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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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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話音甫落, 四下闃靜。

陸嶼然尚維持著摁抵紙張的動作掀眼看她,指腹無意識用力,而後驟然松開。他朝溫禾安走過去, 摸了下手腕, 一瞬間有種被燒紅的針灼到的隱秘痛意,隨後又愉悅得發麻。

溫禾安看向他,手裏的四方鏡還在閃動,她皺皺眉,暫時沒管。

陸嶼然也看到了這點動靜, 問:“等下還有事?”

溫禾安嗯了聲:“這幾天都這樣。”

說話時,他已走到溫禾安跟前, 伸手牽她的手,垂眼時, 聲音裏天生的冷意斂去大半:“那怎麽突然來了?”

“他們說你這兩天好像有點不高興。”她將四方鏡轉了一面, 答得沒什麽遲疑,眼波流轉, 音色幹凈:“應該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不想因為這種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 讓你不開心這麽久。”

陸嶼然眸如點墨,在原地靜站住。

握她手的力道不由大了點。

他早慧, 巫山對他大有期望,什麽都教,萬事皆有涉獵, 但因為性格冷僻,與人相處這塊頗為薄弱,對感情更是無從下手, 摸不出個循序漸進的章程。這幾天心裏始終盤桓了點陰霾,不只是因為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巫久, 也是因為一些自己也沒摸清頭緒的東西。

但此時此刻,他心裏反覆不順的情緒,確實是一下子被徹底撫平了。

溫禾安反拽了下他的手,低聲問:“好點了嗎?”

陸嶼然看了她一會,親了親她的唇角。她擡睫,見他墨發如流,眼尾線條揚了下,像帶著弧度的小鉤子,笑意零散,愉悅和繾綣之意傳到她眼中。

抑制不住的明顯。

溫禾安心情也好起來,她貼著他靠了一會,這才抓著四方鏡說:“我要走了,羅青山還在門外等著呢。”

看她跨步離開書房,陸嶼然靠在萬歷櫃邊,從上面隨意抽了本書出來,看了兩眼,將它放到一邊,忍不住笑了下,身體有一霎放松的舒展。

羅青山叩門進來。

進來之前,羅青山心裏還是打鼓的,說實話,這兩天每次上來面對公子,他頭皮都有點發麻,尤其是妖化的事到現在都沒有個明確的進展。

誰知今日來,氣氛很是不一樣。

他鬥膽多朝陸嶼然看了幾眼,自家公子立如竹松,眉眼清凈,只是氣質不太一樣,若是非要說,不僅不冷,反而透出一點隱秘之至,被捂得淌化的甜意。就,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趁著這時機,羅青山急忙道:“公子,我這些時日翻閱了不少書,二少主臉上的東西尚還不清楚,不過有一點確定了。”

“什麽。”

羅青山聲音凝重:“能引起妖化跡象的,絕不是毒,可能跟……妖血有關。”

神秘如巫山,對妖血這個詞也是諱莫若深,他們身為昔日帝族,對妖沾邊的東西一向是零容忍,聽著就覺得臟耳朵,另一方面,也是忌憚,怕千年前的慘劇在九州卷土重來。

陸嶼然無聲看過來,問:“可能?”

羅青山屏息凝神,咬牙展袖,知道他最容不得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請公子再給一點時間,至多十五日,屬下一定給出準確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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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春,戒備森嚴,對外的結界撐起一層又一層,隔絕了所有意欲窺探的視線,樓裏樓外,氣氛很是壓抑。

二樓,那間被打通了近乎半層的廂房裏,珠簾撩起又落下、醫師半跪成一排,頭發花白,此刻都有些淩亂,為首那個擦擦額心的汗,跟穆勒稟報情況:“大人,三少主的情況已經趨於穩定了,方才是最後一道外洩的殺意。”

仔細一看,發現屋裏凳椅桌櫃全部都被一道鋒銳攻擊斬斷,歪的歪,倒的倒,破敗一片,都還來不及收拾。

只剩張床是完整的。

床上躺著溫流光。她面色蒼白,眉心緊皺,呼吸時而緩,時而快,狀態很不穩定,而隨著呼吸起伏,一道籠罩全身的光暈靈罩也跟著收縮顫動,那是穆勒才出手重新布置的小結界——之前的那道才被她無意識又爆發出來的殺戮之意沖碎了。

這樣的情形,這兩天在一品春裏發生了至少不下十次。

此時溫流光突然睜開眼,眼裏卻凝著血,也是被殺意沖撞的,她顯然沒有意識,視線從床前一眾人身上掃過去時,惡意很深,尋不出一點清醒神智。

她想擡手,想朝所有人發起攻擊,然而不等她聚氣,來自神識中的巨大沖擊再次使她悶哼,眼前驟黑,人暈了過去。

溫白榆看得眉頭緊鎖,在屋裏走了一圈,很是焦心,看向穆勒,道:“叔父,少主閉關在即,等不了了。”

“我不正是為此事而來?”

穆勒凝神在溫流光刷白的臉上看了看,擺手示意醫師上去照料:“她體內多餘的殺戮之意剛才才算完全爆發出來,身體需要調養,閉關之前,必須恢覆巔峰狀態。”

“西邊那個秘境會在兩日後生成‘門’,屆時在裏面尋個合適的小世界,助少主閉關。”

“時間上來說正合適。”

溫白榆問:“已經確定了嗎?真是秘境?”

穆勒親自去看過,篤定:“不會有錯。”

溫白榆心裏還是覺得不踏實,或許是本性追求穩妥,蘿州現在魚龍混雜,撇開別的七七八八的種族不談,陸嶼然和江無雙都在,他們也就算了,多少會有顧忌,可溫禾安現在是半點顧忌沒有。

回天都閉關,在聖者眼皮底下才最為安全。

可蘿州現在探墟鏡頻頻給出線索,還出了個天成的秘境,也確實抽不開身。

真讓人頭疼。

穆勒又問他:“‘秋水’拿到了嗎?”

