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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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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1 章

永州城城主府三街開外的驛舍前, 兩盞燈籠在傾瀉的雷霆和狂風中左搖右晃。

羅青山度過了人生中最為刺激的半個夜晚。

驛舍安排得舒適溫馨,應有盡有,就是出不去, 溫禾安說讓他好好歇息一日, 但問題是羅青山怎麽睡得著,從她走出結界到現在,他連房間都沒進。將靈戒都翻出來倒在桌面上,什麽聯系外界的術法都試過了,無一例外, 全部石沈大海。

哆嗦著連著點起十張巫山內部的傳訊符,符燒起來了, 對面卻沒半點動靜,羅青山覺得自己的性命也跟這紙一樣燒到盡頭了。他滑坐在竹椅上, 全身力氣被抽幹, 頹然地抹了把臉,再一次看窗外。

靜夜沈沈, 浮光霭霭。

已經是後半夜了。

再過兩個時辰, 天就亮了。

羅青山不該坐在這裏,他應該出去, 站在公子面前,不管多要命,至少把情況說清楚, 但他沒辦法。將驛舍包圍起來的不是普通的結界,它將這地方劃成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

等所有手段用完,他心中一片絕望, 深深吸了口氣,揉了把臉, 又從袖子裏掏出了皺巴巴的一疊紙。

這段時間他撲在妖血上,晝夜不眠,窮盡心血,不是完全沒有思路,可缺少非常重要的條件,而且妖血已經催化到吞人神智這一步,可以說是無可挽回,但他在這最後一刻想的還是藥方,好像多想一會,就不會那麽遺憾。

突然。

一道驚雷在眼前閃過,羅青山於冥思苦想中揉了下眼睛,總覺得今夜雨來得急,閃電更沒停歇過,巫山控有如此雷術的,唯有一人而已。但平白無故的,自家公子不可能出現在這裏,這只是他的錯覺。

然而下一刻,這座被阻隔的孤島終於被天地捕捉到,門外兩顆樹瘋狂舞動,其中一棵被攔腰折斷,羅青山掛著滿頭的汗才要坐回去,卻聽到了雨點敲打琉璃罩的聲音。

聽到這聲音的第一時間,他手臂上就起了雞皮疙瘩。

他被困在裏面這麽久,只能見月亮漸漸升起,街市上人潮褪去,卻聽不見外面半點聲音,能聽到聲音,證明並非他的錯覺,有人探查到了這裏來了!!

羅青山將手中東西一丟,急忙奔到樓下,將臉貼在那層無形結界上,焦急地拍打,生怕外面的人看不見:“!在這,公子,是這裏!!”

不敢喚陸嶼然名諱,他就大聲叫商淮。

永州城碎了無數結界,大多數人的結界在接觸到那種力量時就已被摧毀了,還有些厲害的遲疑了會,想撐一撐,可陸嶼然這次大動幹戈,根本沒打算好好說話,但凡有一點反抗的意思,這天地間的風雨雷電都成了冰冷的眼睛註視過來,隨意一瞥,結界毫無抵抗之力,崩散得格外悲壯慘烈。

有膽子小的立馬舉起手。

有些厲害的同樣挨了這麽一遭,大半夜的睡意全無,和身邊人遞換眼神,問:“又怎麽了?”

唯一想看熱鬧的是平時不大能出來,但這次被巫山拉出來的隱世家族子弟,他們饒有興味,像嗅到了肉味的的食肉動物:“又要打架了?我們這次出來收獲很大啊。”

此類言論,陸嶼然通通不管,他第一遍沒有搜到異常,又搜第二遍。時間化作了粘稠的水,慢慢浸入口鼻,每過一點,窒息的感覺就越清晰逼近,理智被蠶食,搖搖欲墜。

她在哪,準備做什麽,現在到哪一步了?

——還,來得及嗎。

若是就這樣,就這樣失去,他要怎麽接受?他絕不接受!

