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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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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覆滅

沈重的夜色幾乎壓得左乾荒喘不過氣來。他與右護法所領的部隊並非先鋒軍,待他們率軍抵達葉王城領屬第一道口時,只見道路兩旁屍體堆積如壕,深深的暗紅色幾乎完全覆蓋住他們身上盔甲原來的色澤,旗桿折斷處的火星一明一暗似在風中呼吸,地面上薄灰徹底融入黑暗。

左乾荒竟被這般景象驚住了!他的目光躲避著道旁的暗紅與黑暗,仿佛那些屍體只要被看到就會跳起來撕咬他的血肉一般。左乾荒雙眼緊緊地盯著遠處光亮的山頭,身體僵硬地隨軍移動,機械式的腳步聲充塞著他的頭腦,隨後竟直接撞上了右護法。

“怎麽了乾荒?久經沙場的你對這場面應該不陌生吧,是沒休息好麽?”

“呃不,我沒事,讓護法大人費心了。”

右護法拍了拍左乾荒的肩膀。

“我們需要加快行軍速度了。第二道王命已至,要我們三十分鐘內抵達葉王城城郊河岸待命!”右護法從容地從衣服內袋裏抽出一張信紙在手上揮舞,抽打出清脆的聲音,像是一面勝利的旗幟。

左乾荒的眼珠像是被信紙抽打著在眼眶裏亂撞。泛白的信紙在月光下蒼白得可怕。

“傳令!全軍靜默突進!”右護法將信紙一攥,那一抹蒼白便泯滅在黑暗中。

左乾荒第一次無比厭惡這支強大且訓練有素的軍隊,他們借著月光行走沒走出一絲一毫的偏差,機械的行軍腳步聲消失在一聲聲傳令聲後,銀甲在明明月光中配合著一起一伏的步伐反射出粼粼的微茫的白光,完美融入一旁波光粼粼的流雲河。

領軍人簡短地一招手,披上一件灰黑的披風。後方的士兵紛紛效仿披上披風。銀白色微光黯然消失在夜色中。

只消二十分鐘,左乾荒所領的軍隊就抵達了目標地點,他們藏入道旁的樹林靜待命令。眼下,左乾荒能清晰地望見先鋒軍在河岸碼頭和親水橋的橘黃燈光下脫下行商的偽裝,露出冰冷的甲胄和刀槍,忽閃而過的刀光讓葉家軍的刀永遠沈寂在了刀鞘中。先鋒軍的士兵溫柔地將餘溫漸散的屍體輕輕放下,或倚靠在石墩邊、燈桿上,或躺在溫熱的菜肴邊,用溫暖的燈火光制造一幅酒肉後的戍守剪影圖。與此同時,橋對岸從河裏竄出的士兵也同樣完成了一幅圖。

左乾荒眼中,那一道宣告死亡的風潮,熄滅了親水橋的燈光,將生命從一具具鮮活的身軀中抽走的同時也帶走一切臨終前的回聲。

從船縫中擠出的先鋒部隊也先後拿下了流雲河碼頭,他們從負責看守碼頭的葉家軍和船工手中拿過傳訊彈,拋入船與船的縫隙中,沒濺起一點水花,隨後他們堂而皇之的踱步到大船的甲板上,展露出腰間顯眼的刻著“南帝”二字的腰牌。

“大家不必驚慌!”站在大船甲板上的先鋒部隊放聲說道,隨即紛紛從腰後取下一卷文書,“傳南帝令!葉家忤逆現帝,暗輔賊子以圖篡權奪位!現賊子以伏誅,今日特遣軍隊平定反叛,攘除葉家奸佞!”

左乾荒忽然註意到水灣碼頭的光似乎黯淡了一層,於是他匯聚真氣定睛一看,才發現整個碼頭被一層薄薄的結界幕墻所籠罩,船上舉著一卷文書的士兵張大的嘴巴一開一合,沒有傳出一點聲音。左乾荒下意識地環顧碼頭,終於在三處隱蔽的地方他看到三個身著顏色更深更灰暗的鬥篷,身形較士兵稍小的人,他們兩手持握一根長長的拐杖,拐杖一頭發出氤氳的微光。忽然,左乾荒擡頭向空中望去,一列長長如大雁南飛般的隊伍悄無聲息地從頭頂的夜空劃過,在流雲河上空分作兩隊,一隊飛往葉王城城區,一隊徑直飛向山頂的葉王府。

葉王城的探空結界完全形同虛設!

