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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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戒煙
戚蔓語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行動派, 所以她說戒煙，就真的要戒煙。
夏蕎目瞪口呆地把一個巨大的快遞箱踢到客廳，她無不震驚地瞪著橫貼的封條, 心想戚蔓語是不是給她寄來了一箱子的違禁物品。
盡管夏蕎認為自己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當她真的打開包裹時, 還是被一條條壘起來的未拆封的香煙和雪茄給震驚到了。
她手忙腳亂地給戚蔓語撥去電話, 那邊過了好半刻才接起。
“戚蔓語！”夏蕎怒吼：“根據中國人民共和國刑法, 送禮超過一萬元將會依法追求刑事責任！”
戚蔓語淡淡道：“你想多了，你連國家公務員都考不上。”
夏蕎：“”
好家夥, 宇宙的盡頭是考公是吧？就算我繼承了億萬家產也逃不開考公的命運？
夏蕎滿懷學渣對學霸的天然敵意, 正要運氣回擊她, 不料戚蔓語又慢悠悠道：“啊對了，我打算戒煙，你說你喜歡我在迪拜定制的土豪金打火機也一並送你了，如果你非要感謝, 請報銷小李的油錢。”
“老煙槍說戒煙就跟嫖客鬼哭狼嚎對掃黃大隊說自己不會再嫖了一樣。”夏蕎冷冷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你把那個穩坐南城第一花花大小姐的戚蔓語搞哪兒去了？”
戚蔓語視線落在桌面的合同, 她一轉鋼筆，利落簽下自己名字。
“沒和你開玩笑，我真的要戒煙了。畢竟家裏還有小孩兒，我一直做負面榜樣不好吧。”
夏蕎HP狂減999, 楞了好半天才勉強回了一絲血，在世界觀天崩地裂的那瞬間重塑了對戚蔓語的認知。
“我靠你搞真的，是不是再過兩年你就要給我快遞喜帖了？”
“唔。”她含糊地繞過這個話題：“不跟你掰扯, 我忙正事。”
夏蕎白眼快要翻到天邊：“現在談戀愛也是正事了啊？”
“真不是。”戚蔓語說：“算了你一會兒看新聞吧, 南城第一頻道，記得看。”
夏蕎滿臉莫名其妙地瞪著被撂斷的手機, 她眨了兩下眼，旋即無情地罵了一聲。
戚蔓語和她口味不同，抽的多是烈煙，夏蕎一邊嫌棄地挑挑揀揀一邊翻找著那一枚據說純金打造的迪拜打火機。
終於找到後，夏蕎用完全可以當收藏品的打火機點起一支煙，吊兒郎當地打開八百年不用的電視。
南城第一頻道正播放著昨天某領導下鄉的新聞錄播，夏蕎瞇著眼看了好半天，忽然垂死病中驚坐起，口中的煙一個沒咬緊，差點兒把自己燙著。
隨著一晃而過的鏡頭，熟悉的纖細高挑的身影出現在右下方。
**
從南城開車下來，抵達地圖上的小小村莊，然後就要開始走大概五十分鐘左右的山路。
村裏熱情好客的百姓看她是城裏來的領導，忙不疊雇了一輛據說是全村最好的拖拉機，載著領導們突突突地往更深更遠的村落趕去。
戚蔓語拗不過，只得放棄了徐助開來的大奔，改乘當地人的拖拉機。
“領導們來得巧！”開拖拉機的是個年紀大約五六十的大哥，他光著膀子，穿著破舊的汗衫，肩膀上還搭著一條邊緣泛黃的毛巾。
他露出鄉下人淳樸的笑容：“前兩天也有領導來，俺們牛角村有希望哩。”
戚蔓語和周之辭對看一眼，片刻後她摘下碩大的□□墨鏡，語氣聽不出異常地問：“哦？是嗎？”
