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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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0
思愉從小就知道, 母妃並非自己的生母。
她的生母，是已逝的莊妃娘娘。
這一點，母妃從未瞞過她，甚至常常和她說起生母的事。
每次看到母妃講起生母時臉上洋溢的笑容, 思愉都會想, 生母究竟是怎樣的人？能讓母妃紀念這麽多年。
但要說她有多想生母, 其實也還好。她得到的愛太多了，以至於生母無法陪在身邊的遺憾也被填補。
要說皇宮裏最幸福的孩子, 思愉覺得一定是自己。
皇子自不必說, 皇子的教導總比公主要嚴厲許多, 雖然宮中規矩是皇子們五歲起就得每日去讀書, 但據思愉所知, 幾個哥哥弟弟兩三歲就會由各自的母妃啟蒙, 在學海中水深火熱。
而公主裏, 像大皇姐，從小就被封為永安公主，甚至還有自己的封地, 但大皇姐也被皇後寄予厚望，每天要學功課、要學琴，還要練箭, 實在辛苦。
再如二皇姐，二皇姐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思愉極少看見她開懷大笑的模樣。
而她就不一樣啦，母妃對她從來沒有高要求, 母妃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很幸運的成為了一個強盛國家的公主, 你盡可以做天下絕大部分女子所不能做的事。我對你別無所求，只希望你做自己所想, 樂自己所做。”
思愉能理解母妃這句話的意思。
母妃給她講過許多故事，那些故事有的背景是虛構的王朝，其中的女子往往身不由己，哪怕是公主，也有因家國弱小、皇帝昏庸而命運多舛的。
她不一樣，昭國國力強盛，萬邦來朝，只有她看上別國皇子強娶的份，不會有她和親的可能。她的父皇雖然更重視皇子，但也不會虧待公主，甚至因為公主不用繼承大業，反而更加縱容優待。
她的確是幸運的，思愉想。
這種幸運，不僅僅因為她公主的身份，還因為她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母妃。
思愉說不清她的母妃和其他娘娘比起來好在哪裏，但她就是覺得，她的母妃和宮裏的其他娘娘，不，和這世間所有女子都不一樣。
思愉感受最深的一點，是母妃對父皇的態度。
沒有人不畏懼父皇，哪怕是太子哥哥，面對父皇時也是充滿尊敬與小心。
母妃自然也畏懼父皇，可思愉覺得，母妃對父皇的畏懼，是螞蟻對龐然大物的畏懼，是一個人對生死的畏懼。
母妃畏懼的，是父皇手中的權力，而非父皇本身。
思愉記得自己曾疑惑問過，當時母妃的臉上流露出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懷念與自信，然後母妃反問她：“你知道馬克思嗎？”
思愉懵然。
馬克思是誰？是洋人嗎？思愉知道洋人，宮裏就有洋人工匠，他們的名字都很奇怪。
母妃又問：“你知道共產主義嗎？”
思愉更懵了。
什麽主義？主義又是什麽？
母妃繼續問：“你知道五星紅旗嗎？”
這個思愉知道：“畫著星星的旗幟？”
母妃笑而不語。
思愉弄不明白不甘心，纏著母妃許久，母妃才道：“也許有這樣一個世界：那裏沒有勳貴、百姓、奴隸之分，人人平等，無論男女都可以建功立業實現自己的價值，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怎麽可能有這樣的世界？”思愉脫口而出。
“為什麽不會有？”母妃反問。
難道您見過嗎？思愉腦海中冒出這樣的疑問，但她並沒有問出來。
她有預感，問出這樣的問題，會讓母妃傷心。
