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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風裏還夾著些熱氣,吹在身上還有些悶。

涼亭周邊的蟲鳴聲亦是不絕於耳。

但在那一刻,當姜晚枝看到那兩顆腌制的話梅時,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變得遲鈍,她只能感覺到胸口處慌亂的心跳聲。

那兩顆話梅打眼看過去,很像是她早些天在朋友圈裏分享的,外公自己腌制的話梅。

相隔不過幾天而已,很難說這是巧合,倒像是有人故意而為。

所以。

是陸宴辰看到她的那個朋友圈,在今天給她送來中藥時,特意給她買來的話梅麽。

許是覺得旁邊的人沒了動靜,陸宴辰不禁偏頭望了過去,看姜晚枝正低垂著腦袋坐在那裏,他視線輕垂,跟著望了一眼她手上的話梅,卻沒說什麽。

怕說了是他買的,她會更拘謹。

可更奇怪的是,那瞬間別扭的心思,他其實也並不想告訴她話梅是他買的。

陸宴辰很快又別過頭,將手裏的煙送到嘴裏抽了一口,輕吐出煙氣後,他也跟著沒所謂的丟過去一句話:“話梅是秦姨給你準備的。”

聽起來像是生怕姜晚枝誤會似的,刻意講了這麽一句。

因為陸宴辰的那句話,姜晚枝剛才生起的那些念頭,也像是還未燃起的煙火,在頃刻間又撲簌簌的滅掉了。

她悶聲應了句:“哦,那幫我謝謝秦姨。”

陸宴辰沒再搭話,他沈默的抽了兩三口煙,輕吐出煙氣後,透過昏黃的暗光,他偏頭又望了一眼旁邊的姜晚枝。

她已將中藥倒出,雙手捧著保溫桶的蓋子,小口的喝了起來,可能藥有些苦,她是閉著眼喝的。

喝完,她拿過一顆話梅含到了嘴裏。

不知道是不是有他在身邊的緣故,她的動作都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他。

陸宴辰指間夾著煙,他別過頭,視線沒什麽焦點的望著黃昏裏投在地上暗戳戳的樹影:“很怕我麽?”

“嗯?”姜晚枝嘴裏的話梅還沒咽下去,她含糊的應了一聲。

應話時,她擡捷望向了旁邊的陸宴辰,偏巧撞見他也望了過來,跟他的視線相撞上,她又禁不住低下睫,躲開了他的視線。

也不知在心虛什麽。

咽下嘴裏的話梅,姜晚枝悶著腦袋問他:“剛才宴辰哥說的什麽,我沒明白。”

涼亭這邊的光線有些暗,只有微弱的光亮,透過那些暗光,還是能看到姜晚枝白皙的臉頰泛起的紅暈。

陸宴辰微側了下身子,懶散的倚到了涼亭的石柱上,他倚過去時,雙腿也跟著微張開了些,無意間拉進了跟姜晚枝的距離,還不小心碰了下她的膝蓋。

他身上牛仔褲粗糲的觸感,輕劃過她的膝蓋,像綢緞的絲巾掠過,有些癢。

那一瞬間的顫栗感,令姜晚枝不禁坐直了下身子。

陸宴辰低垂著眼睫,視線還落在她身上,不知是昏暗的夜色下了蠱,還是他骨子裏的混氣在作祟。

他突然伸過手,捏住姜晚枝白皙的下巴,輕擡起,強制她擡起頭,跟他的視線相對上:“跟我在一起很怕麽,都不敢跟我對視,嗯?”

姜晚枝呼吸一窒,連帶著整個身子都有些僵。

她微整圓了眼睛,望向他時,黝黑的瞳仁仿佛含著層霧氣,水靈又清白,像一只懵懂的小狐貍。

那雙眸子也像是幽暗天地裏的一片星空,望的久了,仿佛很容易就能墜落進去。

陸宴辰的眼睫微顫,心底好似揚起一大片風沙,迷了心智,他一時無所反應,只剩指間的煙燃燒的白色煙灰自行落下,簌簌墜地。

氣氛一時膠著。

姜晚枝雙手搭在腿上,手指卻很不自然的蜷縮著,後脊背也跟著一僵,好像她的身體哪裏都不再像是她的。

跟陸宴辰的視線強制對上時,她避無可避,離得近,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睫掃下的一層淡淡的陰影,他琥珀色的眼眸裏情緒很淡,淡的像初冬籠起的薄霧,落在人身上,會不自覺的生起一陣顫栗,躲開他的視線,卻也慌不擇路的看到他冷淡的唇線,微凸的喉結。

