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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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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鶴(二)

在李璧月進入小樓後不久, 樓體下墜,守在下方的李澈等人就發現情況不對。

那座小樓竟眼睜睜在眾人面前消失不見了。

李璧月原與夏思槐約定,若是一個時辰沒有出來便帶人上去。起了這樣的變化, 又如何還能等到一個時辰之後。

夏思槐帶著承劍府眾人上了瀑布, 卻看不到之前的庭院, 只有一道急流在腳下的淺潭稍做逗留,便傾瀉而下。他帶人將附近搜了個底朝天,什麽也沒有發現,鶴鳴山莊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他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只好回去向太子李澈稟報。

李澈聽聞消息, 驚聲道:“李府主和山莊一起不見了?”

夏思槐跪下道:“上方只有瀑布,鶴鳴山莊整體消失了,亦不知道如今府主何在……請太子殿下想想辦法,救救我家府主……”

夏思槐雙腿打顫, 聲音也直哆嗦。這一趟太原之行, 楚堂主已經折損,如果李府主也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失蹤,他回去該如何向長孫堂主交代?今後又有何人能支撐起承劍府的門戶?

玉無瑑今日也在隊伍之中,他想起上次在傀儡館發生的事,站出來道:“太子殿下,據我所知,傀儡宗的創造者邪道妄機出身天工世家魯家,因此傀儡宗也精於機關之術。上次我與李府主一起探查傀儡館,也曾發生整座房屋和地層整體墜落的事。我想這次也是一樣, 鶴鳴山莊是人為操縱墜入瀑布下方的地層之下。隨後機關封閉, 瀑布再從房頂上方流過,看起來就像鶴鳴山莊整體消失一樣。”

李澈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李府主與鶴鳴山莊一起被埋入瀑布下方的山體之中,那現在我們應該怎麽辦?”

玉無瑑眉頭深鎖,久久凝望瀑布下方的深潭。

傀儡宗本是天工世家的機關術與道家魂術的結合,可惜那日在青羊宮下方的天工世家,他只來得及取走原屬於道宗的兩本典籍,並沒有機會去研究魯家機關術,自然也不知道該如何破解眼前的機關。

眼見他也沒有辦法,眾人皆是一籌莫展。

就在這時,渾天監副監孟松陽走上前來,道:“太子殿下,微臣倒有一個想法。”

李澈連忙道:“有什麽想法,快說。”

孟松陽道:“殿下,您看著水潭中的楓葉,並非全部是從瀑布上方流下來的。”

李澈不明所以:“孟副監,我們現在討論是如何營救李府主的事,這和楓葉有什麽幹系?”

孟松陽道:“這幹系可大了。這瀑布附近只有山上有這種紅色的楓樹,想必是傀儡宗修建鶴鳴山莊時造景之用。可是微臣發現我們腳下這口深潭中的楓葉只有一小半是隨瀑布沖刷下來的,還有一大半是從水底的漩渦中浮現的。因此,微臣大膽推測,這深潭之中或許有一條水道能與這山體之中的機關相連。”

“山上的楓葉掉入鶴鳴山莊,又與鶴鳴山莊一起落入山體之中,最終通過這條水道流出。微臣以為,如果想要救李府主,或許可以嘗試從這條水道進去。”

李澈大喜,連忙向後方眾人道:“你們中間有誰識水性的,下去探探。”

兩位會水的士兵站了出來,脫了外衣下水。

兩人潛了一會便出來了,一邊喘氣一邊稟報道:“太子殿下,深潭下方確實……有另外一條水道,大概可容一人通過。只是水道太深,又是逆水而行,屬下等人無法……憋氣潛游那麽久,只好先行折返。”

李澈眉頭緊擰,這兩名人面色青白,上岸之後不停喘氣,顯然方才潛游確實達到了他們的極限。看來李璧月真的落入了傀儡宗設下的陷阱,他該怎麽辦?

他望向身後的眾人,道:“你們中間有沒有能在水下潛游更長時間的,只要能打探到李府主的消息,便可連升三級,賜百金——”

一般來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眾人面面相覷,深恨沒有好好練習水性。

這次站出來的仍是孟松陽,他看向李澈道:“殿下,微臣原出身玄真觀,也學過練氣法。這水下閉氣的功夫倒是比常人要強一些,只是微臣有些怕黑,不敢一人下水,希望能有人與微臣一起下去。”

夏思槐連忙道:“我同你去。”如今楚不則與李璧月都不在,夏思槐已失了主心骨,雖然他明知自己水性一般,更不擅長水下閉氣,可他實在無法眼睜睜站在這裏什麽也不做。

孟松陽瞥了他一眼:“夏司衛會在水下閉氣嗎?若是一個不好,水下可是會死人的。”

夏思槐此時已急紅了眼睛,道:“我不怕死——”

