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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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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有朝一日會來見親生父親這件事, 完全不在溫禾安的計劃之中。

她母親去世得早,去世時她只有朦朧的印象,後面漸漸開始記事, 只知道奚荼早出晚歸, 連個人影也不露,照顧她的乳娘怕這個人怕得不行,父女偶爾幾次面對面相遇的畫面,是否有交流,她已經記不太清楚, 只記得那時候亙長的沈默令人難受。

她親緣淡薄,也不執著於此, 在她的心中,跟“父親”早已經斷絕了關系, 若非機緣巧合, 此生不會再有相見的時候。

天意總弄人。

隨著“嘎吱”的推門聲響,溫禾安平靜擡眼, 禮貌地後退一步, 在輕雲素月撒下的流光中朝門後瞥去一眼。恰巧門後的人也正凝眉看過來,視線一霎間銜接上, 兩人正正對視。

奚荼和溫禾安記憶中不太一樣,變化不小。身軀更為高大寬闊,眉眼平靜沈穩, 從前的銳氣逼人好似被時間一點點完全磨平了,火山將要迸發的危險壓迫感悉數沈澱下來,乍一看, 好似真成了雲游鄉野的青山之鶴。

從相貌上看,他們沒什麽相似的地方, 溫禾安聽乳娘說過,她更像自己的母親一些。

溫禾安很快收回視線,朝奚荼極為客氣地一頷首,啟唇,態度落落大方,言語不卑不亢:“我聽他說了您的身世,異域王族不該在九州逗留百年,您想順利回去,要走幾道流程。現在是最後一道關卡,由我接手。”

說實話,很是客氣禮貌,也很是疏離,公事公辦的意味十分明顯,臉上沒有其他表情,聲音裏也聽不出一點漣漪。

自打薛呈延親自到九州,見過他之後,奚荼就在等著和溫禾安見一面。父女之間相隔百年第一次見面,也極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若說在腦海中沒有事先構想,那是假的。

奚荼還沒淡然到這種份上。

不然他早走了。留在九州受什麽苦罪。

“九州排斥異域生靈,這些年,你大可經由九州防線前往巫山,返回異域。”她沒有久待的打算,更沒有上演父女相認涕淚橫流戲碼的意思,只略一停頓,便接著問:“為什麽不走。”

奚荼察覺出一股說不出來什麽感受的勁往腦袋裏沖,將要登頂的那一刻又“呲”的沒了氣,半晌,他提了下嘴角,朝身後架起的木桌子椅子比了下,啞聲道:“坐下說吧。”

溫禾安頷首,和他先後落座。

奚荼看溫禾安,比她看他仔細很多,視線從她溫柔精致的五官不動聲色挪到身上披的那條輕薄孔雀裘上。

這條毯子隔絕了王族之間親厚的血脈感應,對異域習性有如此深厚了解的,唯有巫山。有人想得周到,不願讓眼前之人的思維和意願被區區血脈之力扭轉改變,讓她的一切選擇都跟著心願走。

也算是有心了。

奚荼沒先回答問題,半晌,揮手先把頭頂上站成一排的神氣麻雀們扇飛數百米,拋出結界之外,夜空中,發出幾道倉促的“呱”聲,粗嘎得像烏鴉叫。

“這是我為數不多能在九州施展的王族技能。”他解釋著,問溫禾安:“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溫禾安笑了下,不帶一點譏嘲,很是平和,仿佛在與陌生人客氣寒暄:“還好的。”

奚荼一時啞然,喉嚨有些堵,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兩三句話下來,他意識到,溫禾安的性情其實和他,和溫箐都不一樣。

他年少輕狂,相當不可一世,若是自己的父親對自己不管不問上百年,待他摸爬滾打一路站穩腳跟後出來假惺惺問這麽一句,別說按捺性情坐下來說話了,他第一時間會選擇把這件屋先炸了,再下追殺令,不讓他在九州耗子似的東躲西藏一段時間都不能解氣。

溫箐根本來都不會來。

她已經長大了,性格經過多人的淬煉,身上其實沒有什麽父母的影子。

……

奚荼倒了兩杯茶,不是什麽好茶,只有苦味,沒有回甘,香氣很淡,一時間誰也沒有先動,沈默像水不動聲色漫過口鼻,氛圍令人覺得窒息。他定了定,看向對面坐姿端正,脊背修長筆挺的女子,眼睛微瞇,陷入回憶:“你的事,我都知道。”