“是哩。”那大哥點頭，操著一口鄉音濃重的普通話：“一個中年領t導，姓什麽俺沒記得太清，他來視察俺們村裏的小學呢。”
徐助微微一楞，連接衛星網絡的平板不受山區貧瘠信號幹擾，他把一份行程表遞到戚蔓語眼前，低聲道：“戚總，應該不是他。”
戚蔓語重新戴回墨鏡，遮住眼底所有表情：“他一個大領導，一言一行被多少人盯著，自然不會是他。”
山間迎面兜來的寒風像是一把剔骨刀，戚蔓語摁揉著五指，捏得關節泛紅，周之辭給她遞來一個保溫杯，附耳用氣聲問：“怎麽了姐姐？”
戚蔓語一看他就想咬牙，她攤開手，唇角緊抿的弧度洩露主人此刻不算好的心情。
周之辭微微一楞，更加溫和地問：“姐姐是要？”
“你想要我在這裏親你我沒意見。”眼尾瞥見徐助似乎很上道地轉過頭，她冷冷一笑：“但我建議你最好別在這個時候勾我的癮。”
戒煙從來是一場沒有硝煙且曠日持久的戰爭，戚蔓語又是個對自己相當狠心的人，說要戒煙的當天晚上就把有可能讓她破戒覆燃的香煙火機一股腦兒地打包給夏蕎，忙活結束，看見周之辭站在門口拿著一盒薄荷糖，欲言又止。
“犯什麽傻？冷壞你了？”戚蔓語看著小孩兒被風吹得通紅的眼尾，皺了皺眉：“都說不要你跟來了，你非得......唔！”
徐助心中哎呀一聲，忙用平板擋住自己的臉。
他伸手把戚蔓語往自己懷裏摟，下巴抵在她前額，輕輕地摩挲了兩下，說話間帶起淺白色的霧。
“我有帶薄荷糖。”他一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勾起唇角：“但我比薄荷糖更好。”
十二月的天黑得快，等戚蔓語終於抵達村子裏唯一一所小學，已經伸手不見五指。
“領導，到啦！”
突突突的聲音刺耳且漫長，驟然熄火的瞬間，竟然讓人產生一種天地萬籟俱寂的錯覺。
她擡眼去看，那是一間半新不舊的樓房，說是小學，其實更像農村常見的三層平頂房。
門口掛著一幅歪了的牌匾，上面刻著“希望小學”四個字。
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一個裹著長款軍綠色大衣的男人，他一邊給雙手呼氣一邊跺腳，眼見城裏的領導終於來了，一張堆疊肥肉的臉上露出笑容，用那洪亮不已的嗓門喊道：“哎呀，領導快請進、快請進！”
這是比牛角村還要小的小村莊，村民不過百來戶，且都是老人婦女和兒童，擁有勞動力的年輕人幾乎全都選擇進城打工，戚蔓語放眼一瞧，好幾個看熱鬧的婦女懷裏抱一個後面背一個，她們面容蒼老，神色平靜地看著意外來客。
都是快入夜的光景，這個校長竟然把學校裏的孩子都拉出來，在冷風裏一排排站著。
開拖拉機的大哥有些看不下去，撓撓頭說：“王校長，怎麽不讓孩子們進去？”
姓王的男人怒瞪他一眼，轉頭完美無瑕地切換表情，笑容幾近諂媚：“領導們來考察，當然要看看孩子們了！領導你瞧，這一個個，養得水光瓦亮，多漂亮啊。”
他拉出來一個女孩子，粗糙大手如一把鋼鉗牢牢壓著她的肩膀，小姑娘怯生生地低著頭，肩膀抖得很厲害。
他這句話是對徐助說的——在場三個人，戚蔓語是個女的，周之辭年齡又輕，怎麽看只有徐助最像領導。
徐助呵呵幹笑一聲，朝戚蔓語方向比著手：“您誤會了，我就是個打工的，那位才是我老板。”
“啊？”
王校長呆楞地轉過目光，心想這領導是個女的啊！他還以為是這男人的姘頭呢，長得邪乎的好看。
“哦、哦......領導好，領導好。”王校長張了張口，原本摁著小女孩肩膀的手不動了，“領導怎麽稱呼？”
戚蔓語目光銳利如刃，掃看站在門口的十幾個孩子。
她很輕地攏了下眉梢：“免貴姓戚。”
王校長點點頭，他還要再醞釀什麽，徐助已經擋身上前，不留痕跡地岔開話題。
“校長，我們老板這次來，是想談一談對該小學的註資事情......”
