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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娘、記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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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娘、記恩。

寧靜的小村落中,第一聲雞鳴剛剛響起。

“你感覺如何?”

司十一將手裏的李記恩扔給在場唯一的小輩,目光專註地看著巫輕雲,“此陣缺失上萬年,又出自鬼族手筆。你若是有丁點兒的不適,一定要告訴哥哥。”

姜與樂也在一旁使勁點點頭。

巫輕雲微笑道:“放心,除了有些乏力之外,倒沒有別的不舒服。”

“這是哪兒?”

下邊突然傳來一聲詢問,巫輕雲低下頭,看著被姜與樂按在地上的李記恩,說道,“噓~他們出來了。”

“吱呀”一聲門響,一對年輕男女正從家中往外走。

“夫君~”那年輕女子柔聲喚道,“我在家中等你回來。”

她溫柔地替丈夫理了理衣衫,微笑地看著他往學堂走去。

“那是……誰?”

李記恩問道。他幼年初見李珍娘時,便已是她毀容過後的樣子了。

“李珍娘。湘水村人,自幼無父無母,得村中醫師收養。後嫁於游歷至此的李六郎,夫妻和睦。”巫輕雲看著年輕的李珍娘關上門,繼續說道:“這裏便是湘水村。兩百年前,李珍娘便同夫君居住在此。”

夫妻二人你教書來我持家,成婚數年都沒紅過一次臉,相互敬重、恩愛非常。數日後,來看望養女的老醫師,親手診出了喜脈。

“夫君。”李珍娘紅著臉靠在了丈夫懷裏,“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李六郎輕撫著妻子的肩,安撫道:“男女都好。都是我們的孩兒。”

李珍娘輕輕點頭,只覺此生都圓滿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李六郎行事愈發溫柔體貼,一人包攬了大部分家務。每當夕陽西斜時,他還會扶著妻子,一起漫步在平坦的小路上,聽著蛙鳴,看著晚霞。

日子過得很是平靜,也極為和美。

“李記恩。”巫輕雲望著年輕夫人那將要臨盆的肚子,突然提示道,“從這裏開始,看清楚了。”

一切仇恨的開端。

“李茂!你果然躲在這兒!”

和美的生活,終於截止在了幾日後。

一隊兇神惡煞的武衛闖進了學堂,他們趕走了學生,砸毀了所有家具。他們拖拽著被打斷了雙腿的李六郎,一路打,一路罵。

“養不熟的白眼狼!”

……

“畜生!”

……

“和你那娼婦娘一樣下作!”

……

李六郎直痛得蜷縮在一起,他抓緊胸口,不敢呼喊、更不敢反抗。可他的沈默,卻引來了更加肆無忌憚的毆打。

“別打了!別打了!”周遭有些看不過眼的鄉親想上前阻攔一二,反倒被蠻橫的武衛踹出去老遠。

武衛冷哼道:“滾遠點!咱們奉京李家的事,豈是你們這些賤民能管得了的!”

話音落地,方才還同武衛們推推攘攘的鄉親們,立時便沒了動作。

奉京李家。

那可是隨便動根指頭,都能碾死他們大氏族。

一個年輕小夥拉住了自家兄弟:“你不要命了!”

被拉住的小夥憤怒道:“你沒見先生都快被打死了嗎!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管不到咱們這兒窮地方!”胖乎乎的嬸子一巴掌拍上小兒子的腦袋,拖著他就往家去,“更管不了這些有權有勢的大官!”

就這樣,方才還試圖幫李先生一把的鄉親們,再不敢多言語一句,三三兩兩地都散了。

“去尋了六郎媳婦兒來吧。”另一個嬸子回頭,又瞧了眼被武衛們圍住的李六郎,嘆息一聲對兒媳婦耳語道,“再不來,人就要沒了。”

等李珍娘挺著大肚子趕到的時候,李六郎剛剛被扔進了挖好的土坑裏。

他雙目無神地攤在坑裏,頭頂的碧藍一點、一點地,被蒙上了一層永遠也抹不掉的灰黑。

李珍娘驚痛呼喊:“夫君!夫君!”

李六郎驀地瞪大了雙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哀苦女子。

“別過來!珍娘!”李六郎目眥欲裂地正目眥欲裂地睜大了雙眼,“別過來!快逃啊!”

可惜,為時已晚。

“你女人?”領頭的管事打量了下李珍娘,轉頭問道。

“求求你!求求你!”李六郎跪在坑底,一下又一下地死命磕著頭:“她什麽都不知道!求求你們放過她!”

“放過?”

管事稍一揮手,便有武衛壓著李珍娘來到了土坑前。他捏住女子的下頜,左右打量了一番,玩味道,“你也配有女人?爛泥一般的玩意兒!”

說著,又敲了敲女子高聳的小腹,“李茂!你謀害大公子從此沒了子嗣,自個兒倒是躲起來逍遙快活了?”

“你當家主和夫人是擺設嗎!”

李六郎涕淚橫流地搖著頭,嘴裏一個勁兒只想著求饒:“我的罪我都認!求求你們了!她和孩子是無辜的啊!”

“夫君,妾身好疼!”李珍娘只覺小腹一陣陣抽痛,濕漉漉地觸感從大腿根部滑落。她驚恐地捂住肚子,“孩子……夫君!我們的孩子!”

