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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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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琴音

周之辭的晚飯是和戚蔓語一起吃的。

姚媽做了滿滿一桌的菜,戚蔓語笑著說她“浪費”,口吻裏卻沒有斥責的意思。

她飯量一貫小,小碗裏的米飯挖了一半就擱了筷,不過姚媽燉的湯都喝足了一碗。

戚蔓語起身離開餐桌,周之辭斜了斜餘光,見她往電梯方向去了。

姚媽笑容和藹地看著他說:“你多吃一點。”

吃好飯,周之辭幫忙著收拾碗筷,盡管姚媽一再強調不需要他做這些事情。

周之辭把碗放進洗碗機裏,然後擰開水龍頭沖著手指,廚房明亮的光線照得他皮膚雪一樣蒼白,不知道是天生還是後天,感官上有些病態。

不過他五官實在長得太好,尤其是一雙眼,深淵沈潭似的黑,眼尾弧度微微往下勾了一筆,眼底若有燈光掩映,極容易給人一種眼神濕漉漉的錯覺。

太好騙人。

周之辭關上水,燈影拓著他站得筆直的背,他似乎靜靜的出神了一會兒,然後被“叮”的一聲拽回了神。

自動洗碗機已經開始運作,而他在那一瞬間,錯聽成了電梯的開合。

他忽然說:“姚媽,我可以借用樓上的鋼琴嗎?”

姚媽笑著道:“當然可以,琴房就在你房間的斜對門。”

周之辭道了謝,認真揩了兩下手指,往樓上走去。

他推開厚重木門,琴房光線通透,裝了各種消音裝置,木地板鋪著一層絨質的白色地毯,窗臺擺著幾盆竹葉蘭,淺紫色的小花垂著盛開,風鈴一樣。

施坦威純黑三角鋼琴,它的締造工藝與演奏價值相當,周之辭掀開天鵝絨琴罩,緩緩坐到琴凳。

他和姚媽說自己彈鋼琴水平一般,還真是很一般,牢記於心的曲子也就翻來覆去那麽幾首,小時候逢年過節就被家中長輩拉出來表演,不過為了別出心裁,他學得都是較為冷門的曲子。

雲杉木震出共鳴,低音渾厚飽滿,高音穿透極強,美中不足的是,因為手生,有幾段音彈得稍微磕碰。

戚蔓語換衣化妝,從樓梯間走下來,銀色高跟鞋搖曳風姿,腳背筋骨分明,清瘦腳踝掛了某品牌的星月吊墜。

一曲終了,戚蔓語半倚著門框,她手心裏捧著個精巧的化妝鏡,拿著豆沙紅的口紅往唇上抹。

周之辭可以從鋼琴鏡面的反射看見她,渾身媚骨的女人,一撩光澤明亮的烏黑長發,手指撥弄間,露出平直精致的鎖骨。

映出的人影雲遮霧繞,並不清晰,但是她眼裏促狹的笑意卻格外明顯。

周之辭如芒在背,僵滯片刻,終於敗下陣似的轉過身。

她換一身黑裙,微光粼粼,一根細細的吊帶掛著肩前,視線往下走是一掌寬的細腰,裙擺很短。

戚蔓語是他見過皮膚最白的人,而且不是那種後天妝飾出的白,是一種漿在牛奶裏,膩雲透脂一樣的顏色。

她塗好口紅,上下唇輕碰,手指暈開唇角邊緣。

周之辭的視線隨著她垂落的手一起落下,然後定在指腹那一抹淡淡的紅。

她天生適合這樣明麗的紅,艷鬼一般,勾魂奪魄。

“Scriabin......E大調第三奏鳴曲。”

周之辭眼神一動,但還是低著頭不看她。

“......嗯。”

戚蔓語這回笑了,勾著不清不楚的散漫和倨傲:“難聽了些。”

周之辭:“”

他雙手端放在膝上,平平穩穩地回答:“我以後不彈了。”

戚蔓語才多了點不似偽裝的笑意,“你這是什麽脾氣?彈不好就要彈到好為止,半途而廢是懦夫。”

周之辭不明白戚蔓語的邏輯,只是一首鋼琴曲而已,怎麽就和“懦夫”二字掛鉤?