“給錢啊？”王校長雙眼一亮，這下也不再看戚蔓語，連忙把徐助往燈火通明的一樓引：“領導您快進來，外邊冷，咱們這兒燒著熱坑，暖和著呢！咱們進來談、好好談......”
徐助無奈道：“都說了我不是......哎，沒事。”
開拖拉機的大哥蹲在一棵歪脖子樹下抽煙，戚蔓語摘下圍巾，給那個被校長遺忘的小女孩圍上。
她刻意用這種弧度笑起來的時候幾乎沒有人可以拒絕她：“小朋友多大了？”
戚蔓語剛擡起手，想要摸一下她的頭，可是那小姑娘卻驚恐地睜大眼睛，已經退了半步的後腿卻被某種更加強大的力量逼得她硬生生停下來。
她的手懸停在半空中，最終不動聲色地放下來，改為掖了掖圍巾一角，溫柔地笑了笑：“天很冷，你進去吧。”
瘦小的女孩子亦步亦趨地離開，她像是沒摸透這個女人的心思，走了幾步，又回過頭，露出被冷風刮得紅撲撲的青澀臉蛋。
戚蔓語朝她揮手：“回去吧。”
等那身影消失，周之辭站在風口替她擋風，她擡了下眉尾，用輕得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周之辭目光停在那幾個小孩子身上，他一動不動的，很有某種精雕細刻的俊美，半晌後低聲說：“站前頭那幾個女孩子，實在太漂亮了。”
在這個落後偏僻甚至連名字都沒有村子裏，她們實在是特殊到違和的存在。
“看來我們是誤打誤撞了。”
不知道徐助和王校長談到了什麽，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聽見王校長眉飛色舞的聲音，戚蔓語踢開小小一枚碎石子，轉身朝大哥走去。
大哥見她過來，忙不疊地掐滅手中的煙。
他有些拘謹地站起來，撓著後腦說：“領導，有什麽問題嗎？”
戚蔓語遞了一個眼神給周之辭，他們出門前臨時買的香煙終於派上用場。
顯然太過年輕的小周總尚不知道下鄉走訪要準備什麽，他當時還以為是戚蔓語生怕自己按捺不住煙癮覆發。
周之辭把煙塞到他手中，大哥仿佛是拿著什麽燙手山芋似的，兩手顛來倒去，還差點兒摔了一包。
“大哥，問你打聽個事。”
周之辭強硬地拒絕了對方想要把煙遞回來的動作，同時微微側頭看了一眼還在談話的徐助和校長，刻意地停頓了下：“之前來的那位領導......”
他單指頂了下銀邊鏡框，一陣夾帶著塵土泥沙的冷風吹開他柔軟的黑色劉海，露出利眉之下冷峻的雙眼。
大哥聚精會神地聽著，聞言搖了搖頭：“你說次數啊......好像也不太多，大概就是近半年，才來的多了一些。”
“說到這個。”老哥借著昏黃燈光去瞧那盒八珍寶，雖然他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品牌，但城裏領導發的煙一定不會差，他小心翼翼地把煙盒塞進自己口袋，別了一支在耳朵後，“俺們這小學還是在領導的幫助下才重新翻修的，喏老板你看，這墻壁，這水泥瓦，都是好貨色。”
又是半年？
周之辭仍帶著清冽溫和的笑意，剛想繼續套話，戚蔓語忽然問了句：“這樓是新蓋的嗎？”
大哥遲鈍地“呃”了聲，才搖頭：“那倒不是，這兒原本就有這房子，是村裏小陳家的，但他一家都搬到市裏，這樓就空下來啦，後來領導覺得這地兒不錯，就出錢買下來了。”
他說完，久久得不到回應，有些惴惴地喊了聲：“......領導？”
戚蔓語若有所思地看著一樓的燈光，那個女孩子趴在門柱後面，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悄悄看著她。
有點像李心陽。
她不合時宜地想。
沒有煙，戚蔓語又拆了一顆薄荷糖，錫紙包裝捏在掌心裏微微響動。
“大哥，那你知道舊址在哪嗎？”
大哥一楞，滿是風霜刀刻的黝黑面容顯出一種不可思議來，他磕絆著說：“哎領、領導，您怎麽知道還有舊址？”
戚蔓語彎著唇笑了笑。
