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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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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線

從庹太君處回來, 霖鈴一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天空才剛微微亮。她梳好頭到村裏去吃早飯。

庹太君家當然也供應早飯。但是霖鈴喜歡早上到外面走一走,鍛煉一下身體順便解決早飯。

石榴村是個很美麗很安逸的小鎮。清晨時分,空氣裏飄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有些早起的村民已經挑著擔子在市集上賣菜吆喝, 街邊的食肆在陸續卸門板開門。

這樣一副歲月靜好的畫面, 很難讓霖鈴把眼前的這個地方和昨晚庹太君說的哀鴻遍野, 到處殺嬰兒的人間地獄聯系起來。

不過霖鈴知道,庹太君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人性在太平時節有多麽善良,在極端情況下就有多麽惡劣, 何時何地都是這樣。

她選了一家店面幹凈的早點鋪子吃了一碗豆腐花, 再偷偷從衣服裏拿出幹糧啃幾口。

其實她的動作早被店老板發現了, 不過對方只是笑笑,並不來阻止霖鈴。

吃完早飯,霖鈴繼續在鎮上閑逛。走到一座橋邊時, 她看見有不少村民在橋墩下擺地鋪賣各種東西。而在一個老奶奶的地鋪旁邊,赫然站著一t個身著青衣,玉樹臨風的背影。

“子駿, ”霖鈴走過去在他肩膀上拍一下:“你買什麽呢?”

子駿回頭看見霖鈴, 立刻笑著說:“先生你也來了?我買一些梅幹菜回去。”

霖鈴往老奶奶的地鋪一看, 果然擺著不少梅幹菜,黑乎乎濕漉漉的看起來挺新鮮。

霖鈴跟風道:“那我也買一些。”說完就準備掏錢。

子駿連忙說:“先生, 要不我一起付了方便。”說完也不等霖鈴回答,就把錢給了那個老奶奶。

老奶奶一看錢就說道:“這個錢找不出,小哥等一會, 容我問問其他人。”

子駿淡淡一笑說:“大娘不用找了,留著買雙新鞋子吧。”

霖鈴被子駿一說才發現, 這老奶奶穿著一雙很舊的布鞋,鞋面都已經破了,兩只黑乎乎的腳趾從裏面露出來。

老奶奶連忙千恩萬謝,又打量著子駿叨叨:“好駿的小哥,就像畫上的神仙一樣。不知小哥從哪裏來,今年幾歲了?”

子駿老老實實地回答說:“我是明州書院的學生,今年十九歲。”

老奶奶立刻臉上堆滿笑容說:“小哥兒家裏缺丫鬟通房不?我有個孫女長得極是俊俏,幹活兒又麻利,和小哥兒甚是相配。”

子駿有點哭笑不得,趕緊支吾幾句就跑路了。

霖鈴在旁邊看得想笑。子駿就像一只行走的金元寶,誰都想爭一爭搶一搶,偏偏他自己毫無知覺。

她和子駿在村裏逛了一圈回到庹府。一回去柳慈就說:“端叔,庹太君剛派人來說,她給我們設了一場臨別宴,邀請我們午時過去。”

霖鈴心中一動:臨別宴?這是不是說明庹太君肯放他們走了?她改變主意,是不是和昨天晚上那一場對話有關?

霖鈴心中有很多疑問。不過有一點她是確定的:庹太君設宴不是為了他們,而是為了姚松。

她嘆口氣,轉身對子駿說:“通知大夥早些準備,中午一起去赴宴。”

**

午時一到,霖鈴和柳慈帶著學生們到牡丹堂赴宴。庹必和庹念已經帶領一群丫鬟家丁們鋪下滿滿一桌酒席,請霖鈴等人落座。

眾人坐下不久,庹太君就來了。她又換回了第一次見面的裝束,頭發上沒有簪花,眼圈泛青,看上去有些憔悴。

大家連忙站起來行禮。庹太君對眾人笑笑說:“各位請坐。”

賓客們坐下來,由大丫鬟倒酒開席。但是庹太君沒有動筷子,大家也都不敢吃東西。

庹太君轉頭朝霖鈴的方向看看。柳慈坐在客位,後面坐著霖鈴,再後面就是姚松。

她目光落在姚松臉上停留片刻,情不自禁說道:“各位離開石榴村就直接回明州麽?”

因為她目光對著姚松,周圍人都不敢直接回答。姚松有些尷尬,站起來對庹太君道:“學生隨柳先生和李先生先去鄔家村行醫幾日,然後再回書院。”

庹太君見他突兀地站著,連忙示意道:“你快坐下,先吃幾口菜。”

姚松目光環視一圈,周圍人包括柳慈和霖鈴都像木頭樁子一樣坐著,他哪裏好意思先動筷子?只得連連對庹太君行禮道謝。

庹太君卻以為姚松離菜太遠夾不到,情急之下便要站起來給姚松夾菜。

這下大家都驚到了。庹念一個箭步沖過來,代替庹太君替姚松布菜,幾個丫鬟也走過來給姚松倒酒。

一群人圍著姚松團團轉,弄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會囁嚅著道謝。

庹太君此時也覺得自己有點過頭,連忙對眾人說:“大家快吃吧,別等酒菜涼了。”說完自己示範吃了一小口。

大家這才陸陸續續開始吃起來。不過這頓飯氣氛終究是有些怪異,大家也都不敢放開了吃,只是象征性地吃幾口。

霖鈴邊吃邊註意庹太君的目光,只見她時不時朝姚松的方向看,眼睛裏淚光點點,心裏也忍不住感動。

她沈吟片刻,舉杯對庹太君說:“這些天承蒙太君對我們師生的照顧,小生感激不盡。我們走後,希望夫人保重身體。往日已逝,來者可追。望太君不要思慮過重,多享身邊之福。”

