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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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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心

傳燈大師瞳孔一縮, 加重語氣,厲聲道:“明光——”

白衣明光不敢看眼前的另外一個自己,更不敢去看傳燈大師, 只囁嚅道:“我……我……”

傳燈大師一聲長喝:“怎麽, 曇摩寺的佛子, 連面對自己心中產生的惡孽的勇氣都沒有嗎?”

黑衣明光站起來,他上前一步,傾過身子,俯視跪地的明光, 唇角浮起一絲惡意的冷笑:“面對我?我不是為了保護你才會出現的嗎?因為你懦弱, 才需要我殘酷。因為你偽善,才需要我邪惡。因為你無能,才需要我強大。因為有了我,所以你才能躲在自己的意識世界裏, 念你的經, 參你的佛,不需要管外面洪水滔天……”

白衣明光頹然跪倒在地:“不,不是,不是這樣的……”

傳燈大師身形顫抖,不發一言,眼神失望。

一旁的玉無瑑感知到他有些生氣了。黑衣明光說得沒錯,正是因為明光的軟弱才會滋生更為強勢的第二人格,第二人格強勢,勢必壓制主人格。

眼看局面僵住, 他不得不出面當個和事老。

玉無瑑看向黑衣明光, 勸說道:“明光內心並不讚同無上佛國的計劃,你既然是為了保護自己的主體意識而存在, 也應該尊重他的想法,不如,此事你們再好好商量一下?”

黑衣明光冷哂道:“玉道君,我知道你有一副好口才。你進入佛傳明燈,並不是為了找什麽李玉京的殘魂,而是為了找這個老和尚來壞我的事。你以為我被你騙了一次,還會相信你嗎?”

玉無瑑啞口無言,看來黑衣明光黑化得徹底,是什麽也聽不進去了,這件事只能看主人格白衣明光能不能支棱起來了。

他轉頭看向白衣明光:“明光,世間道有大道三千,但只有一條是出自本心。明光,這種時候,你該好好想想,你的本心是什麽?”

黑衣明光眼神一轉,冷視玉無瑑,惡狠狠道:“看來玉道君是忘了自己的身體還在外面了,我想殺你易如反掌。你既一心想壞我的事,就不用活著出去了。”

***

無遮寺。

明光手持禪杖,站在佛殿的琉璃金頂上,李璧月手握棠溪,立在不遠之處的石階上。

兩人一高一低,遙遙峙立。

時間的沙漏在兩界的流速並不一樣,盡管玉無瑑在佛傳明燈中已過了兩個晝夜,現實世界的日晷之影傾斜數個時辰。

天色已交黃昏。

兩個時辰的苦戰,兩人的身上都添了不少傷痕。明光的黑色鬥篷多處地方被劍刃劃破,血痕滲出凝結,又被熱氣烤幹、幹巴巴又硬梆梆地裹在身上。

李璧月也並沒有好多少,她肩頭青紫,更受了不輕的內傷,一身青衣也染上了斑斑血跡。縱是一身狼藉,當她握劍的時候,便自骨子裏由內而外流露絕於塵俗的清傲冷峭來。

她一邊調息,一邊觀察著明光。

玉無瑑進入佛傳明燈已經超過數個時辰,他在裏面會發生什麽,是否能找到傳燈大師,李璧月在戰鬥中已無暇思考。

但如果傳燈大師真的能通過某種方式影響此事,首先就會反映在明光身上。

所以從戰鬥伊始,她一直註意著明光的一舉一動。此時此刻,黑衣的佛子緊閉雙目,眉眼抽搐著,好像正經歷著某種掙紮。

他喃喃道:“不,不是,不是這樣的……”

李璧月靜氣屏息,這樣的語氣,並不屬於邪魅妖異的“陰天佛子”,而是屬於明光本人。

難道玉無瑑的計劃成功了?

她還沒來得及思考,驀地,明光發出一聲冷笑,說道:“看來玉道君是忘了自己的身體還在外面了,我想殺你易如反掌。你既一心想壞我的事,就不用活著出去了。”

他持杖而起,不管一旁虎視眈眈的李璧月,徑直沖上坐在佛殿檐下的玉無瑑。

禪杖朝著他的後背重重砸下——

玉無瑑的元神進入佛傳明燈,眼下的身體只是一具空殼,別說還手,連逃跑的能力都沒有。

就在禪杖落在的一瞬,一抹雪亮劍光斜挑而入,將禪杖挑飛,明光退出三步。李璧月擋在玉無瑑身前:“明光,這是你我之間的事,與他無關。”

明光嘴唇一翹,說不出是譏諷還是笑:“早就不是了。你、玉無瑑、明光,你們都是我的敵人——”

李璧月微微一楞,看來明光人格分裂,瘋得徹底,連自己也認作敵人了。

但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理解,在明光的識海深處,在玉無瑑和傳燈大師的影響下,明光的主人格或許正在試圖奪回身體的主導權。

她要支撐住,給他們爭取更多的時間。

她橫劍在前,看向殿外的明光:“想要殺他,就先過我這一關。”

***

識海之中。

白衣明光擡起頭,輕聲自問:“本心?”