這時一個人從後面拉住了他的肩膀,道:“夏司衛,你留下吧,我同孟大人一起下去。”

玉無瑑從衣服的袖子裏掏出一只白色的小松鼠塞到夏思槐的懷中,道:“我出身道門,這水下閉氣的功夫還是要比你強一點。這只小松鼠,麻煩夏司衛暫時幫我照看……還有……”

他的聲音莫名有些壓抑:“萬一……我是說萬一我沒有回來,這只松鼠以後就得麻煩李府主照顧。還有我的那個徒弟小柯,以後就拜托承劍府了。”

夏思槐覺得他的語氣不太對勁,待要細問,玉無瑑已搶先道:“夏司衛不必再問,我只是有些不祥的預感。你不用擔心,無論如何,李府主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他脫下外衣和鞋子,向孟松陽道:“孟大人,我們下水吧。”

孟松陽此時已經準備好了,站在深潭邊上。他看向玉無瑑,問道:“玉道長,你的水性如何?”

玉無瑑道:“不太行,但是我可以學。”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李璧月清冷昳麗的容顏。上次在晉湖地下,她即使面臨水下窒息的危險,也不願意拋下他。所以這次,不管這水下的深潭有什麽,他都應該比從前更加堅定地向她奔赴,找到她,幫助她。

孟松陽道:“既是如此,那我在前面,玉道長跟在我後面。”

玉無瑑點點頭。

深潭之下,漩渦湧動,方才兩人下潛的平靜水面很快被吞噬。

夏思槐因為玉無瑑那番t話有些茫然,等他回過神來,除了漩渦什麽也看不見了。

他喃喃道:“府主……真的會平安回來嗎?”

在他身後,太子李澈亦有些不安:“現在,我們也只能先相信他們了。”

深潭之水冷如寒冰,玉無瑑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冷,寒氣從肌膚滲入骨髓,四肢幾乎要僵死。

深水下什麽也看不見,他只能感知前方水波的動向跟著孟松陽向前。一開始他是靠著意志堅持,到後面幾乎是一種求生的本能,只有向前,只有相信生路就在前方,才能在這黑暗的水道裏繼續潛游。

他雖然氣息長久,但也不是用之不竭,潛游了數十丈後,他漸漸覺得有些氣力不繼,眼看就要掉隊,前方的孟松陽顯然游刃有餘,回身過來拉著他。

又向前一段距離後,他們聽到了流水的聲音,似乎便是水道的出口,孟松陽帶著他猛地一個上浮,托著他到了一處石階之上。

玉無瑑肺腑裏氣息幾乎已經用盡,靠著石階大口呼吸。孟松陽道:“這裏說不定便與那建在山裏的機關相連,玉道長在這裏暫且休息,我先進去看看……”

玉無瑑緩了緩勁,喊道:“孟大人,等等——”

他並不遲鈍,方才在水下無法細想,此刻已經明白了過來。這條水道漫長,又是逆流,中間更有無數暗流,孟松陽顯然對這條水道極為熟悉,幾乎毫無障礙地找到了這處入口。

他不僅煉氣上的功夫遠甚於自己,武功也絲毫不弱,才能在中途自己力竭的時候帶著自己游到這裏。甚至他根本不需要休息,還能繼續向前探路。

顯然他方才對太子李澈所言“怕黑”“不敢一人下水”全是謊言,他的真實身份可能也並不像是他自己所說的“玄真觀棄徒”這麽簡單。

但孟松陽沒有回答他,也沒有等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消失在臺階的上方。

玉無瑑不敢耽擱,他將衣服上的水擰了擰,沿著孟松陽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

鳴鶴山莊。

箭如驚弦,隨著一道尖銳的破空之聲,傀儡尊主手中重矢如一顆流星,向李璧月心□□來。

李璧月認識這種重矢。

這是“刑天”喜歡用的重箭。

那一日,她在陽曲鎮那位老鐵匠家裏,見到過這種箭。

後來,在安福巷程家,她親手從程先生和閔師娘的屍體上拔下同樣的箭。

也是因為因此,她最終與楚不則決裂,一切的事情自此開始脫出正軌,再無法挽回。而此時此刻,她在另一個人手上見了這種箭。

眼下,這支箭正向她飛來。

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她的手握向腰間,抽出了另外一柄軟劍。

劍身如靈蛇般翻卷,將那支弓箭裹挾纏住,轉了一個角度,激射回去。

這柄劍通體呈銀白,劍名飲冰,正是楚不則的佩劍。

李璧月手握劍刃,整個人如鳶飛魚躍一般從石壁中間的夾縫脫出,瀲灩清光直指坐在龍首之上的傀儡尊主。

傀儡尊主瞳孔瞬間變大,他自知武功絕不是李璧月對手,所以改造了鶴鳴山莊的機關。

第一層,他讓李璧月放棄月相八劍。

第三層,他讓李璧月失去本命劍棠溪劍。

任你承劍府主劍法天下第一又如何,沒有武器還不是任人宰割。

可是他沒想到,李璧月身上還帶著楚不則的佩劍飲冰。

他剛躲過那支回旋而來的箭,飲冰劍已近在眼前,他不及閃避,被冰冷的劍鋒刺入胸中。

與之同到的是李璧月的聲音:“你殺了楚師兄,今日我就用他的佩劍替他報仇——”

