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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煙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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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煙葉

周之辭很多次想起戚蔓語的瞬間,首先想到她身上的味道。

不是因為妝造心情而變更的香水,不是焦糖牛奶,不是雪松橙花,也不是黑胡椒和香檀木。

而是冷煙草的味道。

她抽煙似乎有個習慣,點燃之後,就這麽夾著指間,沈默冷靜地看著一支香煙燃燒殆盡,在風中化為灰燼。

周之辭向來對尼古丁敬而遠之,大學室友曾經神秘兮兮地給他遞了一根煙,拍著胸脯保證讓他體驗到另一種不一樣的人生。

那天他鬼使神差,竟然接了,捱上對方擦起的火苗時,刺鼻煙味嗆入心肺,他猛咳兩聲,旋即把煙摁滅在窗臺。

不是什麽美好的體驗,倒是讓他時時警醒自己,戚蔓語和煙,至此被他歸類為不該觸碰的那一類。

隔了許久再度聞到,他恍惚間錯覺陌生,但是下一秒理智歸位,周之辭清清楚楚把這種錯覺從腦海中摘了出去。

大約十來分鐘,電梯內部的光亮破開他眼前濃墨似的黑暗,周之辭用手掌微微擋了下,然而還是從指縫中瞥見她一節筆直清瘦的小腿。

腳踝系了條粉金色的細鏈,綴著小巧精致的曼陀羅花。

戚家庭院栽種了不少名貴品種的花草,陳伯閑來無事,只當自己是個盡職盡責的花匠,經由他手照料的粉月季、白山茶長勢甚好。

不過花卉種類甚多,卻沒有種過曼陀羅。

那應該是最襯戚蔓語的花。

戚蔓語手中握著一份文件,見他還在原地站著,背姿挺直,額前墨發柔軟垂在眼睫,泊在月光下的手背似乎不見光,亦或是天生如此,極致分明的白,幾乎與襯衣嚴謹的色調融為一體。

她後知後覺地想到,兩年前帶回來的還是不會藏匿自己尖齒和利爪的少年,如今已經是個足夠成熟的男人了。

周之辭身上的稚氣退得比同齡人更早,年齡所固有的少年氣早已被打破,過渡成更加沈穩、冷漠、隱忍的氣質。

剪裁熨帖合適的白襯衣,中規中矩的墨藍色領帶,剛剛沒留意,這會兒才發現他臂彎裏還搭著一件西服外套。

戚蔓語幾乎是用一種挑剔的目光自上而下,片刻,她跨出兩人無形中的安全距離,伸手抓了下周之辭的西服袖口,眉心水流無痕地一蹙,下了次等面料的結論。

纖長羽睫蓋著眼底神情,周之辭目光落到她鼻尖,鼻翼小巧挺翹,暈了一弧她指尖海藍色的水鉆,好像午夜月光彌漫的銀色海浪。

戚蔓語若有所思,撤了手,倚在墻柱邊緣,從當季限量的手包裏抖出一盒煙,徑直咬在唇邊,染了點點旖旎風情的緋紅。

她目光婉轉,輕問:t“你過十八歲了沒有?”

周之辭頰邊一緊,知道她又要點煙,下意識往後退的腳步卻硬生生地截停,只是繃著側頸轉了視線,看那風口裏顫抖的孱弱白色小花。

“......還沒有。”

戚蔓語沒有帶打火機,於是那點預料之中的猩紅便沒有燃起,戚蔓語擡手摘了煙,輕輕笑了一聲:“借個火給我。”

她一只胳膊抱臂,懶懶散散地勾著唇,笑得很假,眼光卻如一面鏡子般清晰明澈,似乎可以映照出人心底所有的不堪和秘密。

夜風刮過環形長廊,鼻息間似乎嗅到隱匿於冷嗆之中的山茶花香。

周之辭神色隱晦,他喉結很克制地滾了下,將即將顯露在面上的情緒不留痕跡地咽回,一息靜默。

他說:“我不抽煙。”

