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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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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90

“行了行了, 你別拽我了。”

走出官衙後,陸老婆子掙開兒子的拉扯,指著他怒道:“非你就是個面軟的, 什麽時候才能學學你老娘的幾分?”

陸鳴無奈道:“娘,你再鬧下去, 那位宋知州必然要動真格,真若是上了板子, 你的身體吃得消?”

“我就不信, 他還敢打老娘不成!”陸老婆子不示弱道。

都知道她這是逞強之舉,不過陸鳴倒也沒戳破她就是。

“快走吧,你今天鬧出這麽多事……”

一聽這話,陸老婆子就炸了。

“我難道是為我自己鬧的,還不是替你叫屈!蕭懷寧那個賤婦, 不守婦道, 還聯合別人坑害丈夫,若非她聯合她的姐妹坑你, 我兒這般人才,至於連那些目不識丁的人都比不過?”

提起這個, 陸老婆子就來氣, 就覺得全天下都是黑的。

她邊走邊罵道:“就巷子拐角那個趙家,他家老二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竟也能考進那個什麽營造司。他會什麽?以前就是個泥瓦匠!憑什麽他能去,你就不能去?你可是堂堂的進士!”

“還有出了巷子那家賣燒酒的,他家兒子以前就是個跑堂的夥計,跟著賬房學了幾年算賬, 竟也能考上,雖然就當了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 到底他也是個公差。憑什麽他們都能去,你就不能,讓我說就是蕭懷寧夥同她那公主姐妹故意把你抹了名。”

若說從上京來到襄州的一眾官員勳貴們,誰最如魚得水,那莫過於陸老婆子了。

她本就是市井出身,以前是走街串巷當藥婆的,賣狗皮膏藥,以及一些婦科男科尋常人不好意思去找大夫看的那種隱疾,於是便偷偷買了走街串巷游方郎中和藥婆賣的小藥包。

這種藥吧,吃也吃不死人,說有效吧,也見仁見智。

不光如此,她還穿插著給人說媒,也能幫著接生,偶爾還能充當下牙婆。反正什麽掙錢做什麽,大致屬於三姑六婆類。

這樣的人,可想而知嘴皮子是何等厲害。

因此來到襄州後,旁人為找一個住處要挖空心思,偏偏她就能很輕易找到價廉的住處,且還能很快打聽到懷寧的下落。

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本事。

不光如此,她還跟左鄰右舍都混熟了,附近哪家的是非八卦她都知道。

“那種窩囊貨都能做官,我兒怎麽可能做不了,定是她們故意抹去了你的名!你放心,這次我不光要讓蕭懷寧老老實實求著咱家回來,我還要把該屬於你的官身掙回來!”

放完狠話,陸老婆子又放軟語氣對兒子道:“兒啊,不是你娘不要臉。娘這前半輩子遇人不淑,潑著臉皮不要,辛辛苦苦把你和你妹妹拉扯長大,你也爭氣,還考中進士,還當了官做了駙馬,娘也跟著你享了幾天福。”

“可誰知這賊老天不長眼,讓我們什麽都沒了,還讓你妹妹遭了那樣的大罪。”

“這都是誰害的?就是她蕭懷寧,她必是早就知道要出事,所以我們一攆她,她就走了。到最後,她和蕭慶陽那潑婦好生生的,倒是我艷兒吃了大苦。幸虧你妹夫也不嫌棄她,日子還能過下去。”

“如今一大家子都沒有營生,你的官還被那幾個惡婦抹掉了,娘若不為你出頭,以後咱們的日子可怎麽過?以後吃什麽喝什麽,難道還要讓你去那私塾,去給人當塾師?你可甘心?”

他自然不甘心!

他苦讀詩書十數年,說是懸梁刺股也不為過,每日五更起,三更才睡,為了什麽?就是為了出人頭地。

從小到大,因為他沒爹,因為他爹跟人私通跑了,他受盡嘲笑。娘為了養活他和妹妹,供他讀書,又做的是那般讓人詬病的行當。

陸鳴以前不叫陸鳴,叫陸藥婆家的小崽子,後來叫陸藥婆家那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窮書生。

都說他娘幹盡黑良心的勾當,就是為了供他,也肯定供不出來,因為老天必長眼,怎會讓這種人家的兒子高中。

他就是拼著這股勁兒後來高中的,就想讓那些人看看,老天是長眼的,他苦了這麽多年,該讓他甜一回了。

現在讓他回到從前,回到之前生活的那座南方小城裏,還受那些人奚落和嘲笑?