長劍從他背後刺出,將他整個人釘在身後的龍柱之上。

從未有人在承劍府主眼中看過這樣的眼神,深邃的眼眶中,交替著悲傷、瘋狂、殺戮與仇恨。劍刃翻攪,傀儡尊主只覺得渾身的血肉幾乎要被攪碎,他的身體無法支撐,呈現出半跪的姿勢。鮮血不斷湧出,浸濕了整座龍柱,不由發出淒厲的嘶嚎。

一顆染了血的白色的珠子從他的胸口墜下,滾落在地上,然後被一只修長利落的手撿了起來。

李璧月拭去龍氣珠上的血跡,將之收入袖中,看著不斷流血的傀儡尊主。聲音冰冷,如天神降下裁決:“你別想著可以速死,楚師兄死於妖暝蟲下,我無法讓你有同樣的死法,就賜你慢慢流盡身體裏的最後一滴血而死……”

傀儡尊主眼神暴戾:“李璧月,你竟然如此對我,你可知我是……我是……”他口齒中湧出鮮血,竟無法吐出最後的幾個字。

李璧月聲音淡然:“我知道,你並不是真正的傀儡尊主。你是我承劍府曾經支持過的武宗太子李嶼,可這又如何——”

李璧月纖指一彈,傀儡尊主臉上的睚眥面具應聲掉在地上。

面具之下,是一張十分年輕的臉孔。那張臉濃眉深目,仔細看去,甚至還與太子李澈有幾分相似,只是陰沈狠戾的氣質,讓他面目猙獰。

這張臉,她曾在地下礦洞裏見過。就在她救出被困在礦洞中的礦工返回時,便是此人闖入,意圖殺人滅口,可惜不敵,最後以煙霧彈逃脫。

李璧月道:“你以龍鵠道人的身份,誘惑居安村的村民替你掘開被封印的小孤山金礦,點燃礦脈之下的地火,制造了太原地震,造成無數生靈塗炭,只為了損毀二龍山的龍脈。為了謀求帝座,你不惜與契丹人勾起,契丹騎兵進犯雁門關,點燃兩境戰火。你做了如此多的錯事,如今,竟以為我李璧月不敢殺你,真是可笑!”

李嶼被揭穿身份,惱怒道:“是,這些都是我做的又怎樣?我是先皇立下的太子,這大唐萬裏江山,本該都是我的。我想拿回自己的東西有什麽錯?”

“如今長安城的帝座上的李怡,太原城的太子李嶼,還有你——”他望著李璧月,橫眉怒目、咬牙切齒地道:“還有你,承劍府,李璧月,你們都是叛賊,都是叛黨。太原地震,二龍山龍脈損毀,你李璧月最少要負起一半的責任。”

李璧月冷然看著他,目光出流露出微微疑惑。

她如今與李澈交好,七天前更是公開表示了承劍府對李澈的支持,李嶼將她視作叛黨再正常不過,只是這地震和龍脈和她有什麽關系?

李嶼恨恨地看著她:“十年前,承劍府主謝嵩岳是我父皇的肱骨之臣,父皇駕崩之後,謝府主本屬意我繼承皇位。可惜,你李璧月貪慕權貴,罔顧謝府主遺訓,上趕著巴結偽太子李澈。在海陵之時,我曾命高正傑幾次三番暗示李府主,我傀儡宗不願與承劍府為敵,希望承劍府能夠支持我重奪帝位,是你李璧月拒絕了我,我才會毀去大唐龍脈……”

“龍脈一斷,大唐國運必將崩頹,戰亂四起,內外交困,如此我李嶼才有機會君臨長安。”

昏暗的地下,李嶼的表情乖戾恣睢:“李府主當初拒絕了我,又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我行事不擇手段?”

李璧月定定看著他。

良久,她大笑不止,笑得幾乎就要流出眼淚。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謝府主的遺訓是讓我支持你登上皇位,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蒼涼,含著無盡諷刺,久久不絕,李嶼終於忍不住道:“你笑什麽?”

李璧月譏諷道:“我笑你坎井之蛙,自以為是。我承劍府守的是天下清平,不是哪一個皇帝,更不是哪一個太子。謝府主當初支持你,只是不希望天下因為皇權交替生亂,你竟真以為自己有多高貴,你算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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