陸嶼然斂眉,情緒起伏越大就越內斂,但臉色雪白。

商淮已經意識到事情不對,正瘋狂翻動四方鏡騷擾羅青山,也沒勸。

直到某一刻,他操控著靈力和紙傀的手指仿佛被火燒炙般顫了下,消失在原地,商淮擡頭,趕緊跟上。

陸嶼然在萬千個結界中找到了那個最為隱秘的。

結界外夜色深邃,暴雨如斷了線的珍珠,落下來時是亮白色,遮蔽了大半視線,但陸嶼然和商淮還是一眼看到了結界裏焦急萬分,又跳又拍的羅青山。

陸嶼然閃身上前,手掌落在結界上。

溫禾安留下的結界是用來困人的,她決意求死,不會讓羅青山輕易半途脫困,動真格的本事絕非城中那些七八境的把戲可以比擬。

兩股力道霎時碰撞,爭鋒相對,承受了如此可怖的攻擊,它沒有第一時間碎裂,反而如水銀般流動起來,須臾,才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陸嶼然看到了羅青山的眼神,那樣躲閃,那樣悲傷,一個字沒說,卻讓人一顆心沈了又沈,兀自跌墜進無底深淵。

結界最終如山脈坍塌般被靈力撕碎,化作黑色灰燼,跌落進地面水窪中。

羅青山一頭紮進雨中,聽陸嶼然啞聲問:“她人在哪。”

任誰來都能聽出他此刻聲音中懸於一線的緊繃,羅青山壓了滿肚子的話要說,不知道是被雨淋的還是冷的,此刻翻湧到嘴邊的唯有一句話,說得哆哆嗦嗦:“公子,泗水湖……你快去泗水湖!女君在那裏,要和他們同歸於盡!”

陸嶼然的世界完全靜寂了一霎,唇抿如鋒刃,二話沒說丟出道空間裂隙,商淮一把將傻楞著的羅青山拽了進來。

“到底怎麽了。”

商淮低頭回淩枝消息,告訴她出事了,讓她轉道去泗水湖,又接連問:“不是,怎麽就同歸於盡了,他、他們又是誰,多少人?”

陸嶼然的視線靜靜落在他身上,如烏雲蔽空,墨色寂無翻滾。

羅青山不敢看他,只看看商淮,他也不敢耽擱,喉嚨滾了滾,先回答了後邊那個問題:“十,十多個,個個都開啟了第八感。”

他看到商淮不可置信的眼神,自己也越說越崩潰,想想那個局面頭皮都要炸開:“江無雙,溫流光,江雲升都在。”

羅青山說完,猛的轉向陸嶼然,語無倫次說:“公子,女君她妖化出現第二道特征,長出耳朵了,神智也受影響了。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但她什麽都準備好了,她是一個人去的,根本沒打算回來。”

“……她,她還說留了信,在商淮手中,等她過、”後面那個“世”字在陸嶼然的註視下楞是滾了滾咽回喉嚨裏去了,接著道:“是給公子的。”

商淮已經傻了。

這三句話,他句句都覺得像天書,反應過來後又覺得是炸雷,把他所有的思路炸上了天。

什麽妖化。

什麽耳朵。

他是和他們在一個世界嗎。

倒是聽懂了最後一句,他一楞,下意識去摸自己手上的靈戒,這才驚覺靈戒中還放著幾個靈戒,是溫禾安開第八感時讓他代為保管的,後面一直沒來要。他將靈戒翻出來,給陸嶼然。

陸嶼然沒有先看靈戒,他現在只關心一個問題:“她什麽時候走的。”

“酉時。”

現在是第二日卯時,馬上天亮,時間相差六個時辰。

對於一個抱著必死之心去的人來說,六個時辰足夠做很多事情了,也足夠……讓一切塵埃落定了。

不會拖太久的。

陸嶼然手指冷得動作比平時慢一拍,轉開靈戒,裏面什麽也沒有,唯有兩封信。

信上有名字,第一封就是給他的,第二封是給淩枝的。

他捏著那封信,捏得手背青筋直跳,指骨泛白,最終垂下眼睫,沒有揭開。

瞞著妖血惡化的事死不松口,默默接受一切,用仇敵的鮮血來祭奠自己的死亡。

而這薄而輕的幾張紙,她就拿這些東西,來充作他們故事的全部,最後的訣別?