他又怎麽會甘心!

“所以這一遭,咱們必然要爭!”

陸老婆子說得意味深長。

“你是男人你要臉,你不是還有娘?我一愚昧無知的鄉下婦人,哪裏懂得什麽叫臉?你娘不要臉,他們要臉啊,就跟以前娘對你說的,那些大官皇帝公主他們都要臉,不是要臉,那蕭懷寧能被娘拿捏住?”

“她敢跟你鬧嗎?她一個婦人不守婦道,別說皇帝丟不起臉,那些大官們也丟不起臉。女子當恪守婦道,三從四德可是他們定出來的。瞧瞧若非這次朝廷出了事,那蕭懷寧還不是被咱家拿捏得死死的。”

“你也別心疼她,這都是她都是她皇帝爹,還有那些大官欠咱們的!當年你爹卷著家中財物跟人跑了,娘卻不能改嫁,那些當官的說什麽‘夫亡六年,或外出六年不通問,方可改嫁’。”

“就這六年,娘耗費了最好的時光,改不改嫁娘對男人都死心了,也不想嫁人。可這世道一個婦人哪裏養得活兩個孩子,你外家又不管咱娘仨,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只能走街串巷做那腌臜行當養你們,受了多少苦……”

陸鳴低聲道:“娘,我沒有怪你。”

陸老婆子也老淚橫流,分外感嘆。

“娘知道你孝順,沒有怪娘,為了做這駙馬,你受了多少委屈,就因咱家不如人,那蕭懷寧壞了身子,你也不敢納妾,以至於至今無後。看看那幾個駙馬家,哪個不是嬌妻美妾日子過得暢快,獨咱家出身低了,要讓你受這等委屈。”

“我兒你等著,等這次事罷了,娘就給你納兩個美妾回來,到時候生幾個兒子,咱也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去。”

說到這裏,由於走到了大街上,來來往往都是行人,母子二人不再說話了。

一路回到陸家租住房子所在的巷子,竟有不少人都認識陸老婆子,都在與她打招呼。

“咱陸夫人帶著駙馬兒子回了?這是去幹什麽了?找公主兒媳婦去了?”

來人笑吟吟的,話音可一點都不帶陰陽,但這番話本身就是陰陽。

陸老婆子也不見惱,笑瞇瞇道:“瞧瞧你這說的,不能因為你那兒是個棒槌,老婆也跟人賣貨郎私奔了,就嫉妒我兒能尚公主啊。行了行了,誰有那功夫跟你閑扯,我去幹什麽還要跟你說。”

這一番翻臉如翻書,可把對方氣的。

可再想找陸老婆子吵,人家已經進了家門,又把門關上了。

“我呸,誰知道你那兒子當初是靠什麽把公主騙到手的,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說不定是編的給自己壯面子呢?而且現在朝廷都沒了,哪還有什麽公主?”這老婦罵道。

“行了行了,劉婆子你跟人爭什麽,人家說得也沒錯啊,誰叫你家山子沒本事,老婆跟人跑了也不敢去岳丈家鬧,還指著那婦人再回來跟他過日子?”

附近幾家的婦人都跑出來看熱鬧,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可把劉婆子擠兌得不輕。

市井中就是這樣,房子小,離得也近,街坊鄰裏誰不知道誰家那點破事。

吵嘴都是常態,她們也不認為這是吵嘴,只是拌嘴。轉頭哪個菜市有便宜的菜賣了,雙方又會親親熱熱一起去買菜。

不了解這種生態的人,是很難理解這種情況的。

陸老婆子轉頭把門關上,可這門並不能關住外面那些嘈雜的人聲。

二人進了堂屋。

陸鳴妹妹陸艷家的幾個小孩,紛紛往屋裏鉆去。

西間那邊的門緊緊閉著,也不知裏頭的人在做甚。

陸老婆子喝了一口涼茶,緩了緩氣,方又道:“兒啊,那廣平侯家的說得對,這皇親國戚們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朝廷沒了,大家沒了著落,那楊變和魏國公主既然管著這偌大一片地方,就該管著大家吃喝住用。”

“所以這回咱們一定要逼著蕭懷寧那賤婦回來,只有她回來了,咱們才能沾上皇親的邊。”

“咱們開了這一道口子,只要那位魏國公主敢出手管,自然有人出手制她,等到那時候她礙於顏面,管了一家的事,她就得管所有人,到時候咱就算過不上以前的日子,也不會比別人差。”

陸鳴低聲道:“娘,我知道了。”

.