視線只稍輕微下移,就能看到他半邊肩膀微凸的鎖骨,落在鎖骨間的白金項鏈還閃著微光。

嘴裏的話梅還未全部咽下去,酸甜的味道,混著中藥的苦,所有味覺摻雜在一起,幾近令她快要無法呼吸。

比之她的手足無措,對面的陸宴辰倒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捏著她的下巴,很自然的又別到一邊,看了一眼她的耳後。

視線落到她左耳的那顆朱砂痣上,不過一瞬,又移開。

他跟著散漫的丟過去一句:“那天去寺廟,看到你耳朵很紅,還以為長了濕疹,原來不是。”

像是給剛才越界的行為找了個正當的理由,說完那句話,陸宴辰終於松開了手。

在他松手之際,姜晚枝也垂下了眼睫,她盯著涼亭的石階:“耳朵後面一直都不會長濕疹的,是身上長了些。”

她盡量保持自然的語氣,可還是不敢跟陸宴辰對視,好像真的很怕他似的。

陸宴辰垂眸望了一眼他指間的煙頭,半截煙頭自行燃了一陣,燃盡的白色煙灰已落下,只剩下零星的火光,他隨手丟到地上,用鞋底碾滅了煙頭。

“中藥都喝了嗎?”

“嗯,喝完了。”姜晚枝都不看他,兀自微側身子,拿過了一旁的保溫桶。

她深呼出了一口氣,而後才又坐正身子,將蓋子擰好,她拎著保溫桶,遞給了陸宴辰:“麻煩宴辰哥跑過來一趟了。”

陸宴辰起身,長指拎過保溫桶:“回去吧,早點休息。”

說完,他就擡腳朝前走了過去。

姜晚枝沒有動,她還坐在那裏,望著陸宴辰離開的背影,逐漸浸沒到染著花香氣的夜色裏,恍惚間,仿佛剛才因他而怦然亂掉的心跳,不過是一場夢。

可她攤開手掌,還是能看到掌心裏滲出的輕微汗漬,落尾的心跳聲也還帶著些顫栗,太多蛛絲馬跡,亦都不是憑白的草蛇灰線。

又分明不是夢。

但轉念又一想,陸宴辰可能只當她是妹妹了,所以沒有避嫌,就像之前有長輩誇她長得可愛時,總會捏一下她的臉頰,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陸宴辰對她,也並沒有半分的旖旎念想。

她躲在暗處的心跳,不過是她一個人的慌亂罷了。

想到這裏,姜晚枝不由得微塌了下肩膀,連帶著心裏的一聲嘆息也跟著落了底,她擡頭望過去,涼亭的前面種著一大片白色的月季。

九月份的月季花開的正滿,滿到有些花瓣已開始有些雕零,風一吹,白色花瓣從花枝墜落,轉瞬間就飄落到了地上。

像她此刻的心情,從雲間悠忽一下,就落了地。

回到宿舍,其他人都還在,看到姜晚枝踏進門口,遲殊月就問了她一句:“外面是不是很熱呀,你臉怎麽那麽紅?”

姜晚枝擡手,用手背觸了下臉頰:“有一點,晚上有些悶熱。”

說完這句話,姜晚枝就轉身走進了門口的洗手間。

她關上門,而後摸到墻邊的開關,打開了燈。

白光充盈下來,落滿了整個洗手間,姜晚枝轉身走到鏡子前,看到鏡子裏的她果真臉頰紅紅的,像熟透的紅蘋果。

連帶著耳朵根都紅紅的。

她從旁邊拿過一個小鏡子,微偏頭,對著鑲在墻上的鏡子照了一眼,只看到她左耳的後面有些碎發,雖然有些紅,卻也並不是濕疹。

剛要收起鏡子,視線微晃過一眼,姜晚枝意外的看到她左耳那裏長了一顆痣,像小米粒那般大小,還是顆有些泛紅的朱砂痣。

想起前幾天跟陸宴辰同坐在泳池邊的白沙發上,她轉頭過去,剛好撞見他望著她的目光,尋著記憶再往深處回憶了下,與他目光相接觸時,他好像正在望著她左t耳的方向。

是也註意到了她左耳上的這顆朱砂痣麽。

姜晚枝眼睫微顫,只覺左耳那裏越發滾燙起來,連帶著那顆朱砂痣也跟著泛起微微的灼燒般的悸動。

那天過後,姜晚枝就很少再見到陸宴辰給她送藥了。

他應該很忙,後來的幾天都是司機老白幫忙給她送來中藥的。

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姜晚枝卻都沒能再跟陸宴辰見一面,翻開他的朋友圈,他也沒有任何的動態分享。