滔天的驚懼與怒火灌入血液中。

想也別想。

這種結局,他一個字也不會認。

此時商淮的四方鏡瘋狂亮起來,他看了眼,飛快說:“李逾找我們,問二少主在哪,看樣子是也知道了什麽。”

陸嶼然冷聲:“告訴他。”

==

七個時辰前,江無雙被江雲升帶著回了渝州。

渝州離永州不遠,但因城中山多,路窄,土壤堅硬,是不折不扣的“窮鄉僻壤”,誰也不要,處於無主的狀態。

得知他受傷,王庭的人都趕到了這裏。

“鎮噩”讓他受了不輕的傷,連連吐血,暈了一段時間。

江雲升守在他床前,將這邊情況告訴了族裏,自己則在屋中踱步,愁眉不展。

江無雙醒來後第一時間重重捏緊了床沿,江雲升走過去,坐下來,望著這一幕勸慰:“醫師來過了,傷口處理好了,接下來一段時日,務必好生靜養。你覺得如何,好些了沒。”

江無雙猛的擡頭,神情中夾著巨大的仇恨悲慟,再是迷惘,他呼吸急促起伏,發出粗重的喘息,死死抓住江無雙的手,一開口,發現聲音啞得跟幾天沒有沾過水一樣:“叔父。”

“……我自己的身體,難道還會察覺不到嗎。”

他改而捂住胸口,那裏有一根骨頭斷裂了卻沒有處理,那是自出生就伴隨著他的“劍骨”,是他無雙的信念,這事令他難以接受:“叔父,陸嶼然能控制第八感的範圍和力度了,他可以對人使用了。可是怎麽會,他、”

江無雙咬牙,說不下去了。

“只是初步掌控。”

“初步掌控,便能在我持有生機之箭時,強行碎我劍骨?”江無雙覺得荒謬,看向江雲升,雷霆大怒:“都說我四人稱雄,可他的第八感現在擺脫桎梏,無所忌憚,還有個溫禾安走靈道,修十二神錄,帝主對巫山可真是不遺餘力。擁有此等助力,還有我和溫流光什麽事。”

“一時的勝負算得了什麽。”

江雲升同樣有事情超出控制的怒氣,但也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否定他,心境若是真出了問題,那可就真叫有苦難言了:“在你們這個年齡,萬事皆有可能,他陸嶼然有機緣,你也有。”

他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強大如帝主,死後還能留下幾分力?更遑論妖骸才是九州心頭大患,他真正想拔除的禍根,就算有心相助巫山,也無餘力。若不然,陸嶼然為何還沒繼承他的位置?”

“他無餘力,而你有王庭全力相助,兩位聖者的情況你知道,他們撐不了多久,未來王庭的興衰盡在你一人之身。”江雲升篤信:“你將成為九州史上最年輕,最強大的聖者,難道這點風雨都接受不了?”

江無雙握拳平覆心境。

恰在這時,一封信被送了進來,進來的從侍盡職盡責地稟報:“公子,這信被飛刃釘在了廳中八仙桌後,才被發現,送信人不知所蹤。”

江無雙將裏頭信紙折開一看,臉色頓時大變。

腦袋裏有東西嗡的一下炸開了。

劇烈的情緒起伏讓他身體一個踉蹌,幾乎坐不穩,半晌才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怎麽可能。”

從什麽時候開始,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一次次事件超乎預料,這大半年,江無雙都算不清自己說了多少句“這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百年籌劃,前面順水順水,到最後了,事事出岔子。

還都是要命的岔子。

江雲升見狀抽出他手中信紙,定睛一看,臉色也變了,須臾,閉著眼將紙拍在桌面上:“是誰。”

江無雙甚至都察覺不到胸口那根骨的疼痛了,他強迫自己冷靜,閉目凝神好一會,說:“不會是天都和巫山,如果是天都,現在就該不顧一切跟我們拼命,也不會是巫山,不然這封信不會到我手上,而應該到天都聖者手上。”