“所以說,此事跟廣平侯家有關?”

一天後,元貞得到蔣林送來的消息。

蔣林道:“廣平侯家素來註重面子,怎可能去跟這種破落戶搭邊,哪怕是現在落魄了。是安遠侯家為了邀功,不知怎麽尋摸上陸家母子,又給他們出主意讓陸家那老潑婦把懷寧公主給告了。”

安遠侯家且不提,就是個沒落的勳貴家,但架不住這一家子會鉆營,平素裏就和廣平侯家走得近。

而這廣平侯家,是老牌子的勳貴,早先也沒落了,後來因為出了個王妃的女兒,而王妃的女兒又生了個郡王。

後來先帝無子,又擇了身為侄兒的樂平郡王繼承了大統。

是的,說的就是宣仁帝。

由於宣仁帝是承嗣得來的皇位,也就是過繼給了無子的先帝,如此一來侄兒就變成了嗣子,所以從禮法上來說,已經不能算是他原有爹娘成王及成王妃的兒子了。

從禮法上不能,但從本心來說,宣仁帝還是認外祖家的。

只是不能在明面上表現出來,所以表面上廣平侯家還是侯爵位,實則私下裏得到的實惠可不止一星半點。

哪怕那些文官們一直盯著,可每次宣仁帝都卡著他們會發作的界限,倒也沒人就為了這點小事,非得跟皇帝辨個輸贏。

如今的廣平侯是宣仁帝的表兄,之前老廣平侯也就是宣仁帝的舅舅是在世的,哪知北戎打進內城,把本就臥病的老侯爺給刺激得一命嗚呼。

廣平侯家來襄州,元貞是知道的,只是對方因為守孝一直很低調。包括那些雜七雜八跟皇親沾點關系的勳貴家官員家,她也都知曉。

這些人會私下聚在一起想給她找事,她並不意外。

“貞兒,這事可怎麽辦?若這些人真聯合在一起,怕是——”

蔣林很擔憂。

此事難就難在,若真去攀扯關系,都能攀扯上一些親戚關系,還都是元貞的長輩。那些攀不上長輩關系的,暫時也不敢冒出來,都在下面藏著。

可若這件事一個處理不當,下面的人都借著由頭冒出來,等到那時候,才叫一團亂麻。

元貞卻很平靜:“二舅,這才哪兒到哪兒,我早就設想過這種局面,絕不僅僅只眼下是這等小場面。你說內城那麽多人家,或出身世家大族,或簪纓傳世,有些人家的族譜,甚至被皇家玉牒還厚。”

“他們人呢?怎麽來襄州的只這些小魚小蝦?等了這麽久,也就冒出頭一個廣平侯家算得上是一條魚,還只是一條小魚。”

離了宣仁帝,廣平侯家毫無底蘊可言,確實只能算是一條小魚,難纏的也不過是宣仁帝的那層關系罷了。

“即便當初北戎把內城犁了一遍,把有皇家血脈的乃至那些重要的高官大臣都擄了走,但漏網之魚遠比我們想象中更多。”

元貞徐徐道:“所謂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權家蔣家都想辦法保全己身,旁人未必不能,說不定人家早就準備好退路了,當初蔣尚能買通禁軍,被禁軍夾帶著送到外城,旁人未必不能。”

蔣林有些不敢置信:“當初蔣尚出城是因為會武,又帶了權家的兩個家將同行。那些個勳貴大臣家,個個手無縛雞之力,他們敢在那時候出內城?”

要知道當時常人的思路是內城遠比外城要安全,而且朝廷正在和北戎議和,一旦議和事成,他們就不用再困守內城了。

如此一來,傻子也不會跑到亂得不成樣子的外城,命都不要了嗎?

“可若是他們早就看出朝廷議和無望,內城遲早完蛋,與其到時候被北戎甕中捉鱉,還不如混到外城,賭那一線生機呢?”