“勞煩大哥了。”
所謂小學的舊址離這兒並不大遠，甚至都不用開t車，步行十來分鐘就到了。
大哥一面抽煙一面往前開路，每路過一個坑時都不忘提醒他們。
“哎，領導，前面就是了。”他幹裂的手指夾著一星火光，遙遙指向正前方，下巴一揚說：“那原本是俺們這兒的孤兒院，後來孤兒院不用了。”
一彎孤月懸著半空，頭頂叫不出名字的枯樹枝椏林立交錯，前方一棟農村常見的小二樓孤零零聳立其間。
戚蔓語瞇著眼，避開風裏刺目的細沙，她靜靜註視那棟房子，心裏浮現出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大哥，你說這很久沒人住了嗎？”
“是哩，真的很久了。”大哥猛吸一大口煙說：“這地兒偏僻，而且路難走得很，俺們村裏人都不愛來。”
戚蔓語點點頭，眼神示意周之辭去把人架開。
小周總朝著他走過去，老哥馬上從懷裏摸出煙，眼巴巴地雙手奉上：“領導，您抽煙嗎？”
周之辭笑著搖頭：“這煙您留著，我不抽。”
“大哥不是這裏人吧？”
“不是！”大哥一擺手，“嗐”了聲說：“我婆娘妹子住在這哩，讓她帶著孩子搬到俺們村，她可不情願。沒法子嘛，我就時不時過來給她娘倆送些吃的......”
“......”
戚蔓語打開手機照明，一束筆直光線在鐵門的落鎖位置一晃而過。
她用手掌擋著下頜，風裏有種奇異的味道，不細聞的話，很難分辨出來。
這味道不算陌生。
她總覺得自己認識。
那應該是次氯酸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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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蔓語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行動派, 所以她說戒煙，就真的要戒煙。
夏蕎目瞪口呆地把一個巨大的快遞箱踢到客廳，她無不震驚地瞪著橫貼的封條, 心想戚蔓語是不是給她寄來了一箱子的違禁物品。
盡管夏蕎認為自己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當她真的打開包裹時, 還是被一條條壘起來的未拆封的香煙和雪茄給震驚到了。
她手忙腳亂地給戚蔓語撥去電話, 那邊過了好半刻才接起。
“戚蔓語！”夏蕎怒吼：“根據中國人民共和國刑法, 送禮超過一萬元將會依法追求刑事責任！”
戚蔓語淡淡道：“你想多了，你連國家公務員都考不上。”
夏蕎：“”
好家夥, 宇宙的盡頭是考公是吧？就算我繼承了億萬家產也逃不開考公的命運？
夏蕎滿懷學渣對學霸的天然敵意, 正要運氣回擊她, 不料戚蔓語又慢悠悠道：“啊對了，我打算戒煙，你說你喜歡我在迪拜定制的土豪金打火機也一並送你了，如果你非要感謝, 請報銷小李的油錢。”
“老煙槍說戒煙就跟嫖客鬼哭狼嚎對掃黃大隊說自己不會再嫖了一樣。”夏蕎冷冷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你把那個穩坐南城第一花花大小姐的戚蔓語搞哪兒去了？”
戚蔓語視線落在桌面的合同, 她一轉鋼筆，利落簽下自己名字。
“沒和你開玩笑，我真的要戒煙了。畢竟家裏還有小孩兒，我一直做負面榜樣不好吧。”
夏蕎HP狂減999, 楞了好半天才勉強回了一絲血，在世界觀天崩地裂的那瞬間重塑了對戚蔓語的認知。
“我靠你搞真的，是不是再過兩年你就要給我快遞喜帖了？”
“唔。”她含糊地繞過這個話題：“不跟你掰扯, 我忙正事。”
夏蕎白眼快要翻到天邊：“現在談戀愛也是正事了啊？”