“你被溫家找回去的第三年,第三年年末吧,我才找到你。”有些記憶太久了,也不太開心,人會自動將它模糊掉,奚荼現在深挖出來,一段一段的:“你第一次被溫家介紹,出現在所有世家的視線中,第一次替他們處理事情,步步高升,也被責罰,被敲打,被形勢推著和巫山聯姻……破入九境,很快又開啟第八感,躋身九境巔峰,同輩中稱雄。”

一朝跌落,被流放,被奪權,生死一線也有手段本事爬回來,開始逐一反擊。人生才過百年,激流勇進,潮起潮落,洶湧放肆。

奚荼承認九州和異域的不一樣,他和溫箐的理念也不一樣。

九州偏人性,異域更偏獸性。

異域的小崽子們小時候哪個不是摸爬滾打,以一身傷疤與戰績為榮?以最慘烈的經歷,才能磨出最鋒利的爪牙,蛻出最華麗的翅羽。人生的苦,早晚都得受,能拼出什麽樣的成績,不靠家族,不靠父母,靠的是實力,心性,智慧和為人處世的準則。

在異域,就算是王族,也沒有太大的優勢,拳頭硬才是真的硬,自己的地位靠自己守。

說實話,奚荼是驕傲的。

他沒辦法不驕傲。

溫禾安太優秀了,這種優秀就算比之被帝主選中的“帝嗣”陸嶼然,比之他們異域天生“皇”相的女君也不遜一點,奚荼長這樣大,算是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與有榮焉。

即便溫禾安和他的關系緊繃得一言難盡。

奚荼胸膛裏沈下一口氣,說:“那年,因為我的緣故,你與乳娘走丟,失散人間。我很後悔。”

“是麽。”溫禾安手指搭在膝頭,聲線四平八穩,輕得渺然:“我以為你是故意的呢。”

奚荼眼瞳像獸一樣緊縮起來,一字一句道:“絕對沒有這回事。”

“很早之前我想過這個問題。我在人間十年,天都都能找到我,你若真有心,怎會找不到。”話音落下,溫禾安頓了頓,又說:“前段時間,我聽陸嶼然說,九州唯有你一個異域之人,沒有同族親信,身受壓制,我母親也死了,你仍在九州待了這麽多年。這有些影響我的判斷,你要是想說什麽,現在可以說,要是不想說,我亦不會多問。”

對溫禾安來說,這些確實無關緊要,只是既然來都來了,她就當聽個故事,故事好壞,其中是否有誤會,有難言之隱,這是她後面要思考的事。她來的主要目的,是想問清楚溶族對付妖血的本領,至於王族技能——她不拒絕任何一份力量,但異域受九州排斥,這未必是一件好事,有就有,沒有她不強求。

奚荼舉杯抿了口滾熱的茶水,唇腔裏泛出劇烈的痛意,他反而清醒過來,須臾,難以啟齒地說起其中原委:“你母親去世後,我精神很不好,王族之力失控了好幾次——九州之力由控制我,變作鎮壓我。”

溫禾安靜靜聽著。

當年情由時隔近百年,隨著奚荼的主動揭開,緩緩展現在自己面前。

溫禾安出生前,奚荼和溫箐的關系就已經不算好,時常會發生矛盾,孩子的出生讓一切都平靜下來,三口之家過了段幸福溫馨的日子,但隨機而來的是更深更重的分歧。

很多事,奚荼不懂為什麽。

溶族在異域排行榜第七,奚荼是族中天驕翹楚,滿身意氣,滿懷驕傲,最不知天高地厚時,敢對蒼天譏笑,自然也敢為心中所愛孑然留在九州。他們兩人相愛,按照天都傳統,竟要讓他歸順天都,從此成為天都人。

叛族,這事奚荼做不來,再愛都做不來。

溫箐也不敢讓他入族,他是異域,身份一旦暴露,被圍攻後生死難料,便也和他一樣絕然,與天都割裂,開始了“流亡”生活。真是流亡,天都派來的人一波又一波,從動之以情到威脅恐嚇,如蝗蟲過境般源源不絕,溫箐不讓奚荼出手,總是自己應對,她是天都少主,非籍籍無名之輩,可面對追來的人,總是只守不攻,對面次次全身而退,她卻次次受傷。

她對家族有著感情,好似在用這種方式償還家族培養之恩。

她再一次受傷時,胸肩那邊幾近粉碎貫穿,幾乎要了半條命,聽說這次來的是她的三哥。

奚荼那一刻氣得兩眼發黑。

那時候九州對他的壓制還沒那麽嚴,溫箐受傷還沒醒,他楞是疾行千裏,將已經帶兵回程就快進天都轄地的一行人截住,打了個天翻地覆,結束時,溫箐身上的傷是什麽樣,領頭那人的傷就怎麽樣。

