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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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沒有給方明霜太多思索的時間, 張袖遠已經從一旁走了出來，領著他們去見陸傳峰。
“李有財？”張袖遠帶著一點探究和好奇的眼神看了看方明霜，“沒想到你就是千找萬找還找不到的方明霜, 這些天關於你的事情整個修真界都傳遍了, 你今日到六宗盟的消息估計很快就會傳到某些人的耳朵。”
“雖然第一次見面, 但, 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她意有所指地說，“盡管開口。”
“多謝袖遠長老。”方明霜行了一禮道，“弟子已有準備。”
“好。”
張袖遠接著看向姚長老：“你真將他們體內的魔毒全部逼出來了？這些天除了虛弱昏迷就沒有別的變化了？”
姚長老：“張袖遠, 你這話是不信任老夫的能力了？”
幾人說著話，腳步一刻也沒停下。
從未發現六宗盟內居然這麽大, 走了半天好似走進了迷宮一般, 沒有張袖遠帶路還真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在路上。
拐進一處院門時, 方明霜的目光微微瞥向角落，那裏有幾個看似尋常、擺放隨意的石子，和周圍的石子路融合在一起，邊上落葉散落了一地。
若非特意關註, 很難會發現那一絲異樣。
竟然還擺了迷境陣法……
如果不是張袖遠在前面帶路，尋常路過只會以為這裏是面墻壁，沒有院門，更不會走進。
方明霜不動聲色地跟著跨了進去, 這一跨才聽到有些微的泉水聲。
“竟然有天然靈泉在這？！”姚長老面露驚異。
他極少來六宗盟, 對裏面的事物都不熟悉，之前也沒聽人說過這裏有天然靈泉,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機緣, 下意識凝神感受了片刻，震驚道：“好濃厚的靈氣！六宗盟內竟有這樣的寶藏之地。”
張袖遠：“六宗盟選址還是有講究的。”
她從靈泉邊上走過, 然後推開了前面的屋門。
姚長老剛才上揚的嘴角僵硬在了臉上，變成了一個很滑稽的表情。
“陸莊主？”
這些日子在外面幾乎所有人知道張袖遠為陸傳峰親自治療後，從來沒有傳出過關於陸傳峰的消息，六宗盟上上下下也一切正常，包括百煉山莊也是沒有任何異樣，所有人都以為陸莊主已經沒事了，最多就是跟以前一樣休養一番就好，畢竟每個人都很忙很忙而且精神時刻緊繃、警惕，沒有閑暇功夫思考除自己任務之外的事。
誰能想到，六宗盟和百煉山莊這麽尋常又平靜的表面之下，竟然隱藏著這麽大的秘密？
姚長老看著榻上明顯面容憔悴、乏力、瘦削的陸傳峰，神情不斷變化，瞟了眼張袖遠，欲言又止的模樣。
陸傳峰聽到聲音緩緩睜眼。
在他邊上，陸聿正站在那，看到方明霜時瞳孔緊縮了一瞬，他下意識邁出一步，後來又意識到自己父親還在病榻上，回頭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腳，神色覆雜地盯著方明霜。
張袖遠：“少莊主也來了？”
陸傳峰咳了一聲道：“今日山莊有事，他剛好來請示我，我便讓他留下了。”
陸傳峰像是知道姚長老在想什麽，撐起身子，陸聿扶他坐好，他聲音極輕又沙啞地說：“回六宗盟的路上，我逼過魔毒，但那毒不常見，在路途中很快就傳遍全身，像蟲子一樣啃噬我的身體。袖遠後來幫我治療，我們也尋過許多辦法，翻閱過各種書籍筆記都沒能根治，反而讓傷口不斷惡化，只能暫時堵住我的經脈，延緩毒勢蔓延，減輕痛苦。”
“我的傷勢若是傳出去，除了擾亂大家心境，就沒有別的作用了，更何況我百煉山莊……當時還沒做好交接，我兒完全接手山莊也需要一些時間，是我讓他們隱瞞的，不關他們的事。”
姚長老沈聲道：“陸莊主你可別胡說，當年大戰你都活了下來，現在也能。”
“放心吧，我們都受了那魔族一掌，卻也好了。路上我和周老也一直在研究和思考，現在對魔毒我們都有些新的想法，今日我和周老就是為了治好你而來。”
他走上前指尖運起靈力，探入陸傳峰體內，眉間微皺，隨著時間流逝，額頭也冒出了一層汗。
“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陸傳峰很平靜，對他的話沒有那麽樂觀，但眉眼裏也沒有任何消沈的情緒，看樣子這麽多天下來他早已做好了離開的準備，情緒穩定得不能再穩定了。
“我現在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家這小子。”他半開玩笑道，“等老夫走了，你們日後可要念在我當年為修真界拼命的份上，多照顧點他啊，幫忙看著點，別讓我辛辛苦苦發展起來的家業全毀在這小子手裏了，不然我可能九泉之下都要被他氣死一回。”
陸聿面上一燥，眼底有些懊惱：“爹！”
陸傳峰看向方明霜，虛弱的聲音裏含著笑意：“方明霜，還真是你，我果然沒看錯人。之前一直以為你銷聲匿跡是去哪個秘境裏躲著閉關了，沒想到啊，你居然就在我們眼皮底下，白長威那個家夥還瞞得這麽嚴實……怎麽樣，我當年說得話還算數，你考慮考慮？”
“先別忙著拒絕。”
他道：“我想將百煉山莊交給你，不需要你和陸聿結為道侶，只要你答應百煉山莊以後不會改名，陸聿他永遠是名義上的莊主就行，就是委屈你做副莊主了，但百煉山莊如何發展如何經營全權都交由你決定，他說得不算。”
“山莊每年的盈利裏八成都是你的，只需要給陸聿兩成，這小子給他兩成夠用了，太多反而亂來。山莊內的任何礦產、天材地寶，所有資源，只要你需要，隨時可以挪用，自用都行，包括我那地下的寶庫，也都是你的。反正，老夫從前信你，現在依舊信你。”
“我如今也想明白了，只希望你們這些小輩都好好的，不求別的。”
“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話音一落，滿室寂靜。
張袖遠眉尾不受控制地一挑。
姚長老運出的靈力微妙地一頓。
百煉山莊每年八成盈利和所有資源！
……差一點就道心不穩了。
半晌，陸聿這才反應過來他親爹都說了什麽。之前說要留下時，陸傳峰一副你知我知的樣子，還以為他爹懂他，結果……結果這都說得是什麽啊？！
是，他是之前行事荒唐，整天沈迷風花雪月，但也不是什麽都不懂，該修煉的也修煉了，現在知道出了事立馬就收了心，這些日子山莊的事每天都在琢磨，幾乎都埋在那桌案上擡不起頭來，怎麽還把他說得如此過分？這還是他親爹嗎，他娘九泉之下也要被他氣死了！
想到最後那一句時，陸聿又覺得現在想這些不吉利，趕緊在心裏呸了幾聲。
卻不知怎麽的，最開始的羞赧過去之後，心中竟還隱隱有了一絲期待。
陸聿假裝無意間掃了一眼方明霜，然後心就涼了。
方明霜平和道：“陸莊主，您應該知道，我不可能會答應。”
陸傳峰無奈笑了下：“確實，但我還是想試試，沒想到這時候你還是如此堅定啊，也好也好……”
“不過，如果您需要的話，我會幫忙盯著陸聿的。”
陸聿的表情還沒來得及從失望轉喜，就又聽到方明霜道：“不論何時何地，只要聽到一點關於少莊主不好的消息，我都會傳信給六宗盟，請六宗盟共同監管少莊主，這樣您能放心了嗎？”
陸傳峰楞了一下，接著笑道：“哈哈哈咳、咳，好好好！”
陸聿：“……你們能不能尊重我一下，我不是八歲小孩。”
陸傳峰面不改色地使勁扭了一下陸聿的腰間肉，多少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若不是兒子不上進，他至於臨到頭了還得著急忙慌的找各種退路嗎！
姚長老適時收回手：“你體內的魔毒跟我們三個經歷的都不太一樣，像是一種更進化後變異的魔毒，可否讓我看看傷口？”
陸傳峰隨意道：“看吧。”
姚長老小心翼翼地解開衣襟，就看到了觸目驚心的畫面。
陸傳峰的胸口處，不，已經是擴張到半個身子的地步，竟然全都變成了血窟窿？！而他的心臟已經被腐蝕了一半，剩下一半則和一種拳頭大小的靈植融合在一起，代替了原本的心臟，這才維持住他的心跳t。
姚長老喃喃道：“難怪你穿的黑色衣裳。”黑色完全遮住了他下面的血漬。
“你們這一個個都是什麽表情，還沒我一個老家夥看得開？”陸傳峰哭笑不得道，“人終有一死，早在八百年前那場大戰我就做好準備了，現在亦可以說是多活了八百年……”
“做好什麽準備了？”
周老的聲音在眾人身後響起：“都說了是來救你的，還這麽悲觀可要不得。”
“周老？！”陸傳峰一驚又喜，“真的是您，雖然收到了消息但我還是不敢置信，這麽多年了您還是跟以前一樣。”
“別激動別激動。”周沈穩擡手壓了下，“不用起來，犯不著，我現在就是個千歲老人而已，把我當尋常人看待就好。”
他身後跟著方海，雙手端著個琉璃盒。
方明霜和方海目光短暫的交匯了下，互相點個頭打招呼。
兩名醫修將看守者擡了進來，幫他擺了個做好的姿勢。
“袖遠，帶陸聿出去。你們兩個在屋外守著，一個時辰後若我們還沒出來，你們再進來。”
“是。”
“方海，東西留下，你也出去。”周沈穩說。
方海嘴唇動了動：“師父我還是……”
周沈穩：“出去。”
方海：“……是。”他將琉璃盒放到房間的地面中心，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姚長老自覺坐到看守者邊上，盤膝閉目，陸傳峰也是一樣，三人圍著琉璃盒坐一圈。