“真不是。”戚蔓語說：“算了你一會兒看新聞吧, 南城第一頻道，記得看。”
夏蕎滿臉莫名其妙地瞪著被撂斷的手機, 她眨了兩下眼，旋即無情地罵了一聲。
戚蔓語和她口味不同，抽的多是烈煙，夏蕎一邊嫌棄地挑挑揀揀一邊翻找著那一枚據說純金打造的迪拜打火機。
終於找到後，夏蕎用完全可以當收藏品的打火機點起一支煙，吊兒郎當地打開八百年不用的電視。
南城第一頻道正播放著昨天某領導下鄉的新聞錄播，夏蕎瞇著眼看了好半天，忽然垂死病中驚坐起，口中的煙一個沒咬緊，差點兒把自己燙著。
隨著一晃而過的鏡頭，熟悉的纖細高挑的身影出現在右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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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城開車下來，抵達地圖上的小小村莊，然後就要開始走大概五十分鐘左右的山路。
村裏熱情好客的百姓看她是城裏來的領導，忙不疊雇了一輛據說是全村最好的拖拉機，載著領導們突突突地往更深更遠的村落趕去。
戚蔓語拗不過，只得放棄了徐助開來的大奔，改乘當地人的拖拉機。
“領導們來得巧！”開拖拉機的是個年紀大約五六十的大哥，他光著膀子，穿著破舊的汗衫，肩膀上還搭著一條邊緣泛黃的毛巾。
他露出鄉下人淳樸的笑容：“前兩天也有領導來，俺們牛角村有希望哩。”
戚蔓語和周之辭對看一眼，片刻後她摘下碩大的□□墨鏡，語氣聽不出異常地問：“哦？是嗎？”
“是哩。”那大哥點頭，操著一口鄉音濃重的普通話：“一個中年領t導，姓什麽俺沒記得太清，他來視察俺們村裏的小學呢。”
徐助微微一楞，連接衛星網絡的平板不受山區貧瘠信號幹擾，他把一份行程表遞到戚蔓語眼前，低聲道：“戚總，應該不是他。”
戚蔓語重新戴回墨鏡，遮住眼底所有表情：“他一個大領導，一言一行被多少人盯著，自然不會是他。”
山間迎面兜來的寒風像是一把剔骨刀，戚蔓語摁揉著五指，捏得關節泛紅，周之辭給她遞來一個保溫杯，附耳用氣聲問：“怎麽了姐姐？”
戚蔓語一看他就想咬牙，她攤開手，唇角緊抿的弧度洩露主人此刻不算好的心情。
周之辭微微一楞，更加溫和地問：“姐姐是要？”
“你想要我在這裏親你我沒意見。”眼尾瞥見徐助似乎很上道地轉過頭，她冷冷一笑：“但我建議你最好別在這個時候勾我的癮。”
戒煙從來是一場沒有硝煙且曠日持久的戰爭，戚蔓語又是個對自己相當狠心的人，說要戒煙的當天晚上就把有可能讓她破戒覆燃的香煙火機一股腦兒地打包給夏蕎，忙活結束，看見周之辭站在門口拿著一盒薄荷糖，欲言又止。
“犯什麽傻？冷壞你了？”戚蔓語看著小孩兒被風吹得通紅的眼尾，皺了皺眉：“都說不要你跟來了，你非得......唔！”
徐助心中哎呀一聲，忙用平板擋住自己的臉。
他伸手把戚蔓語往自己懷裏摟，下巴抵在她前額，輕輕地摩挲了兩下，說話間帶起淺白色的霧。
“我有帶薄荷糖。”他一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勾起唇角：“但我比薄荷糖更好。”
十二月的天黑得快，等戚蔓語終於抵達村子裏唯一一所小學，已經伸手不見五指。
“領導，到啦！”
突突突的聲音刺耳且漫長，驟然熄火的瞬間，竟然讓人產生一種天地萬籟俱寂的錯覺。
她擡眼去看，那是一間半新不舊的樓房，說是小學，其實更像農村常見的三層平頂房。
門口掛著一幅歪了的牌匾，上面刻著“希望小學”四個字。
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一個裹著長款軍綠色大衣的男人，他一邊給雙手呼氣一邊跺腳，眼見城裏的領導終於來了，一張堆疊肥肉的臉上露出笑容，用那洪亮不已的嗓門喊道：“哎呀，領導快請進、快請進！”
