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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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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2

元貞的臉還有些蒼白, 明明是盛夏,卻穿了幾層衣裳,捧著茶盞的玉手白到讓人覺得頃刻就會消失, 一絲血色都無。

“明白。”

怎會不明白。

之前因那夢,元貞到底隔著一層, 料想尚書內省並不是什麽清凈之地,萬萬沒想到其中竟如此險惡。

有一股力量在針對尚書內省, 所以夢裏虞夫人才會一直不敢榮養, 而等她死後尚書內省樹倒猢猻散。

如今見她來到尚書內省,也許對方看出她想做什麽了,也許並沒有看出,但顯然不想看見出現她這個變數,所以設了個局, 想將她趕出尚書內省。

“那公主可會怕?”

怕?什麽比國破家亡, 淪為敵人禁臠更讓人怕?

對方使了如此迂回的手段,不就是因為不願正面與她對上?既如此, 說明形勢還沒有嚴峻到讓她不能力敵的程度。

“為何要怕那些蠅營狗茍之輩,若好人都被這些人驅離, 那天下豈非沒有好人容身之地?”

虞夫人笑道:“看來公主是明白其中的險惡。”

元貞垂首喝著茶:“只是我不懂, 為何入內內侍省竟如此仇視尚書內省?只是因尚書內省有代帝批閱之權?”

之所以會元貞會直接點名入內內侍省,而非內侍省, 是因為她對內侍省還算有些了解。

幼時不懂,只覺得這些人都是內侍,沒什麽區別,等長大後才知曉內侍與內侍之間也有不同。

入內內侍省的門檻高, 需是幼年入宮,並在內書堂讀書成績極其優異, 才能被選入入內內侍班。而那些讀書成績不夠優異的,抑或毫無天賦者,則被歸回內侍班,留作服侍人之用。

而從這時起,內侍就被區別開了。

虞夫人垂目,掩下目中覆雜之色。

她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徐徐才道:“入內內侍省脫胎於內侍省,卻又淩駕在內侍省之上,其本身不過是歷代官家培養出來,用來幫襯自己的人手。”

既是幫襯,自然不限於皇宮,不免和朝臣有些交流,時間久了,內外通聯,互通有無,這其實並不是什麽秘事。

官員看待內侍如同皇帝鷹犬,可有時候為了升官,不免也會有求到內侍的時候。

畢竟若論和皇帝親近,怕是連後宮妃嬪皇子公主們,都比不上這些成日服侍在皇帝身邊的人。

而於內侍而言,既然是幫聖上辦事,自然少不得和官員打交道,你態度太過強硬,就會遭來官員抵制。

輕則事情辦不成,重則官員群起逼到聖前,指不定會被棄車保帥。

由此可見,便能想象出這雙方相處時的暧昧。

而入內內侍省看不慣尚書內省是由來已久,也是膨脹後的敵視,總覺得對方分了自己的權,只是互為掣肘,誰也拿誰沒辦法。

誰也沒想到會出個虞夫人,當年在宣仁帝臨朝聽政之事上出了大力氣,因此深受皇帝信任。

而宣仁帝為了收權,也是為了對付朝中太皇太後的遺臣,以及那些總喜歡抱團的文官,又捧出個裴鵬海。

這裴鵬海早年出身內書堂,也是才智過人,才能一路做到內東頭供奉官,又轉為外官。

一開始,他是真心實意為聖上辦事,可他待在宮外的時間太久了,接觸的官員也太多,漸漸就開始有些變了。

也許這些變化早就有跡可循,反正這些年來他屢建奇功,一路從一小小的宣撫使升至入內內侍省都都知,兼殿前司都指揮使,掌三衙,封榮國公、開府儀同三司。

而多年榮寵,也致使他專權跋扈,自然看虞夫人不順眼,尤其虞夫人曾數次進言,壞了他不少好事。

總之雙方仇怨是早就註定的。

好不容易等到虞夫人身體不中用了,終於能鏟除尚書內省這個心腹大患,哪怕裴鵬海不出手,入內內侍省的那些人也會出手。

卻未曾想突然冒出個元貞公主,當了攔路虎,自然想把她攆走。

這也就是元貞,隨便換個人,怕是命早就沒了。

畢竟這皇宮之中,皇帝皇後皇子公主,看似是主人,實則人數寥寥無幾,而最多的恰恰是這些平時看起來其貌不揚的內侍們。

“此事並不一定是裴鵬海幹的,但對於他們此舉,怕是裴鵬海也樂見其成。”虞夫人說。

一旦尚書內省被除掉,其代批權必然會被入內內侍省收入囊中,所以這也是權利之爭。

聽完後,元貞徐徐吐出一口氣。

此前她雖有些許了解,到底不夠透徹,此番通過虞夫人的話,她才算真真正正看清入內內侍省與尚書內省的關系,及其中利害之處。

“此人手握兵權,深受聖上倚重,公主若想入主尚書內省,此人及入內內侍省便是最大的障礙。所以老身再問公主一句,你怕了嗎?”

