊看書,可半天都沒翻一頁。

桌邊的臺燈被她特意調亮了一點,她一手捏著書角,一手撐著下巴,暗暗告訴自己沒有必要難過。

她也確實做到了,只是高興不起來。

第二天去錄音室上課,唱歌的時候她一直找不到狀態,沈則林一遍遍告訴她怎樣調整聲音,她明明知道沈則林想要的是哪種效果,可就是唱不出來。

當沈則林再次擡頭時,方知有的眼圈已經紅了。

沈則林一楞,拿起對講話筒:“怎麽了?為什麽哭?”

方知有別開眼,呆呆站在麥克風前,嘴唇微抿,盡力壓抑著自己的淚意。

沈則林關掉監聽音箱,拿上一包抽紙走進錄音室。

他抽了一張紙給她,又低聲問了一次:“怎麽了?”

“……”方知有接過紙巾半遮住臉,隨便找了個借口,聲音堵堵的,“就是覺得自己沒唱好,這歌好難唱。”

說完,她眉頭一皺,眼淚不受控制地一顆一顆從眼睛裏湧出來,緩緩流進紙巾的邊緣。

“……”

見她這樣,沈則林有些手足無措,又抽了兩張紙巾給她,“我的錯,我下次把歌編得好唱點好不好?”

方知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想了半天,微微俯身靠近她:“那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方知有點頭。

在她跟著沈則林大吃特吃的時候,“沈總監罵哭練習生”這件事已經傳遍了公司。

她吃飽喝足,難過的情緒已經減輕了不少,臨走時沈則林還給她打包了好幾份小吃當宵夜。

她人還沒到宿舍,就有人拉著她問:“沈總監罵你什麽了?”

方知有手上還拎著吃的,一臉茫然:“他沒罵我。”

“那你為什麽哭?”

她怔怔片刻,焦急地向別人解釋:“我不是因為他哭的。”

“那是因為什麽?”

“我……我是學習壓力太大了。”

“哦,所以沈總監是導火索?”

“……不是!”

這番解釋並沒有讓全部人相信,大部分人都以為她是不好意思。

隔天,沈則林突然攔住下課的方知有,遞給她一個信封,說:“蘇見茵和餘心留給你的。”

“……”方知有呆呆站了半天才想起來接東西。

回到宿舍,她關好門,坐在桌前打開信封。

她從裏面抽出一張明信片,明信片上畫有自己的簡筆頭像,右眼尾上還特意點了一顆痣。

方知有目光下移,看到一行字——

/你一定要通過選拔哦,加油!/

方知有認出頭像是蘇見茵畫的,上面的祝福語是餘心的筆跡。

她摸到信封裏還有東西,反手一股腦倒了出來,是幾張附近商鋪的優惠券和會員卡。

那次之後,方知有對沈則林這個人殷勤了不少。

一方面是因為她害得沈則林名聲受損,心裏有些愧疚,另一方面,沈則林明明知道她不是因為自己哭的,卻沒有告訴別人實情,反而全程耐心地哄著她。

-

“你怎麽——”

陳柘看著體重秤上的數字,剛想出聲訓斥,擡頭看見方知有那小心翼翼的神情……

他輕咳兩聲,收斂脾氣:“你最近註意點體重。”

說完,陳柘招呼後面的練習生繼續排隊上稱。

方知有走到練習室角落坐下,垂頭不語。

陳柘自從聽說“方知有被沈則林罵哭”後,對她的態度就好了不少,生怕自己惹上個冤家。

方知有暗自慶幸之前自己不是在陳老師的課上哭出來的,不然更解釋不清。

隨著時間的推移,天氣越來越熱,宿舍裏沒有空調,方知有做題時試卷經常會粘在胳膊上,她和聲樂老師抱怨了兩句,老師答應每天晚上留兩個小時讓她在練習室做題。

一開始方知有還挺開心的,沒兩天她就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聲樂老師的一番心意。

方知有的文科成績十分亮眼,就是這數學……

又是平凡的一晚,她的筆尖在數學試卷上方“懸停”了二十多分鐘,眼都看花了,可就是解不出來。

終於,她認命般翻開試卷答案,照著答案用紅筆把空白的地方一道道寫滿。

想想也是好笑,同一個牌子的黑紅兩只中性筆,她都用來寫數學試卷,結果紅筆的筆墨下得比黑筆還快。

她很快抄完答案,正想看看有幾道是自己能看得懂的,練習室的門突然毫無征兆地被推開。

方知有嚇了一跳,看見來人是沈則林,她不由松了一口氣。

沈則林看見練習室還亮著燈,忍不住進來看一眼,沒想到空空曠曠的練習室就坐著她一個人。

他走進來,邊靠近邊問:“怎麽一個人在這做題,不害怕嗎?”