“也不是隱世世家,那些人懶得出奇,跟巫山打斷骨頭連著筋,就算發現了端倪也是第一時間跟他們說。”

“他給了時間地址,讓我們準時前往。”江無雙睜開眼睛:“對王庭擺鴻門宴,散修游俠沒這等膽量,那麽就只能是世家宗門,不直接捅破這件事,是想和我講條件,妄想捏著我們的咽喉,要源源不斷的好處。”

太天真了。

王庭只會傾巢而出,殺了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死人對他們來說才是安全的。

這種被人猝不及防拿住軟肋的滋味不好受,江雲升也被這接二連三的事磨得心氣不順,他盯著這張紙上的妖血圖騰看了很長時間,最終說:“我帶人過去。”

“我也去。”

“你別去,身體要緊。”

江無雙從空間戒裏翻出一個瓷瓶,面無表情地咽下兩顆,說:“一起去,我親自看著放心些。”

“泗水湖,這地方離我們不遠,先讓我們的人過去,提前布置。”

“好。”

事實上,提前到的並不止王庭一家。泗水湖地處偏遠,四周群山環繞,中間是片空曠的窪地,有幾片小湖泊,水並不流動,是死的,面上飄了一層枯腐爛葉,除了蜘蛛愛在這裏結網,連鳥都不會來這裏築巢。

還沒等到二十八日的午夜,二十七日天黑之後,這裏就慢慢有了窺探的視線,漸漸的人越來越多。

做好所有布置準備之後,江雲升和江無雙帶著王庭一幹人現身,站在一顆巨大山石上,眼神厲如鷹隼,審視四周環境。

子時,另一隊人馬大張旗鼓出現在對面。

月光傾瀉,隱隱綽綽照進來,照亮了幾人的五官。

兩邊領頭者瞇著眼雙雙對視,看了一眼,均露出錯愕紛亂的表情,江無雙呼吸都頓住了,手指止不住抽動,驚訝得失聲問出來:“溫流光?!”

溫流光也在看他,王庭說要圍殺溫禾安,她其實還挺好奇,聽說江無雙被陸嶼然打得要死,費盡心思抽取了四州生命力還被溫禾安原樣補回去了,看這臉色,靠著藥勁強撐著還敢來。這人全無可取之處,但格外會想當然。

“溫禾安呢。”她嗤笑著昂昂下巴,一臉俾睨,問:“陣仗倒是挺大。”

“我想知道,你偷偷摸摸給我遞信,是單純請我來看熱鬧呢,還是篤定我會出手幫你呢?”

“江無雙,你是不是太想當然了,我是討厭溫禾安,但她好歹有真本事,我更不待見喊得比誰都響,捏個拳頭比誰都軟的男人。給我個機會,你們兩誰我都要殺。”

江無雙聽不懂,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他有點懵了,來時準備的滿腔策論,見機行事的機敏全部飛走了。

他們什麽都沒準備好,現在絕不是揭發溫流光妖血的最佳時機,還有,究竟是誰讓他們來的,溫禾安,這特麽又幹溫禾安什麽事?!

江無雙覺得自己傷口和太陽穴一起疼,疼得砰砰直跳,好似下一刻要炸開。

“誰讓你來的,誰給你寫的信。”他聽到自己嗓音發沈,對溫流光的惡意置之不理,只問這最關鍵的。

溫流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江無雙。

她環胸冷笑:“給我來這一套,是吧?”

倏然,一陣不知從何處起的風掠過,叫這四周群山中樹枝顫動,枝葉婆娑,隨著這動靜,江無雙,江雲升和溫流光同時擡頭,看向不遠處的一截枯樹樁子。

那裏本來空無一物,而就在他們談話時,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出現,她穿了身颯爽的紅衣,臉上壓著半面小巧面具,金絲紋邊,像兩團熊熊燒起來的火炎。濃烈的顏色襯得原就白的肌膚勝似白雪,朱唇榴齒,神清骨秀,舉手投足間有股利落的肅殺之氣,可露出的那雙眼睛又太溫柔,生生將危險的東西都壓了下去。