這事導致了他在九州如坐針氈,受到的反噬重得和才來那段時間一樣,臉唇皆白,上吐下瀉。

溫箐在身上傷好之後知道了這件事,跟奚荼大吵了一架。

這段時間她心中很是壓抑,她說天都的事自己會解決,那是她的親族,生她養她,不需要奚荼插手。奚荼直接笑出了聲,直言挑破:“因為天都專橫,在姻緣之事上,要麽外族歸順,要麽要為你尋個門當戶對,他們的親情毫不通融,絕不讓步。而你的解決方式只是一味忍讓,對敵人,忍讓就是無條件的示弱,所以他們有恃無恐,源源不斷。”

他們那時候都太年輕,又都太自我,棱角深重。

“你忍讓的盡頭就是死亡。”

“忍這麽久,也夠了吧?”

溫箐外冷內熱,是個十分重情誼的人,和家族間的關系轉變折磨她折磨得要死,她疲倦,又被刺到,冷聲道:“依你之言,我該如何?來一個殺一個?若是你,你也能做得到?”

奚荼將她的手塞進被子裏,在窗邊冷然開腔:“你若是跟我回異域,我的家族不會對你有一點不敬重,誰敢說你一個字,就是和我拼命。”

“他們先對你動手,殺了他們又有何妨。”

溫箐甩開他的手:“你根本沒有設身處地為我考慮過,你要是真的愛我,不會說這樣的話,更不會這麽做。奚荼,那是我哥哥。”

奚荼難以置信,他接連冷笑了好幾聲:“對。我不愛你,你哥哥愛你,你掀開被子看看你的傷,他對你留手了?因為你有了喜歡的人,家族不接納,他們就能直接過來要殺你。”

“呵。”冷笑已經不能形容他那會的心情,他頷首,咬牙:“是。我不愛你……我決意為你留在九州,我也有家族,我心裏就好受了?我就沒有不舍,沒有親情是吧。”

溫箐深深吸了口氣,很久之後,說出來一句:“你可以回去。”

奚荼氣得沒有理智了,他順風順水的一生,而今折戟九州,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當即撈起氅衣奪門而出。

愛情算什麽。

悠久生命中一點可有可無的點綴罷了。

他現在就去巫山,回異域,這該死的九州,誰愛來誰來。像是有一只眼睛時時刻刻監視感知著他的心緒,奚荼回去那一路,可謂是暢通無阻,氣順了,頭也不暈了,精神也提得起來了,真快到巫山了,奚荼又猶豫了。

九州與異域非要事不會交流。

特別他還有前科。

此一去,可能就是永別。

奚荼至少在巫山附近見鬼的大雪中陰晴著臉站了一天,翌日一早,拍拍頭上身上的雪,還是返程了。回到家已經是第三天深夜,家家戶戶都滅了燈,就自家還留了一盞,院門也沒關。

奚荼臉色終於好看一點。

吵架,口不擇言嘛,誰都會有這個時候,日子還不是要過。

他心裏還沒舒服一會,身體上那種熟悉又要命的惡心感即刻又上來了,站了一會,立馬手心,額頭同時冒汗,一句話沒說,轉身先吐了個天翻地覆,感覺五臟六腑都被掏空。

那一刻,他對九州的厭惡達到了巔峰,此生不可能和解的程度。

緩過來之後,奚荼用清茶漱口十幾遍,又去洗漱,等結束這一切回到房間的時候,溫箐已經醒了,半坐起來準備趿鞋下床,奚荼大步走過去,嘴白得跟鬼一樣,架著她的肩便咬下去:“你把我氣死算了。”

溫箐笑了一下。

還笑!

……

怎可能不愛。

他和溫箐的孩子,他怎可能不上心,怎可能故意弄丟。

奚荼不太喜歡回憶從前,回憶太磨人,一想,就沒辦法再心平氣和地對待當下的生活,因此他只略略提了一嘴,就鄭重著說:“我不喜歡天都,但你母親很喜歡,她在天都身上吃了很多虧,受了很多傷,這是她早亡的主因。”

“她死在秘境裏,跟我說了很多,放不下家族,放不下自己的母親,但很放心我們。她心裏覺得我們會過得不錯,但我辜負了她的囑托,沒有對天都手下留情,也沒有成為一個好父親。”