但是她言盡於此,更深更往下的,“我教你”,是不可能從戚蔓語口中說出的話。

他們的話題止步,戚蔓語旋身下樓,高跟鞋一聲一響,不輕不重。

很快,前方一束車燈穿雲破霧,徐徐沒入夜色,再不見汽車猩紅的尾燈。

**

今晚戚蔓語的酒肉朋友在遙城的繁華地組了個局,微信上神秘莫測地說要“包她滿意”。

戚蔓語懶得細問,給小李說了地址後,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

她朋友圈裏什麽人都有,剛買下游艇或飛機炫耀的富二代,在一群美女model裏左擁右抱的公子哥,還有配空了一整家愛馬仕的某家小姐。

刷了一會兒,便覺得無味,單手支著下頜,沈默地看著倒退街景。

才下過雨,從車窗裏灌進來的夜風冷得刺鼻,指尖停留一瞬,很快沾上薄薄水跡。

目的地很快到了,私人投資的酒吧,只招待熟人——若是沒人引薦,輕易進不來。

裝修很後現代風,有點賽博朋克的意思,金屬質感的塗鴉沖擊視覺,燈光設計極好,渲染出滿是銅臭味的紙醉金迷。

“戚小姐。”領了老板命令的侍者恭敬地迎接她:“請您往這邊來。”

二層開放式建築,也不知道設計者哪條腦回路不對,楞是弄出一股“純獄風”。

躺在男酒保懷裏的女人一見戚蔓語,立即將自己從男人堆裏拔|出來,張揚地揮著手。

“老戚——老戚!這邊!”

她喊得太過熱切,戚蔓語那張漂亮到失真的臉上短暫出現了一種名為“無語”的情緒。

夏蕎手裏還抓著高腳杯,沒等她開局,就被人輪著灌了兩圈酒,臉頰染著淡淡酡紅,神態也有幾分迷離。

戚蔓語走過來,找了個地方坐下,男酒保靠過來,香水味熏得她眼仁疼,問她:“小姐,您喝什麽?”

夏蕎把男酒保擠開,笑嘻嘻地問:“我聽說你和成洛掰了?”

戚蔓語睨她一眼,聲音壓著一點兒笑:“怎麽?夏家產業已經敗你手中,未來轉行當狗仔?”

“你這嘴!”夏蕎嘖嘖搖頭,很不讚同地用眼神控訴她,“忒毒了!”

戚蔓語哼笑:“那你關心成洛幹什麽?”

夏蕎揮手示意男酒保退下,幾個“花枝招展”的男酒保一走,這一帶“監牢”就清凈多了。

她大言不慚地說道:“我何止記得成洛,你往上細數十二個男人我都記得。”

戚蔓語的眼神有一瞬變得古怪。

“我記得你性取向不是女的?”

夏蕎沖著她翻了個驚天白眼,“說真的,你和成洛怎麽不繼續談了?我以為你挺喜歡他的t。”

夏蕎翹著腳,她不喜歡穿高跟鞋,蹬著雙全球限量的球鞋,踩在吧臺上,撈起火機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戚蔓語拿過酒瓶看了眼,威士忌發燒款單一麥芽,她從酒桶裏拎出一個幹凈高腳杯,隨意斟了一半。

她姿態散漫,一人千面,和平時雷厲風行的霸總人設相差甚遠,也與風月場中的完美情人形象背道而馳。

鮮少有人能見她玩世不恭這一面,夏蕎算是她知心好友,所以才能展露一二。

“誰說我不喜歡成洛了?”戚蔓語把問題拋回去,意態闌珊地晃著酒杯,淺啜一口,“但是吧,我的喜歡是有——”

