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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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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

後來周之辭總是想, 戚蔓語算得上完美情人。

不管一段關系開始得多麽離奇莫名,結束得又如何平波無瀾,她始終能為每一位情人畫下完滿句號。

她從不吝嗇給予自己掌握的人脈資源, 也不在乎無底洞似地砸錢。她做任何事情,似乎只有一個宗旨:享樂。

除了成洛。

她在成洛身上傾註過分多的關註和同情, 甚至一度超過她的耐心和底線。那樣風塵仆仆雪夜疾馳, 如同神明去拯救他。

周之辭始終想不明白成洛究竟哪裏討她上心, 明明他們長得那麽像——在某些刻意的角度下,他自己也會恍惚, 周之辭三個字代表的是不是某個人的影子。

但戚蔓語送了他一副眼鏡。

他以為她用這副眼鏡區分他們, 可實際不是。

這副眼鏡, 分明是提醒他,記住自己究竟是誰。

戚蔓語比他大了差不多六歲,無論是年齡閱歷、人情世故,她永遠若無其事、游刃有餘。

但原來, 她也會在自己面前露出這樣疲累而哀傷的神色。

戚蔓語一根根掰開他堅如磐石的手指, 再把自己嚴絲合縫地塞進去。她動作很用力, 擠壓的骨頭泛開無可奈何發的酸疼。

周之辭麻木地想,他們就連十指緊扣的姿勢都需要用血肉契合。

痛。

真的太痛了。

“抱歉,小辭。”

她微微牽動唇角,垂眸看向他們糾葛纏繞的指尖。她頓一頓, 靜靜地說:“我想到一句話,‘我當然愛你,沒讓你感覺到, 是我的不對。’”

我當然愛你, 沒讓你感覺到,是我的不對。

周之辭仿佛被凍住, 腦海裏山呼海嘯天崩地裂,隨之而來是一大片毀天滅地的空白。他像聽不明白,又像聽明白了卻不肯相信。

就像狼來了的孩子。

戚蔓語對他一直都很有耐心。可他一直和自己較勁,也和成洛較勁,他覺得所有戚蔓語給予過他的愛意,總打上另一個人的標簽。

但原來,不是麽......

她更低地低頭,借由這個動作定住心神,但半垂的視線卻看見他身上各種各樣的傷口。

有些傷口很新,有些傷口很重。

深可見骨的並不只有傷口,還有愛情。

那些艱澀、難言的話沈甸甸地堵在心口,戚蔓語用力地牽住他的手,纖長眼睫折著一星水漬,輕飄飄地,在他心裏落了一場不應季的大雨。

他想起十五歲的那場雨。

而現在,卻換戚蔓語站在了瓢潑寒涼的大雨中。

他對他的愛讓他畫地為牢、故步自封。

但也是她的愛,讓他自由。

她趕來時應該很急,單薄的淺色風衣根本無法抵擋寒冬臘月裏無孔不鉆的冷風。

戚蔓語雙肩細細地顫,她這輩子怎麽也想不到,高傲了前半生的大小姐低頭,竟是不想讓對面那個比她小了好幾歲的小鬼,發現她避無可避的眼淚。

淚水一滴滴砸在他懸停半空的手背,皮肉開綻,沿著血液燙入心口。他條件反射地指節彈跳,但t不是要避開,而是用自己這副已經茍延殘喘的身體去承接。

她哽著喉,話音滯重:“抱歉。承認我愛你是很困難的事情,我沒辦法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愛上弟弟。”

周之辭一時啞然,好半晌,他用握槍的那只手輕抵她的眼尾,指骨屈起,帶過搖搖欲墜的透明眼淚。

“我和你不是親生姐弟......”他的心因為她的哭泣而痛到極致,語聲顫抖嘶啞:“你姓戚,我姓周,你算我哪門子姐姐?”

戚蔓語在他目光裏緩緩搖頭,唇線抿得緊直,她不知道如何回應他熱烈真摯的感情,於是只能用她對待別人的一貫招數對待他。

只當一個隨時隨地抽身離開的情人,和過往的每一個沒有區別。

她假設自己永遠不回應,他們便永遠可以裝聾作啞,將這份有悖道德的感情掩耳盜鈴地繼續下去。

但他非要當那個叫醒一切的人。

戚蔓語不回答他的問題,轉而顫聲問:“你不是一直很在意為什麽我那樣對成洛?答案很簡單,因為他像你。”

那些難以喧諸於口的感情,藏在紙醉金迷下的真切愛意,終於窺天見日,再也無處遁形。

因為他像你。

周之辭站在她仍有淚光的眼底,心跳劇烈成鼓,一聲一聲,震得四肢酸軟。

他賭對了。

命運站在他這一邊。

戚蔓語伸手挶住槍柄,她稍稍用力,他就松了手。

他瞬間脫力,強撐的精神和體力終於在這一刻潰敗,身形晃頓,直直往戚蔓語身前栽倒。

她慌忙地接住他,周之辭冰冷發白的唇擦著她額前,彌出的氣息短而急促,他周身溫度熱得不大正常。

戚蔓語勉力空出一只手摁住早已設定好的手機快捷鍵,另一只手繞過他肘彎,用半邊身頂著他。

臨走前低頭看一眼,確定程少東還有微弱呼吸,周之辭虛闔著眼,在她耳邊低低道:“姐姐放心......他死不了。他的罪,法律會制裁他。”

戚蔓語“嗯”了聲:“我們先出去,你傷太多,得去醫院。”

周之辭皺著眉笑起來,笑聲斷斷續續,間摻兩聲悶咳:“姐姐擔心我嗎?”