方明霜作為“傷患”自然也要留下，不過周沈穩對她沒有別的要求，示意她隨便找個椅子坐下看著就好。
周沈穩打開琉璃盒，屋內瞬間充滿了一股來自山林的清新氣息，所有人都仿佛置身於平和寧靜的郊外，耳邊似乎還聽到了空靈的鳥叫聲。
方明霜明顯的感覺到，屋子裏那三個人呼吸都平穩了不少，全部都呈現出了一種更放松的狀態，似乎沈浸到其中，讓人不敢去打擾，生怕將其驚醒。
只見周沈穩坐在中心，召喚出了他的本命法寶，一鼎看著樸實無華的藥爐。
這讓方明霜想起了姚長老的那鼎藥爐，看來姚長老煉制的本命法寶似乎與他到訪過藥極宗有關。
當周沈穩將藥爐推至半空發出“嗡”的一聲，震得屋內不斷顫抖時，就能感受到其樸素外表之下驚人的力量。
竟然和方明霜第一次見到伏魔弓時的感覺很相似。
周沈穩身上散發出淡淡的光輝，源源不斷的靈氣從他身上連接至藥爐，再從藥爐傳至琉璃盒內的那株長得酷似野草的靈植，靈氣將靈植緩緩托起，激發出靈植體內的力量分散在房間內。
周沈穩緊接著雙手交替施決，用力一推，那靈植的力量很快被他控制著往陸傳峰、姚長老、看守者三個人身上而去。
隨著時間流逝，周沈穩臉上的汗珠越來越多，後背濕透，而陸傳峰三人雖保持著姿勢不動，卻已陷入到了昏迷的狀態。
靈植的力量漸漸微弱，最後變得暗淡，然後颯的一聲，化為了綠瑩瑩的光點消散在空中。
屋內的氣息瞬間從生機勃勃的狀態，變成了死氣沈沈。
周沈穩深吸一口氣，雙手高舉至頭頂，肉眼可見用了極大的力氣猛地一推，藥爐再次發出了嗡鳴聲，似乎重新燃起了生命，從藥爐中分出了三支力量分別傳向陸傳峰等人。
方明霜看到這時，眼皮忽地一跳。
莫名的，周沈穩和藥爐之間的那條靈氣吸引了她的註意力，再仔細觀察了其靈氣的脈絡之後，她驀地站了起來，下意識邁出步伐。
周沈穩頓時眼神帶著壓迫感掃向她。
兩人四目相對。
方明霜嘴唇緊抿，片刻後，收回了動作，重新坐了回去。
周沈穩這才移開視線，再次提氣凝神將藥爐中的力量繼續傳給陸傳峰三人，他嘴唇發白，毫無血色，到最後身子都在發顫，卻始終沒停手。
一個時辰，不多不少剛剛好，方明霜為周沈穩推開房門，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周沈穩看著有些虛弱的模樣，笑了下說：“解決了，那魔毒果然有蹊蹺，姚小友所逼出的只是表面一層，魔族一如既往的陰險，對付三個人用了三種不同程度的魔毒，魔毒之下實則還有個像繭一樣的東西。那玩意兒凝聚了魔毒幾十倍的毒素還帶著腐蝕性，開始的潛伏狀態無色無味不易發覺，但擴散極快，時間長了才會顯露出痕跡，比一粒米還要小許多，就像個白色的粉末，毫不引人註意，等你再發現不對時，全身上下的皮膚下面都藏著這種小白點了，我覺得稱其為魔蠱更合適。”
“那三個還要昏迷幾個時辰。”周沈穩接著道，“袖遠，我把剛才治療時的註意要點都寫了下來，還有針對這幾個魔毒哪些藥材靈植有用，哪種藥效最好也全都在這冊子裏。這樣後面再與魔族交手，有類似的狀況也能有個應對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冊遞給張袖遠，又翻手喚出一個玉簡交到她手中：“這麽多年來，你一直在醫修這條道上潛心修煉，這個，是我藥極宗珍藏多年的修煉秘籍和對各類病癥、靈植靈草及有特殊作用的靈寶等記錄。”
“醫道難修，藥極宗也沒了許多年，如今醫修也沒落了，你是個好苗子，老夫將這兩本珍藏交給你很放心。”
張袖遠一怔，剛要推脫就聽周沈穩道：“不要擔心，不是白給。我這徒弟雖然天賦好，但太年輕了，一直以來都跟在我身邊端茶倒水……哦不是學習醫術，太安逸了，經歷的少，歷練的也少，自保手段不多，交戰的經驗也稀缺，還要走很長的路。這些日我暗懸閣也忙，作為交換，我想將他暫時交到你們白羽宗手裏，留在你身邊學習、歷練，等學成了你再放他走，可好？”
張袖遠這才舒了口氣，笑道：“當然，這是我的榮幸。就是跟在我身邊，恐怕沒有太多在宗門的時刻，有的苦頭吃了。”
周沈穩哈哈大笑：“那不是挺好嗎！”
當事人方海：“……”
他默不作聲地嘆了口氣，然後往周沈穩手邊遞了個手帕。
周沈穩頭也沒低，嘴上還在跟張袖遠說話，自然地拿過擦了下額邊的汗珠，再將手帕收進掌心。
若不是方明霜提前知道周沈穩身體出了問題，恐怕看到這無比自然的一幕都不會多想什麽。
而張袖遠手裏拿著兩本秘籍，被周沈穩的話帶著走，在他擦汗的時候剛巧被引導著低頭翻閱了下冊子，也就沒看到那一幕。
周沈穩和方海真是配合得默契。
“我聽白長威說了下關於魔化人的事，根據你們收集到的消息，這些人入魔都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服用了魔血，聽到了魔咒，甚至還聽到了非常不明顯的鈴聲。”
“來之前我查探了下那些魔化人的體內，魔血與魔毒的存在又是完全不一樣，那魔血很奇特，透露出的那股力量也很奇怪，在凡人的體內它們一開始都是……休眠狀態。”周沈穩在腦海搜索到了合適的詞匯。
“但是一旦接觸到修士的身體，那魔血會先有一個活躍的波動，激發出了其自身的魔氣藏在修士體內。我們不知道那魔咒和鈴聲具體是什麽，沒法模擬出那樣的環境，但可以推測的出，魔血對修士的副作用更大，而且那魔氣若藏於修士體內數日……”周沈穩搖了搖頭說，“怕是會對修士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平時看不出來，到了關鍵時候，被那群魔族利用的話……又會多一個不好對付的墮魔啊。”
張袖遠凝重道：“看來那魔血是關鍵，我們得想辦法將魔血逼出人體才行。”
“有些靈植有清心靜氣的作用，你們統一做成香包發給修士，或許有那麽點用，但始終治標不治本。”周沈穩道，“那魔血特殊，我猜與魔族的高層魔將或是魔主有直接的關系，想要解決恐怕沒那麽容易。”
“我是幫不上忙了，你們要多加小心。”
不等張袖遠反應，周沈穩緊接著說：“我和方明霜要單獨談點事，你們留下來照顧屋內那三人吧。”
張袖遠忙道：“是。”
方明霜和周沈穩走出了院子，轉個彎脫離了那兩人的視線後，周沈穩當即擡起手氣喘道：“扶我快扶我！”
方明霜嚇了一跳，趕緊托住他：“您都這樣了剛才還在強撐？t！”
周沈穩：“哎，好歹面子撐住了。走吧，扶我去見白長威他們最後一面。”
方明霜攙著他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周沈穩：“你應該有話要說吧。都這時候了，何必這麽沈默？”
方明霜抿了抿唇。
片刻後，她道：“您當年能從那場大戰中活下來，是因為您的本命法寶吧。”
周沈穩笑了：“是，果然瞞不過你。”
方明霜：“我剛才觀你救治結束後，法寶靈氣全無，氣息也變得微弱……方海知道你的選擇嗎？”
周沈穩：“自然知道，老夫親傳弟子如今就剩這一個，這麽大的事肯定得跟他說。你放心，他懂事，不會鬧騰的，也不會拖你們後腿。我都給他安排好了，不到元嬰不得離開袖遠身邊，學夠了再說。”
說完又陷入了一陣沈默。
周沈穩看著方明霜的表情自己看不下去了，樂呵一聲道：“修真界需要他們，百煉山莊此時也不可大亂。他們命不該絕於此，若讓魔族得逞，豈不是順了他們的意？魔族估計都沒想到老夫還有這招呢。”
“不必為我惋惜，跟我那幾個好友比，老夫這條命可是多活了八百年，早就活膩了。更何況我這八百年，沒有修為哪也去不了、走不遠、幹不成，沒什麽意思，還不如早早投胎了去，又是一條好漢，你說是不是？”
“老夫跟你說句心裏話，那年大戰，他們都走了，就留我一人在這世上，還做不了什麽用，我這八百年無聊得很。活得越久就越想當時為什麽就活了下來呢，怎麽就我活了下來呢，心裏虛的很。”
“現在好了，臨死之際還能為修真界做點有用的事，我心滿意足。”
“對了。”周沈穩從懷中掏出一個儲物戒塞到方明霜手裏，親自給她戴上，“路上我翻了翻庫存，沒啥東西了，只給你找了個有助於你融合龍骨的靈植，枯龍木，收藏千年僅此一個。好好留著，等你找到龍骨修覆你的仙骨時，會用的到。”
方明霜：“周前輩我……”
“欸。”周沈穩推了推她示意她不要還回來，而後小聲說道，“說起來我那個徒弟，方海啊他……似乎、好像與你那位妹妹有點緣分？我看他們這些日走得近，之前還一同出去歷練了一番再回來。那什麽，若是方海日後腦子壞了，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要麻煩你多多諒解，原諒原諒他吧。”
方明霜：“……”
周沈穩見狀遲疑道：“不行的話，就，只留他半條命就行？”
方明霜：“只？”
她道：“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放心，頂多留他一口氣。”
周沈穩：“……哈哈。”方海啊，為師只能為你做到這了，希望你自己爭點氣啊。
兩人來到大殿內。
白長威和玄月宗宗主腳步急促趕到：“周老！”
“不用驚慌。”周沈穩找到椅子坐了下來，“待老夫離去後，就在後山隨便找處地方埋了吧，不必上香不必燒錢不必上供，嗯……還是給我擺幾壇好酒吧！沒酒不行。”
說完，他坐了個端正的姿勢，臉上還掛著那從容的笑意，眼神卻漸漸黯淡了下去。
老狗們，我來找你們了。他心道。
然後徹底沒了氣息。
滿室靜默。
過了會兒，方明霜上前為他蓋上眼睛。
白長威：“走吧，按照周老的吩咐去後山挑個風水寶地。”
玄月宗宗主說：“我去通知方海。”