戚蔓語不意外他的回答,高跟鞋又往他身邊邁了一步,周之辭的身影完全將她覆蓋,戚蔓語背著手,指根輕輕在他領帶周圍流連。

她明明沒有那種令人遐想連篇的暧昧姿態,卻無端讓周之辭背脊一僵,勁瘦緊實的腰線繃如琴弦,他覺得戚蔓語不是在審視他的領帶和這身西裝的相配性,而是在審視自己。

“不抽煙是好習慣,小孩兒。”戚蔓語收手,若無其事地輕盈轉步,周之辭這才看清她猩紅長裙的背後,蝴蝶骨到玲瓏後腰,竟然只用兩條聊勝於無的銀色細繩牽住。

他一時不知道究竟是該計較她那聲“小孩兒”,還是該計較她這條裙子緊湊稀少的布料。

周之辭喉間幹澀難忍,急需沒有粗鹽的薄荷葉,他舔了下嘴唇,眼神從她瑩白的肩頭移開。

戚蔓語笑了笑:“人生的第一套西裝很重要,作為長輩,我送你一份成人禮。”

也不知道這句話裏的哪個字眼刺激到他,周之辭霎時豎起滿身防備,眼神如孤狼一樣狠狠釘在她面上,喘息似乎也重了幾分,好幾秒,他才啞著聲音說:“......你算我什麽長輩?”

戚蔓語沒理會這莫名其妙的敵意,她聳了聳肩,盛著月彎的鎖骨成了漲潮的浪,溫溫柔柔的抵回了他的戾氣。

“我比你大......六歲?”戚蔓語歪著頭想了下,在他耳邊落下輕不可聞的聲音:“如果你心理上很難接受,可以當成我爺爺的意思。”

周之辭沒應聲,戚蔓語又看了眼時間,很晚了,她轉身要走,然而高跟鞋只在鋥亮地面踏了半步,旋即又輕巧地收回來,她側著頭,眼底落著一尾光,問道:“要不要我送你?”

送她來的男人最近和戚蔓語有較為緊密的生意往來,不過兩人的關系點到即止,戚蔓語不喜歡這種會把野心寫在臉上的男人,而對方也不擅長掌控過於聰明又美艷的女人。

但是落在旁人眼裏,卻成了某種親密關系。

周之辭仍然皺著眉,但他大概都沒有發現。

“又換一個。”

平鋪直敘,陳詞總結的語調。

戚蔓語挑了下眉,她今晚大半時間都用在虛與委蛇的衣香鬢影,踝骨酸痛後頸疲累,但她依舊從頭發絲兒精致到鞋尖,像是坐於黑色礁石放聲歌唱誘惑愚人的美艷妖女。

“能讓我事半功倍的捷徑,我為什麽不要?”

她笑著反問,淺褐色的瞳仁專註地將他納入其中,人是長大了,曾經刺手的鋒芒卻沒有收斂的很好。

還是好像一條警戒心極強的小狗......或者是小狼。

周之辭不喜歡她這樣的笑容,幾分漫不經心,幾分滿不在意,面具似的,端出了對待別人的常態。

下一秒,他不可否認地想到,自己應該也歸屬於戚蔓語界定的“別人”範疇。

難以忽視的焦躁感輕易攥住他的咽喉,周之辭偏了目光所落之地,瑩亮吊帶將將系著領口單薄的衣裙,白瓷一樣的膚色透著凝脂薄光,他只看一眼,便覺得心中有什麽一直壓制得很好的情緒破土而出,且有愈長愈熱烈的架勢。

那邊大約是等的時間有些久,問她好了沒的信息震到手機,戚蔓語把沒有點燃的香煙扔入一個造型別致的煙托裏,無意識地搓撚指尖,微垂著眸,讓人辨不清此時此刻應該在她眼底流轉著的到底是輕蔑還是不屑。