“保、質、期。”夏蕎笑著截斷她的話:“你這句話我都聽膩了。”

成洛是跟了戚蔓語七個月多的小鮮肉,脾氣挺好一小孩,人長得也乖,但是在她身上花了太多心思,還真以為包養文學能出真愛。

夏蕎噴出一口煙,納罕說道:“我有時候不懂你想要什麽,說是談戀愛吧,又不完全是,畢竟你對他們的態度,和對待一只寵物有過之而無不及。要說不是談戀愛吧,你又能做到1V1,海王又沒完全海王。”

“感情不都是一開始最好麽。”戚蔓語沖她舉杯,也不等她給自己滿上,自飲一口:“大火燒起來的那瞬間最熱烈也最美,可惜,焚燒過後只有灰燼。”

夏蕎沖她舉杯,懶得再聽她那一套說辭,“閉嘴喝酒”的意思。

兩人侃侃閑話,沒過多久,夏蕎的酒吧裏又來了一夥人,她往下一看,“謔”了一聲:“好家夥,你猜是誰?”

戚蔓語不理她。

夏蕎沖她擠眉弄眼:“是成洛!”

她這嘴就跟開過光一樣,說什麽人就來什麽人。

戚蔓語不以為意,夏蕎給過命令,不放外人上來,就算成洛能來,於她而言也是無所謂的一件事。

成洛帶來的插曲轉瞬即逝,夏蕎又抽了一根煙,把煙盒往戚蔓語眼前一塞,她背手推了回來。

“說說你。”夏蕎咬著濾嘴,上下齒動了下,聲音有些含糊:“最近都忙什麽呢?聽人說前幾天你和柏二都出現在程家孫子的百日宴上?”

他們這個圈裏,八卦傳播的速度不亞於當紅明星,一晚上的風聲而已,就添油加醋變成了“戚蔓語和柏斯遇”的風流故事。

“你不妨更迂回一些。”戚蔓語短促的笑了下,眼尾輕佻多情,註視戀人般看著夏蕎,“問我和柏斯遇什麽關系。”

夏蕎也笑,她咬著一根皮筋把頭發紮起來,淩亂蓬松,卻很美。

“你喜歡年紀小的,起碼在長相上,柏斯遇太老了,不適合你。”

戚蔓語簡直不知道是該笑還是不該笑。

她的煙癮被夏蕎勾出了頭,順心而為,把夏蕎丟在桌角的煙盒拿過來,抖出一根,咬著濾嘴,不抽。

年紀小......

戚蔓語微微瞇了瞇眼,“成洛比我還大半歲,你從哪兒得到出的結論。”

夏蕎說:“成洛好看。”

戚蔓語反問:“柏斯遇不好看?”

夏蕎仔細想了下,發現自己還真的不能違心說出柏斯遇不好看這句話,幹脆就把話題帶過了。

但是既然說到程家,也免不了那些令人暗生探究欲望的雜事,夏蕎興沖沖地跟她說了好些,戚蔓語聽了一部分,另一部分過濾在煙霧裏。

終於說到結尾,夏蕎感慨似的說:“我覺得我家就夠亂了,沒想到程家更甚,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賤人更有賤中賤。”

戚蔓語註視著午夜迷離搖晃的燈光,在電子合成音裏沒來由的想起家裏的琴音。

誠然不算好聽,但也遠遠稱不上難聽的地步。

可能是提到了成洛,難免聯想到他身上,那個小孩兒也是,眉眼幹凈,整個人卻像是要把自己揉進那團琴身的黑裏,看起來乖,不過卻是個綿裏藏針的,估計多少是塊璞玉,不然爺爺也不會讓自己費心。

說他是靈緹,其實也不像。

眼瞳又黑又亮,和薩摩耶差不多。

“對了。”

她把煙摁進造型古怪的煙灰缸裏,在夏蕎看過來的目光中,對她淡聲說:“我近段時間要忙,還麻煩你幫我照顧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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