等宋知雪聽說了方明霜出神浮塔回六宗盟的消息，著急忙慌趕回六宗盟時，就發現周圍的氛圍很不對勁，大家似乎面上都帶著一股傷感、悵然，連說話的聲音都少了許多，放在以前至少走幾步路就能聽到大罵魔族的，哪像現在這麽安靜。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她感覺不妙，抓了一個路人問。
路人嘆了一聲：“看你是不知道吧？周老去了。”
宋知雪：“周老？！”
路人又嘆了一聲：“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聽說周老貢獻很大，只是他身子在之前大戰時就已經不好了，所以這下支撐不住走了。陸莊主他們剛好休養好，能出來走動了，也去周老墓前拜過，你要是有空也可以去後山看看。”
“就是……就是好像李、哦現在是方師姐了，方師姐好像臉色不太好，聽說是在神浮塔那邊受了重傷，雖說已經請醫修治療過了，但似乎還沒完全恢覆，也不知道對她的影響大不大。”
宋知雪：“怎麽就發生這麽多事了！”
路人道：“哦對了，在你不久前，道遠仙尊也到了，是來找方師姐的，兩人應該在大殿。歸元宗之前找方師姐的事情鬧得那麽大，他們估計在說這個吧，裏面似乎還吵起來了，我們在外面都能聽到動靜……”
宋知雪：“什麽？那還得了！”她神色一緊，顧不得別的，當即就朝著大殿方向跑去。
路人：“她這麽急幹嘛，會被趕出來吧？欸等等，我怎麽覺得有點眼熟呢……啊！她是李有錢啊！”
宋知雪一路狂奔，途中碰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似是端著藥物要送去哪裏的樣子，她路過時飛快掃了一眼。
方海見到她，多日未見又驚又喜：“知雪？你回……”
宋知雪也驚喜，語速飛快：“好久不見，但我不找你，等會兒再說。”
方海：“……”雖能理解，但心微微碎了。
宋知雪跑了沒幾步突然又回過身，迅速抱了他一下：“節哀。”
說完宋知雪就火急火燎地離開了。
方海：“……啊。”他摸了摸慢慢升溫的臉。
剛到殿外，宋知雪就見裏面傳來了一陣光亮，一種恐怖的威壓自殿內往外散開，本來還躲在外面想偷偷聽墻角的修士們瞬間四散，與此同時傳來了謝洲的聲音：“方明霜，跟我回去！”
宋知雪渾身一激靈，等反應過來時人已經沖進了大殿，掐訣在前方設下一個防護罩：“不準傷害師姐！”
防護罩立馬被對面的力量擊碎。
宋知雪悶哼一聲忍住口裏的腥氣，感覺到一股溫和的力道卻不容拒絕地把她拉至身後。
她擡頭見到方明霜擋在她身前，將她完完全全遮住。
防護罩瞬間碎裂，強大的威壓卻沒有落下。
方明霜單手將其攔截，兩方的力量對撞一段時間後，發出“砰”的一聲炸響，緊接著一股氣壓蕩開，周圍的建築抖了幾抖，物件碎了一地，外面沒來得及跑遠的修士也被波及擊飛了出去。
宋知雪楞楞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在她後面，還站著白長威和玄月宗宗主，見狀，白長威拍了拍她的後背：“來，孩子，服下這個丹藥療傷。”
宋知雪呆住：“你們怎麽也在這？”
白長威：“我們剛才一直都在，但凡你沖進來時多看兩眼別那麽心急呢？”
宋知雪瞬間理解他指的是什麽，若是真有事，白宗主和玄月宗宗主不會放著不管，而且師姐剛才那一手看著簡簡單單就能將謝洲的攻勢擋下，根本用不著她出手。她道：“可我聽說師姐重傷未愈我才……”
方明霜聽到，適時地捂住心口咳嗽幾聲。
宋知雪立馬被吸引了註意力：“師姐？！”她又急又氣，沖著對面道：“堂堂道遠仙尊，竟然用修為來壓人！她傷勢未愈，什麽都沒做錯卻要受你如此折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謝洲微蹙眉，半晌才道：“若是早早聽我的話，這會兒已經在歸元宗療傷了，也不至於如此。”
他盯著宋知雪那張陌生的臉看了許久，而後才想起來還有“李有財的妹妹李有錢”，有意無意地瞟了眼白長威：“也不知道白羽宗給你們灌了什麽迷魂藥，這才多久，就對曾經的師尊防備頗深。宋知雪，歸元宗當初待你也不薄，你是都忘了？還真當白羽宗是你的家？”
“你和霜兒，全都是白羽宗握在手裏的籌碼，單你二人曾是我親傳弟子的事，白羽宗就不可能對你們放手。他們利用伏魔弓繼承人的身份，把宗門聲望擡了幾個臺階，就是為了爭個天下第一宗，吸引更多的修士加入，好讓六宗盟資源傾斜給他們，這段時間，也沒少和歸元宗炫耀。日子長了，還不知道要拿你們做多少文章，吸多少血。”
謝洲：“白羽宗與歸元宗積怨已久t，你們二人都是我親傳弟子，師徒多年，他們如何會真心待你們？清醒點吧，本尊今日來就是來帶你們回家的。”
宋知雪深吸一口氣：“家，什麽家？將我囚禁於宗門不讓外出的家？還是控制我修煉不讓我突破的家？亦或是拿我當藥引，拿我當替身，從未視我為一個獨立的、有思想的、真正的人？這算哪門子家？”她鼓起勇氣說完，卻迎上謝洲驀地冰冷銳利的眼神。
謝洲：“一派胡言！”
宋知雪下意識往方明霜背後縮了一下。
白長威和玄月宗宗主的表情都有點微妙了，是方明霜想自己解決他們之間的事，他們二人才特意降低了存在感留在殿內，之所以不離開也是為了以防萬一，真出了事他們也好插手。
誰知道，聽到後面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依稀記得謝洲和方明霜曾經是師徒關系，可這師徒之間的事，怎麽那麽覆雜，還夾雜著許多情緒在裏面？
一道熟悉的靈力這時打入宋知雪體內，驅散了她頭頂莫名的陰霾。
方明霜說：“仙尊，悄無聲息就攻人心魄，似乎有違你的身份。”
謝洲眉頭緊擰，任誰都看得出他滿臉不悅。
宋知雪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
謝洲覺得，方明霜明明如此熟悉的面龐，卻變得有點陌生，她被白羽宗影響太深了。倘若是以前，她一定會心裏清楚他有做的理由的，怎麽會這樣問他？
方明霜其實是非常認真地指出這一點。她是真心覺得不妥。
誠然，謝洲之前做的事就讓她感到偏執，且他拒不聽勸，但他總歸是明著說出來必須要你怎樣怎樣，可剛才那招是偷偷摸摸襲擊一個他輕而易舉就能捏碎的人，用的還是特別陰損的法術，這實在是……
方明霜是真的不解。謝洲現在，渾身像是露出了一層黑影，徹底揭開了他隱藏在表皮下的黑暗，不再遮掩。
謝洲心中有怒，忍了忍才道：“這些日我想了許久，是我忘了，你本性善良，就算相識不久也不忍同門為你受傷，其實你本就無需擔心，因為我事後肯定會給她合適的補償，重新為她恢覆身體，歸元宗也會一直助她修煉，她所能獲得的好處絕比之前多得多，那點損失根本不算什麽。不過你這麽不情願，我也不會再勉強，她也依然能和你一起回宗門，和從前的待遇一樣，我也會像待你一樣待她。”
“霜兒，你的身體本就不能再強撐，現在又受了重傷，正是跟我回歸元宗的時候，跟我回去，我們將身體養好。”他壓著氣說，“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了？白羽宗根本就不會真心治好你！”
方明霜嘆了一口氣：“仙尊，你為何就聽不明白呢？我們既已退宗，就沒想過再回去。”
不等謝洲開口，她繼續道：“我再重申一次，退宗是我們自願的，或者說是脅迫當時代理掌門為我們退宗，並非是被人欺瞞、被人拐騙、被人擄走，不回歸元宗也與白羽宗無關。此事稍後會告知六宗盟，相信很快修真界都會知道這個消息。如若此事需要受罰，我們也接受。但宗門已退，就不會再回。”
“方明霜！！”
謝洲努而上頭，脫口而出：“你當初金丹受損、仙骨被毀，我為你做的是當時最好的選擇，我一心為你好，又錯了什麽？好，你不願你退宗，可現在我已認錯，你為何還要決絕到這個份上？我們之間，當真半點情誼都沒有嗎！”
白長威嘴巴微張。
玄月宗宗主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宋知雪嚇了一跳。這、這這這任誰聽了都會覺得不對勁吧……更何況這還是在一個頗為重視師徒關系的修真界，師姐可不能被牽連啊。她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玄月宗宗主想了又想，最終只是捂著嘴，用氣聲問：“她仙骨受損了？怎麽都沒消息傳出來，那她這樣身子還能撐住伏魔弓的力量嗎？”
白長威同樣氣聲：“相信她。”
玄月宗宗主點點頭。當事人心中都有數，她就不必多擔心了。
然後她從側方走了出去，外面墻角躲了一大群人看到她的雙腳停在他們面前才傻傻地擡起頭。
“受了傷還不要命在這偷聽，聽夠了嗎？”她威嚴的嗓音像回音一樣不斷回蕩在他們腦海中。
一群人連忙認錯告退。
玄月宗宗主喚來守衛：“你們幾個在這下面守著，非重要消息通報，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一步，一個臺階都不準上。”
“是！”
辦完這一切，玄月宗宗主也沒有再回大殿了，轉而去執法堂問起有沒有進展。她怕在殿內待太久，聽了太多不應該聽的東西，耳朵會長繭。
大殿內。
方明霜出乎意料地很平靜。
“你覺得為我好的事，從始至終在我這就不是一個選項，不是因為擔心沒有給別人足夠的補償，而是在我的認知裏，它甚至不該擺在面前讓我挑選，但你們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退宗後我故意隱瞞了身份，遠離你們遠離歸元宗，就是不想被找到，但我退宗不是在生氣也不是在鬧脾氣，是我作為個人深思熟慮後做出的選擇。按照道理，退宗之後的修士做任何事情也與曾經的宗門毫無關系了不是嗎？反而我也不解為何仙尊一副我不懂事的模樣，難道是因為我沒有再按照您的想法做事？”