思愉張大了嘴，沒有急著反駁，而是思考良久過後才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①”
她糾結著：“可這只是個美好的願景。”人生來就有貴賤之分，若是人人平等，他們這些王公貴族又如何自處呢？而且，自古以來，都是只有男子讀書建功立業，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女子如何建功立業呢？
思愉想不明白，但又隱隱覺得，母妃說的那個世界，很美好。
母妃道：“那你覺得，如果真有這樣的世界，你還會畏懼你的父皇嗎？”
思愉不做聲了。
如果真像母妃說的那樣，人人平等，父皇不再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不再隨意掌握一個人的生死，自然也沒那麽可怕。
可這樣的念想太瘋狂了，思愉不敢繼續想下去。
思愉自動忘卻這段談話，她年紀雖小去也知道這種對話還是不要傳出去的好。
但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段對話對她的靈魂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思愉的煩惱也開始變多。
長春宮作為最受宮裏孩子們喜歡的地方，思愉的每一個兄弟姐妹都在這兒有過快樂的童年，思愉他們的關系都很好。
以前她是宮裏最小的，人人都讓著她，也愛逗她，後來四皇弟出生後就不一樣啦，她可以逗四皇弟了。
四皇弟的母妃是敬妃娘娘葉瓊，葉敬妃也常來長春宮，只是母妃對她並不熱情，葉敬妃從不為此惱怒。思愉隱約感覺，葉敬妃對母妃的態度裏夾雜著些微的討好之意。
大人的事，她一個晚輩也不好過問，思愉自是偏向自家母妃的，所以她只親近聶賢妃、麗嬪娘娘等人，對葉敬妃平平。
不過葉敬妃這種隱秘的討好，隨著四皇弟的長大，也漸漸消失了。
葉敬妃來長春宮的次數越來越少，連帶著四皇弟也不怎麽來。
有好幾次，思愉明明在長春宮外的宮道上看見了四皇弟，正想與他打招呼，可對方瞧見她，卻轉身跑了。
思愉很煩惱，思愉將這種煩惱告訴了大皇姐，大皇姐卻勸她，“少與四皇弟接觸。”
思愉怔住了，她從沒想過會從大皇姐嘴裏聽到這樣的話，大皇姐明明最喜歡弟弟妹妹友愛相處。
她還想再問，卻被二皇姐攔住。
二皇姐私下告訴她：“自四皇弟入朝後，常與太子爭勝。”
皇子十四歲入朝，四皇子入朝短短一年時間，已與太子表現出四次不合。
那時思愉才明白，原來葉敬妃的疏離早有端倪。
思愉十分清楚母妃對皇後娘娘的尊敬、對大皇姐和太子的愛護，母妃與葉敬妃、她與四皇弟，註定漸行漸遠。
此後數年，是思愉覺得人生裏最壓抑的幾年。
先是南境有蠻敵來犯，大皇姐率領紅纓衛女將前往南境迎敵，雖英勇擊敗蠻敵，大皇姐自己也受了傷，臥床半年才能下地。
後有二皇姐出嫁三天後，宮裏的安嬪娘娘去世，二皇姐傷心不已，一個月後傳出喜訊，可二皇姐的狀態太過糟糕，孩子沒有保住。
緊接著，大皇兄娶妻，太子哥哥也定下了太子妃。
當然，這其實是喜事，至少小侄女給思愉帶來了不少樂趣。太子妃又是她熟悉的姲姝。
姲姝在宮裏住了兩年，就住在長春宮，思愉每天與她作伴，兩人關系越來越好。
與此同時，太子哥哥與四皇弟之間的關系也越來越劍跋扈張。
思愉問過母妃：“父皇為什麽不調解兩人的關系？”
母妃回答：“你父皇也需要驗證太子的能力。”
思愉曾聽聞過，南境有一種風俗叫“養蠱”，指的是將多種昆蟲放在一起，使其互相殘殺，最終只有一個昆蟲能活下來②。
她覺得，父皇的做法和“養蠱”別無二致。
思愉遍體生寒。
在思愉看來，四皇弟與太子哥哥相爭是愚蠢的選擇，太子哥哥聰慧仁德，又是天家正統，從父皇早早就立其為太子就可以看出父皇的心意，既如此，為什麽要與太子哥哥爭呢？