“魔法師團!南帝竟還同時出動了魔法師團?能無視葉王城探空結界的,至少是有魔導師存在的,戰爭級別的,高階魔法師團!”左乾荒的心瘋狂震顫起來。

待大船上的士兵重新回到隊伍,大船上走出來的船工和雜役重新回到艙內關好門窗,離岸最遠的船只已經開始啟動、調頭、讓道。

右護法接到了下一步行軍命令。

“全軍突進!”右護法沒有絲毫拖延,在接到命令的同一時刻,號令全軍!

三萬精兵齊發,沿岸樹林整個都在搖晃!

大軍在後,右護法和左乾荒領軍在前,親水橋再一次被人潮所淹沒。隔絕聲波的結界幕墻消退,左乾荒再沒看到那隱藏起來的三名魔法師。過了橋,通往城區的大道兩旁整齊地排列著南帝軍士兵,張揚著軍旗,傲然挺立!這讓左乾荒恍惚間回到自己凱旋軒轅帝都的時刻。

忽然,左乾荒察覺到一股莫名強大且陌生的氣息一閃而過,他旋即朝向那氣息首次出現的方向望去。遠處流雲河上粼粼的波光被阻斷,變作漆黑一片,約莫三兩分鐘,映照月光的水面才重新顯現。隨後,那遮蔽水光的陰暗飄上城區的房頂,像墜落的烏雲,無聲無息地飄過,往葉王府上流動。

在那飄動的“烏雲”的一角,伴著風吹起的瞬間,左乾荒捕捉到那點點刀光和他們腰上的墜飾,並結合自己感受到的靈力波動,左乾荒猛地倒吸一口涼氣!

“南帝竟還聯合了七大家族之一!那潛行過市的,正是夕家族以潛行暗殺著稱的‘鬼兵’!”左乾荒心中震動著。

左乾荒領兵步入城區,目送著“鬼兵”隊消失在視野中,他第一次如此艱難地邁進這座城,他心裏從未如此地抗拒這個地方!目所能及的道口、街道完全被肅清,本是由葉家軍戍守的地點完全被南帝軍取代,這恐怖的先鋒部隊甚至連一點葉家軍存在過的痕跡也沒有留下!

左乾荒眼裏爆起血絲,胸中湧出的氣流突然變得無比熾熱,他忽然駐足,雙眼望向山頂的葉王府,內心中突然吶喊起來:我現在爆氣的話,他們一定能察覺到!我要用我的身軀,做指引葉家生還的燈塔!

但下一瞬,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然出現在左乾荒和右護法身前。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隨之響起,卻在此時差點讓左乾荒肝膽俱裂!

“右護法聽令!領軍三萬由葉王府正門殺入。山鎮守聽令!領後續精兵五千以斷葉王府後路,不得有誤!”聲音與身形同來時頃刻消失在原地。

南帝!自左乾荒至軒轅帝都任職,不曾因任何戰事出征的南帝,今日竟然禦駕親征!葉家亡矣!左乾荒絕望地望向階梯終點的葉王府:彩色的輝光撒向天穹,像是一個家族消亡之際所祈禱出現的神跡。

左乾荒退到大道邊。

三萬將士氣勢如虹,腳下生風奔赴往他們所謂“正義”的戰場。

左乾荒的眼珠在眼眶中微微彈動,他背過身,他無法再直視面前的雄兵。遠處的山腰上是葉族氏人的聚居處,他知道沿途所見的一切慘象都將在那裏重現,甚至更……左乾荒已無法再繼續想象,他心知肚明,一名封將加入戰場是什麽概念,面對無同等封級戰將的對手,一名封將即便不能直接出手也足以將戰場上所有意外和對方以“運氣”為名的勝算統統降為零!誠然,左乾荒以生命組建的燈塔也會在燈光亮起前的剎那被泯滅成黑暗。

“鎮守大人!鎮守大人!”士兵的聲聲呼喚在左乾荒身後不斷撞擊著他的心。

回過神來的左乾荒轉過身,見遠處三萬士兵已盡入城區,五千精兵將士已嚴肅以待,整裝待發。

左乾荒顫動的眼珠定住,雙眼如炬,堅定如鐵,目光掃過五千軍將士,轉身起手招示!五千精兵隨左乾荒走水路繞至葉王府後方以斷葉家退路。

葉王府後方的水路分為兩條,一條通向葉王府後花園,一條通往禁林,兩條水路皆匯入流雲河。在兩條水路匯合前有三道防守線。左乾荒率兵輕松攻克第一道防線後,避過通向葉王府後花園的水路,轉而向葉王城的禁林奔去。

左乾荒記得,葉海棠曾多次提到在葉王城北側有一片結界森林,那裏是葉王城的禁地,稱為“禁林”,除葉王、葉後和長老院的長老外任何人都不許進入,據說那裏隱藏著葉家秘密軍隊和秘密武器!左乾荒已為這五千精兵想好了歸宿!但,禁林之中究竟有什麽?如今這種情況,葉家還能依靠此絕地反擊麽?

