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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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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102

永王吳王蜀王面面相覷。

他們不傻, 自然聽出這兩個哥哥的意思。

可真要去死嗎?

生命如此多嬌,就這麽死了,以後就什麽也感受不到也看不到了。

可不死又如何?

如這般當著階下囚繼續茍活?忍受著常人不能忍受的屈辱?

越是身份地位高的人, 一旦跌落塵埃,那種巨大反差帶來的痛苦通常越容易讓人輕生, 之所以能堅持下去,不過是不甘心, 不過是還存在一絲期望。

書中常說誰誰誰慷慨赴死, 看時不覺得,可真臨到自己,誰又能如此瀟灑?說到底人心都是貪戀的,螻蟻都尚且能偷生。

可不死又能如何!

如梁王一家這般也無用,他們很快也是個死的下場, 至少自己死了留份名聲在, 雖然幾人已毫無名聲可言。

“我後悔了,其實當個親王也不錯。我是真喜歡騎馬, 偏偏為了世人言語,罔顧自己的喜愛, 成天要去裝那勞什子文人雅士。”永王突然道。

可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

沒用, 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

幾人情緒低沈,不遠處負責看守他們的兵卒, 之前將註意力都投向了營地外的梁王一家子。

此時看完熱鬧,轉頭來看幾人,瞧見他們似乎在說什麽話,便走過來斥道:“說什麽呢?都好好看著, 指不定一會兒上面發了話,就輪你們登場了, 可千萬莫學這一家人……”

就在這時,突然聽得一道奇詭的破空聲。

隨著一聲尖叫,再去看地上,就發現梁王一家人中倒著一個人。

正是梁王,而他眉間插著一根箭矢。

所有人都驚呆了,梁王妃撲了上去,大哭著。

其他人則紛紛去尋找箭矢射來的方向。

“敵襲——”

北戎人這才反應過來,慌忙大叫著。

卻也有人發現箭矢來的方向站著一群人,那騎在馬上彎弓射箭之人正是昊國的鎮北王。

場面頓時亂了。

怎麽會是鎮北王殺了他們自己人的梁王?

.

見楊變出去了,元貞總算松了口氣。

她換了身衣裳,匆匆也出了房門,讓人去找謝成宜來。

誰知謝成宜沒來,倒是鴻臚寺少卿丁高義來了。

謝成宜不在正好,元貞還怕與他說了,他又是各種不讚同,和談之事丁高義也是能做主的,遂讓他派人去與北戎那邊人聯系。

這件事元貞想過了,沒有人能夠承擔,只有她才是最名正言順的。

偏偏楊變不同意,兩人纏磨了幾日誰也沒說服誰,可元貞知道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罵名她一個人來背就是,遂趁著楊變出去的空檔,就想把事情安排了。

丁高義欲言又止,架不住元貞態度堅決。

“既然蕭相已經想好了,下官這便去辦。”

他開了門正要出去,突然外面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怎麽了?”

元貞跟著走了出來。

此時他們是在船上,離營地還有些距離,二人尋了船上的兵卒詢問,兵卒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了鎮北王下命緊急戰備。

至此,元貞心中已經有些不好的預感了,直到尋到一個將領詢問,才知曉原來楊變當眾射殺了梁王,正和北戎那邊對峙著。

元貞連忙下了船,匆匆往那邊趕去。

到了地方,雙方果然一副對峙之態。

不同於之前,這一次是真正戰備,光化軍等一眾將士俱是擐甲披袍,他們陣容整齊,已然擺出戰陣,盾牌長槍弓箭床子弩,兵器與鐵甲之上閃爍著森冷的光芒。

而對面,也是一副蓄勢待發之態,卻由於太過匆忙,隊形相對沒有那麽整齊。

對面,在重重包圍的正中,站著幾個北戎官員。其中一人正是大概臉上傷還沒好,穿著甲戴著半遮面兜鍪的慕容興吉。

“楊變!”

楊變騎在馬上,懶懶地將大弓挽在臂上。

“何必氣急敗壞,你出招我接招便是,我這招式可入了你眼?”

慕容興吉怒極反笑。

所謂誅心局,誅的就是人心,當對方不在意了,抑或是想開了,這誅心自然再也誅不了心。

“你就不怕世人唾罵?”

楊變也笑了。

“你使出這種賤招,不就是想讓老子被世人唾罵?老子不在乎,你盡管來便是!”

“你——”

慕容興吉氣急,卻又轉為冷笑。

“他們你不在意,難道他們你也不在意?”

他讓人把太子趙王幾個趕到陣前來。

“忘了告訴你,此番你們昊國的皇帝,我也帶來了。”

他這番話並非對著楊變說,而是他的側後方,楊變轉頭看去,果然是元貞來了。

這下楊變穩不住了,忙從馬上跳下來,絲毫不顧自己方才還是一副狂妄威武霸氣的模樣。

“你怎麽來了?”