像大皇兄、三皇弟那樣當一個自在的王爺不好嗎？
葉敬妃也是，為什麽不勸著四皇弟？
那段時間，宮裏的氣氛很緊張，長春宮的一應檢查都變得嚴格起來，母妃甚至派了言荷姑姑和小李子前往東宮監管太子哥哥的飲食衣物等。
母妃對她的看管也前所未有的嚴厲，她與姲姝連長春宮的門都出不去。
整整三個月，父皇和太子哥哥都沒有來過長春宮，這種情況在思愉的印象裏從未有過。
三個月後，她終於能出門了，可她卻得知，四皇弟被貶為庶人，幽禁於南山行宮，葉敬妃“驟感風寒去世”。
正值夏日炎熱之時，葉敬妃居然感染了風寒？
思愉看著母妃在院子裏那棵桂花樹下站了許久許久。
她悄悄走過去，聽見母妃在呢喃，“也不知這樣的結果，你會不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思愉猜到，母妃話中的那個“你”，指的應該是葉敬妃。
她默默擦掉眼角的淚，靠在母妃的背上。
思愉這一輩的公主成親似乎都比較晚。
大皇姐不用說，她二十三歲時姜懷終於成為駙馬。
二皇姐也是到了二十歲才成親。
思愉十八歲時，母妃偷偷問她有沒有意中人。
思愉瘋狂搖頭，她平生只有兩個愛好：美食與八卦。
前者大約遺傳了她的生母，後者大約受養母影響。
成親？聽多了母妃講的那些話本子，尋常男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好在她是公主，有一個疼愛她的母妃和一個拗不過母妃的父皇，未來皇上是喜愛她的哥哥，未來皇後是她表姐。
她不成親，無人敢置喙。
可緣分來的時候，誰也擋不住。
那是平平無奇的一天，思愉帶著四妹妹、五妹妹出宮見世面，正逢新科進士游街，坐在京城最大的酒樓——百味樓二樓窗邊，思愉一眼就看中了游街隊伍裏長相最俊朗的那個。
後來她調查到，那名男子名喚程珂，新科探花，祖籍渝州。
渝州？思愉知道那是生母的故鄉。她的名字“思渝”就源於那裏。
思愉對程珂的興趣更大了，但她聽多了母妃講的話本子，擔心那程珂也是攀龍附鳳之徒，或者其早在家鄉已有意中人卻屈服於她的公主身份。
於是思愉先派人前往渝州將那程珂查了個底朝天，家中姻親人際往來全查了個遍，確定其沒有青梅竹馬、紅顏知己、未婚妻白月光一類的關系。
接著又借鑒話本子套路，女扮男裝作一個小太監跟在三皇弟身邊，近距離了解程珂性情。
宮裏人對她的行為沒眼看，但她父皇一想到她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終於有機會成親，也不攔著，反倒讓所有人幫忙。
一次意外不小心暴露女子身份後，思愉又借口說自己是一親王府的姑娘，與三皇子是堂兄妹。
程珂信了。
隨著兩人接觸漸多，思愉也越來越能感受到程珂對她的情愫。
可思愉還是不敢確認程珂的真心，她的糾結被母妃看在眼裏，於是母妃找到父皇。
第二天，父皇將程珂召進宮裏，說要為程珂給宮中公主賜婚。
思愉沒想到，程珂拒絕得那麽堅定，哪怕父皇許諾“尚公主後依然可以在朝為官”，程珂也毫不動搖。
父皇問程珂是否有了意中人。
程珂回答“是”，卻不願說出女子名諱，唯恐損壞女子清譽。
直到父皇說出她的假身份，程珂才終於承認。
一墻屏風後，思愉臉羞得通紅，回頭卻見母妃滿眼的笑容。
她不自在的撒嬌，扯母妃的袖子。
她聽見母妃道：“你小時候不是總想著出門嗎等你成親後，去渝州看看吧。”
思愉怔住，隨即淚眼朦朧。
生母生前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回到家鄉。
母妃讓她去渝州，是讓她代生母回家鄉看看。
可是思愉卻很想問母妃：那你的家鄉呢？
不是外祖祁家，是你真正的家鄉，那個自有的、平等的家鄉。
思愉終究沒有問出來。