“何為決絕？我退宗後，沒有散播關於歸元宗任何不利的傳聞，也沒有推平歸元宗。至於情誼……我依然很敬重道遠仙尊，但仙尊似乎從未給我一個能正常對待您的機會。”
方明霜說：“仙尊，到此為止吧，還請您不要再對我步步緊逼。如果這樣說您還是無法理解，執意要將我帶回歸元宗，那這也將是我最後一次解釋，到那時我才會真正的不顧情誼。”
謝洲腳下微不可見地退後了一步，似乎也代表著他內心的抗拒、失望、怨憤。
目光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極其敏銳，他發現白長威在這時候做了一個微小的動作，以保護者的姿態站在方明霜後方，而方明霜，顯然也是以維護者的姿態站在他前面。
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一幕。
尤為刺眼。
謝洲手指微顫，極力在克制些什麽，他喃喃道：“我們之間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你從前一向聽話……”
方明霜卻說：“改變從來不是一朝一夕的。”
“或許，當我發現你們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當成一件替代品時，才讓我真正下定決心退宗離開。”
“什麽替代品？你說宋知雪？！”謝洲厲聲道，“那是因為我們以為你死了一百年！所以在見到她時，見她受人欺淩，活得艱難，才觸景生情想收留她。你……莫要聽信謠言！”
方明霜：“那樂有知又如何解釋？”
謝洲楞了一下，才想起來有這個人似的：“……是許重羽心疼她，才托我收她為徒。霜兒，我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方明霜搖了搖頭，已經不想再說了。
但她短短思索了下，還是開口道：“我說這話也許不太妥當，仙尊你有多久沒請醫修檢查過身體了？我覺得您應該盡快請醫修看看身體是否有不適，而不是與我在這花費時間。”
謝洲眼睛忽地一亮：“你還是和從前一樣關心我。”
“不。您誤會了。”方明霜說，“我只是覺得您的情緒最近有些過於激動。”
謝洲盯著她：“我為何會如此，你不知道嗎……”
“報——！！！”
“連通妖界的結界有異常情況！結界這幾天每時每刻都有波動，直到前天，開始不斷有妖族從裏面出來，各個神色慌張，並偷偷隱匿身份藏在附近的飛雲城內！”
“我們調查發現目前走出妖界的全都是半妖，已有三百餘人，數量還在不斷增加。妖界內一直沒有消息傳出來，我們無法確認妖界發生了什麽事情，特來請示，是否需要派人抓捕這些半妖？”
來通報的修士一口氣說完後，卻莫名覺得殿內氛圍令人窒息。為什麽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半妖？飛雲城？”方明霜心頭一跳，瞬間皺起了眉。
想起闕隱回妖界的事，她不由自主地感覺兩件事情之間有所關聯，雖然他回去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可他在妖界內身份特殊，是t龍族又是半妖，妖界內的半妖又幾百年沒有過動靜，突然異常，很難不覺得這兩者之間有關系。
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謝洲看著陷入沈思的方明霜，雙手微微抖動，像是用力握緊了空氣止不住地顫抖。
那修士答道：“飛雲城雖不在六宗的管轄範圍內，但之前一直對我們態度友好，與六宗有交易往來，時不時還會過節送禮，正好靠近邊界生活的人們也需要一座大城作為後盾，飛雲城也能作為不少修士歷練時的歇腳點，所以六宗盟也對其建設給予了一定支持，之後一直沒有大事發生便對飛雲城關註的少了。”
“屬下清晰的記得，當時與六宗盟交談的飛雲城城主是個人族修士，但前察覺飛雲城主動收留那些半妖後就暗中調查，這才發現，飛雲城內常駐人口居然有八成都是半妖！修真界活著的半妖幾乎都藏在那了，簡直是個半妖城！剩下兩成的人我們還不確定他們是不知道具體情況，還是知道了故意幫忙隱瞞。”
方明霜和白長威對視一眼。
後者說：“世家聯手魔族偷襲的事已有巨巖宗去查探，萬魔淵一直有六宗的人輪流看守，執法堂也在研究解決魔化人的方法，百煉山莊和暗懸閣也聯手到處收集煉器材料和藥品作為後勤保障，其他小門派也集體加入我們，配合底下弟子們把外面的凡人轉移到六宗盟境內，盟內也有玄月宗宗主留守。”
“你和我暫時沒有其他事情處理，既然如此，我們便去飛雲城一探究竟，就是帶的人少了需要多加小心，你……”他語重心長，特意明顯地打量了下方明霜，“你身體還能行遠路嗎？剛回來傷還未痊愈，要不要多休養下？”
方明霜再次咳了兩聲：“不用，我能行。半妖很少會鬧出這麽大動靜，估計妖界出事了，說不定還和禦靈宗有關？火雲宗他們到現在也沒有消息，我們先去飛雲城查探也好。”
宋知雪擔心方明霜的身體，但也知道阻止不了她，只能攤手：“雖然我也很想去，但我一個築基期還是不去添亂了。正好方家村周圍所有人也都順路帶回了六宗盟，執法堂還有牢內都放不下了，金師姐正愁怎麽安置他們呢，我還是繼續回去幫忙好了，畢竟方家村現在跟我也挺熟的嘿嘿。”
方明霜忍不住摸了摸她腦袋：“多謝你，這些日辛苦了。等我回來再好好聚一下犒勞你，順便看看你修煉得怎麽樣了，切磋切磋。”
宋知雪笑著的臉頓時垮了：“請我吃那些超貴的靈食就好了，我不要跟師姐切磋啊啊啊太有壓力了吧啊啊啊！”
方明霜假裝沒聽到。
白長威斜眼：堂堂伏魔弓繼承人、白羽宗宗主的師叔，竟然還會嚇唬小孩子。
方明霜假裝沒看到。
再說了……
此時，神浮塔內，方明霜的本體重重地從空中摔了下來，渾身又青又紫，還有不少血口，差點認不出模樣來，她提著一口氣挺起胸翻過身，還能看到她被折斷後癱軟的雙臂，看著尤為嚇人。
白恕：“起來。就這點本事你還怎麽對付魔主？”
“現在你該想想，沒了雙臂該怎麽用伏魔弓，又或者怎麽在極短的時間內恢覆雙臂。魔主可不會給你思考的時間，下一次交手我就不會給你喘息的機會了。”
說完，他又道：“你剛剛分神了嗎？”
白恕摸了摸下巴：“雖然戰鬥時你沒分神，不過……九天元神法果然還是要多加實踐。”
方明霜吐出一口瘀血，再次站了起來.
……在神浮塔那麽極限修煉，簡直比當初在萬魔淵一百年還要苦，出來時放松一下不是很合理嗎。
大殿內來通報的修士見狀，為方明霜和白長威引路。
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道：“傳令下去，立刻捉拿飛雲城所有人！”
三人轉頭望過去。
謝洲冷聲道：“這麽多異族隱瞞身份藏在修真界內，還偷偷建立起一座城，心懷鬼胎，定有企圖，還能有什麽原因？全部捉拿拷問！”
那修士看看謝洲，又看看方明霜兩人，不知道怎麽辦好。
這……如果是往常，只有謝洲和白長威在，他肯定是猶豫一下還是選擇聽令謝洲的，畢竟歸元宗還是相對勢大，謝洲又實力強橫，與白長威正常打起來穩定能贏。
可如今，世道變了，歸元宗變了。
雖說幾個大宗都查出了藏匿的魔族，可歸元宗因為是最先查出問題的，且藏匿的魔族又多還有內門的，所以最近風評一直很不好。
再者……
那修士看了眼方明霜。老實說，現在伏魔弓繼承人才是他們修真界的主心骨吧，她的意見還是比較重要的，而且他之前在萬魔淵也聽過她的指揮對抗魔族呢。
想到這，他下意識直起了後背。
“不如幾位大人先統一口徑？”
謝洲先是一怔，再是臉黑了下來。
“你原先是哪個宗門的，竟然連……”
方明霜打斷他：“道遠仙尊，之前有禦靈宗在，半妖一向畏懼修士，更何況飛雲城成立多年都無事發生，這會兒還是不要妄下決斷的好。比起這個，我更希望您能留下來請醫修查看下身體。”
“是留下來查看身體，還是留下來好讓你和你那個半妖團聚？”謝洲突然說。
方明霜露出了一絲意外。
謝洲冷笑了一聲：“看來那條黑蛇，當真是半妖啊。他如今不在你身邊，你莫不是很擔心他？”
方明霜沒再與他多說，對著那修士道：“我們走。”
那修士瞅了瞅，轉身帶路。
白長威也走了，宋知雪趕緊跟上免得掉隊被某人遷怒。
謝洲咬緊牙關。
他垂下眸，將指尖的血漬抹掉。
憑什麽。
憑什麽他辛辛苦苦栽培了兩百年的花，就這樣被人隨意摘走。說走就走，憑什麽？
·
妖界。
黑龍破冰而出，發出一聲短暫的龍嘯，而後迎著月色朝入口處飛去，卻在中途轉道往另一個方向直奔目的地。
某個以毒沼澤出名的幽暗森林裏，幾人聽到一些動靜，瞬間起身躲了起來，手持武器，在見到來人時又驚喜起身。
“三殿下！”
“您終於出來了！”
闕隱望著陳虎和錢蛇二人道：“你們不在入口處，我尋著感應過來了。出了什麽事？趙翼呢？”
陳虎臉上愧疚無比：“趙翼為了救我受了傷，我們把他偷偷藏在黑谷裏休養，然後故意躲到這裏吸引其他追兵的註意。”
錢蛇道：“出大事了。”
“武魚死了，大皇子被人刺殺死了，據說……據說妖皇也死了，二皇子繼承皇位成了新任妖皇，正在帶人到處追殺您，整個妖界都在說是三殿下您殺了大皇子和妖皇。我們把半妖全都送走後，就一直被追殺。”
陳虎憤憤道：“三殿下您之前就‘失蹤’了，他們也都知道，所有妖族現在都是裝作不知道，跟著二皇子追殺您呢！”
寂靜半晌。