去年,在慈州雲臺寺。在曇無國師的啟發下,他醍醐灌頂,一夕覺悟,在自性中得見大光明,這才見到識海中的佛傳明燈。

如果,那是他的本心,可眼前的黑衣明光又算什麽?

黑衣明光說得沒錯,因為自己怯弱、無能,想求善心而不得,最後才會滋生惡孽的靈魂。第二人格脫胎於自己,自然也是也是自己的一部分。

他曾以為,曇摩寺藏汙納垢。可現在,藏汙納垢的是自己。

他曾以為,習了佛法可以普渡眾生。到頭來,卻將自己的本心弄丟了。

見他陷入迷茫,傳燈大師輕輕一嘆,問道:“明光,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白衣明光茫然回首:“什麽問題?”

傳燈大師:“《華嚴經》中說‘如菩薩初心,不與後心俱。智無智亦然,二心不同時’,此經文何解?”

白衣明光身形一頓,倏然僵住。

如菩薩初心,不與後心俱。智無智亦然,二心不同時。

這句經文,是他最熟悉的一句。在李璧月第一次去曇摩寺之時,那時他曾困於此題,困惑不解,為此請教曇葉禪師。

後來,他自西南回到曇摩寺,在講經堂講經,也曾給眾弟子講過這一段經文。

傳燈大師此問,並非問“初心”何解,而是問“初心”在否?

佛道殊途,然殊途未必不能同歸。

初心,即是本心。

傳燈大師的喟嘆響在耳側:“明光,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啊。”

恍惚之間,明光憶起在曇摩寺那間花木深深的禪房,師徒之間的最後一次對談。

……

“那你可記得你是為了什麽而修行?”

“這我知道,弟子幼時曾聞師祖傳燈大師的事跡。願效法師祖傳,將我佛之法弘揚天下,普渡天下眾生……”

“普渡眾生……佛從來渡不了眾生,渡者自渡。”

“可是師父以前不是說‘我佛慈悲,度一切苦厄’嗎?”

“孩子,你秉此初心,是曇摩寺之福。我不知你的未來在哪裏,也不知曇摩寺的未來在哪裏。師父希望你能記住一句話。”

“請師父示下。”

“一切的佛法都是於自身的修行。想要渡人,需先自渡。若要傳法,此身即法。就算有朝一日師父不在了,你也要好好修行,你明白嗎?”

……

“渡者自渡……”

白衣明光將這四個字反覆念了三遍,原來他從來不曾自渡。

在雲臺寺時,他一心依賴於師父曇葉禪師。

師父死後,他離開曇摩寺,回到慈州,在雲臺寺的廢墟下失聲痛哭,他遇到了曇無國師,跟著對方到了西南廣化寺。他自以為獨立,實則仍然生存在曇無國師的羽翼之下。

曇無國師死後,他知道這世上再不會有人護著他了,所以才會滋生一個強大的人格來保護自己。

他從來不曾自渡,甚至不願自渡,不惜用邪惡來保護自己,以至於迷失本心,所以傳燈祖師才會用那般失望的眼神看他。

……

良久,白衣明光t緩緩站起身來,與黑衣明光相對而立。

兩人猶如照鏡,因為那就是另外一個自己。

他今日要自渡,就要殺死眼前殘酷、邪惡、強大的自己,才能同時殺死怯弱、偽善、無能的自己。

最後剩下的,才是本心。

他說道:“來吧,另一半的我,與我合二為一。”

黑衣明光冷笑一聲:“你瘋了,你這麽弱小的人格,與我融合,只會被徹底取代。”

白衣明光平靜看他,伸出右手,“那也來,吞噬我,或者被我吞噬,還是你不敢?”

黑衣明光:“你說誰不敢?”

他伸出右手,與白衣明光交握。霎時,兩道神識彼此交融,開始合二為一。

意識世界的戰爭,沒有硝煙,但是同樣關乎生死。

慢慢地,白衣明光的身形若明若滅,仿佛就要消散,而黑衣明光的能量越來越強。

黑衣明光譏嘲笑道:“我就說了,你這麽軟弱無能的廢物人格,只會被我徹底取代……”

玉無瑑見勢不妙,如果最終的結果是白衣明光被黑衣明光取代,主人格徹底消失,那他這一趟不是白折騰了嗎?

他看向傳燈大師:“前輩,難道我們就在這裏幹站著,什麽也做不了嗎?能不能想想辦法幫忙嗎?”

傳燈大師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人生的坎只有自己能過,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你。你既然能悟世間道,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玉無瑑啞口無言,這一句還真是他人生路上感悟的至理名言。

可他到底不甘心,又問道:“如果明光的主人格被取代消失,那麽無上佛國之事該怎麽辦?”

“那就只能寄望於李府主在一切無望之後,用照夜八荒劍抹殺明光了。”傳燈大師深深嘆了一口氣:“但是承劍府立府兩百年,從沒有人用過此劍三次。之後會發生什麽,沒有人知道。”

玉無瑑心更涼了:“前輩的希望可能落空了,這次約戰,她根本沒有帶照夜八荒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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