就像當年一樣，她不想母妃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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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愉從小就知道, 母妃並非自己的生母。
她的生母，是已逝的莊妃娘娘。
這一點，母妃從未瞞過她，甚至常常和她說起生母的事。
每次看到母妃講起生母時臉上洋溢的笑容, 思愉都會想, 生母究竟是怎樣的人？能讓母妃紀念這麽多年。
但要說她有多想生母, 其實也還好。她得到的愛太多了，以至於生母無法陪在身邊的遺憾也被填補。
要說皇宮裏最幸福的孩子, 思愉覺得一定是自己。
皇子自不必說, 皇子的教導總比公主要嚴厲許多, 雖然宮中規矩是皇子們五歲起就得每日去讀書, 但據思愉所知, 幾個哥哥弟弟兩三歲就會由各自的母妃啟蒙, 在學海中水深火熱。
而公主裏, 像大皇姐，從小就被封為永安公主，甚至還有自己的封地, 但大皇姐也被皇後寄予厚望，每天要學功課、要學琴，還要練箭, 實在辛苦。
再如二皇姐，二皇姐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思愉極少看見她開懷大笑的模樣。
而她就不一樣啦，母妃對她從來沒有高要求, 母妃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很幸運的成為了一個強盛國家的公主, 你盡可以做天下絕大部分女子所不能做的事。我對你別無所求，只希望你做自己所想, 樂自己所做。”
思愉能理解母妃這句話的意思。
母妃給她講過許多故事，那些故事有的背景是虛構的王朝，其中的女子往往身不由己，哪怕是公主，也有因家國弱小、皇帝昏庸而命運多舛的。
她不一樣，昭國國力強盛，萬邦來朝，只有她看上別國皇子強娶的份，不會有她和親的可能。她的父皇雖然更重視皇子，但也不會虧待公主，甚至因為公主不用繼承大業，反而更加縱容優待。
她的確是幸運的，思愉想。
這種幸運，不僅僅因為她公主的身份，還因為她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母妃。
思愉說不清她的母妃和其他娘娘比起來好在哪裏，但她就是覺得，她的母妃和宮裏的其他娘娘，不，和這世間所有女子都不一樣。
思愉感受最深的一點，是母妃對父皇的態度。
沒有人不畏懼父皇，哪怕是太子哥哥，面對父皇時也是充滿尊敬與小心。
母妃自然也畏懼父皇，可思愉覺得，母妃對父皇的畏懼，是螞蟻對龐然大物的畏懼，是一個人對生死的畏懼。
母妃畏懼的，是父皇手中的權力，而非父皇本身。
思愉記得自己曾疑惑問過，當時母妃的臉上流露出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懷念與自信，然後母妃反問她：“你知道馬克思嗎？”
思愉懵然。
馬克思是誰？是洋人嗎？思愉知道洋人，宮裏就有洋人工匠，他們的名字都很奇怪。
母妃又問：“你知道共產主義嗎？”
思愉更懵了。
什麽主義？主義又是什麽？
母妃繼續問：“你知道五星紅旗嗎？”
這個思愉知道：“畫著星星的旗幟？”
母妃笑而不語。
思愉弄不明白不甘心，纏著母妃許久，母妃才道：“也許有這樣一個世界：那裏沒有勳貴、百姓、奴隸之分，人人平等，無論男女都可以建功立業實現自己的價值，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怎麽可能有這樣的世界？”思愉脫口而出。
“為什麽不會有？”母妃反問。
難道您見過嗎？思愉腦海中冒出這樣的疑問，但她並沒有問出來。
她有預感，問出這樣的問題，會讓母妃傷心。
思愉張大了嘴，沒有急著反駁，而是思考良久過後才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①”