闕隱喉結動了動：“武魚屍首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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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給方明霜太多思索的時間, 張袖遠已經從一旁走了出來，領著他們去見陸傳峰。
“李有財？”張袖遠帶著一點探究和好奇的眼神看了看方明霜，“沒想到你就是千找萬找還找不到的方明霜, 這些天關於你的事情整個修真界都傳遍了, 你今日到六宗盟的消息估計很快就會傳到某些人的耳朵。”
“雖然第一次見面, 但, 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她意有所指地說，“盡管開口。”
“多謝袖遠長老。”方明霜行了一禮道，“弟子已有準備。”
“好。”
張袖遠接著看向姚長老：“你真將他們體內的魔毒全部逼出來了？這些天除了虛弱昏迷就沒有別的變化了？”
姚長老：“張袖遠, 你這話是不信任老夫的能力了？”
幾人說著話，腳步一刻也沒停下。
從未發現六宗盟內居然這麽大, 走了半天好似走進了迷宮一般, 沒有張袖遠帶路還真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在路上。
拐進一處院門時, 方明霜的目光微微瞥向角落，那裏有幾個看似尋常、擺放隨意的石子，和周圍的石子路融合在一起，邊上落葉散落了一地。
若非特意關註, 很難會發現那一絲異樣。
竟然還擺了迷境陣法……
如果不是張袖遠在前面帶路，尋常路過只會以為這裏是面墻壁，沒有院門，更不會走進。
方明霜不動聲色地跟著跨了進去, 這一跨才聽到有些微的泉水聲。
“竟然有天然靈泉在這？！”姚長老面露驚異。
他極少來六宗盟, 對裏面的事物都不熟悉，之前也沒聽人說過這裏有天然靈泉,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機緣, 下意識凝神感受了片刻，震驚道：“好濃厚的靈氣！六宗盟內竟有這樣的寶藏之地。”
張袖遠：“六宗盟選址還是有講究的。”
她從靈泉邊上走過, 然後推開了前面的屋門。
姚長老剛才上揚的嘴角僵硬在了臉上，變成了一個很滑稽的表情。
“陸莊主？”
這些日子在外面幾乎所有人知道張袖遠為陸傳峰親自治療後，從來沒有傳出過關於陸傳峰的消息，六宗盟上上下下也一切正常，包括百煉山莊也是沒有任何異樣，所有人都以為陸莊主已經沒事了，最多就是跟以前一樣休養一番就好，畢竟每個人都很忙很忙而且精神時刻緊繃、警惕，沒有閑暇功夫思考除自己任務之外的事。
誰能想到，六宗盟和百煉山莊這麽尋常又平靜的表面之下，竟然隱藏著這麽大的秘密？
姚長老看著榻上明顯面容憔悴、乏力、瘦削的陸傳峰，神情不斷變化，瞟了眼張袖遠，欲言又止的模樣。
陸傳峰聽到聲音緩緩睜眼。
在他邊上，陸聿正站在那，看到方明霜時瞳孔緊縮了一瞬，他下意識邁出一步，後來又意識到自己父親還在病榻上，回頭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腳，神色覆雜地盯著方明霜。
張袖遠：“少莊主也來了？”
陸傳峰咳了一聲道：“今日山莊有事，他剛好來請示我，我便讓他留下了。”
陸傳峰像是知道姚長老在想什麽，撐起身子，陸聿扶他坐好，他聲音極輕又沙啞地說：“回六宗盟的路上，我逼過魔毒，但那毒不常見，在路途中很快就傳遍全身，像蟲子一樣啃噬我的身體。袖遠後來幫我治療，我們也尋過許多辦法，翻閱過各種書籍筆記都沒能根治，反而讓傷口不斷惡化，只能暫時堵住我的經脈，延緩毒勢蔓延，減輕痛苦。”
“我的傷勢若是傳出去，除了擾亂大家心境，就沒有別的作用了，更何況我百煉山莊……當時還沒做好交接，我兒完全接手山莊也需要一些時間，是我讓他們隱瞞的，不關他們的事。”
姚長老沈聲道：“陸莊主你可別胡說，當年大戰你都活了下來，現在也能。”
“放心吧，我們都受了那魔族一掌，卻也好了。路上我和周老也一直在研究和思考，現在對魔毒我們都有些新的想法，今日我和周老就是為了治好你而來。”
他走上前指尖運起靈力，探入陸傳峰體內，眉間微皺，隨著時間流逝，額頭也冒出了一層汗。
“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陸傳峰很平靜，對他的話沒有那麽樂觀，但眉眼裏也沒有任何消沈的情緒，看樣子這麽多天下來他早已做好了離開的準備，情緒穩定得不能再穩定了。
“我現在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家這小子。”他半開玩笑道，“等老夫走了，你們日後可要念在我當年為修真界拼命的份上，多照顧點他啊，幫忙看著點，別讓我辛辛苦苦發展起來的家業全毀在這小子手裏了，不然我可能九泉之下都要被他氣死一回。”
陸聿面上一燥，眼底有些懊惱：“爹！”
陸傳峰看向方明霜，虛弱的聲音裏含著笑意：“方明霜，還真是你，我果然沒看錯人。之前一直以為你銷聲匿跡是去哪個秘境裏躲著閉關了，沒想到啊，你居然就在我們眼皮底下，白長威那個家夥還瞞得這麽嚴實……怎麽樣，我當年說得話還算數，你考慮考慮？”
“先別忙著拒絕。”
他道：“我想將百煉山莊交給你，不需要你和陸聿結為道侶，只要你答應百煉山莊以後不會改名，陸聿他永遠是名義上的莊主就行，就是委屈你做副莊主了，但百煉山莊如何發展如何經營全權都交由你決定，他說得不算。”
“山莊每年的盈利裏八成都是你的，只需要給陸聿兩成，這小子給他兩成夠用了，太多反而亂來。山莊內的任何礦產、天材地寶，所有資源，只要你需要，隨時可以挪用，自用都行，包括我那地下的寶庫，也都是你的。反正，老夫從前信你，現在依舊信你。”
“我如今也想明白了，只希望你們這些小輩都好好的，不求別的。”
“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話音一落，滿室寂靜。
張袖遠眉尾不受控制地一挑。
姚長老運出的靈力微妙地一頓。
百煉山莊每年八成盈利和所有資源！
……差一點就道心不穩了。
半晌，陸聿這才反應過來他親爹都說了什麽。之前說要留下時，陸傳峰一副你知我知的樣子，還以為他爹懂他，結果……結果這都說得是什麽啊？！
是，他是之前行事荒唐，整天沈迷風花雪月，但也不是什麽都不懂，該修煉的也修煉了，現在知道出了事立馬就收了心，這些日子山莊的事每天都在琢磨，幾乎都埋在那桌案上擡不起頭來，怎麽還把他說得如此過分？這還是他親爹嗎，他娘九泉之下也要被他氣死了！
想到最後那一句時，陸聿又覺得現在想這些不吉利，趕緊在心裏呸了幾聲。
卻不知怎麽的，最開始的羞赧過去之後，心中竟還隱隱有了一絲期待。
陸聿假裝無意間掃了一眼方明霜，然後心就涼了。
方明霜平和道：“陸莊主，您應該知道，我不可能會答應。”
陸傳峰無奈笑了下：“確實，但我還是想試試，沒想到這時候你還是如此堅定啊，也好也好……”
“不過，如果您需要的話，我會幫忙盯著陸聿的。”
陸聿的表情還沒來得及從失望轉喜，就又聽到方明霜道：“不論何時何地，只要聽到一點關於少莊主不好的消息，我都會傳信給六宗盟，請六宗盟共同監管少莊主，這樣您能放心了嗎？”
陸傳峰楞了一下，接著笑道：“哈哈哈咳、咳，好好好！”
陸聿：“……你們能不能尊重我一下，我不是八歲小孩。”
陸傳峰面不改色地使勁扭了一下陸聿的腰間肉，多少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若不是兒子不上進，他至於臨到頭了還得著急忙慌的找各種退路嗎！
姚長老適時收回手：“你體內的魔毒跟我們三個經歷的都不太一樣，像是一種更進化後變異的魔毒，可否讓我看看傷口？”
陸傳峰隨意道：“看吧。”
姚長老小心翼翼地解開衣襟，就看到了觸目驚心的畫面。
陸傳峰的胸口處，不，已經是擴張到半個身子的地步，竟然全都變成了血窟窿？！而他的心臟已經被腐蝕了一半，剩下一半則和一種拳頭大小的靈植融合在一起，代替了原本的心臟，這才維持住他的心跳t。
姚長老喃喃道：“難怪你穿的黑色衣裳。”黑色完全遮住了他下面的血漬。
“你們這一個個都是什麽表情，還沒我一個老家夥看得開？”陸傳峰哭笑不得道，“人終有一死，早在八百年前那場大戰我就做好準備了，現在亦可以說是多活了八百年……”
“做好什麽準備了？”
周老的聲音在眾人身後響起：“都說了是來救你的，還這麽悲觀可要不得。”
“周老？！”陸傳峰一驚又喜，“真的是您，雖然收到了消息但我還是不敢置信，這麽多年了您還是跟以前一樣。”
“別激動別激動。”周沈穩擡手壓了下，“不用起來，犯不著，我現在就是個千歲老人而已，把我當尋常人看待就好。”
他身後跟著方海，雙手端著個琉璃盒。
方明霜和方海目光短暫的交匯了下，互相點個頭打招呼。
兩名醫修將看守者擡了進來，幫他擺了個做好的姿勢。
“袖遠，帶陸聿出去。你們兩個在屋外守著，一個時辰後若我們還沒出來，你們再進來。”
“是。”
“方海，東西留下，你也出去。”周沈穩說。
方海嘴唇動了動：“師父我還是……”
周沈穩：“出去。”
方海：“……是。”他將琉璃盒放到房間的地面中心，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姚長老自覺坐到看守者邊上，盤膝閉目，陸傳峰也是一樣，三人圍著琉璃盒坐一圈。
方明霜作為“傷患”自然也要留下，不過周沈穩對她沒有別的要求，示意她隨便找個椅子坐下看著就好。