元貞看了他一眼,道:“你背著我做出這等大事,我怎可能不知。”

“我——”

“行了,勿要多說。”

元貞來到陣前,看著對面的慕容興吉道:“你勿要說些挑唆之言,此舉是我授意的。亂世之下,你等虜寇犯我中原,梁王身為原昊國的王,就該擔起身為王的職責。”

“蕭元貞你誅殺皇叔,天理難容……”

元貞看向不遠處正哭嚎唾罵的梁王妃。

此時的梁王及梁王妃,並非當年宣仁帝登基之時的梁王及梁王妃,是那時的世子和世子妃。

這二人一直認為是宣仁帝奪了自己的皇位,表面上對宣仁帝還算恭敬,私下卻散播了不少敗壞宣仁帝名聲的流言。

關鍵這兩口子奇葩至極,做過許多匪夷所思之事,上京人都知曉,宣仁帝倒不好與二人計較,以至於留他們至今。

此番大抵確實在北戎受了不少苦,原本身材圓潤還算雍容的梁王妃,成了個頭發花白身材幹瘦的老嫗。

此時她又是跺腳又是唾罵,哪還有以往的王妃模樣,還不如個市井潑婦。

“那你的意思是,北戎拿人脅迫我等,我等便要聽命伏誅?那還反抗什麽北戎,都做了那亡國奴,給人為奴為婢便是。你與你夫身為親王和王妃,不知為百姓為江山社稷犧牲,反倒數次辱及我朝派與北戎和談的官員。不清是非,不明大義,胡攪蠻纏,死了也罷。”

這一番話惹來慕容興吉大笑。

“我倒沒想到,你蕭元貞竟也如此道貌岸然!讓人去赴死的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虛偽之舉自然是對付無恥之人,你既使出如此無恥招數,逼著一個老婦上陣前叫罵,現在反倒罵旁人虛偽,未免貽笑大方。”

“你倒不用嘴硬!你能殺了梁王,有本事把他們也殺了!”

太子和趙王幾人被推到陣前來。

“哦,對了,還有他。”

宣仁帝也被帶來了。

元貞看著對面那個身形消瘦的熟悉身影,眼波一顫。

這是自打她出京後,父女之間第一次見面,一瞬間過往種種皆浮於眼底。

同時,前世的一幕也浮現在她腦海中——

北戎都城冰寒,夏日不炎,冬日極冷。

看著她的顏面,看守之人分給宣仁帝的炭火是足的,棉衣也是厚的,偏偏他突然就著了涼,一病不起。

“爹已是棄子,南昊那邊與北戎和談,要了誰回去也不會是爹……”

那時她其實已經懂了這個道理,只能默默不言。

“死了也好,總算能不拖累你了。是爹軟弱了,當年壓不住那些朝臣,被俘後也不夠果決沒有殉國……”

“能走你就走吧,我知道你不喜這裏,是我拖累你了……”

……

眼淚突然充盈了眼眶,她揚頭又側首去拿楊變手裏的弓。

楊變分明看見她轉頭之際,有淚水撒在空中,可等她擡起頭來時,又恢覆了一貫冷靜的模樣。

“這弓你拉不動,我來吧。”

元貞卻徑自不理,把弓架了起來。

她試著去拉弦,果然拉不動。

這時,手背卻突然一熱,單薄的後背上也有了支柱,正是楊變從後方環住了她,又覆在了她的手上,把自己的力氣借給她,讓她去拉弓。

果然,弓弦打開了。

她調整方向,舉弓對向對面。

慕容興吉震驚至極,震驚到遮掩不住錯愕的表情。

“你想弒父?”

元貞沒有理會他,把弓往上擡了擡,再次進行校準。

“你敢弒父!?你怎麽敢!”

“我不信你敢!蕭元貞!”

這時,宣仁帝突然說話了。

“三皇子既然將朕帶了過來,可容許朕說兩句話?”