這是比牛角村還要小的小村莊，村民不過百來戶，且都是老人婦女和兒童，擁有勞動力的年輕人幾乎全都選擇進城打工，戚蔓語放眼一瞧，好幾個看熱鬧的婦女懷裏抱一個後面背一個，她們面容蒼老，神色平靜地看著意外來客。
都是快入夜的光景，這個校長竟然把學校裏的孩子都拉出來，在冷風裏一排排站著。
開拖拉機的大哥有些看不下去，撓撓頭說：“王校長，怎麽不讓孩子們進去？”
姓王的男人怒瞪他一眼，轉頭完美無瑕地切換表情，笑容幾近諂媚：“領導們來考察，當然要看看孩子們了！領導你瞧，這一個個，養得水光瓦亮，多漂亮啊。”
他拉出來一個女孩子，粗糙大手如一把鋼鉗牢牢壓著她的肩膀，小姑娘怯生生地低著頭，肩膀抖得很厲害。
他這句話是對徐助說的——在場三個人，戚蔓語是個女的，周之辭年齡又輕，怎麽看只有徐助最像領導。
徐助呵呵幹笑一聲，朝戚蔓語方向比著手：“您誤會了，我就是個打工的，那位才是我老板。”
“啊？”
王校長呆楞地轉過目光，心想這領導是個女的啊！他還以為是這男人的姘頭呢，長得邪乎的好看。
“哦、哦......領導好，領導好。”王校長張了張口，原本摁著小女孩肩膀的手不動了，“領導怎麽稱呼？”
戚蔓語目光銳利如刃，掃看站在門口的十幾個孩子。
她很輕地攏了下眉梢：“免貴姓戚。”
王校長點點頭，他還要再醞釀什麽，徐助已經擋身上前，不留痕跡地岔開話題。
“校長，我們老板這次來，是想談一談對該小學的註資事情......”
“給錢啊？”王校長雙眼一亮，這下也不再看戚蔓語，連忙把徐助往燈火通明的一樓引：“領導您快進來，外邊冷，咱們這兒燒著熱坑，暖和著呢！咱們進來談、好好談......”
徐助無奈道：“都說了我不是......哎，沒事。”
開拖拉機的大哥蹲在一棵歪脖子樹下抽煙，戚蔓語摘下圍巾，給那個被校長遺忘的小女孩圍上。
她刻意用這種弧度笑起來的時候幾乎沒有人可以拒絕她：“小朋友多大了？”
戚蔓語剛擡起手，想要摸一下她的頭，可是那小姑娘卻驚恐地睜大眼睛，已經退了半步的後腿卻被某種更加強大的力量逼得她硬生生停下來。
她的手懸停在半空中，最終不動聲色地放下來，改為掖了掖圍巾一角，溫柔地笑了笑：“天很冷，你進去吧。”
瘦小的女孩子亦步亦趨地離開，她像是沒摸透這個女人的心思，走了幾步，又回過頭，露出被冷風刮得紅撲撲的青澀臉蛋。
戚蔓語朝她揮手：“回去吧。”
等那身影消失，周之辭站在風口替她擋風，她擡了下眉尾，用輕得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周之辭目光停在那幾個小孩子身上，他一動不動的，很有某種精雕細刻的俊美，半晌後低聲說：“站前頭那幾個女孩子，實在太漂亮了。”
在這個落後偏僻甚至連名字都沒有村子裏，她們實在是特殊到違和的存在。
“看來我們是誤打誤撞了。”
不知道徐助和王校長談到了什麽，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聽見王校長眉飛色舞的聲音，戚蔓語踢開小小一枚碎石子，轉身朝大哥走去。
大哥見她過來，忙不疊地掐滅手中的煙。
他有些拘謹地站起來，撓著後腦說：“領導，有什麽問題嗎？”
戚蔓語遞了一個眼神給周之辭，他們出門前臨時買的香煙終於派上用場。
顯然太過年輕的小周總尚不知道下鄉走訪要準備什麽，他當時還以為是戚蔓語生怕自己按捺不住煙癮覆發。
周之辭把煙塞到他手中，大哥仿佛是拿著什麽燙手山芋似的，兩手顛來倒去，還差點兒摔了一包。
“大哥，問你打聽個事。”
周之辭強硬地拒絕了對方想要把煙遞回來的動作，同時微微側頭看了一眼還在談話的徐助和校長，刻意地停頓了下：“之前來的那位領導......”