周沈穩打開琉璃盒，屋內瞬間充滿了一股來自山林的清新氣息，所有人都仿佛置身於平和寧靜的郊外，耳邊似乎還聽到了空靈的鳥叫聲。
方明霜明顯的感覺到，屋子裏那三個人呼吸都平穩了不少，全部都呈現出了一種更放松的狀態，似乎沈浸到其中，讓人不敢去打擾，生怕將其驚醒。
只見周沈穩坐在中心，召喚出了他的本命法寶，一鼎看著樸實無華的藥爐。
這讓方明霜想起了姚長老的那鼎藥爐，看來姚長老煉制的本命法寶似乎與他到訪過藥極宗有關。
當周沈穩將藥爐推至半空發出“嗡”的一聲，震得屋內不斷顫抖時，就能感受到其樸素外表之下驚人的力量。
竟然和方明霜第一次見到伏魔弓時的感覺很相似。
周沈穩身上散發出淡淡的光輝，源源不斷的靈氣從他身上連接至藥爐，再從藥爐傳至琉璃盒內的那株長得酷似野草的靈植，靈氣將靈植緩緩托起，激發出靈植體內的力量分散在房間內。
周沈穩緊接著雙手交替施決，用力一推，那靈植的力量很快被他控制著往陸傳峰、姚長老、看守者三個人身上而去。
隨著時間流逝，周沈穩臉上的汗珠越來越多，後背濕透，而陸傳峰三人雖保持著姿勢不動，卻已陷入到了昏迷的狀態。
靈植的力量漸漸微弱，最後變得暗淡，然後颯的一聲，化為了綠瑩瑩的光點消散在空中。
屋內的氣息瞬間從生機勃勃的狀態，變成了死氣沈沈。
周沈穩深吸一口氣，雙手高舉至頭頂，肉眼可見用了極大的力氣猛地一推，藥爐再次發出了嗡鳴聲，似乎重新燃起了生命，從藥爐中分出了三支力量分別傳向陸傳峰等人。
方明霜看到這時，眼皮忽地一跳。
莫名的，周沈穩和藥爐之間的那條靈氣吸引了她的註意力，再仔細觀察了其靈氣的脈絡之後，她驀地站了起來，下意識邁出步伐。
周沈穩頓時眼神帶著壓迫感掃向她。
兩人四目相對。
方明霜嘴唇緊抿，片刻後，收回了動作，重新坐了回去。
周沈穩這才移開視線，再次提氣凝神將藥爐中的力量繼續傳給陸傳峰三人，他嘴唇發白，毫無血色，到最後身子都在發顫，卻始終沒停手。
一個時辰，不多不少剛剛好，方明霜為周沈穩推開房門，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周沈穩看著有些虛弱的模樣，笑了下說：“解決了，那魔毒果然有蹊蹺，姚小友所逼出的只是表面一層，魔族一如既往的陰險，對付三個人用了三種不同程度的魔毒，魔毒之下實則還有個像繭一樣的東西。那玩意兒凝聚了魔毒幾十倍的毒素還帶著腐蝕性，開始的潛伏狀態無色無味不易發覺，但擴散極快，時間長了才會顯露出痕跡，比一粒米還要小許多，就像個白色的粉末，毫不引人註意，等你再發現不對時，全身上下的皮膚下面都藏著這種小白點了，我覺得稱其為魔蠱更合適。”
“那三個還要昏迷幾個時辰。”周沈穩接著道，“袖遠，我把剛才治療時的註意要點都寫了下來，還有針對這幾個魔毒哪些藥材靈植有用，哪種藥效最好也全都在這冊子裏。這樣後面再與魔族交手，有類似的狀況也能有個應對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冊遞給張袖遠，又翻手喚出一個玉簡交到她手中：“這麽多年來，你一直在醫修這條道上潛心修煉，這個，是我藥極宗珍藏多年的修煉秘籍和對各類病癥、靈植靈草及有特殊作用的靈寶等記錄。”
“醫道難修，藥極宗也沒了許多年，如今醫修也沒落了，你是個好苗子，老夫將這兩本珍藏交給你很放心。”
張袖遠一怔，剛要推脫就聽周沈穩道：“不要擔心，不是白給。我這徒弟雖然天賦好，但太年輕了，一直以來都跟在我身邊端茶倒水……哦不是學習醫術，太安逸了，經歷的少，歷練的也少，自保手段不多，交戰的經驗也稀缺，還要走很長的路。這些日我暗懸閣也忙，作為交換，我想將他暫時交到你們白羽宗手裏，留在你身邊學習、歷練，等學成了你再放他走，可好？”
張袖遠這才舒了口氣，笑道：“當然，這是我的榮幸。就是跟在我身邊，恐怕沒有太多在宗門的時刻，有的苦頭吃了。”
周沈穩哈哈大笑：“那不是挺好嗎！”
當事人方海：“……”
他默不作聲地嘆了口氣，然後往周沈穩手邊遞了個手帕。
周沈穩頭也沒低，嘴上還在跟張袖遠說話，自然地拿過擦了下額邊的汗珠，再將手帕收進掌心。
若不是方明霜提前知道周沈穩身體出了問題，恐怕看到這無比自然的一幕都不會多想什麽。
而張袖遠手裏拿著兩本秘籍，被周沈穩的話帶著走，在他擦汗的時候剛巧被引導著低頭翻閱了下冊子，也就沒看到那一幕。
周沈穩和方海真是配合得默契。
“我聽白長威說了下關於魔化人的事，根據你們收集到的消息，這些人入魔都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服用了魔血，聽到了魔咒，甚至還聽到了非常不明顯的鈴聲。”
“來之前我查探了下那些魔化人的體內，魔血與魔毒的存在又是完全不一樣，那魔血很奇特，透露出的那股力量也很奇怪，在凡人的體內它們一開始都是……休眠狀態。”周沈穩在腦海搜索到了合適的詞匯。
“但是一旦接觸到修士的身體，那魔血會先有一個活躍的波動，激發出了其自身的魔氣藏在修士體內。我們不知道那魔咒和鈴聲具體是什麽，沒法模擬出那樣的環境，但可以推測的出，魔血對修士的副作用更大，而且那魔氣若藏於修士體內數日……”周沈穩搖了搖頭說，“怕是會對修士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平時看不出來，到了關鍵時候，被那群魔族利用的話……又會多一個不好對付的墮魔啊。”
張袖遠凝重道：“看來那魔血是關鍵，我們得想辦法將魔血逼出人體才行。”
“有些靈植有清心靜氣的作用，你們統一做成香包發給修士，或許有那麽點用，但始終治標不治本。”周沈穩道，“那魔血特殊，我猜與魔族的高層魔將或是魔主有直接的關系，想要解決恐怕沒那麽容易。”
“我是幫不上忙了，你們要多加小心。”
不等張袖遠反應，周沈穩緊接著說：“我和方明霜要單獨談點事，你們留下來照顧屋內那三人吧。”
張袖遠忙道：“是。”
方明霜和周沈穩走出了院子，轉個彎脫離了那兩人的視線後，周沈穩當即擡起手氣喘道：“扶我快扶我！”
方明霜嚇了一跳，趕緊托住他：“您都這樣了剛才還在強撐？t！”
周沈穩：“哎，好歹面子撐住了。走吧，扶我去見白長威他們最後一面。”
方明霜攙著他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周沈穩：“你應該有話要說吧。都這時候了，何必這麽沈默？”
方明霜抿了抿唇。
片刻後，她道：“您當年能從那場大戰中活下來，是因為您的本命法寶吧。”
周沈穩笑了：“是，果然瞞不過你。”
方明霜：“我剛才觀你救治結束後，法寶靈氣全無，氣息也變得微弱……方海知道你的選擇嗎？”
周沈穩：“自然知道，老夫親傳弟子如今就剩這一個，這麽大的事肯定得跟他說。你放心，他懂事，不會鬧騰的，也不會拖你們後腿。我都給他安排好了，不到元嬰不得離開袖遠身邊，學夠了再說。”
說完又陷入了一陣沈默。
周沈穩看著方明霜的表情自己看不下去了，樂呵一聲道：“修真界需要他們，百煉山莊此時也不可大亂。他們命不該絕於此，若讓魔族得逞，豈不是順了他們的意？魔族估計都沒想到老夫還有這招呢。”
“不必為我惋惜，跟我那幾個好友比，老夫這條命可是多活了八百年，早就活膩了。更何況我這八百年，沒有修為哪也去不了、走不遠、幹不成，沒什麽意思，還不如早早投胎了去，又是一條好漢，你說是不是？”
“老夫跟你說句心裏話，那年大戰，他們都走了，就留我一人在這世上，還做不了什麽用，我這八百年無聊得很。活得越久就越想當時為什麽就活了下來呢，怎麽就我活了下來呢，心裏虛的很。”
“現在好了，臨死之際還能為修真界做點有用的事，我心滿意足。”
“對了。”周沈穩從懷中掏出一個儲物戒塞到方明霜手裏，親自給她戴上，“路上我翻了翻庫存，沒啥東西了，只給你找了個有助於你融合龍骨的靈植，枯龍木，收藏千年僅此一個。好好留著，等你找到龍骨修覆你的仙骨時，會用的到。”
方明霜：“周前輩我……”
“欸。”周沈穩推了推她示意她不要還回來，而後小聲說道，“說起來我那個徒弟，方海啊他……似乎、好像與你那位妹妹有點緣分？我看他們這些日走得近，之前還一同出去歷練了一番再回來。那什麽，若是方海日後腦子壞了，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要麻煩你多多諒解，原諒原諒他吧。”
方明霜：“……”
周沈穩見狀遲疑道：“不行的話，就，只留他半條命就行？”
方明霜：“只？”
她道：“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放心，頂多留他一口氣。”
周沈穩：“……哈哈。”方海啊，為師只能為你做到這了，希望你自己爭點氣啊。
兩人來到大殿內。
白長威和玄月宗宗主腳步急促趕到：“周老！”
“不用驚慌。”周沈穩找到椅子坐了下來，“待老夫離去後，就在後山隨便找處地方埋了吧，不必上香不必燒錢不必上供，嗯……還是給我擺幾壇好酒吧！沒酒不行。”
說完，他坐了個端正的姿勢，臉上還掛著那從容的笑意，眼神卻漸漸黯淡了下去。
老狗們，我來找你們了。他心道。
然後徹底沒了氣息。
滿室靜默。
過了會兒，方明霜上前為他蓋上眼睛。
白長威：“走吧，按照周老的吩咐去後山挑個風水寶地。”
玄月宗宗主說：“我去通知方海。”
等宋知雪聽說了方明霜出神浮塔回六宗盟的消息，著急忙慌趕回六宗盟時，就發現周圍的氛圍很不對勁，大家似乎面上都帶著一股傷感、悵然，連說話的聲音都少了許多，放在以前至少走幾步路就能聽到大罵魔族的，哪像現在這麽安靜。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她感覺不妙，抓了一個路人問。