但誰也不敢憑借那雙眼睛辨人來意。

溫流光終於正色起來,她雙手垂在身側,緩緩與江無雙和她都拉開距離,雖然很沒必要解釋,但還是說了句:“今日設局殺你的可不是我,你死了沒事,可別到死還冤枉了人。”

“都一樣的。”

溫禾安朝前走,膽大包天地走到最中間的包圍圈,讓自己腹背受敵,她一改從前謹慎小心的風格,也好像撕開了一層面具,似笑非笑,眼神灼熱而輕蔑,她看向完全楞住沒有防備的江無雙,說:“王庭為殺我大費周章,飛刀傳信都用上了,我不來豈不是太不給面子。”

她不介意用或真或假的消息繞得這群人死不瞑目。

究竟。

究竟是誰。

誰設了這張網,將他們三條大魚都網進去了?!又究竟誰知道妖血,幕後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短短一刻,江無雙腦子裏想了很多,他抿著唇,深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經不起死鬥,當即扯了下嘴角,面無表情說:“不是王庭做的。”

溫禾安盯著他看了一會,顯然不信,輕輕的笑聲就是回答。

隨著低低的尾音落下,她將一直在手指間靈活轉動的飛刃激射出去,它如鋥亮的流星飛旋著,筆直插進江無雙身後一人的咽喉中,血色奔湧而出。那人是九境,也算小有名氣,不至於被一擊斃命,但也受了重創,捂著汩汩冒血的喉嚨瞪大了眼睛,這突然的發難叫江無雙臉色一差再差,才要怒斥她別發瘋逼得大家魚死網破。

哪知他話沒出口,就聽到了天地間一聲鎖扣嵌合的清音。

溫流光和江無雙同時擡頭,見整個泗水湖上空出現了一道跟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的結界,他們自然知道那是什麽,瞳孔收縮起來,跟他們進來的諸多九境齊齊變了臉色,亂了陣法,而當事人只是低低垂眸,渾然不知自己做了什麽事一樣的平靜。

溫流光一字一句說:“你在找死。”

這不是普通結界,而是需要修士特殊催動的一道術法,作用類似於生死決戰臺,被鎖住之後,施法者要麽殺光裏面的人出來,要麽被人殺死,結界不攻自破。沒有決出勝負前,他們誰也出不來。

“是啊。”溫禾安輕飄飄掃了她一眼,視線有一會停留在江雲升和江無雙臉上,將他們臉頰腮肉的不自然顫動都收於眼底:“不是你們一路逼我,逼到這一步的嗎。怎麽,對這局面不滿意?”

江無雙一字一句道:“溫禾安,我再說一遍,今天的事,王庭沒有參與。”

“和我們沒關系。”

“我也再說一次,都一樣。”溫禾安不再笑了,她眼眸烏黑透亮,殺意畢露:“既然三番兩次要對我趕盡殺絕,不如就這次吧。我等這一天,也等了很長時間了。”

說完,一樣接一樣東西從她袖袍中飛出來,飛到半空,形成包圍狀圓圈,散發出令人心悸的磅礴氣息。盤踞得像蛇一樣的手釧,破舊石頭穿成的珠串項圈,小女孩不倫不類的羽毛披帛,還有被催動到極致的七彩小塔,與此同時,十二花神像毫無餘力地催發出來。

如夢如幻的一幕。

死亡的鍘刀壓在了某一個人的脖頸上。

暴亂的靈力沖天而起,對所有人發起無差別的攻擊,而她本人同時出手,隨著珠串和玄音塔散發出的光芒直取江無雙,江雲升與溫流光三人。

怒斥聲,驚嘶聲,威脅的叫罵討伐聲此起彼伏,混亂交錯。刀光劍影,瘋狂搏殺。

很快,溫流光開始懊惱後悔。

她不該來的。

溫禾安今天簡直不像個正常人,打法好兇,摒棄了一直以來的精妙靈巧風格,不顧技巧,不顧章法,以絕對的戰力壓制一切,不怕痛,也不知道退,跟見了血就死死咬住敵人咽喉不放的兇獸一樣。

