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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女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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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女出生

藺君朔是趕在大兒子生辰日前回來的,他這些年做的出格的事不算少,裴玨在這些虛禮上卻格外包容他。

大抵是愧疚的原因,鐘靈媛還曾打趣他,說他也算獨得帝王恩寵。

藺君朔不言明,插科打諢幾句,鐘靈媛後來就很少提了,她知道今朝心不能似當年。

她比誰都清楚。

藺玄瑞生辰日的時候,向來熱鬧,千金小姐們爭奇鬥艷,硬生生像一出百花宴。

鐘靈媛後來憶起來,只後悔請了太多的賓客,叫她出盡了洋相。

因為她在席上沒胃口得厲害。

藺君朔那廝,直接叫在場的太醫聖手賞臉號個脈。

好嘛!脈象滾珠,喜脈無疑!

因著這事,鐘靈媛整整半個月沒理會藺君朔。

月丹那日執勤,只聽得房裏夫人砸罵。

“我不害臊……誰家這般的年紀……”

“朝廷裏的命婦未有如此……都怪你……旁人定說是我不知羞……”

想當年鐘靈媛懷頭一胎的時候,兩家長輩盼著她生個小侯爺,日後襲爵。

如今連生了三個兒子,莫說藺君朔了,就是一向最喜愛金孫孫的嚴氏,也去塵山寺磕頭要個小孫女。

藺氏和大嫂來侯府看她,摸了肚子,又看她的膳食和姿勢,咬準了這回是千金。

鐘靈媛也想,是該生個女兒了!

但她知道不是,應是子女運相同的原因,她這一生前三胎都是兒子,和上輩子一樣。

這一世第四胎約莫著也得是兒子,錯不了。

她心裏頭是有個坎的。

前世四子裴子曜出生後一年零四個月,她被診出了龍脈。

那是她的第五個孩子,裴奕很是珍惜驚喜,命太醫院好生看護,也不叫她多加勞累。

那時她已與裴奕離心了,皇宮懷龍子的不只她一個,如此謹慎小心的卻只有她。

她身為皇後,統管後宮,自是不能少了關懷禮數,對懷了孕的妃子美人統統大賞。

鐘靈媛摸著微隆的腹部勸自己,就這樣吧!

哪朝的帝王不納妃,哪代的皇上都開枝散葉,綿延子嗣,何況裴奕愛她敬她,讓她穩坐這後位。

當時北狄族的公主已是妃嬪,到底是外荒蠻族,不懂大安的規矩,對她這個國母也是不知尊敬。

那公主性格任性了些,又懷著龍胎,行事越發囂張,鐘靈媛本無意與她計較。

那是烈烈夏日,內務府按規格給各宮送冰,北狄公主不滿份例,來未央宮大鬧,叫裴奕狠狠斥責了一番。

她記恨在心,竟買通了一名禦膳房的宮女,給鐘靈媛下了滑胎藥。

她是沒什麽手段的,這樣的女人和腌臜手段鐘靈媛向來瞧不上,但那日她躺在床上,身下的血流不完似的染紅綢布,腹中胎兒一寸寸地流失的時候。

她恨得牙癢癢。

裴奕本是瞅準這個機會與她重修舊好的,絲毫沒手軟,直接落了那北狄公主的胎,將人處死了。

那時朝臣頗多風言風語,直至北狄不自量力進攻,被打得節節敗退的時候,那些臣子又說蠻族大逆不道,意圖謀害皇兒,不知天高地厚。

鐘靈媛當時顧不得這些,她忙著請高僧超度她未出世的孩兒。

當時太醫日日問診,說那個孩子該是個公主,是個公主。

裴奕愧疚夾了遺憾,對她獻了一段時日的殷勤,但他怎能明白。

他有許多的女兒帝姬,哪缺這一個?

*

老蚌生珠也好,外人戲弄也罷,這孩子最終出生在來年的夏日。

那是一個還算清涼的夏夜,榮陽侯府炸開了鍋,幾乎整座府的燈都被點著了。

鐘靈媛畢竟不是年紀大了的產婦,雖然藺君朔處處憂心叮囑,孩子也是生的有驚無險,

靜謐夏夜裏一聲嘹亮的哭叫劃過,漸漸低了下來。

藺君朔抱著裹了一層布的女兒,笑著對妻子說:“別看是個丫頭,聲音洪亮得很!”