戚蔓語原本想多說兩句,或許是作為“長輩”稍稍給弟弟指點迷津,又或許是見他這麽正義,不消說也知道他心底究竟在譴責什麽。

但是手機振動的那一刻,她忽然沒了繼續交談下去的欲望。

沒什麽意思。

畢竟不是同個世界的人。

“我先走了。”戚蔓語攏了下長發,背向周之辭的後頸看起來那麽脆弱,他拊掌而上,圈在手心裏還有盈的空餘。

但他只是虛虛地抓了一把風。

指尖寒意深重,仿佛在冰天雪地裏走了一遭,凍得他微微顫栗。

一直到戚蔓語的高跟鞋聲響戛然而止,接著是引擎點火發車的轟鳴,風馳電掣般撕開深夜的虛影,他還維持著原先的動作。

客廳的落地古董鐘清晰顯示當前時間,再過不了幾個小時,天光大亮,而他藏進最後的渺茫月色,也一並藏起了今夜出現在這裏戚家的由頭。

**

周之辭十八歲生日前夕,果然收到了戚蔓語的禮物。

打開邊緣燙金的冊子,一行花體英文映入眼簾,毫無新意的“祝你生日快樂”,落款是一個精簡的“戚”字。

戚字代表太多,可以是她背後的家族,也可以是她本人。

黑紺色禮盒鍍著一層細閃,他拆開柔軟綢緞的蝴蝶結,如一縷順滑烏發從指尖溜走。

英國倫敦西區薩維爾街一家擁有百年歷史的古老手工裁縫店,全定制,西裝面料繪制著不易察覺的暗紋,他的手指輕輕撫上去,指腹紋理和交錯的絲線纏繞,一種詭異又矛盾的觸感。

尺寸完全合適,整套西服,包括定制軟底皮鞋和幾條依據場合重要性而變更性質的領帶。

周之辭站在床沿,冷眼看著這一套價值不菲的手工定制西裝,他的表情絕對說不上好,不是介於滿意或不滿意之間的表情,而是看不透她背後的用意。

他極力拉開與戚蔓語的關系,無論是身份亦或是年齡,但他在夏日那個深夜卻遵循了自己的本能。

就像一頭自幼受盡迫害的小狗,曾經被一個人類女孩兒隨手投餵,經年後忽然想起那晚的月光。

被戚家收留的這幾年,他跟著戚老爺子學了不少,他學棋很快,天賦也好,戚老爺子總是笑呵呵地說:“你可比我那孫女兒好多了。”

老人家上了年紀,似乎很喜愛懷念過去的事情,他用一種陳年語氣講述戚蔓語幼時趣事,說她認字還不太全的時候,就已經拿著她爸的全英合同逐字翻譯。

和周之辭想象的差不多,她的童年可以用乏善可陳來形容,沒有做過任何偏激和背離人生準則的行為,幾乎稱得上按部就班,唯一有一點令老人家不滿意,就是她對待感情的態度似乎太過涼薄。

不過戚老爺子並沒有上輩人的固執理念,只說戚蔓語隨心就好,若是能找到一個攜手扶持一生的人固然是好,若是沒有,那麽緣分欠缺了些,但總歸不是大事。

戚老爺子說完戚蔓語,又把話頭帶到了周之辭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說:“來,我們再來一局。”

腦海裏亂七八糟的想法被他強行清空,周之辭微微彎腰,伸手收拾擺放在床上的西裝,剛裝入防塵袋放進禮盒時,視線猝不及防觸到角落裏的鴿血紅方匣。

他有些莫名地拿起來,手指彈開金屬卡扣,入眼是一枚銀灰色的領帶夾。

造型精致,交錯紋理烙印著品牌名的logo,尾端交織著一朵費加羅月季。

那天晚上,他想著把自己西服蓋住她的後腰,戚蔓語想的卻是,一條中規中矩的領帶,不出彩。

要是多一枚領帶夾,才與他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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