“你被天都尋回去,他們為了捏造了新身份,說你是溫流光三叔三嬸的孩子。”奚荼平靜地承認:“他們不是早夭,這兩個短命鬼,死在我手裏。”

溫禾安第一次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我還炸了很多秘境,具體什麽情況,記不太清了。當時心裏想著,你母親人都不在了,我才不會守什麽死的承諾,天都害死了她,我睚眥必報,勢必讓他們不得安寧。待我將這邊事情全部清理幹凈,就帶你回異域,回溶族,我是溶族繼任者,總有一日,我會聯合其他王族攻入九州,只取天都。”

可能當時確實太瘋了。

瘋得讓人害怕。

九州之力直接鎮壓了他。鎮壓之力強到除了容貌不變,幾乎任何秘術都施展不出來,囚困在一方小小的院子裏難以動彈,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溫禾安丟了。

奚荼終於冷靜下來。

他是父親,能感應到另一道氣息,知道自己的孩子還活著,血脈之力隨著她的長大而成長,但因為沒有年長者的引導,一直不曾激發。

等他脫困,溫禾安已經入了天都,開始學習九州術,天賦卓絕,初露頭角。

奚荼猶豫了。

溫禾安不認他,但對溫家人說不定有了感情,奚荼唾棄這爛透了的天都,但對他們的教育,對他們培養家族信仰的本事佩服得五體投地……而且,此時回異域,她會不會因為學習九州術而被異域排斥?若是這樣,得廢了這邊的一切術法,但孩子還沒成年,年幼,這無疑大傷根基。

這是溫箐給她的天賦。

自家崽子。

太可惜了。

這是一方面,還有一方面是,他確實騰不出手來。九州之力防他跟防什麽似的,要是溫禾安在自己身邊,他固然可以直接帶走,她年歲尚小,只有自己一個親人,對九州與異域沒有明白的認知,他不必顧慮什麽。

但再不願意承認,事情的發展就是邪門到了這一步,奚荼感覺自己,溫箐和天都在一個無形怪圈裏,兜兜轉轉,千回百轉,仍是躲不過。一開始就讓人惡心的東西,總會一直惡心你。

溫家有三位聖者,他只有一人,還被壓得舉步維艱,硬來肯定是不行。

奚荼不是沒想過迂回,異域王族大多很有個性,特立獨行,崇尚力量,跟九州世家打了小的,出來老的抱團風格相去甚遠,但事關還沒成年,沒有激發血脈的幼崽,並不會坐視不管。

要命的是,深入九州後,異域那些傳信的符篆,石頭都失了效。他像一頭被關在籠子裏束縛了手腳的巨獸,都這樣了,九州還擔心他悄悄給族裏傳信洩露什麽機密。

奚荼也不是沒有想過悄悄跟溫禾安見面,將情況告訴她,問問她過得好不好,聽聽她的意願。

但他不能和溫禾安貿然見面。

王族之間,尤其是成年王族與未成年之間,受血脈影響太深了,溫禾安已經開了靈根,動了力量,奚荼不清楚她體內的血脈之力究竟處於什麽狀態,往壞了想,要是見面當即被引得全面爆發了,九州術和王族力量會不會在她身體裏打個死去活來?

到時候怎麽解決?

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奚荼連個道聽途說的機會都沒有。

他在九州還跟半個殘廢似的。

眼前能走的路唯有一條,他現在轉身,回異域,整合力量再陳兵九州防線,跟巫山談判。他只要帶走一個天都的繼任者,她不在,陸嶼然還少一個勁敵,巫山可能會答應。

但他不敢保證這其中需要多長時間,但至少短期內,別想再進來。

這不行。

他不能長時間和溫禾安分開,她從未動用過王族血脈,但這份力量確實一直存在,在成年之前,需要有同族安撫。至少不到真正無路可走的絕境,他不敢把她一個人丟在九州,這是原因之一。

這些多年,奚荼獨自一人,不遠不近地看著溫禾安,也竭盡所能搜集過一些事跡。

不多,但肯定真。

都說溫禾安在天都勢大,如魚得水,節節攀升,但她並非一心爭權奪勢,這麽多年,他追尋著幼獸氣息,被動地跟著“跑動”起來,知道她每年清明左右都會回瑯州一趟,待幾天,陪伴逝去的親人。知道她總會在人間發生重大“疫病”,饑荒,兵亂的時候跟靈莊和珍寶閣做大額交易。知道她在晉入九境,開啟第八感之後四處去一些混亂無序的城池。