路人嘆了一聲：“看你是不知道吧？周老去了。”
宋知雪：“周老？！”
路人又嘆了一聲：“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聽說周老貢獻很大，只是他身子在之前大戰時就已經不好了，所以這下支撐不住走了。陸莊主他們剛好休養好，能出來走動了，也去周老墓前拜過，你要是有空也可以去後山看看。”
“就是……就是好像李、哦現在是方師姐了，方師姐好像臉色不太好，聽說是在神浮塔那邊受了重傷，雖說已經請醫修治療過了，但似乎還沒完全恢覆，也不知道對她的影響大不大。”
宋知雪：“怎麽就發生這麽多事了！”
路人道：“哦對了，在你不久前，道遠仙尊也到了，是來找方師姐的，兩人應該在大殿。歸元宗之前找方師姐的事情鬧得那麽大，他們估計在說這個吧，裏面似乎還吵起來了，我們在外面都能聽到動靜……”
宋知雪：“什麽？那還得了！”她神色一緊，顧不得別的，當即就朝著大殿方向跑去。
路人：“她這麽急幹嘛，會被趕出來吧？欸等等，我怎麽覺得有點眼熟呢……啊！她是李有錢啊！”
宋知雪一路狂奔，途中碰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似是端著藥物要送去哪裏的樣子，她路過時飛快掃了一眼。
方海見到她，多日未見又驚又喜：“知雪？你回……”
宋知雪也驚喜，語速飛快：“好久不見，但我不找你，等會兒再說。”
方海：“……”雖能理解，但心微微碎了。
宋知雪跑了沒幾步突然又回過身，迅速抱了他一下：“節哀。”
說完宋知雪就火急火燎地離開了。
方海：“……啊。”他摸了摸慢慢升溫的臉。
剛到殿外，宋知雪就見裏面傳來了一陣光亮，一種恐怖的威壓自殿內往外散開，本來還躲在外面想偷偷聽墻角的修士們瞬間四散，與此同時傳來了謝洲的聲音：“方明霜，跟我回去！”
宋知雪渾身一激靈，等反應過來時人已經沖進了大殿，掐訣在前方設下一個防護罩：“不準傷害師姐！”
防護罩立馬被對面的力量擊碎。
宋知雪悶哼一聲忍住口裏的腥氣，感覺到一股溫和的力道卻不容拒絕地把她拉至身後。
她擡頭見到方明霜擋在她身前，將她完完全全遮住。
防護罩瞬間碎裂，強大的威壓卻沒有落下。
方明霜單手將其攔截，兩方的力量對撞一段時間後，發出“砰”的一聲炸響，緊接著一股氣壓蕩開，周圍的建築抖了幾抖，物件碎了一地，外面沒來得及跑遠的修士也被波及擊飛了出去。
宋知雪楞楞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在她後面，還站著白長威和玄月宗宗主，見狀，白長威拍了拍她的後背：“來，孩子，服下這個丹藥療傷。”
宋知雪呆住：“你們怎麽也在這？”
白長威：“我們剛才一直都在，但凡你沖進來時多看兩眼別那麽心急呢？”
宋知雪瞬間理解他指的是什麽，若是真有事，白宗主和玄月宗宗主不會放著不管，而且師姐剛才那一手看著簡簡單單就能將謝洲的攻勢擋下，根本用不著她出手。她道：“可我聽說師姐重傷未愈我才……”
方明霜聽到，適時地捂住心口咳嗽幾聲。
宋知雪立馬被吸引了註意力：“師姐？！”她又急又氣，沖著對面道：“堂堂道遠仙尊，竟然用修為來壓人！她傷勢未愈，什麽都沒做錯卻要受你如此折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謝洲微蹙眉，半晌才道：“若是早早聽我的話，這會兒已經在歸元宗療傷了，也不至於如此。”
他盯著宋知雪那張陌生的臉看了許久，而後才想起來還有“李有財的妹妹李有錢”，有意無意地瞟了眼白長威：“也不知道白羽宗給你們灌了什麽迷魂藥，這才多久，就對曾經的師尊防備頗深。宋知雪，歸元宗當初待你也不薄，你是都忘了？還真當白羽宗是你的家？”
“你和霜兒，全都是白羽宗握在手裏的籌碼，單你二人曾是我親傳弟子的事，白羽宗就不可能對你們放手。他們利用伏魔弓繼承人的身份，把宗門聲望擡了幾個臺階，就是為了爭個天下第一宗，吸引更多的修士加入，好讓六宗盟資源傾斜給他們，這段時間，也沒少和歸元宗炫耀。日子長了，還不知道要拿你們做多少文章，吸多少血。”
謝洲：“白羽宗與歸元宗積怨已久t，你們二人都是我親傳弟子，師徒多年，他們如何會真心待你們？清醒點吧，本尊今日來就是來帶你們回家的。”
宋知雪深吸一口氣：“家，什麽家？將我囚禁於宗門不讓外出的家？還是控制我修煉不讓我突破的家？亦或是拿我當藥引，拿我當替身，從未視我為一個獨立的、有思想的、真正的人？這算哪門子家？”她鼓起勇氣說完，卻迎上謝洲驀地冰冷銳利的眼神。
謝洲：“一派胡言！”
宋知雪下意識往方明霜背後縮了一下。
白長威和玄月宗宗主的表情都有點微妙了，是方明霜想自己解決他們之間的事，他們二人才特意降低了存在感留在殿內，之所以不離開也是為了以防萬一，真出了事他們也好插手。
誰知道，聽到後面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依稀記得謝洲和方明霜曾經是師徒關系，可這師徒之間的事，怎麽那麽覆雜，還夾雜著許多情緒在裏面？
一道熟悉的靈力這時打入宋知雪體內，驅散了她頭頂莫名的陰霾。
方明霜說：“仙尊，悄無聲息就攻人心魄，似乎有違你的身份。”
謝洲眉頭緊擰，任誰都看得出他滿臉不悅。
宋知雪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
謝洲覺得，方明霜明明如此熟悉的面龐，卻變得有點陌生，她被白羽宗影響太深了。倘若是以前，她一定會心裏清楚他有做的理由的，怎麽會這樣問他？
方明霜其實是非常認真地指出這一點。她是真心覺得不妥。
誠然，謝洲之前做的事就讓她感到偏執，且他拒不聽勸，但他總歸是明著說出來必須要你怎樣怎樣，可剛才那招是偷偷摸摸襲擊一個他輕而易舉就能捏碎的人，用的還是特別陰損的法術，這實在是……
方明霜是真的不解。謝洲現在，渾身像是露出了一層黑影，徹底揭開了他隱藏在表皮下的黑暗，不再遮掩。
謝洲心中有怒，忍了忍才道：“這些日我想了許久，是我忘了，你本性善良，就算相識不久也不忍同門為你受傷，其實你本就無需擔心，因為我事後肯定會給她合適的補償，重新為她恢覆身體，歸元宗也會一直助她修煉，她所能獲得的好處絕比之前多得多，那點損失根本不算什麽。不過你這麽不情願，我也不會再勉強，她也依然能和你一起回宗門，和從前的待遇一樣，我也會像待你一樣待她。”
“霜兒，你的身體本就不能再強撐，現在又受了重傷，正是跟我回歸元宗的時候，跟我回去，我們將身體養好。”他壓著氣說，“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了？白羽宗根本就不會真心治好你！”
方明霜嘆了一口氣：“仙尊，你為何就聽不明白呢？我們既已退宗，就沒想過再回去。”
不等謝洲開口，她繼續道：“我再重申一次，退宗是我們自願的，或者說是脅迫當時代理掌門為我們退宗，並非是被人欺瞞、被人拐騙、被人擄走，不回歸元宗也與白羽宗無關。此事稍後會告知六宗盟，相信很快修真界都會知道這個消息。如若此事需要受罰，我們也接受。但宗門已退，就不會再回。”
“方明霜！！”
謝洲努而上頭，脫口而出：“你當初金丹受損、仙骨被毀，我為你做的是當時最好的選擇，我一心為你好，又錯了什麽？好，你不願你退宗，可現在我已認錯，你為何還要決絕到這個份上？我們之間，當真半點情誼都沒有嗎！”
白長威嘴巴微張。
玄月宗宗主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宋知雪嚇了一跳。這、這這這任誰聽了都會覺得不對勁吧……更何況這還是在一個頗為重視師徒關系的修真界，師姐可不能被牽連啊。她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玄月宗宗主想了又想，最終只是捂著嘴，用氣聲問：“她仙骨受損了？怎麽都沒消息傳出來，那她這樣身子還能撐住伏魔弓的力量嗎？”
白長威同樣氣聲：“相信她。”
玄月宗宗主點點頭。當事人心中都有數，她就不必多擔心了。
然後她從側方走了出去，外面墻角躲了一大群人看到她的雙腳停在他們面前才傻傻地擡起頭。
“受了傷還不要命在這偷聽，聽夠了嗎？”她威嚴的嗓音像回音一樣不斷回蕩在他們腦海中。
一群人連忙認錯告退。
玄月宗宗主喚來守衛：“你們幾個在這下面守著，非重要消息通報，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一步，一個臺階都不準上。”
“是！”
辦完這一切，玄月宗宗主也沒有再回大殿了，轉而去執法堂問起有沒有進展。她怕在殿內待太久，聽了太多不應該聽的東西，耳朵會長繭。
大殿內。
方明霜出乎意料地很平靜。
“你覺得為我好的事，從始至終在我這就不是一個選項，不是因為擔心沒有給別人足夠的補償，而是在我的認知裏，它甚至不該擺在面前讓我挑選，但你們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退宗後我故意隱瞞了身份，遠離你們遠離歸元宗，就是不想被找到，但我退宗不是在生氣也不是在鬧脾氣，是我作為個人深思熟慮後做出的選擇。按照道理，退宗之後的修士做任何事情也與曾經的宗門毫無關系了不是嗎？反而我也不解為何仙尊一副我不懂事的模樣，難道是因為我沒有再按照您的想法做事？”