方知有搖搖頭,洩氣地看了試卷一眼。

沈則林自然也註意到了,他拿起紅彤彤的試卷,覺得十分可(hao)愛(xiao)。

他從方知有手裏抽走紅筆,照著題目後的分數,三兩下就算出了她的成績。

還沒等沈則林嘆氣,方知有就主動為自己辯解:“我已經盡力了。”

他眉眼微皺,像是見到了什麽巧奪天工的景觀一樣,嘆服地“嘖”了一聲,“那也不能只考二三十啊……”

“……”

方知有默默組織措辭,打算客套兩句後離開練習室,不再浪費公司的電力資源。

還沒等她想好,沈則林從旁邊扯了一個椅子,坐在她旁邊對著試卷自顧自地做了起來。

他說:“基礎題我還可以,其它的就不行了。”

……

-

選拔越到後面,方知有的壓力越大,隔三差五就會有人淘汰,一代練習生目前只剩三分之一了。

她每天跳完舞還要做題,好處是生活充實,沒工夫胡思亂想,回憶從前不開心的事。

壞處是累。

再過幾天方知有就要回南城參加高考了,蘇妙妙白天約她去參加自己的生日聚會,就當放松心情,可她拒絕了。

半夜她躺在床上,腦袋發脹,應該是有點低燒。

外面在下雨,不斷有雨滴打在玻璃上,劈裏啪啦的聲音讓她更加睡不著。

人一生病就喜歡胡思亂想,方知有覺得自己恐怕是撐不到選拔的最後了。

其實她不想離開盛娛,離開這,她就不知道該去哪了。

這時,宿舍的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扭動門把手。

方知有很快察覺到動靜,直截了當地按開床頭上的臺燈。

房間亮起一團亮光,雖然光線不算太充盈,但蘇妙妙還是立刻察覺到了。

她貓著的腰也立刻變直,遠遠沖著方知有說:“我以為你睡了呢。”

這個距離,方知有不太能看清她的臉,一時沒說話。

直到蘇妙妙走到床邊坐下,將手裏的蛋糕放在了窗邊的桌子上,方知有才反應過來,倚著床頭半坐起來。

蘇妙妙:“我給你帶了一塊蛋糕過來,你趕快吃,不然會壞。”

方知有看了一眼蛋糕,笑著問:“你怎麽來了?”

“你不來,我有點擔心你。”

見她真心對自己好,方知有垂眼道:“妙妙,我不去參加你的生日聚會,你會不會很生氣?”

“不會,我知道你一定是狀態不好。”她說,“你知道嗎?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是全國人民的重點關註群體,所有人都會對你們抱有最誠摯的祝福。”

“所以你不用想東想西的,我還怕自己耽誤你學習呢。”

聽她這麽說,方知有緊繃了好久的心情才徹底放松下來。

自從蘇見茵和餘心離開後,她就不敢和別人太親密,她害怕自己會被淘汰,離開盛娛,離開她們。

她不想面對離別,也沒有勇氣面對離別。

她的勇氣早就耗盡了。

方知有說:“妙妙,對不起,還有,生日快樂。”

“你開心點就行,好好考試,我們在這等你回來。”

說著,蘇妙妙抓住方知有的手,也就是這麽一抓,她才發現不對勁。

手心的溫度不太正常,蘇妙妙另一只手下意識握住她的手臂,順勢往上摸。

“你身上怎麽這麽熱啊?”