他單指頂了下銀邊鏡框，一陣夾帶著塵土泥沙的冷風吹開他柔軟的黑色劉海，露出利眉之下冷峻的雙眼。
大哥聚精會神地聽著，聞言搖了搖頭：“你說次數啊......好像也不太多，大概就是近半年，才來的多了一些。”
“說到這個。”老哥借著昏黃燈光去瞧那盒八珍寶，雖然他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品牌，但城裏領導發的煙一定不會差，他小心翼翼地把煙盒塞進自己口袋，別了一支在耳朵後，“俺們這小學還是在領導的幫助下才重新翻修的，喏老板你看，這墻壁，這水泥瓦，都是好貨色。”
又是半年？
周之辭仍帶著清冽溫和的笑意，剛想繼續套話，戚蔓語忽然問了句：“這樓是新蓋的嗎？”
大哥遲鈍地“呃”了聲，才搖頭：“那倒不是，這兒原本就有這房子，是村裏小陳家的，但他一家都搬到市裏，這樓就空下來啦，後來領導覺得這地兒不錯，就出錢買下來了。”
他說完，久久得不到回應，有些惴惴地喊了聲：“......領導？”
戚蔓語若有所思地看著一樓的燈光，那個女孩子趴在門柱後面，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悄悄看著她。
有點像李心陽。
她不合時宜地想。
沒有煙，戚蔓語又拆了一顆薄荷糖，錫紙包裝捏在掌心裏微微響動。
“大哥，那你知道舊址在哪嗎？”
大哥一楞，滿是風霜刀刻的黝黑面容顯出一種不可思議來，他磕絆著說：“哎領、領導，您怎麽知道還有舊址？”
戚蔓語彎著唇笑了笑。
“勞煩大哥了。”
所謂小學的舊址離這兒並不大遠，甚至都不用開t車，步行十來分鐘就到了。
大哥一面抽煙一面往前開路，每路過一個坑時都不忘提醒他們。
“哎，領導，前面就是了。”他幹裂的手指夾著一星火光，遙遙指向正前方，下巴一揚說：“那原本是俺們這兒的孤兒院，後來孤兒院不用了。”
一彎孤月懸著半空，頭頂叫不出名字的枯樹枝椏林立交錯，前方一棟農村常見的小二樓孤零零聳立其間。
戚蔓語瞇著眼，避開風裏刺目的細沙，她靜靜註視那棟房子，心裏浮現出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大哥，你說這很久沒人住了嗎？”
“是哩，真的很久了。”大哥猛吸一大口煙說：“這地兒偏僻，而且路難走得很，俺們村裏人都不愛來。”
戚蔓語點點頭，眼神示意周之辭去把人架開。
小周總朝著他走過去，老哥馬上從懷裏摸出煙，眼巴巴地雙手奉上：“領導，您抽煙嗎？”
周之辭笑著搖頭：“這煙您留著，我不抽。”
“大哥不是這裏人吧？”
“不是！”大哥一擺手，“嗐”了聲說：“我婆娘妹子住在這哩，讓她帶著孩子搬到俺們村，她可不情願。沒法子嘛，我就時不時過來給她娘倆送些吃的......”
“......”
戚蔓語打開手機照明，一束筆直光線在鐵門的落鎖位置一晃而過。
她用手掌擋著下頜，風裏有種奇異的味道，不細聞的話，很難分辨出來。
這味道不算陌生。
她總覺得自己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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