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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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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走啦

灰燼如雪墜落,天地間一片灰色。

強大的無名修士轉眼間消失在了半空,出現在一眾修士面前。

此人身著灰白長袍,長發束在腦後,黑墨中夾雜著或灰或白,傾瀉著流銀般的光澤。

她轉身看向這群修士,一雙眼如淵水深沈,視線掃過眾人時,讓人忍不住猜想有多少歲月從這雙眼中流淌過,才會有這樣看透人心的目光。

一時之間鴉雀無聲。

飛仙門師兄率先反應過來,連忙上前見禮,恭敬道:“在下飛仙門大弟子陸威靈,後面是本門派弟子,請問前輩便是……”

尚未說完,一柄長劍擦著他的身體飛到了無名修士手中。

無名修士手指拂過劍身,在裂痕處輕輕停頓,指尖劃過之處生起淡淡光芒,似長劍在雀躍回應。

不答反問:“劍的主人在何處?”

鳳鳴玉漱般的聲音好聽得令人恍惚。

陸威靈正要應答,修士卻已經註意到了谷倉內投來的探視,陸威靈只感到一陣極輕柔的波動,再擡頭前輩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與此同時,轟然一聲,谷倉的大門無風而大開。

無名修士緩步踏進谷倉,視線逡巡而過,她看到了恐懼而謹慎地打量著她的村民。

“妖魔已除,諸位歸家吧。”

村民不敢置信,互相對視。

“這是真的,你們安心回去吧,”這是緊隨無名修士進來的飛仙門弟子。村民還是沒有動,他們哪敢相信飛仙門弟子。

直到雲醫師自人群後走出,對他們說:“回去吧。”那群村民才完全相信了,一番感激涕零的道謝後,攜家帶口慌忙趕回家。

對凡人來說,最安心最重要的就是家。

董娘子帶著兩個小兒跟著人流出去,擦身而過時,無名修士的目光落在那女童臉上,不語。

飛仙門的修士跟在村民身後,幫忙去處理鴉屍和村民屍首。轉眼間倉庫只剩下雲醫師和無名修士。

大門闔上前,陸威靈回首,從縫隙間窺見,雲醫師朝無名修士走去,緩緩跪下。

“師父”

寂靜被這一聲打破。

百裏奚的手掌搭在朝雲肩膀上,一股靈力順勢探入經脈查看:“赤煉血妖不過六品,何以將你弄成這副模樣?

朝雲抿唇:油盡燈枯之像如何瞞得過師父?

她說起一樁舊事,多年前,她因斬殺大妖鐘鳴,留下不可治愈的傷勢。這一次迎戰赤煉,使舊傷覆發。

“鐘鳴竟為你所殺,你做的很好。”細聽有一股驕傲之意,百裏奚回過頭來,發色遮住眸色,“這十年來,你不願回宗,不願求助為師,是因為心底還怨恨著師父嗎?”

“不。弟子沒有!”朝雲急切道,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師父消瘦的下頜和滿頭華發,胸中一陣酸楚和自責難抑:“弟子這一生,最尊敬的人便是師父,從未有過半點怨恨。概因十年前,弟子違背婚約與魔族相戀,雖然最後與其斬斷情意,卻生下一子。弟子無顏回宗,也不敢回去。”

“百裏朝雲。”百裏奚緩緩念出弟子大名,“為師幾個弟子裏,你看似謹慎周全,實則恃才放曠,孤傲不群,卻沒想到最膽大包天的也是你。”

世人皆知,她百裏奚除妖斬魔務盡,一生最厭惡邪魔外道。而她的好徒弟,卻和魔族攪合在一起。

“師尊,任何處置,弟子都接受。”朝雲說著,倒在了地上。

“阿雲!”百裏奚摟住弟子。瞳孔放大,這一幕畫面不禁觸及到了她內心最深處的隱痛。

她已顧不得責罵弟子,急忙往朝雲身體裏註入靈力。無盡的靈力卻像將水倒入鏤空的籃子裏,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師父,不必了,弟子的身體弟子清楚。”朝雲握住了師父輸送靈力的那只手掌。

“師父帶你回去,一定會有辦法救你。”百裏奚神色冷絕,深處卻流淌著不知所措的悲傷。

朝雲止住了她的動作,眼裏閃過悲憫:

“師父,弟子傳訊給師妹求援,正是不想讓師父見到弟子最後一面……如何叫吾師再承受失去之痛……”

百裏奚一怔,聲音更添悲寂:“你素來孤傲,靈力高強,從來有過求援之舉……如何不叫為師擔心。”

風馳電掣,神行千裏,卻終是來不及救一個必死之人。

朝雲緩緩露出一個笑,抓住師父的衣袖:“……師父,弟子臨死前有三個心願,望師父成全——”

“董家村遭遇慘禍,乃受飛仙門弟子牽連。弟子曾承諾飛仙門弟子,若他們竭力保護村民,就不會追究此事,故而請師父無論如何留他們一條性命。”

“然而,死罪可逃,活罪難免。飛仙門弟子將赤煉引致董家村,雖說無意,卻實是禍水東引,後又想丟下村民逃跑,其心險惡,亦不得不重罰。請師父給村民一個公道。”

“好……”

“弟子有一女,名阿鶩……”

百裏奚腦中不由浮現了一張小小的蒼白的臉頰。

“嶗山除鐘鳴,不慎之下,讓他在阿鶩身上種下了惡咒。阿鶩自那以後身體便停止了生長,每逢月圓之日咒印發作,遭剜心之痛……弟子殺死鐘鳴,卻不得解咒之法,多年來遍尋各州也一無所得,只能用自身靈力維持她性命。”