方知有實話實說:“有點低燒。”

“啊?那我們去看醫生吧。”說完,蘇妙妙慌裏慌張地要拉著她起來。

方知有手上用了點力阻止她的行動,聲音有些發虛:“不至於,睡一覺就好了。”

“那怎麽行,你等著,我記得我那有特效藥,吃完保證你明早就沒事了。”

方知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蘇妙妙早跑出去了。

良久,昏暗的房間裏出現了一聲無奈的低笑。

-

南城機場,方知有剛下飛機就看到了李若然。

李若然懷裏抱著白色百合花,在人群中格外顯眼,她看到人後,沖著方知有招了招手。

等方知有走到面前,李若然將花塞到她懷裏,攬著她往外走,說:“你弟弟還在上課,沒空來,你姨夫在外面等我們呢。”

“小姨,你怎麽還買花來接我?”

“本來想等你考試的時候再給你買的,但又覺得買兩次也不是不可以。”

考試期間方知有一直住在李若然家裏,這種時候她也看不進去書了,只希望早點考完回臨川。

餐桌上,李若然問:“有有啊,你想好報哪裏的大學了嗎?”

方知有:“我想報臨川的大學。”

“可臨川很遠哎,你要是能通過選拔,在那裏上學當然方便,可萬一……”

方知有:“沒關系,我喜歡臨川。”

李若然見她想得很明白,也就不說什麽了,一連夾了兩塊雞翅放在她碗裏,問:“選拔累嗎?”

“還好,但我覺得……就算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像還是很難成功。”

“沒事,我不是早跟你說了嘛,就當去玩一下,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方知有抿嘴,靜靜看著李若然。

李若然:“……很想出道?”

訓練期間,方知有都是按照導師們的要求做事,從來沒在人前大方展示過自己的內心。

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對這些事不感興趣,就好像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她從沒停下來認真去想自己究竟想要什麽樣的人生。

她也不敢想。

怕失望,怕落空,怕自己不是受上天眷顧的那一個。

此刻,在自己小姨面前,她輕輕點了下頭。

這是她僅僅能做的。

考完試,方知有一刻不停地回到了臨川。

時間在這之後像是加速了一樣,一眨眼就要出成績了。

方知有第一次這麽明顯地感覺到了緊張,閑著沒事就伸出手指到處摳來摳去,有時是自己的手臂,有時是練習室的地板……

後來陳柘為了不讓她繼續糟蹋公共財物,單獨給了她一個小型臂力棒,他突然也想學學沈則林,於是語重心長地對她嘮叨了半天。

“就你這心態,能通過選拔才怪,你看看娛樂圈那些藝人,哪個像你這樣?要這樣下去,淘汰也是遲早的事,離開了盛娛,你上哪找我這麽好心的老師……”

“……”

方知有不知道最後到底是誰先離開的,反正回過神,眼前已經沒人了。

她不想回宿舍,因為也躺不住,幹脆到公司的露天景臺上坐著,哪怕空氣有些悶熱,她也拿著臂力棒一下一下地折著。

在她快沒力氣的時候,冒汗的額頭上感覺到了一股似有若無的寒氣。

她擡頭,一大桶可樂氣泡水出現在視線之內,裏面放著半滿的冰塊,她下意識伸手攬進懷裏,燥熱的感覺少了一半。

沈則林坐在她旁邊,問:“不嫌曬?”

方知有搖頭。

沈則林:“想什麽呢?”

“在想高考成績。”

“沒發揮好?”

“數學沒發揮好。”

“能過五十嗎?”

她自信滿滿:“不能。”

她這麽說,沈則林也不擔心她,他見過她其它學科的成績,過線不是問題。

但是方知有說這話時的表情過於平靜,讓他覺得下一秒她就要進入癲狂狀態了。

沒辦法,沈則林拿著一疊樂譜,對著她慢慢扇風。

連片的清風從耳邊拂過,方知有苦笑著閉了閉眼,頭一次為自己這搖搖欲崩的心態感到悲哀和丟臉。

睜眼後,方知有丟了魂似地對沈則林抱怨:“這次考核淘汰了好多人。”

“不想堅持了?”