上一條朋友圈還是他分享的萬寶寺的那棵合歡樹。

有天傍晚姜晚枝喝完中藥,送走老白後,她沒急著上樓,而是踱步到了先前跟陸宴辰一起坐過的涼亭裏。

將近九月中旬了,空氣裏卻還殘留著夏天的氣息,就算是傍晚,氣溫還是有些悶熱。

也只有在涼亭前面的花圃裏,能尋得秋天荒涼的一絲跡象,白色月季已紛紛開始雕零,泛著焦黃的白色花瓣零散的落了一地。

昏暗的薄光裏,姜晚枝捧著手機,屏幕已切換到微信的主頁面,只是望著跟陸宴辰的聊天對話框,她踟躕半天,卻都不知道該怎麽給他發過去一條信息。

相隔一個多星期,並不算太久,可她還是想不出來任何的開場白。

直到屏幕發出的藍色光亮自行暗去,她還是沒能給他發過去一條信息。

只得作罷。

姜晚枝重新解鎖手機,她退出跟陸宴辰的聊天對話框,將頁面切換到了朋友圈的主界面,而後她指尖輕觸屏幕右上方的相機標識。

點開拍攝,她舉著手機,拍下了黃昏裏滿地的白月季花瓣。

她將那張照片分享到了朋友圈。

隔天,因為教官們要去開會,那天下午的訓練不到五點就結束了。

時間早,姜晚枝就跟林若涵商量著準備去逛一下校園裏的超市。

她跟林若涵同班,最近一段日子,兩個人總是結伴,一起訓練,一起去食堂吃飯。

“我記得我們學校有好幾個超市,離我們最近的就在東門,要不就去東門的超市?”林若涵詢問道。

姜晚枝拎著水壺,想了一下,她才回道:“我們去南門吧,那個超市更大一些。”

她是有私心的,南門是學校裏的正門,新修建的圖書館就在那裏,她想從那裏路過,想試著能不能碰到陸宴辰。

林若涵偏頭看著她:“可是南門有些遠,走過去至少得十分鐘呢。”

姜晚枝擡手指了下路邊的共享單車:“沒關系呀,我們可以一人騎一輛小黃車過去。”

聽她這樣講,林若涵也只好答應了下來:“那好吧,反正今天時間很充足。”

兩個人走過去,用手機一人解鎖了一輛小黃車。

沿著前面的大路一路騎過去,不到十分鐘,就騎到了南門那家超市的門口。

新修建的圖書館就在對面,跟超市隔了一個馬路,從剛才騎車過來時,姜晚枝就一直望著圖書館那邊。

圖書館周邊被臨時圍擋遮的嚴嚴實實,連門口都放著施工重地禁止入內的告示牌。

傍晚這會兒,可能已經收工了,也沒見著從工地裏走出來任何人。

看來今天也遇不到陸宴辰了。

姜晚枝悶悶的吐了口氣,她拎過車筐裏的水壺,鎖好車,便跟著林若涵走進了超市。

“我想買一些日用品,得逛那邊去,你呢?”剛一走進超市,林若涵就問了一句。

姜晚枝看了一眼日用品擺放的區域,幾乎是在超市最裏面了,離門口這邊有些遠。

於是她就回道:“那你去買吧,我就在門口這邊買些吃的就行。”

“這樣啊,好吧,那等買完我們收銀臺那兒見。”

“好的,你要是找不到我,可以給我發微信。”

“好,那我先過去了。”林若涵隨手拎起了一個購物籃。

姜晚枝微點頭:“嗯。”

看著林若涵走遠後,姜晚枝轉身朝著超市放牛奶的區域走了過去,那邊的落地窗剛好對著圖書館工地的出入口。

初秋的傍晚,夕陽還有些刺眼,陸宴辰跟施聖洋從工地裏走出來時,晚霞幾近落了他一身。

“等下你要去哪裏?”施聖洋邊走著,邊問道。

陸宴辰停在門口,他摘下安全帽,遞給旁邊的工人,回了施聖洋一句:“先去吃飯,等圖紙拿過來後,我們再回工地看一下。”