“拿到了。”溫白榆道:“陰官家那位大師兄也不是個善茬,看在少主的面子上,答應了是答應了,但也跟我們要了‘蝶夢’。”

穆勒淡淡地道:“只要對少主八感有利,給了就給了。”

秋水是陰官家獨有之物,關鍵時候對穩固和保護第八感有奇效,雖說已經有了雙煞果,但為了穩妥起見,能再得到秋水,終歸是一件令人安心的事。

穆勒雙手負在身後,瞇著眼睛看床榻上溫流光的臉,腦海中卻不由浮現出他出天都之前,溫家聖者和他交談的一幕。

彼時天都正下暴雨,屋內寧靜,熏著很重的香,這樣的天氣,其實溫家聖者一直都不太喜歡,那日召他進屋時,竟是難得的好心情。

穆勒跟在這位聖者身邊多年,如外界所說,是最忠實的左膀右臂,他一看,便知道是有什麽好消息遞進來了。

溫家聖者朝他招手,示意他不必行禮,坐下說話。

“我剛收到條傳信,猜猜,是怎樣的消息。”

穆勒想了會,覺得能叫聖者這樣高興的,除了另外兩家出現什麽天翻地覆的變化,也唯有一件了:“難不成,是流光成功開啟了第二道八感?”

溫家聖者笑了下,銀發盤得一絲不茍,臉上的皺紋像是深重的雕刻,一笑,歲月痕跡也重:“這是早晚的事。”

“這也是我讓你來的目的之一,我想讓你去一趟蘿州,守守她。”

說著,聖者袖袍一動,一道虛無的消息凝現在穆勒眼前。

看著那條消息,穆勒眼神一凝。

王庭居然對徐家下手,欲謀禁術了。

這是要幹什麽。

“還記不記得,當初,其實也有長老更看好溫禾安,覺得她比流光不遑多讓,且性格上更適合當掌權者。”溫家聖者將眼睛瞇得只剩一條縫,竟是不提徐家,反而提起溫禾安:“這兩孩子,都是我悉心教出來的,這麽多年下來,什麽性格,我焉能不清楚。”

“雖說將溫禾安帶回來是因為她身具千竅之體,可天賦出眾的後輩,誰不喜歡?家族怎會不抱期盼?”

最開始,溫家聖者確實是抱著為溫流光準備千竅之體的心思對待的溫禾安,可隨著時間推移,她和族中對溫禾安展現出來的天賦刮目相看,哪一家不盼著出幾個真正的好苗子?家族中的新鮮血液越多,未來就越繁盛,這樣的道理,誰又不知道?

若是真的只為了溫流光。

何必聖者親自教導,何必給她那樣大的權利,何必真叫她出風頭到壓過正主。

天都肯定是想有兩個能爭奪帝位的苗子。

“她們不親,仇恨深烈,若說一個強,一個弱,也能達成平衡,可偏偏勢均力敵,就算定下少家主之位,也是誰都不會服誰,到時候鬥起來,消耗的是家族的實力。”

溫家聖者已經很久沒有說這麽多話了,難得今天竟有如此興致:“因而當日溫禾安開啟第八感,我讓她選一個防禦的,日後,流光攻,她守。她沒聽,沒聽也就罷了,我當時想,不服輸是人之常情,以為她至少選了個厲害的。”

“擁有第八感前與後,她的氣息卻並沒有增強多少。”

想當初溫流光有了第八感後,氣息暴漲,有段空前強勁的時日。

“然而最終令我下定決心的。”溫家聖者吐出個驚天秘聞:“是我得知,王庭的兩位聖者,壽數將盡,生機無幾。”

穆勒這等歲數的人,一時間都忍不住緊縮起瞳孔,尤為不敢置信:“什麽?!”

如今三家聖者分布,天都三位,王庭三位,巫山四位,王庭若是一下隕落兩位聖者,可就只剩一位了。

王庭地位不保,這世道立馬就亂了。

溫家聖者笑了下:“我原還半信半疑,現在看到王庭開始用禁術了,反而安心了。”

只是可惜。

聖者的壽命,豈是那麽容易留的。

她站起來,佝僂的背挺直,望著窗外瓢潑大雨,道:“王庭只剩一位聖者,巫山守著妖骸山脈與萬裏防線,還死等著帝主的遺旨。天授旨在這幾個小輩已經走到九境巔峰時才給出線索,引導,真正要做抉擇,也是等他們晉入聖者——至少是聖者,才能壓住我們這群不甘心的‘老鬼’。”

她聲音啞下來:“如果在那之前,九州之上,已經結束三家鼎立的局面了呢。”

穆勒霎時口幹舌燥。

溫家聖者最後拍了下他的肩:“溫禾安心軟,吃過苦,就總要去做一些無意義的蠢事,兩家開戰,千裏白骨,她狠不下心,養出她的爪牙,可能會反撲向家族。”

“所以,我情願要一個情緒不那麽穩定,但聽話的孩子。”

“性格不好,等她第八感成了,可以慢慢引導。”

心若是歪了,怎麽掰,都無濟於事。

她拄著拐杖,朝外走去,同時給出了最後一道命令:“去了之後,若是遇見另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不必再留情了。因為她,家族已經失去了好幾位長老了。”

……

穆勒看向因為八感將開而導致反噬,昏迷的溫流光,眼神飽含希冀。

這個孩子生在了前所未有的好時候。

天都一統九州的千年夙願。

或許,

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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