“為何要怕?”

元貞擡起頭來,臉色蒼白,但雙目晶亮。

“說白了,他們的權力來自父皇。這一次我任憑他們設計,全然不還手,我就不信父皇看不出此舉背後的深意?就如夫人所言,他們久居高位,自視甚高,瞧輕了其他人,也渾然忘了自身根本。”

像這一回,他們就瞧輕了元貞,原以為一個公主,哪怕再受寵,也不過刀俎下的魚肉,只能隨他們擺弄。

卻未曾想元貞因楊變提醒,提前就堪透陰謀,知曉他們不敢要自己的性命,索性就聽之任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而整件事於宣仁帝,他又會怎麽看?

他只會看到,他本是還在猶豫如何處置女兒的‘任性妄為’,這是父女倆私事,卻因為某些人手伸得太長,設計人竟設計到他面前來了。

尤其被設計的,還是他最寵愛的女兒。

早先對內侍之間、內侍與群臣之間,私底下的那些茍且,他礙於大局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在手都伸到他面前來了。

於父親身份來說,此番行舉不能容忍。

於帝王身份來說,此番行舉更不能容忍!

說到底,內侍的權力全來自於帝王。

再說難聽些,他們不過是皇帝養的一群狗,以前這些狗背地裏偷吃點骨頭,和別家狗眉來眼去,這都是小事,只要能辦事,可以不計較。

如今竟然反咬上主人了。

這是什麽?

這是欺天!是倒反天罡!

所以當對方使出這麽個昏招,元貞就知曉自己進尚書內省的事,在父皇那兒是穩了。

虞夫人笑了起來。

這是這陣子以來,她笑得最輕松肆意的一次。

突然覺得當初挑了這位公主,並非不得已下的為之,簡直就是神來之筆。

她礙於身份,哪怕入內內侍省欺於門前,也說不得做不得什麽。而這位公主不一樣,論私,她是聖上最寵愛的女兒,論公,她還是聖上最寵愛的女兒。

僅憑這層關系,她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而與之相反,入內內侍省卻是各種被掣肘,一個不慎就會被反制。怕是這會兒裴鵬海正在大罵入內內侍省那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吧。

.

不出虞夫人所料,此時裴鵬海確實很生氣。

捅出簍子了,現在想到他了,早幹什麽去了?!

裴鵬海五十出頭的年紀,雖為閹人,但生得身材粗壯高大,面相威嚴正氣,隨便穿一身常服出去,若不指明他是個閹人,恐怕誰也想不到他會是個無根之人。

這些年他早已不在宮裏居住了,甚至連都都知那個位置,也只是掛個名兒。

自打他兼了殿前司都指揮使的差事,聖上就給他賜了府邸,後來封了國公後,這府邸又改成國公府。

如今這府裏奴仆成群,他還養了幾房小妾,倒是比一般的簪纓世家都不差。

“義父!”

魏思進跪在下頭,分外可憐。

“現在知道喊義父了?”

坐在椅子上的裴鵬海,撫著扳指冷笑,“我以為你早就忘了義父呢。進兒啊,你向來是個有主意的,若非有主意,又怎會鬧得今日這出?”

魏思進膝行過來,抱著他的腿痛哭。

“義父,你在孩兒心中一直是天一般的存在,孩兒這次也是尋思義父公務繁忙,便想攬個功把這事辦成了,等事情辦成後,義父知道了也高興。誰曾想、誰曾想——”

“誰曾想終日打雁,今天被雁啄瞎了眼?可還記得我六年前對你說過的一句話?”

魏思進一楞,誰還會記得六年前的一句話。

什麽話?

裴鵬海卻回憶起當時場景——

那年元貞公主不過才十一,第一次被朝臣彈劾行止不端,奢靡無度。當時宮裏傳得沸沸揚揚,一般這個年歲的女孩都得害怕,尤其她還沒有娘親作為依靠。

偏她倒好,仿佛無事人一般,第二天就拿著自己剛寫的大字來給聖上看。

當時裴鵬海正好撞見這一幕,出來後他與義子魏思進說,以後不要隨意招惹這位元貞公主。

就這麽一句,剩下的話被他咽進了肚裏——此女雖小,卻如那久年的游方郎中,把聖上的脈把得極好。

他能走到如今這一步,自詡是個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的好手,尤其對聖上而言,更是深谙帝心,可在見到此女這般行徑時,他竟有些不確定了。

“你知道你這次輸在哪兒嗎?你輸在輕敵。”

“你輸在瞧不上她,覺得她不過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公主,卻沒有想那些個龍子鳳女,能冒出頭這些年還能安穩無恙的又有幾人?”

“你這次自作聰明,竟把楊玉也用上了。是不是覺得我放下楊玉這步棋,礙了你的事,所以就想借刀殺人?”

“別說我疑你,這些年你可沒少幹類似的事,我只當你是榆木腦袋,念你我父子一場,旁人總是比不過,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換換新人也好,免得你我父子二人招了聖上猜忌,卻未曾想越發縱得你膽大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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