方知有扯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不是,就是有點累。”

片刻,她把懷裏的冰鎮可樂還給了沈則林,“這個你還是拿回去吧,陳老師說我得控制體重。”

沈則林給她推了回去:“沒事,我明天去把他的秤借走。”

“……”

安慰完方知有後,沈則林找到陳柘,對他說:“快出高考成績了,給她們放兩天假吧。”

“……”陳柘吊兒郎當地靠在沙發上,斜眼瞄了他半天,“我想到一個詞——”

“慈母多敗兒。”

沈則林:“……”

-

出道人員公布這天,導師們將所有練習生聚集在演講廳裏,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的位置,桌子放著一封粉色的信,開口被火油漆封住。

等練習生們到齊,陳柘和沈則林兩人才姍姍來遲。

方知有的位置靠近門口,本來她就緊張得不行,結果陳柘路過她面前時,冷不丁嘆了口氣。

方知有:“……”

陳柘站上講臺,非常官方地說了幾段客套話,最後進入正題:“每個人面前的信封裏都有三張名片卡,順序是按照排名放置的,你們打開就能看到出道成員的名字。”

他話音一落,坐在方知有旁邊的周蕓最快打開信封,“刷刷”兩聲過後,方知有明顯感覺到了她的僵硬。

隨後,方知有身後響起了幾聲的哀嘆。

她眼睛沒敢亂瞟,顫顫巍巍地將桌上的信封拿在手裏,但仍沒有要打開的意思。

這時,蘇妙妙突然跳了起來:“我哎!有我哎!”

蘇妙妙眼淚都出來了,下意識想和方知有分享這個好消息,猛然扭頭,見她眼睛亂晃,手上的東西還沒動。

蘇妙妙低頭將印著自己名字的卡片往後一放,看清楚上面的字後,她又叫了好幾聲,將自己信封裏的第三張名片卡抽出來。

怕方知有不相信,蘇妙妙的拿著紙片的手指幾乎貼上了她的臉:“別楞了,你看!是你!是你的名字!”

方知有捏著未開封的信,看到蘇妙妙送到自己面前的名片卡上的三個字,她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那麽陌生。

她想起自己當初剛來到盛娛的場景,那時的她大概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一天吧?

按理說這時的她應該和蘇妙妙一樣高興地亂竄,可沒人知道,她的腦海裏閃現的是方啟舟兇神惡煞的臉,那些謾罵聲也隨著記憶在耳邊重現。

這次,她好像終於可以和過去正式告別了。

蘇妙妙拉著她的胳膊一蹦一跳的,“我們!我們可以一起出道了!”

“……”

被她這麽一晃,方知有徹底控制不住眼淚,手背抵著鼻尖,嗚咽出聲。

淩顏就知道今天會有這麽一遭,口袋裏裝了一沓紙巾,這會兒正好給她擦眼淚。

所有人看她這麽傷心,都漸漸靠了過來。

方知有哭了半天,又傷心又委屈,稍微緩過來點,指著陳柘對淩顏聲嘶力竭地哭喊:“他騙、他騙我……他說我出不了道,他嚇唬我。”

淩顏邊哭邊笑:“他人不好,我們不理他。”

這時,蘇妙妙抹了把眼淚,十分認真地問沈則林:“總監,出道結果不會變了是嗎?”

沈則林點頭:“是啊。”

“太好了!”蘇妙妙轉身掐上陳柘的脖子,“我TM忍你很久了!你不讓我吃飯——”

一時間,哭聲和控訴聲回蕩在整個大廳裏。

-

一切結束後,陳柘帶著練習生們去參加聚會,方知有沒有精力再鬧騰,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也就沒和別人一起去。

大廳裏,人都走光了,方知有還抽抽嗒嗒個不停,剛才太激動,情緒一時間收不回來。

直到天都快黑了,她才終於離開演講廳。

她剛到門口,迎面撞上了折返回來的沈則林。

沒想到會見到他,方知有以為他落什麽東西了,忍不住回頭往大廳裏望了一眼。

裏面什麽都沒有啊?

沈則林盯著她紅紅的眼眶:“肯出來了?”

“……嗯。”

他看了眼她手裏的信,“不打開看看嗎?”

她將信封捂在胸前,說:“不了,有點不舍得,就這樣吧。”

“現在要去幹什麽?”

方知有深吸一口氣,鬥志昂揚:“去睡覺!”

“……”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沈則林嘴角微微上揚,單腿微曲,手臂交叉抱胸,一側肩膀靠在墻上,整個人懶懶散散的。

其實方知有的信封是他親自用火油漆封的。

知道她心態不好,沈則林特意將她的名片卡放在了最前面,好讓她在打開信封的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少點壓力。

沒想到最後她連打開信封的勇氣都沒有,還是從別人那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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