蔣林因這說法,震驚得靠進椅背裏。

這說法看似驚人,但未嘗不是沒有道理,相反細細去想,很有道理。

“我們何時何地都不要小瞧旁人的智慧,我素來覺得為何有人生來就是權貴,能坐上高官的位置?確實不抹除這是投胎好的關系,有人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但更多靠著自己本事爬上來的,又或是就靠著一代代人才輩出,才能維持家族百年榮光的,必然不是簡單的角色。”

蔣林抹了一把臉,苦笑道:“貞兒你說得對。”

元貞見他被自己驚得不輕,笑著安撫道:“二舅,你也不要太過憂心,畢竟這樣的人家是少數。許多人居於安樂,只有極少人會放棄現有的一切,去賭那一絲命運的漏洞,這不光需要智慧,還需要膽量。”

而很多人過慣了安穩富貴的日子,是沒有這個膽量的。

“我說這些也只是想提醒二舅,不要小瞧了旁人。恐怕廣平侯家只是個開頭,接下來會有越來越的人冒出來。”

“這——”

一聽見這話,蔣林頭都是大的。

“那該怎麽辦?”

元貞想了想道:“一個一個的往外冒,實在太煩人了,誰有功夫去跟他們勾心鬥角這些?做正事都沒空閑。我打算尋個法子,把這些人一並都逼出來。”

“怎麽逼?”

蔣林自詡自己還算是個聰明的。雖然比不上大侄兒,但比大哥有腦子多了,可現在面對元貞,他感覺到智商的絕對碾壓。

也不知他那大侄子能不能比得過。

正這麽想著,蔣旻從外面走了進來,一同的還有謝成宜。

蔣旻手中拿了一張輿圖。

元貞將輿圖打開,整個昊國疆域乃至北戎的疆域,都盡收眼底。

“你們說,上京城破後,城裏的人若是外逃,會往什麽方向逃?”

整個京畿路,左邊是京西北路,右邊是京東西路,其實當初讓百姓都往京西南路這邊跑,是因為這裏是楊變的地盤。

這是走旱路過來。

若是走水路運河,完全可以先去京東西路,或是往下一點的淮南東路,可以在這裏一邊觀察時局,一邊再決定以後往哪兒去。

這兩地有運河穿境,水網密集,經由水路,可以很快抵達吳地,也就是常人口中的江南。

當然能這麽走的,必然是富貴人家,有些家底的,因為就照現在這麽個亂法,普通百姓可找不到船送自己南下。

“我給將軍去信了,讓他繼續收縮防線。他們不是喜歡隔岸觀火,長轡遠馭地指揮著這邊的小魚小蝦鬧事嗎?那就先把水給燒開了,看看他們還能不能坐得住。”

為何京東西路至今才燃起戰火?

皆因楊變把北戎主力都牽制在京畿路,不讓他們越雷池一步,北戎迫切想吃掉楊變所帶的軍隊,一時分身不暇。

可後來發現暫時啃不掉這個硬骨頭,北戎人也知道圍魏救趙,於是掉轉頭去打京東西路。

對於這般情形,楊變本就沒打算出手,選擇了收縮防線,卻礙於考慮到當地百姓,依舊留在穎昌,算是占個掎角之勢,威懾北戎。

也是想逼著京東兩路速速歸附,把百姓和物資都迅速往南轉移,不要再拖著了,拖下去沒好處,只會分散力量被北戎逐個擊破,誰知眼下又發生這種狀況。

既如此,那就繼續收縮吧,早早收縮防線,也能安心發展民生,牢固以漢水長江淮水為主的這一條防線,這樣才有本錢繼續和北戎打下去。

“懷寧公主那怎麽辦?”

臨走前,蔣林想起這件事。

就如元貞所言,那些長轡遠馭的人到底還在遠處,可懷寧公主以及這件事背後的廣平侯家才是眼下主要的。

“他們不是喜歡藏在後面嗎?那就讓他們繼續藏著,最好永遠別出來。”

元貞心平氣和道:“二舅你記住,在絕對力量的碾壓下,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無妄,想上棋桌與人下棋,也得有那個本事。有些臭魚爛蝦是不必要給眼神的,多餘浪費精力,找人把陸家母子丟出城去,此局自然破了。”

蔣林一邊摸著腦袋一邊走了,還留下的兩個男人卻滿是讚嘆。

她是女子,卻有這般魄力與智慧!

蔣旻和謝成宜二人,都曾在宣仁帝手下做過事。

一個是親從官,一個以前是小魚小蝦,後來由於主戰,也被宣仁帝納入眼底近距離接觸過宣仁帝,自然對朝堂以及這個皇帝有過深刻了解。

若聖上能有這般魄力和遠超常人的智慧,昊國還會遭此大難,朝廷還會滅亡?

不過幸好亡了,眼下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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