鐘靈媛疲累地眨眨眼睛,“是女兒嗎?”

“女兒。”

藺君朔抱著孩子俯下身,好讓她看清楚。

小孩子閉著雙眼,臉上還有些浮腫,睫毛倒是很長。

藺君朔親了親鐘靈媛的眼皮,柔聲道:“我將孩子抱出外間叫母親瞧瞧,待會進來陪你。”

鐘靈媛勉力笑笑,“好。”

三個兒子齊齊守在門外,藺玄瑞自是第一個從祖母手中接過小妹妹的。

他緊張極了,屏住呼吸靜靜觀察這個剛出生的妹妹,他沒抱過幼兒,此刻滑稽地像是雙手舉著一件瓷器般拘束。

小孩安睡的眉眼稚嫩極了,時不時咂咂嘴,還未等他伸出手指觸碰孩子滑嫩的臉頰,旁邊的藺玄錦就開口催促了。

“大哥你會不會抱啊!你把小妹快些給我,我和三弟剛找穩婆學過抱小孩的手法!”

藺玄瑞不依,藺玄錦急得跳腳。

“你這樣抱她不舒服!真的,你快把她給我抱!”

藺玄瑞長他三歲,自小縱著兩個弟弟,無奈地瞥他一眼,輕手輕腳地將幼女交了出去。

一回頭,看到了剛踏進主院的慶川。

見慶川叔面色凝重,藺玄瑞攔住他問出何事了。

他父親現已回了房間陪母親,若無大事必是不叫人打攪的。

慶川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藺玄瑞也臉色大變,回頭看了看主院中聚著的人,對慶川道:“此事便不必驚動父親了,明日再告知。”

“左右不是什麽大事,我去應對便好。”

慶川看著有些躊躇,最後也沒說什麽,藺玄瑞到底是侯府的大公子,能堪大事。

*

藺玄瑞行至前院,遠遠看見了府門往進走的楚親王。

裴奕松松垮垮套著長袍,眼底下有兩片烏青,長發散散束著,步子很快,侍衛們也不敢攔。

藺玄瑞往前幾步,“晚輩見過王爺!”

裴奕停下了步子,緊緊盯著面前的藺玄瑞。

十五歲的少年不出聲也不擡頭,恭敬地端著禮。

良久,裴奕開口了,他的聲音如同沙礫般粗糙。

“你……貴府添丁了?”

藺玄瑞端敬點頭,道:“晚輩的小妹出生,更深露重,府中繁忙,招待不周,王爺還請回吧。”

“玄瑞在此賠罪。”

他這回沒與裴奕僵持,做了“請”的手勢,自己走上前將府門大開,轉身回後院了,根本不理會這位楚親王。

拐過院中那座假山之時,藺玄瑞駐足回望,恰巧與默立的裴奕對視。

兩道覆雜的視線相撞,就像隔了千年的時空般久遠,那些本該隨歲月紛飛的記憶又湧入腦海。

一瞬間,心知肚明。

藺玄瑞先轉過了頭。

裴奕仔細搜尋,並未覺出這雙眼神中有滔天恨意,反而蘊著刺骨的冷漠和疏離。

沒人敢去催趕他,裴奕扶著厚重的木門走了出來。

檐下一人靜靜站著等他。

看著年紀與藺玄瑞不差上下,見裴奕出來,低聲喚了聲“父王!”

裴奕掀起眼皮瞟他一眼,突然就想起了裴子寒病亡的那一年。

西行宮的主事遞了信到京城,他帶著一隊禦林軍趕了過去,一眾太監和侍衛跪滿了行宮,他見到了自己那形容枯槁的太子。

——該是有痛心和失慟的,裴子寒是他最為欣賞的兒子,中年的天子卻在那時松了口氣。

太子得天下民心,群臣擁護,自有治國抱負,傾世之才。

他看著跪在地上面不改色的五皇子裴述,此子衣冠楚楚舉止文雅,內裏卻是狼子野心之人!