最終,李珍娘還是死了。

她在臨死前,在摯愛的夫君眼前,被毀掉了姣好的面容,剜空了挺翹的前胸。

而李家管事同武衛們,在事後揚長而去,當地的官員,更是想聾了、啞了一般,未做任何表示。

在那被踩實磨平的沙土上,甚至沒有一個人,為夫妻倆留下的一座碑文。

“為什麽!”

李繼恩憤恨地望著李家武衛們運去的背影,若不是有姜與樂壓制著,他肯定會撲上去撕咬那群傷害他阿娘的畜生!

“你們不是朝廷的人嗎!”李繼恩跪在李六郎夫妻倆被活埋之地的一側,無能為力地哭喊道,“當年為什麽不替他們伸冤!如今又來主持什麽狗屁公道!”第一次,這是巫輕雲第一次見她的兄長,對質問沈默不語。

用非其人,的確是大歷朝廷的過失。

巫輕雲長嘆一聲,道:“我很抱歉。”

後來,大概在兩三年間,湘水村的村民們不知是何原因,大概是心中有愧而寢食難安了吧。他們陸陸續續地搬離了湘水村,再也沒有回來。

再後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

“幹流!”巫輕雲驚愕道!

“誒呀呀~”來人身後跟著數兩輛馬車和一隊仆從,他笑盈盈地,招手喚來了一名青年,“阿澔,你來瞧瞧。”

巫輕雲暗自松了口氣,還好,只是身形十分相似罷了。

“父親!”名叫阿澔的年輕人懶懶散散地下了車,不耐道,“這兒窮山惡水的,咱們快些回家吧!”

中年男子指著廢棄村落裏的一處空地,說道:“這裏可設陣法,你可……”

“什麽陣法不陣法的!”阿澔不耐煩地打斷了親爹的話,“我說了不愛那些偏門左道!”

中年男子好脾氣地搖搖頭:“你這孩子啊~若是想阿淮一樣聽話就好了……”

阿澔聞言突然暴躁了起來:“阿淮阿淮!你眼裏就只有相裏淮那個野種!”

相裏淮?!

巫輕雲心頭一顫,同司十一四目相對:是重名嗎?

可惜李珍娘的屍身被埋在此地,他們便也無法離開這裏。不然,司十一必是會跟上去一探究竟。

荒涼的湘水村,又一次陷入了沈寂……直到夜幕降臨。

白日裏哄著兒子離開的中年人,悄無聲息地回來了。

獨自一人。

“如此濃重的怨氣,叫我如何辜負啊~”

男子揮手之間,震碎了塵封幾載的泥土。

巫輕雲一行人就站在一邊,眼睜睜地看著他從累累白骨中取出一小團蜷縮的骸骨,看著他陶醉地欣賞了許久,將一瓶猩紅的血液淋在了骸骨之上。

“鬼族?”司十一看向妹妹。

巫輕雲細細感受了片刻,搖了搖頭:“我感覺不到他的鬼氣。應當不是。”

司十一眉峰一挑。

今日,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清冷的月色不似往日皎潔無暇,似真似幻的黑色霧氣自骸骨緩緩散開,慢悠悠地圍著男子轉了幾圈後,再度回歸本體,深深浸入在幼小的骸骨之中。

“這是鬼氣”

巫輕雲無聲道。

而奇怪是,鬼氣雖出自男人之手,卻是自骸骨上的血液而起。這一點,身為扶桑樹心的巫輕雲不會認錯,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的確是人族。

“與鬼勾結嗎?”她低喃道。

接下來,所以災禍都變得順理成章了起來。

男子離開之前,震碎了李六郎的遺骨,將李珍娘和孩子帶到了稍遠一些的平地上,深深掩埋。

然後,豐和渡建成,豐和集市漸漸興起。而埋藏著李珍娘母子遺骨的土地,在一次擴建中,被納入豐和城鎮圖。

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住在此處的人們大多生下來身子便不甚康健,但好在不影

響壽命。

也許是湊巧吧。他們這樣想著。

便是有十之三四的人死得早了些,他們依舊會安慰自己是另外的十之六七。

人嘛~大多都是安於現狀、不願另辟生路的。

後來,做喪葬鋪子的人,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多了起來。為了沖喜,街坊鄰居們湊錢,請了城裏最有名的雕刻師傅,刻下“南吉街”的三字白玉牌坊。

再後來,“母鬼”李珍娘,醒了。

從這一刻起,毫無知覺的人們便是離開,也無甚意義了。

李珍娘日日夜夜守在“子鬼”身邊,不可控的黑霧開始侵襲地面。恰巧這一年,李記恩出生了。

“南吉街接連有人逝去,就是因為李珍娘驅使鬼氣,所有因此逝去的人會生出怨恨,‘子鬼’以此為養料,漸漸長成。”巫輕雲看見被父母拋棄後的李記恩食不果腹,他被人驅趕,被惡意毆打,然後遇見了帶“兒子”出來覓食的李珍娘。

那兩個正在毆打李記恩的南吉街人,正是“子鬼”的新的食物。

但年幼的李記恩,大概因為他瘦小的還不如兩歲的稚兒吧,李珍娘沒有殺死他。

後來,他便改名做李記恩了。

“你的親人和街坊,都是因鬼族咒陣‘子母怨’而死。李珍娘初時的確無辜,但從她為了‘子鬼’殺人那一刻開始,她便洗不清罪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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