“不擔心你就不會來,隨便你今天怎麽折騰都行,我等幾天再來替你收拾殘局。”

他咽下一口滾到喉頭的血氣,弧度鋒利漂亮的眼尾微微彎起,眼底卻沒多少笑意:“姐姐好狠的心,等幾天再來,恐怕只能給我收屍了。”

戚蔓語不想聽他的胡言亂語,好不容易把人扶到虛掩的鐵門前,她騰不出雙手,索性側著肩膀去撞門。

但下一秒,周之辭的笑意凝在唇邊,他們互看一眼,冷意漸生。

門被鎖上了。

“是田文。”戚蔓語把他倚在墻邊,手槍扣在腰後,上手嘗試能不能開門,但她摸索片刻,發覺對方不光反鎖,似乎還用類似金屬鐵棍的東西閂住了門。

周之辭斜靠著一根承重墻,右手捂著腹部,自己都說不清是什麽心思:“肯定不止一個門。姐姐別著急......”

戚蔓語背手向他,做了個向下揮的動作,他識趣地閉嘴。

但半分鐘後,她臉色漸漸僵硬:“我聞見汽油的味道......”

其實眼下的味道混雜,周之辭身上濃郁的血腥味,程少東失禁後的尿騷味,枯朽腐敗、福爾馬林及消毒水的氣味,和掩蓋在表象之下,仿佛烈火即將焚燒殆盡的——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想法,爆裂火光沖天而起,映在她瞬間茫然無措的眼底,仿佛一場瑰麗盛大,卻是以生命為代價燃放的煙花。

半指寬的門縫蜿蜒一線刺目火光,滾燙火氣撲面而來,逼得她硬生生後退一步,周之辭撐著墻起身,伸手把她拽到自己身後,說:“他們想要黑吃黑,程少東牽扯的事情太多,他背後的人必然不會讓他全須全尾地離開。”

戚蔓語懂他的意思:“魚死網破。但你別擔心,我有後手。”

大火燒起來的味道其實很微妙,周之辭甚至有過幾秒鐘的享受。他仰起頭,靜靜地註視戚蔓語被火光舔舐得如山間精魅的側臉,有那麽一瞬間,他想時間定格就好了。

但她說了要帶他回家。

這棟小二樓有非常多的醫療垃圾,一樓甚至掩人耳目地堆放了成捆的幹柴,此刻讓夜風一刮,火苗扶搖直上,如一朵盛大的火燒雲。

戚蔓語掩住口鼻,捉著周之辭的手腕往後退,他們一直退到程少東身邊,周之辭緩緩地靠在他身側,動作非常僵硬。

她快步走到水泥臺子旁的落地窗,透過窗戶往下看,一樓燒起來的大火璀璨奪目,不遠處路燈光線卻是晦暗迷蒙,像被掩蓋的月。

她聽見物體崩裂炸開的聲響,也聽見從更遠處傳來的警笛和消防車。

大火不在她事先預設的場景裏,但用不了半分鐘,陸霖的人會將其包抄,一網打盡。

可是......

戚蔓語淩厲轉頭,火光抹上她清瘦但鋒利的下頜。天生淺淡的瞳孔幾乎壓到極限,她一動不動地盯著已經靠著承重墻柱緩緩坐下的周之辭,他右手緊緊摁壓在某一處傷口,指縫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

她其實應該更早更敏銳的發現,但周之辭實在太擅長隱藏。他用無數個假動作和打鬥中汙泥迸濺作為一葉障目的手段,向天祈求她不要發現。

可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是不是想要被發現了。

“我走不了,姐姐。”

灼目氣浪如海嘯般纏裹全身,他費勁地嗆笑一聲。這聲笑如多米諾反應,胸腔擠出一連串滾著血沫的咳嗽,戚蔓語臉色狠狠一變。

始作俑者無能為力地低垂著眼,唇邊崩裂的傷口讓他看起來像是某種叫好又叫座的港片正派,有一種將生死置身事外的孤勇。

但這絕對不是電影,絕對不會有人能在她眼前死去。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拿手銬將自己和癱爛在地的程少東扣在一起,舉著左手晃了晃,說話時唇邊帶下粘稠的血:“不要再管我了。抱歉姐姐,你的人生被我搞得一團亂,我......”

這座如同孤島的小二樓搖搖欲墜,不停有粉末碎屑當頭砸下,戚蔓語閃避不及,給什麽尖銳的鐵片劃了手背。

她半蹲在周之辭面前,就用這只受了傷、還在流血的手,以一種強勢且不容抗拒的力道抵著他下頜,逼迫他擡起來頭,眼神凝著臨危不亂的冷意:

“你的命比你想象得還要重要。他算什麽臟東西,值得你賠上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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