“你說!你最好想好了說什麽!”慕容興吉陰沈著臉道。

“我確實要想好了說。”

宣仁帝低聲喃喃,他步子一邁,往前走了一步。

“我這一生奇妙又荒唐,沒想當皇帝,誰知當上了皇帝,以為自己英明神武,後來才發現自己是個庸才。曾經犯過的錯誤,不一一贅述,最悔的是當初被俘就該赴死,卻又怕敵人盛怒殘害城中百姓,殘害了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於是便以此為由,繼續茍且偷生……”

“我這一生就沒果決過,來此之前便料到了他們會做什麽,依舊沒有果決赴死,以至於累得我親女兒不得不舉弓相向。”

說到這裏,他言語還屬正常範圍,慕容興吉也就沒有阻止。

他自然知道宣仁帝是個貪生怕死之人,不然能茍活如此之久,料想他接下來必然是一番哭訴,妄圖乞求元貞心軟,饒自己一命。

只要他一番哭訴,對面心不心軟他死不死已經不重要了,蕭元貞她必然要背負弒父之名,還是親爹親口痛訴的。

慕容興吉太清楚中原王朝那些文人的道德潔癖,十惡之罪,無人能恕,以後就看她如何自處於天下。

“其實我來,也是想見你一面。”

宣仁帝含笑看著對面,看著那個眼眶再度被淚水充滿的女兒,那個圓滾滾地抱著他腿不丟的女兒,那個肆意張揚的女兒,那個與他據理力爭的女兒。

這個曾被他寄與了一部分想望,卻又因她試圖沾染權力,被他猜忌過忌憚過心疼過愧疚過,最終又一切歸於釋然的女兒。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本是一步閑棋,一個後手,你既想走就走,總不至於弄到最後父女之間成了仇人,卻未曾想你比我想象的做得更好。”

這番話宣仁帝並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中默默說著。

於外人來看,只見到他眼神覆雜地看著對面,似乎在醞釀著什麽情緒。

突然——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揚聲道:“吾蕭堇,承天地之運,入主皇統,本該上承天運,下順臣民,驅除虜患,無奈資質有限,難挽國傾之局面,又淪為俘虜,實在可悲!”

“吾有一女,名為元貞,自幼聰慧,秀出班行,有杞梓之才。值此危難,蕭堇冒天下之大不韙傳位與她,料列祖列宗有知,定會寬恕堇貿然之舉,縱有罪,地下再述。今日,雖死,無憾!”

“爹!”

此時,元貞再也穩不住了,脫手扔開了弓。

而那邊,太子看到親爹一頭撞在旁邊侍衛的刀上,當場血濺身亡。也蒼涼了笑了笑道:“好好好,他對你誇讚甚多,你可千萬要對得住他如此。”

隨即又道:“我蕭栩,身為太子,無所作為,眼看國傾卻無力挽救,今日隨父赴死!”

“我蕭杭,同赴!”

“我蕭棣,同赴死!”

“我蕭柯……”

“唉,我也來了,你們別走來快。地上沒鬥出個輸贏,地下再來鬥過……”

……

場面一時亂得不可開交。

宣仁帝主動赴死的局面,震驚了所有人。

偏偏這時候幾個皇子也紛紛赴死,找了拿著刀的兵卒去撞,讓北戎陣營裏頓時亂成了一片。

與之相反,光化軍這邊所有人的情緒卻瀕臨了爆發點。

這些日子北戎耍陰招,所有人委曲求全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宣仁帝是不是個好皇帝,甚至每每私下提及,都是嗤之以鼻,可他畢竟是皇帝,是昊國的皇帝,他們看似平時說誰給飯吃跟誰,實則他們自認自己是昊國的人。

如今皇帝被人逼死在陣前,幾位皇子紛紛赴死,這是何等悲慘的場面,何等奇恥的大辱,誰又能忍住,誰也忍不住!

“殺!”

“屠盡北戎狗!”

……

元貞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只存了一片血色。

死了?

死了……他死了……

她想穩住卻穩不住,她想不顫抖,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眼是花的,手是抖的,甚至站不穩了。

突然,顫抖的身軀被人從後面擁住,發抖的手也再度被人拿住,她似乎又拿起了那把弓,有一雙溫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當你感到憤怒傷心的時候,可以把一切情緒都轉為覆仇之心,就像這樣……”

有風吹過,似乎是什麽東西疾馳而出時帶來的波動。

這力道吹散了元貞眼眶裏淚水,她目光順著疾射而出的箭矢飛了出去,看到那箭矢以勢不可擋之勢,釘在慕容興吉的肩頭上。

慕容興吉本處於震驚之中,未曾想楊變竟連這一絲機會都不放過。

臨被射中之前,他眉心上突然一陣冰寒似的刺疼,仿佛讓他回到前世瀕死之際,於是他頓時便清醒了,臨到面門前時躲了一下。

就這一下讓他躲過了死亡危機,變成了肩部受傷。

“楊變!”

“快保護皇子!”哈擦大吼道。

“殺啊……”

“殺盡北戎狗!”

“快撤!”

這邊——

“哎呀,沒射中。”楊變扼腕道。

“一箭不中,再來一箭。”元貞說。

楊變低頭看她:“那就再射一箭,這般場面你在這,我實在沒法安心打仗。”

元貞說好,又道:“記得把我爹,還有太子他們帶回來。”

“好,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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