“何為決絕？我退宗後，沒有散播關於歸元宗任何不利的傳聞，也沒有推平歸元宗。至於情誼……我依然很敬重道遠仙尊，但仙尊似乎從未給我一個能正常對待您的機會。”
方明霜說：“仙尊，到此為止吧，還請您不要再對我步步緊逼。如果這樣說您還是無法理解，執意要將我帶回歸元宗，那這也將是我最後一次解釋，到那時我才會真正的不顧情誼。”
謝洲腳下微不可見地退後了一步，似乎也代表著他內心的抗拒、失望、怨憤。
目光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極其敏銳，他發現白長威在這時候做了一個微小的動作，以保護者的姿態站在方明霜後方，而方明霜，顯然也是以維護者的姿態站在他前面。
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一幕。
尤為刺眼。
謝洲手指微顫，極力在克制些什麽，他喃喃道：“我們之間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你從前一向聽話……”
方明霜卻說：“改變從來不是一朝一夕的。”
“或許，當我發現你們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當成一件替代品時，才讓我真正下定決心退宗離開。”
“什麽替代品？你說宋知雪？！”謝洲厲聲道，“那是因為我們以為你死了一百年！所以在見到她時，見她受人欺淩，活得艱難，才觸景生情想收留她。你……莫要聽信謠言！”
方明霜：“那樂有知又如何解釋？”
謝洲楞了一下，才想起來有這個人似的：“……是許重羽心疼她，才托我收她為徒。霜兒，我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方明霜搖了搖頭，已經不想再說了。
但她短短思索了下，還是開口道：“我說這話也許不太妥當，仙尊你有多久沒請醫修檢查過身體了？我覺得您應該盡快請醫修看看身體是否有不適，而不是與我在這花費時間。”
謝洲眼睛忽地一亮：“你還是和從前一樣關心我。”
“不。您誤會了。”方明霜說，“我只是覺得您的情緒最近有些過於激動。”
謝洲盯著她：“我為何會如此，你不知道嗎……”
“報——！！！”
“連通妖界的結界有異常情況！結界這幾天每時每刻都有波動，直到前天，開始不斷有妖族從裏面出來，各個神色慌張，並偷偷隱匿身份藏在附近的飛雲城內！”
“我們調查發現目前走出妖界的全都是半妖，已有三百餘人，數量還在不斷增加。妖界內一直沒有消息傳出來，我們無法確認妖界發生了什麽事情，特來請示，是否需要派人抓捕這些半妖？”
來通報的修士一口氣說完後，卻莫名覺得殿內氛圍令人窒息。為什麽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半妖？飛雲城？”方明霜心頭一跳，瞬間皺起了眉。
想起闕隱回妖界的事，她不由自主地感覺兩件事情之間有所關聯，雖然他回去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可他在妖界內身份特殊，是t龍族又是半妖，妖界內的半妖又幾百年沒有過動靜，突然異常，很難不覺得這兩者之間有關系。
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謝洲看著陷入沈思的方明霜，雙手微微抖動，像是用力握緊了空氣止不住地顫抖。
那修士答道：“飛雲城雖不在六宗的管轄範圍內，但之前一直對我們態度友好，與六宗有交易往來，時不時還會過節送禮，正好靠近邊界生活的人們也需要一座大城作為後盾，飛雲城也能作為不少修士歷練時的歇腳點，所以六宗盟也對其建設給予了一定支持，之後一直沒有大事發生便對飛雲城關註的少了。”
“屬下清晰的記得，當時與六宗盟交談的飛雲城城主是個人族修士，但前察覺飛雲城主動收留那些半妖後就暗中調查，這才發現，飛雲城內常駐人口居然有八成都是半妖！修真界活著的半妖幾乎都藏在那了，簡直是個半妖城！剩下兩成的人我們還不確定他們是不知道具體情況，還是知道了故意幫忙隱瞞。”
方明霜和白長威對視一眼。
後者說：“世家聯手魔族偷襲的事已有巨巖宗去查探，萬魔淵一直有六宗的人輪流看守，執法堂也在研究解決魔化人的方法，百煉山莊和暗懸閣也聯手到處收集煉器材料和藥品作為後勤保障，其他小門派也集體加入我們，配合底下弟子們把外面的凡人轉移到六宗盟境內，盟內也有玄月宗宗主留守。”
“你和我暫時沒有其他事情處理，既然如此，我們便去飛雲城一探究竟，就是帶的人少了需要多加小心，你……”他語重心長，特意明顯地打量了下方明霜，“你身體還能行遠路嗎？剛回來傷還未痊愈，要不要多休養下？”
方明霜再次咳了兩聲：“不用，我能行。半妖很少會鬧出這麽大動靜，估計妖界出事了，說不定還和禦靈宗有關？火雲宗他們到現在也沒有消息，我們先去飛雲城查探也好。”
宋知雪擔心方明霜的身體，但也知道阻止不了她，只能攤手：“雖然我也很想去，但我一個築基期還是不去添亂了。正好方家村周圍所有人也都順路帶回了六宗盟，執法堂還有牢內都放不下了，金師姐正愁怎麽安置他們呢，我還是繼續回去幫忙好了，畢竟方家村現在跟我也挺熟的嘿嘿。”
方明霜忍不住摸了摸她腦袋：“多謝你，這些日辛苦了。等我回來再好好聚一下犒勞你，順便看看你修煉得怎麽樣了，切磋切磋。”
宋知雪笑著的臉頓時垮了：“請我吃那些超貴的靈食就好了，我不要跟師姐切磋啊啊啊太有壓力了吧啊啊啊！”
方明霜假裝沒聽到。
白長威斜眼：堂堂伏魔弓繼承人、白羽宗宗主的師叔，竟然還會嚇唬小孩子。
方明霜假裝沒看到。
再說了……
此時，神浮塔內，方明霜的本體重重地從空中摔了下來，渾身又青又紫，還有不少血口，差點認不出模樣來，她提著一口氣挺起胸翻過身，還能看到她被折斷後癱軟的雙臂，看著尤為嚇人。
白恕：“起來。就這點本事你還怎麽對付魔主？”
“現在你該想想，沒了雙臂該怎麽用伏魔弓，又或者怎麽在極短的時間內恢覆雙臂。魔主可不會給你思考的時間，下一次交手我就不會給你喘息的機會了。”
說完，他又道：“你剛剛分神了嗎？”
白恕摸了摸下巴：“雖然戰鬥時你沒分神，不過……九天元神法果然還是要多加實踐。”
方明霜吐出一口瘀血，再次站了起來.
……在神浮塔那麽極限修煉，簡直比當初在萬魔淵一百年還要苦，出來時放松一下不是很合理嗎。
大殿內來通報的修士見狀，為方明霜和白長威引路。
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道：“傳令下去，立刻捉拿飛雲城所有人！”
三人轉頭望過去。
謝洲冷聲道：“這麽多異族隱瞞身份藏在修真界內，還偷偷建立起一座城，心懷鬼胎，定有企圖，還能有什麽原因？全部捉拿拷問！”
那修士看看謝洲，又看看方明霜兩人，不知道怎麽辦好。
這……如果是往常，只有謝洲和白長威在，他肯定是猶豫一下還是選擇聽令謝洲的，畢竟歸元宗還是相對勢大，謝洲又實力強橫，與白長威正常打起來穩定能贏。
可如今，世道變了，歸元宗變了。
雖說幾個大宗都查出了藏匿的魔族，可歸元宗因為是最先查出問題的，且藏匿的魔族又多還有內門的，所以最近風評一直很不好。
再者……
那修士看了眼方明霜。老實說，現在伏魔弓繼承人才是他們修真界的主心骨吧，她的意見還是比較重要的，而且他之前在萬魔淵也聽過她的指揮對抗魔族呢。
想到這，他下意識直起了後背。
“不如幾位大人先統一口徑？”
謝洲先是一怔，再是臉黑了下來。
“你原先是哪個宗門的，竟然連……”
方明霜打斷他：“道遠仙尊，之前有禦靈宗在，半妖一向畏懼修士，更何況飛雲城成立多年都無事發生，這會兒還是不要妄下決斷的好。比起這個，我更希望您能留下來請醫修查看下身體。”
“是留下來查看身體，還是留下來好讓你和你那個半妖團聚？”謝洲突然說。
方明霜露出了一絲意外。
謝洲冷笑了一聲：“看來那條黑蛇，當真是半妖啊。他如今不在你身邊，你莫不是很擔心他？”
方明霜沒再與他多說，對著那修士道：“我們走。”
那修士瞅了瞅，轉身帶路。
白長威也走了，宋知雪趕緊跟上免得掉隊被某人遷怒。
謝洲咬緊牙關。
他垂下眸，將指尖的血漬抹掉。
憑什麽。
憑什麽他辛辛苦苦栽培了兩百年的花，就這樣被人隨意摘走。說走就走，憑什麽？
·
妖界。
黑龍破冰而出，發出一聲短暫的龍嘯，而後迎著月色朝入口處飛去，卻在中途轉道往另一個方向直奔目的地。
某個以毒沼澤出名的幽暗森林裏，幾人聽到一些動靜，瞬間起身躲了起來，手持武器，在見到來人時又驚喜起身。
“三殿下！”
“您終於出來了！”
闕隱望著陳虎和錢蛇二人道：“你們不在入口處，我尋著感應過來了。出了什麽事？趙翼呢？”
陳虎臉上愧疚無比：“趙翼為了救我受了傷，我們把他偷偷藏在黑谷裏休養，然後故意躲到這裏吸引其他追兵的註意。”
錢蛇道：“出大事了。”
“武魚死了，大皇子被人刺殺死了，據說……據說妖皇也死了，二皇子繼承皇位成了新任妖皇，正在帶人到處追殺您，整個妖界都在說是三殿下您殺了大皇子和妖皇。我們把半妖全都送走後，就一直被追殺。”
陳虎憤憤道：“三殿下您之前就‘失蹤’了，他們也都知道，所有妖族現在都是裝作不知道，跟著二皇子追殺您呢！”
寂靜半晌。
闕隱喉結動了動：“武魚屍首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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