“可以,不過時間還早,我得去見個朋友,不能陪你一起吃了。”

陸宴辰隨手撥了下被安全帽壓過的頭發:“行,你忙,不用管我。”

“那行,等下我們微信聯系,我先走了。”施聖洋跟他告別道。

陸宴辰喉間低嗯了一聲,當作回應。

他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還不到五點半,軍訓的大一學生應該還沒結束訓練,這段日子,工地上有些忙,他經常早出晚歸,就連姜晚枝的中藥都只能讓老白給她送去。

同在一個校園裏,卻也很難跟她碰頭。

她最近每天好像過得都很充實,朋友圈的動態裏分享的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事,半天邊的夕陽,地上雕零的花瓣,還有夜裏操場亮起的白光。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查看她朋友圈分享的動態,已然成為了他每天的習慣,就像喝水一樣的自然。

午後的校園開始熱鬧起來,透過夕陽望過去,看到三五成群的學生正朝門口走去,這其中不乏有穿著迷彩服的大一新生。

看起來像是今天的訓練提早結束了。

陸宴辰站在那裏沒有動,看著那些迷彩服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正要低頭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時,視線的餘光裏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微擡捷,望了過去。

眼前是尋常的熱鬧的午後校園,明晃晃的夕陽落在了每個人的身上,撲簌簌的光線裏,浮著細小的灰塵,有大片光亮撲在對面的玻璃窗上,白花花的有些晃眼。

透過滿是光亮的落地窗,他看到姜晚枝正站在那裏,側對著他。

白光籠在她身上,毛絨絨的,陸宴辰還站在那裏,神色沈涼,他心底亦好似一灘幽靜的池塘,在這夕陽西沈的午後,平靜的池水毫無一絲波瀾,只是剎那間,忽地有一尾魚從水面躍出,驚了一池的碧水。

他擡腳,穿過熱鬧的人群,與路邊垂落的柳枝,慢慢走進了那家超市。

冷氣充足的超市裏,依然鋪滿了大片的夕陽餘暉,陸宴辰迎著那些光亮,朝著落地窗那邊走去。

剛走至一半,忽地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傳來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陸宴辰停下腳步,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是姜晚枝給他發來的信息:宴辰哥,我們今天訓練很早就結束了,現在我跟朋友在逛超市,就在你工地附近,但是沒看到你,不過還是希望你今天過得快樂。

陸宴辰微抿了下唇角的笑意,他沒回覆,只是單手握著手機,繼續朝前走去。

走過一排架子,透過架子的縫隙,他微偏頭望了一眼,落地窗前的白光裏,姜晚枝還站在那裏,他收回視線,唇邊的笑意似是濃了些。

穿過架子,陸宴辰停到墻邊的冷櫃前,他懶散的倚在那裏,眼前終於沒了任何遮擋,這會兒他的視線裏只有姜晚枝一個人。

心底的那尾魚也已潛入水中,但驚動的池水卻依然還漾著波紋,久久未能散去。

姜晚枝還在那裏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落,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掃下一層淡淡的陰影,她還望著手機,似是在等他的回覆。

她好似瘦了些,白如玉的手腕纖細無骨,身上的迷彩T恤都顯得寬大了些,可訓練了多日,皮膚卻依然還很白皙。

丸子頭也有些淩亂了,那些碎發染了光,毛撲撲的。

約莫等了半分多鐘,姜晚枝看手機遲遲未收到新的信息,猜陸宴辰還在忙,便也就不等了,她微吐出一口氣,收起了手機。

在還微刺眼的夕陽的餘暉裏,姜晚枝轉過了身,餘光中驚覺前面似是有個人,她慢慢擡眼望了過去。

不遠處,鋪滿的白光裏,陸宴辰單手撐在冷櫃上,另一只手長指閑散的捏著手機,他整個人亦是慵懶的倚在身後的冷櫃上,神色松散,帶著些漫不經心,卻好看的像是黃昏時分才會出沒的半妖似的,從骨子裏透著一股魅,不動聲色,卻勾的人沒了魂魄。

見著他,姜晚枝還未來得及邁出腳步,她就又怔在了那裏。

剛剛還在等信息回覆的那個人,此刻竟近在她眼前,與她咫尺之遙。

在姜晚枝擡眼望過來之際,他也輕擡視線,與她的目光相接觸。

就這樣,她毫無預兆的,再一次的,憑白撞進了他的視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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