所有的底牌都押出來了,好像過了今天,以後真不活了一樣。

她想殺溫禾安沒錯,但絕對不能接受是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

溫流光打得來勁了會有些瘋,這是九州人盡皆知的事,但現在的溫禾安比她更猖狂放肆,讓她都覺得心裏一陣發毛。

而江無雙這個蠢貨害人害己,不知道腦子裏裝的是稻草還是渾水,帶傷上陣,第一招就悶哼見血了。溫禾安轉身避開江雲升,徑直抓住了江無雙,在他禁不住放大的瞳孔中給了他一拳,正打在他胸膛之上,這一下是傷上加傷,他體內劍骨發出泣血悲鳴,手中劍也跟著不穩。

脊背被壓迫著彎下去。

她來真的。

她要跟這裏所有人同歸於盡。

“為什麽。”江無雙面色呈現出病態的駝紅,像發了高燒,他疑惑至極,想不明白:“你也是少年至尊,前程大好,現在要跟我們一起死,你在為、咳你在為巫山鋪路?你在為他們掃清障礙?!”

“他們許諾了你什麽!”

回答他的,是兩道呼嘯而來的珠串,那些珠子太詭異,攻擊力強,不輸聖者之器,關鍵是防無可防,因為根本不是為人所知的九州術法,讓人不得不全力以赴。

溫流光開始負傷,她不再執著於殺死溫禾安,轉而想強行攻破結界出去,巫山和王庭大戰在即,天都眼看要成為最終獲勝者,她得多想不開要在這裏丟半條命。可十二花神像死死纏住了她。

戰鬥開始不到半刻,就開始有人倒在血泊中了。

而江雲升為了護住江無雙,左右支拙,行跡不再流暢,溫禾安和溫流光硬拼幾招,轉身專心轟殺江雲升,她唇艷如石榴花,呼出熱氣:“你太能躲了,我也找你許久了。”

江雲升最後是被十二花神像釘穿在空氣中,死在那只素白手掌之中的。見到這一幕,江無雙目眥欲裂,眼中紅血絲密密麻麻,殺意一時濃郁得將雲層都擊碎,長劍在空中沈浮,猛的釘下,而為了徹底湮滅江雲升的生機,溫禾安皺眉,楞是沒動,長劍落在她的腰腹上,削出血洞。

可她眼睛也不眨一下,當真是沒半點收手後退的意思,一轉眼又極快地與這兩人殺在一起。

溫禾安承受了許多道不同的八感,身上傷越來越多,靈力也在飛速流逝,人一個個死去,半空中的底牌也肉眼可見少了,她仍不退。

江無雙最後被她逼得發狂,怒發沖冠,這種時候,第八感施展不出來同樣是他的劣勢,在半邊身體都被打得破爛的前提下,不得已生生祭了自己的骨。那是他無雙的信念,從小到大就連跟聖者對戰都沒動用過,卻一次在陸嶼然手中受損,一次在溫禾安的緊逼下徹底湮滅。

還沒輝煌,就已落幕。

他披頭散發,嘔出血塊來。

溫流光撐得久一點,但也是汗涔涔,喘籲籲,戰至此刻手段盡出,已成強弩之末。這次帶來的人哪裏經歷過這種場面,死了十之八、九,從開年到現在,天都的重臣死在溫禾安手中的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個。

她像是收割性命的劊子手,生命力頑強得令人害怕。

怎麽都不死。

她偏偏想自己磨死自己。

這怎麽能讓人想得通!

打到現在,溫禾安十指骨節被火燎得露出白骨,血肉模糊,全身上下多處洞穿傷,內傷更嚴重,胸腹中翻江倒海,最令人感到折磨的是,因為打得太激烈,她身體裏熟悉的燒灼燎痛迸發出來,游走在骨縫中,面具下的左臉臉頰腫痛,耳朵已經出來了,被包裹在特制的耳套中,擦出刺痛。

但耳套也撐不住太久了。

人和結界中的一切都到極限了。

但是沒關系。

事情發展如她所願。

這一次,王庭和天都勢必遭受重創,他們會像秋後螞蚱般老實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不再蹦跶。

溫流光不受控地淌下血淚,她看著溫禾安,手指撐在膝蓋上,抽搐般抖動,一字一句問:“十二花神像沒了,玄音塔沒了,你的聖者之器也沒了,你還有什麽手段?”