庹太君一楞。霖鈴的話顯然有所指,叫她珍惜眼前人,不要奢望已經不可能的事。

她朝身邊的庹必庹念看看。這些年來他們在自己身邊盡心侍奉,確實和親兒子沒有任何區別。有他們在,自己雖然失去了一個兒子,但也是一個莫大的安慰了。

想到這,庹太君輕輕嘆口氣,舉杯站起來對霖鈴和柳慈說:“妾身殘燭之年,幸好遇到兩位先生替我治好癥候,妾身感激不盡,”說完把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霖鈴和柳慈連忙站起來答酒。柳慈飲完笑道:“這幾天我為夫人診脈,發現夫人除稍有些陰虛之癥外,其餘都十分健康。我已經為夫人寫了一副膏方交與令郎,我們走後夫人可按時服用調理,頭疼之癥應當可以根治。”

庹太君笑道:“多謝柳先生費心。”

敬完酒,霖鈴發現庹太君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姚松身上。她心念一動,轉身對姚松說道:“樂蒓,這段時間庹太君對你如此關照,你也應該拜謝夫人。”

姚松一聽,立刻離席走到庹太君身邊,拜倒在地說道:“小生得夫人青眼,感念萬分。萬望夫人保重身體,靜心調養。來日小生一定再來石榴村拜望夫人。”

說完,他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給庹太君磕了三個頭。

庹太君此時心如湯煮,手足無措地扶起姚松道:“姚公子...請起,快請起。”

她看著姚松近在咫尺的臉龐,眼淚又一次滾滾而下。這一次卻沒有人再上前勸她了。

姚松有些錯愕也有些感動。這世上除了娘親,還沒有人對他這麽在意過。他忍不住上前扶住庹太君道:“夫人莫要如此傷感,保重身體要緊。”

“是,是,”庹太君一個勁地擦眼淚,卻怎麽也擦不完。

霖鈴在旁邊看得鼻子發酸。這真是名副其實的人間悲歌,親生母子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認,而這一切也不是誰的錯。

如果一定要說錯,錯就錯在那個可悲的年代!

姚松又安慰庹太君一番,然後回座位繼續吃酒。庹太君也擦幹眼淚繼續陪席。

不過她心事重重,飯根本吃不下去,只是隨便咽幾口。庹念等看母親沒胃口,也沒心思吃,霖鈴之類的客人就更不用說了。

等酒席吃完,庹念讓仆從撤掉飯菜,又指使下人擡上來一個箱子。

他對霖鈴和柳慈拱手道:“這次兩位先生遠道而來治愈家母,小生感激不盡。這點薄禮請兩位收下,略表鵝毛之意。”

柳慈和霖鈴連忙推辭。庹太君走上來說:“不過是些不值錢的東西,是老身的一點心意,兩位不要推了。”

柳慈和霖鈴面面相覷。庹太君又對霖鈴道:“箱子裏還有一些紙墨棉絮臘味之類的物事,是給貴齋的學生準備的。他們平日念書幸苦,又要跋山涉水地行醫,這些物事是給他們傍身用的。”

霖鈴瞅一眼旁邊的箱子,死重死重的不知道塞了多少東西。不過她很清楚,庹太君送這些東西是為了姚松。只是她不好意思單獨送,所以只能給所有學生都準備一份。

唉,也是可憐這個身世漂泊的女人,就連付出母愛也得秤斤算兩,小心翼翼。

霖鈴知道這禮不收,庹太君不會踏實,只能對她拱手致謝道:“如此便多謝太君。”

子駿等人也對庹太君行禮致謝。

庹太君這才心中稍安。柳慈見時間差不多了,就對庹太君道:“太君,時辰差不多了,我們要出發了。”

庹太君心中黯然,但也無計可施,只得說:“妾身送各位出去。”

她帶著一群人把柳慈霖鈴等送到牡丹堂門口,再送到庹府門口,又要接著往碼頭送。

霖鈴趕緊回身制止。這浩浩蕩蕩幾十上百口人走出去實在太嚇人,搞得自己像什麽重要領導一樣,確實受不起。

庹太君倚在門口看看霖鈴,又看看她身後的姚松。只見他也怔怔地看著自己,目光中盡是不舍。

她此時再也忍不住,顫巍巍地走過去,撫著姚松的手背說道:“哥兒回到書院後,平時記得吃飽穿暖t,聽先生的話勤習工課。明年爭取考個好名次,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話沒說完,眼淚又一次下來了。

姚松看著庹太君的雙眼,心中陣陣感動,對庹太君深深彎腰行禮道:“小子定當謹記夫人的話,請夫人也多多保重。”

庹太君含著眼淚點頭。她只覺得還有千萬句話要叮囑姚松,臨了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霖鈴等人又再次向庹太君行禮,然後轉頭朝碼頭走去。

庹太君看著一群人慢慢遠去。姚松的身影夾在眾人當中。

一頂藏青色蓮花巾,兩根飄帶垂在背後晃啊晃,

在她的視線中越來越小,越來越遠,直到徹底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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