他雖對長子的逝世痛心疾首,卻也不準備就此處置裴述;雖有心在日後為子寒報仇,卻念在“老五不似太子般急攬權力,對他這個父皇更是言聽計從”,遲遲不肯下令。

雖愧對皇後皇子,卻在鐘靈媛沖過來指著他大罵,怒斥裴述手足相殘、不擇手段的時候,與結發妻子反目成仇。

其實過去很多年了,裴奕很少願意去回憶這件事情。

但他也清楚,他那時便真的是這般想的。

幡然醒悟的時刻,是在他命不久矣的那些時日,和魂魄游離的歲月。

裴雲簫又喊了一聲,方才謹慎提問:“生產可順利?”

裴奕點了點頭,“是個女兒。”

裴雲簫是楚王府獨子,他出生在南隅王府的春天。

*

當年鐘靈媛拒婚後,他魂不守舍,日日消極,父兄看不下去,又不好強逼婚事,便為他尋了幾個身形容貌酷似鐘靈媛的瘦馬。

他本無意接受,卻被一個瘦馬和秦麗兒聯合起來擺了一道。

那日他醉酒,朦朧間如墜夢境,若不是之後查出有孕,那個瘦馬不會再活著。

裴雲簫出生後,秦麗兒等人便被他處理了,前塵今事摻雜在一起,叫他下手時失控了些。

裴奕生前是人皇,治理富裕,他向天道求的恩典,自是知道其中秘辛的。

待到故人三魂七魄歸位之際,便是前世今生交錯之時。

裴雲簫十五歲之前的歲月,裴奕是在擔心焦慮和希冀中度過的。

他曾猜想這孩子是裴述,到時他便只能親手弒子;又緊張期待是子寒,今生相處十五年,好歹能消掉前世的幾分怨恨。

萬萬沒想到,這孩子是裴子曜。

那個他命若懸絲之際欽點的孩子,那個他最最疼愛又最冷漠的孩子,是他和媛兒的幺子。

他死後魂魄離體,黑白無常未來收他,他心中有疑有怒又有怨,奔過去要探鐘皇後的究竟。

他就那樣看了十五年,初時勃然盛怒,之後沈默陰冷,再是悔不當初。

裴子曜帶兵逼迫鐘靈媛的時候,他就站在一旁,指著年輕的繼位者怒罵“逆子!”

後來鐘靈媛成了失勢的太後,裴奕也一直飄在旁邊。

鐘靈媛念經禮佛的時候,他是無法進佛堂的,便留在外邊游走回憶,憶起他二人走過的每一寸路,每一塊磚。

憶起他們羨煞旁人的那些年。

他看著鐘太後言笑肅殺,看著他的媛兒失勢蜷居,又看著她一點點逝去顏色,華發滿頭。

愈看愈沈默,愈看愈愧疚,直到前些天裴雲簫,也就是裴子曜恢覆了記憶。

裴奕對他都無法釋懷。

“父王!”

裴奕腳底踉蹌,裴雲簫走快幾步上前拖住了他的臂膀。

楚王爺已是很疲憊了,身形寥寥,他深深看了兒子一眼,嘆了口氣。

“你不該……那般對你母後。”

裴雲簫扶著父親的手狠狠抖了一下,腳步似是被釘住一般死死立在那裏。

他那時是如何考量的呢?

他自小受寵,實則並未承歡父母膝下,天家無情,謹慎些並無過錯。

他雖已受封登基,卻有兩位嫡長兄,太後也手握重權,他……忌憚些並無過錯。

並無過錯。

裴雲簫急喘了口氣,他前世居皇位四十餘載,早就後悔了。

母後和兄長們過世後,世間再無溫情,後宮爾虞我詐,皇子們你爭我鬥。

再世輪回後,他轉生成了裴雲簫,上個月剛剛恢覆記憶。

他今已十五歲,同在京城書院求學,與侯府公子們也算點頭之交,往昔不覺有多熟絡的關系,如今看來卻疏遠到了天邊。

他們曾是親密無間的兄弟。

*

第二日的時候,楚王夜訪侯府的消息被藺君朔知道了,象征性地訓了藺玄瑞幾句,便再沒有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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