“魔族雖長壽,阿鶩卻只有一半血統,還被弟子封印了起來。長此以往,壽數難保。請師父看在弟子的面上,留阿鶩一條性命。讓她在董娘子身邊長大,如果能長大,師父就將她送去塗澤,從此是生是死,交由天定。”

塗澤乃半妖半魔聚集之地,阿鶩沒有靈力,無異進入必死之路。

百裏奚提醒:“她是你的女兒。”

“是,但我亦是師父的弟子,阿鶩的身份……不適合留在師父的身邊。”

百裏奚卻覺得她是不信任自己:“對她,我自有安排。”

她偏頭間,一縷銀發垂下來。

朝雲握在手裏,聲音輕如一縷煙霧:

“弟子的最後一個願望,希望師父不要為弟子傷心,希望師父永遠幸福。師尊,從亂世中撿回了阿雲,給了弟子第二條性命,為弟子取了名字,教會弟子自保的本領,告訴弟子什麽是善是惡……予了弟子安身立命的根基……弟子卻無以為報……”

“……何嘗想過要你們報答。”百裏奚道。

可惜從前不懂,只想逃離,大約每一個孩子都是這樣的。

朝雲露出淡淡一個笑,望著虛空,聲音虛幻:“師父是最好的師父,若有來世,願如長風,如流雲,長伴師尊身側……弟子再也不會離開了……師父,帶我回家吧。”

她的手無力般垂落身側。

籠罩董家村的透明結界剎那間如冰河碎裂,遠處正在搬運屍體的村民和修士都不由停下動作,一種莫大的悲傷霎那間席卷了眾人。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轉瞬間更多的灰白色自發尖蔓延上仙師的頭頂。

百裏奚輕柔地摩挲著弟子的臉龐,她望著朝雲的臉,對方永遠的沈睡了,這麽安靜,這麽乖巧,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睡著的模樣。

心裏像有一個巨大的缺口,無形的風轟轟烈烈往裏面灌。

一滴淚無聲劃過臉龐,百裏奚閉上雙眼。

“朝雲,師父帶你回家。”

村中一處空地前,修士圍著村民的屍首,點燃火把,念著超度經語,身後響起村民淒淒哀哀哭聲,煙霧間隱約可見一張張傷心的面孔。

“前輩,這是雲醫師的……骨灰,弟子已經裝好。”超度結束,陸威靈小心翼翼捧起一個壇子。

百裏奚撫摸著冰涼的壇身,神情幽澀。

“陸威靈?”

“是。”

陸威靈恭敬道,垂手等待修士前輩的吩咐。

“……阿雲予你們的承諾在本座這裏亦然奏效。不過,董家村因你們慘遭橫禍,爾等業障深重,罪責難逃,需盡力彌補,醫治傷民、修繕房屋……此後長駐此地,靜心思過,守村護民,任其差遣,以將功贖罪……待六十年後這一代村民離世,方可離開此地。”

說完,飛仙門弟子感受到一陣威亞,齊齊跪下應是。

百裏奚輕輕一揮袖,那壇子消失在了袖間,她走向牽著兩個孩童的董娘子。

她牽著的男童約莫十歲,哭得稀裏嘩啦,嘴裏喊著“雲姨”“叔叔”“伯伯”。

女童和他一般年歲,外表看上去卻不到五六歲。這便是咒術的作用之一嗎?

“你娘死了,你為何不哭?”百裏奚冷峻的目光掃過兩人,最後落在阿鶩面上,聲音幽微。

“仙人!”

董娘子顫聲阻止道。

百裏奚並不看她,上前抓住阿鶩:“我要帶她走。”

不想這話一出口,阿鶩卻抓住董娘子的衣袖躲到其身後,百裏奚滿臉錯愕。

“仙人莫惱怒,這孩子天生遲鈍一些,並非冷情,她可能還沒有反應過來母親已經離世了。”董娘子急忙解釋,又扶著女童的肩將她帶到人前,“阿鶩,這是你娘親的師父,不要怕。”

面前的不過是一個小孩子,百裏奚你何必將怨氣撒在一個小孩身上。

百裏奚冷靜下來,緩了緩冷霜般神情,朝女童伸出一只手:“我是你娘的師父,你的母親百裏朝雲自小在我身邊長大,她死後,我便是你唯一的親人。跟我走吧,我帶你和你母親一起回家。”

董娘子輕柔的推了推了女童的身體,阿鶩不自覺向前走了兩步,她看了看董娘子,又看了看眼前的仙人。

居高臨下、滿身肅殺的仙人,神情中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這個人,在為她的母親難過嗎?

阿鶩怔了怔,試探性將手放在了百裏奚的手裏。她的小手被溫柔有力的大手握住了。

無形的風匯聚,帶著百裏奚和阿鶩站在了一柄巨劍之上,駛向天際。

修士和村民目送他們離去,阿鶩聽到了聲音回頭,看到董娘子帶著虎子追過來。

“阿鶩,照顧好自己!”

“妹妹,記得回來看我們。”

阿鶩一直保持著回頭的姿勢,直到董娘子和虎子的身影在視線消失,直到董村也漸漸變成一個黑點。

“仙凡有別,大道無情,他們壽數不過百年,與你並非同路。你將來要走的是一條通天之路,應追索萬物,求與道合真,萬不可拘於人情,否則只是徒惹傷心……”

得到的卻只是女童茫然的眼神,百裏奚輕嘆一聲:“罷了,若你長大,還記得他們,就回來看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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