“如果僅此而已,那麽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們死不了。”

說話時,她瞥過身側血跡斑斑,死狗般氣若游絲的江無雙:“至少我死不了。”

“我知道天都和王庭寶貝你們,聖者或許在你們身上留下了分身,關鍵時刻會帶著你們遁走。”溫禾安聲音很輕,但此時此刻,誰也不會覺得她好說話,溫柔,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冒出來,毛骨悚然。

“我不愛說大話。”

“說你們沒可能逃出這裏,就一定沒可能。”溫禾安隔著亮起的晨光去看這幾人,眼睫微垂,血珠掛在上面,飛快眨落下去,她伸手自懷中取出最後一道聖者之器,慢慢解開畫軸上的系帶。

這是她為自己設定好的終局。

雪釣圖會陪她長眠。

這一刻,她歪了下頭,黑琉璃般的眼眸自兩人身上掃過,抽離所有仇恨醜陋的情緒,竟如沾血的梔子花,清靈秀美,純然平和。

下一瞬,溫禾安點燃了自己的靈脈。

十二神錄專修靈道,燃燒靈脈,就是燃燒自己的生命。

溫流光第一次感覺到了懼怕。

她覺得自己會死。

這東西燒到最後,聖者分身都保不下她,神仙來了都是徒勞。

而隨著這火燃起來,天都和王庭原本還有氣息的兩三位,也都轟的一下倒下了。

溫流光跋扈半生,從未認輸,此刻不得不認了,她看著步步走近的溫禾安,說:“放我出去,天都從此不再為難你。”

上一次江無雙說這話她還無情嘲笑呢,誰知風水輪流轉,報應來得這般快。

溫禾安搖搖頭,低聲說:“不好。”

溫流光又退一步,咬著牙關道:“我認輸了,你贏了。”

“不要。”

溫流光最終憋出一句話:“對不起。”

溫禾安笑了笑,說:“不要為難自己,不要說對不起,我鐵石心腸,不會對仇敵手下留情。”

溫流光不再退,江無雙也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沖上去,三人如歇斯底裏的困獸糾殺在一起。

晨光破曉時,林間開始冒出蟬鳴和鳥叫。

溫流光和江無雙被雪釣圖和溫禾安打得生命垂於一線,奄奄一息,一只腳埋進墳墓中,聖者分身果真出來了,數次想要帶著兩人沖出結界,被她強行扣下了。

聖者分身的力量也在被消磨。

溫禾安靈脈燃燒過了半,面色反而如回光返照般紅潤起來。

就在這時,結界被人從外面擊碎了。

溫禾安身體一僵,腳步在原地停了會,以為是自己臨死前出現的幻象,確認不是後,才僵著脊背慢吞吞地轉過身,見到了大步朝自己走過來的熟悉身影。

與此同時,李逾執箭一言不發朝著結界中的兩人射殺而去,氣息紊亂焦躁,淩枝躍上半空,揪著江無雙狠摜到地面上,嬌蠻的聲音中蓄著極致的憤怒與後怕顫調:“我一定要殺了你。”

溫流光和江無雙肉身盡毀,聖者分身最後的力量卷著他們的神識遁逃遠方。

他們這次不死也得死一次,就算肉身修覆了,修為也會下跌,留下無可挽回的傷勢。

陸嶼然走到溫禾安跟前,扼著她手腕伸手將燒到一半的靈脈生生壓下,動作極盡克制壓抑。

溫禾安剛才面對那麽多人也不覺得有什麽,現在卻跟做了什麽心虛的事情被逮到了一樣,嘴唇微張,眼睛看著地面,什麽都想過了,唯獨沒想過這個局面。

不知道要說什麽。

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溫禾安。”

陸嶼然手指驚心的涼,指尖輕輕跳動,聲音很輕,每個字裏都帶著令人心驚肉跳的意味,風雨將至:“告訴我,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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