她糾結著：“可這只是個美好的願景。”人生來就有貴賤之分，若是人人平等，他們這些王公貴族又如何自處呢？而且，自古以來，都是只有男子讀書建功立業，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女子如何建功立業呢？
思愉想不明白，但又隱隱覺得，母妃說的那個世界，很美好。
母妃道：“那你覺得，如果真有這樣的世界，你還會畏懼你的父皇嗎？”
思愉不做聲了。
如果真像母妃說的那樣，人人平等，父皇不再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不再隨意掌握一個人的生死，自然也沒那麽可怕。
可這樣的念想太瘋狂了，思愉不敢繼續想下去。
思愉自動忘卻這段談話，她年紀雖小去也知道這種對話還是不要傳出去的好。
但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段對話對她的靈魂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思愉的煩惱也開始變多。
長春宮作為最受宮裏孩子們喜歡的地方，思愉的每一個兄弟姐妹都在這兒有過快樂的童年，思愉他們的關系都很好。
以前她是宮裏最小的，人人都讓著她，也愛逗她，後來四皇弟出生後就不一樣啦，她可以逗四皇弟了。
四皇弟的母妃是敬妃娘娘葉瓊，葉敬妃也常來長春宮，只是母妃對她並不熱情，葉敬妃從不為此惱怒。思愉隱約感覺，葉敬妃對母妃的態度裏夾雜著些微的討好之意。
大人的事，她一個晚輩也不好過問，思愉自是偏向自家母妃的，所以她只親近聶賢妃、麗嬪娘娘等人，對葉敬妃平平。
不過葉敬妃這種隱秘的討好，隨著四皇弟的長大，也漸漸消失了。
葉敬妃來長春宮的次數越來越少，連帶著四皇弟也不怎麽來。
有好幾次，思愉明明在長春宮外的宮道上看見了四皇弟，正想與他打招呼，可對方瞧見她，卻轉身跑了。
思愉很煩惱，思愉將這種煩惱告訴了大皇姐，大皇姐卻勸她，“少與四皇弟接觸。”
思愉怔住了，她從沒想過會從大皇姐嘴裏聽到這樣的話，大皇姐明明最喜歡弟弟妹妹友愛相處。
她還想再問，卻被二皇姐攔住。
二皇姐私下告訴她：“自四皇弟入朝後，常與太子爭勝。”
皇子十四歲入朝，四皇子入朝短短一年時間，已與太子表現出四次不合。
那時思愉才明白，原來葉敬妃的疏離早有端倪。
思愉十分清楚母妃對皇後娘娘的尊敬、對大皇姐和太子的愛護，母妃與葉敬妃、她與四皇弟，註定漸行漸遠。
此後數年，是思愉覺得人生裏最壓抑的幾年。
先是南境有蠻敵來犯，大皇姐率領紅纓衛女將前往南境迎敵，雖英勇擊敗蠻敵，大皇姐自己也受了傷，臥床半年才能下地。
後有二皇姐出嫁三天後，宮裏的安嬪娘娘去世，二皇姐傷心不已，一個月後傳出喜訊，可二皇姐的狀態太過糟糕，孩子沒有保住。
緊接著，大皇兄娶妻，太子哥哥也定下了太子妃。
當然，這其實是喜事，至少小侄女給思愉帶來了不少樂趣。太子妃又是她熟悉的姲姝。
姲姝在宮裏住了兩年，就住在長春宮，思愉每天與她作伴，兩人關系越來越好。
與此同時，太子哥哥與四皇弟之間的關系也越來越劍跋扈張。
思愉問過母妃：“父皇為什麽不調解兩人的關系？”
母妃回答：“你父皇也需要驗證太子的能力。”
思愉曾聽聞過，南境有一種風俗叫“養蠱”，指的是將多種昆蟲放在一起，使其互相殘殺，最終只有一個昆蟲能活下來②。
她覺得，父皇的做法和“養蠱”別無二致。
思愉遍體生寒。
在思愉看來，四皇弟與太子哥哥相爭是愚蠢的選擇，太子哥哥聰慧仁德，又是天家正統，從父皇早早就立其為太子就可以看出父皇的心意，既如此，為什麽要與太子哥哥爭呢？
像大皇兄、三皇弟那樣當一個自在的王爺不好嗎？
葉敬妃也是，為什麽不勸著四皇弟？