她漸漸長大了,經歷了很多事,完全能夠獨當一面,她的見聞,學識,關系網又塑成了她獨有的見解,她的熱烈情感。她和她的母親一樣,深愛著這片土地,她們的人生在這裏,難以割舍。

不論是離開九州,舍棄一切,還是可能要廢除自己的修為術法,永世被天地之力監視壓制,對溫禾安來說,無疑比死都可怕。這是原因之二。

早在數十年前,奚荼就已經沒動過讓溫禾安轉修王族術的念頭。

“我想著,等你血脈完全穩定了,長成了,我再離開。”

奚荼看著溫禾安,心裏從不報不切實際的希望,光是看管孩子不利這件事,就夠判定他是個糟糕的父親,更遑論多年來不聞不問,有再多理由都無法掩蓋缺席孩子人生的事實。

他不會有隨意說幾句就想要溫禾安喊聲父親這種愚蠢念頭。

裝裝可憐扮扮可憐相誰不會。

想補償,還不如給點實際的東西。

“這幾年,我一直在心裏想,和你見面會是怎樣的場景,我該說些什麽,又該怎麽讓你知道,自己並不是被遺棄的孩子。”

奚荼不擅說這些,他痛失所愛,父親當得手足無措,只能摸索著用小時候溶族族長對待自己的方式對待她,又覺得不太對。異域不是很講親情,生死皆由因緣,心大得很,他肯定不能這樣對溫禾安。

“就算這次薛呈延不來,你找不到身上披著的這條孔雀裘,我也準備找時間與你相見了。”

溫禾安一直在靜靜地聽,聽著本該是生命中最為重要親近之人的愛恨故事,沈默著不置一詞,直到這時候,才動了動睫毛,啟唇問:“為什麽。我的血脈已經穩定了?”

奚荼搖頭:“不。”

“……是它快消失了。”

溫禾安維持著這個動作,皺了皺眉,不解其意。

“我從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我們族內,也從沒有出生百年空有血脈而不修王族之術的人,我猜,可能是你長久的擱置,讓它日覆一日變淡了。”奚荼再喝眼前茶水的時候,水已經變涼了,滿嘴生冷苦澀。

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溫禾安修習九州術的天賦很高,隨了她母親,這個奚荼知道,可她剛出生時,王族血脈之力同樣不弱。不知道怎麽回事,自打回溫家修習九州術之後,就一年比一年弱,起先還好,後面這十幾年,消失速度快得被什麽東西吞掉了一樣。

就連薛呈延,見面的時候都覺得詫異,好笑地說你這女兒,血脈怎麽弱得跟貓崽子似的。

奚荼摩挲著粗碗邊緣,沈吟一瞬,很快下了決定,他不是拖泥帶水的人,當即道:“異域有規定,王族秘技,絕不外傳。我不知道血脈消失的原因是什麽,你又接觸了什麽力量,遇到了怎樣的事,但未免發生意外,我將溶族血脈之力的作用告訴你。”

真遇到了事,也不至於靠猜。

溫禾安半握的掌心慢慢松開。

終於聽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她有預感。

溶族血脈真正的作用就是陸嶼然口中能夠壓制妖血的關鍵。

“溶,字面意思。”奚荼與溫禾安對視著,跟兩代之間正兒八經的交接一樣,聲音凝重:“在異域,這個字代表著悄無聲息的吞噬,蠶食,將所有可控力量納為己用。能力很強,但只排在異域王榜第七,是因為太看重血脈之力,強的很強,弱的很弱,族群差距拉得太大。”

他朝溫禾安笑一下,舉例:“我這樣說——若是血脈之力無雙,心性無雙,甚至可以嘗試接觸九州山河之力,機緣夠多,活得夠長,說不定也能和你們帝主一樣,掌天下之力,做天地之主。”

但可惜。

又好像命中註定,溫禾安是九州之人。

——

吞噬,又是吞噬。

妖骸之亂期間,妖化癥狀最叫人聞風喪膽的特征就是吞噬。

溫禾安下意識想到了自己身上的妖血,她抿了下唇,低聲問:“……吞噬別的力量,會造成它的突然消失嗎。”

“不會。它會一直在。”

所以才說溫禾安身上這種情況,他也是第一次見,奚荼又道:“況且,在你修習術法之後,我不曾與你見面,不曾催動過它。”

就像顆種子,你在石頭上給它挖個坑埋進去,再小心呵護,也沒可能長出秧苗。

話說完,奚荼示意溫禾安再等一會,他自己轉身進那間唯一的臥房,沒過多久,捧了個小烏木匣子出來,擺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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