那段時間，宮裏的氣氛很緊張，長春宮的一應檢查都變得嚴格起來，母妃甚至派了言荷姑姑和小李子前往東宮監管太子哥哥的飲食衣物等。
母妃對她的看管也前所未有的嚴厲，她與姲姝連長春宮的門都出不去。
整整三個月，父皇和太子哥哥都沒有來過長春宮，這種情況在思愉的印象裏從未有過。
三個月後，她終於能出門了，可她卻得知，四皇弟被貶為庶人，幽禁於南山行宮，葉敬妃“驟感風寒去世”。
正值夏日炎熱之時，葉敬妃居然感染了風寒？
思愉看著母妃在院子裏那棵桂花樹下站了許久許久。
她悄悄走過去，聽見母妃在呢喃，“也不知這樣的結果，你會不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思愉猜到，母妃話中的那個“你”，指的應該是葉敬妃。
她默默擦掉眼角的淚，靠在母妃的背上。
思愉這一輩的公主成親似乎都比較晚。
大皇姐不用說，她二十三歲時姜懷終於成為駙馬。
二皇姐也是到了二十歲才成親。
思愉十八歲時，母妃偷偷問她有沒有意中人。
思愉瘋狂搖頭，她平生只有兩個愛好：美食與八卦。
前者大約遺傳了她的生母，後者大約受養母影響。
成親？聽多了母妃講的那些話本子，尋常男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好在她是公主，有一個疼愛她的母妃和一個拗不過母妃的父皇，未來皇上是喜愛她的哥哥，未來皇後是她表姐。
她不成親，無人敢置喙。
可緣分來的時候，誰也擋不住。
那是平平無奇的一天，思愉帶著四妹妹、五妹妹出宮見世面，正逢新科進士游街，坐在京城最大的酒樓——百味樓二樓窗邊，思愉一眼就看中了游街隊伍裏長相最俊朗的那個。
後來她調查到，那名男子名喚程珂，新科探花，祖籍渝州。
渝州？思愉知道那是生母的故鄉。她的名字“思渝”就源於那裏。
思愉對程珂的興趣更大了，但她聽多了母妃講的話本子，擔心那程珂也是攀龍附鳳之徒，或者其早在家鄉已有意中人卻屈服於她的公主身份。
於是思愉先派人前往渝州將那程珂查了個底朝天，家中姻親人際往來全查了個遍，確定其沒有青梅竹馬、紅顏知己、未婚妻白月光一類的關系。
接著又借鑒話本子套路，女扮男裝作一個小太監跟在三皇弟身邊，近距離了解程珂性情。
宮裏人對她的行為沒眼看，但她父皇一想到她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終於有機會成親，也不攔著，反倒讓所有人幫忙。
一次意外不小心暴露女子身份後，思愉又借口說自己是一親王府的姑娘，與三皇子是堂兄妹。
程珂信了。
隨著兩人接觸漸多，思愉也越來越能感受到程珂對她的情愫。
可思愉還是不敢確認程珂的真心，她的糾結被母妃看在眼裏，於是母妃找到父皇。
第二天，父皇將程珂召進宮裏，說要為程珂給宮中公主賜婚。
思愉沒想到，程珂拒絕得那麽堅定，哪怕父皇許諾“尚公主後依然可以在朝為官”，程珂也毫不動搖。
父皇問程珂是否有了意中人。
程珂回答“是”，卻不願說出女子名諱，唯恐損壞女子清譽。
直到父皇說出她的假身份，程珂才終於承認。
一墻屏風後，思愉臉羞得通紅，回頭卻見母妃滿眼的笑容。
她不自在的撒嬌，扯母妃的袖子。
她聽見母妃道：“你小時候不是總想著出門嗎等你成親後，去渝州看看吧。”
思愉怔住，隨即淚眼朦朧。
生母生前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回到家鄉。
母妃讓她去渝州，是讓她代生母回家鄉看看。
可是思愉卻很想問母妃：那你的家鄉呢？
不是外祖祁家，是你真正的家鄉，那個自有的、平等的家鄉。
思愉終究沒有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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