左乾荒領兵靠岸,還未往上多走幾步,他忽然感受到樹林裏穿出的風中夾帶著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危險氣息!

“全軍聽令!此處是葉王府後方,是葉家後撤亦或反擊的關鍵之地!我將前往正面戰場迎敵,協主力剿殺或逼迫葉家殘餘到此,我命你等暗藏林之中埋伏和截殺葉家逃脫殘餘!不論男女老少,數量多少,必須殲滅,不得有誤!”

“是!”

見部隊有序潛藏於林中,左乾荒遂轉身踏空渡過河面,在確保林中士兵已無法察覺自身後,念動避水訣悄然潛入河中。左乾荒潛行回到禁林邊河岸貼靠著船底靜靜感知,等待。

那股危機感在五千精兵藏入林中時就變得愈發強烈!他強壓著體內真氣的本能反應,直到現在!左乾荒忽然感知到禁林中出現了大量非人族的氣息,似人卻又更像是野獸,五千精兵氣息便在這未知的氣息下瞬間驟減!

禁林邊緣,剛藏匿好身形的士兵就感到林中吹出帶著陣陣涼意的風,鉆過他們盔甲的縫隙,刺激著他們緊張的神經。

風飄下落葉,葉片在風中起舞,沿著風劃過士兵們裸露的肌膚。士兵感覺到脖子上一涼,緊接著一陣抵擋不住的溫熱瞬間湧出,令他發不出聲響,隨後便是一陣像鼠兔在林間穿梭的動靜一般,最後化作果實落地的聲響!

“敵襲!”

終於有將士喊出他們現在的處境。他們紛紛撐起真氣護體,但林間的風越發瘋狂!地面上的落葉再被風吹起風,葉片顯出風的形態,席卷吞沒過所有人!葉片的風暴中傳來鏗鏘的碰撞聲,撒出溫熱的紅色雨點……有幸沖出林子的士兵驚恐地回望,林間亮起一雙雙青色的光芒。一個呼吸間,身首異處。沒有一滴血能撒到樹林投下的陰影之外。

一股來自個體強大的氣息讓左乾荒不得不拼命壓制體內沸騰的真氣,甚至使出了“不破金身”內息的外化功法完全隱匿住自己的氣息。

忽然,那股強大的氣息飛速接近,掠過左乾荒頭頂,留下船上幾聲幹凈清脆的起落聲,水面上的黑影飛速上了對岸。

左乾荒從河底潛行到對岸,待禁林處非人的氣息消失,另一強大的氣息跑出自己的感知範圍後,才靜靜地從水中挪出。

他們就是葉王城的“朋友”麽?左乾荒心中思忖著,可突然渾身像是觸電一樣,身上的汗毛根根倒豎,脊梁骨從下到上鍍上一層寒意,體內的才平息的真氣再次沖撞起來,雙手雙腳在袖管和褲管裏戰栗!

左乾荒猛地擡頭,見天上皎潔明月已然不在,清明的夜空被一大片深紫色雲霧所覆蓋,雲霧中閃動著紫色的流光,忽隱忽現,似乎正勾勒一個巨大的圖案!

“這是魔法陣!是殺陣!”左乾荒自己告訴自己。他想繼續移動,但身子卻不聽使喚,於是他只能保持仰望靜靜地站著,極目遠眺,他需要知道這個法陣究竟是什麽法陣,憑自己的力量是否能夠將其瓦解,又亦或是能抵擋得住。

濃雲向下翻滾,雲中透出的光芒將天空照得更加黑暗。那沈重的來自雲天之上的壓迫感隨著濃雲降下變得愈發強大,逐漸超越了左乾荒所經歷過的一切危險!他幾乎無法繼續保持向天仰望的姿態,體內沸騰的真氣自行鉆出體外撐起微微金光護體,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向他的大腦傳遞著一個統一的信號,身上的每一根肌肉纖維都響應著神經傳遞的唯一信號——“逃”!

左乾荒顫抖的雙唇碰撞開合,隨天空上法陣地顯現才終於將字斷斷續續地吐了出來:“淫——天——覆——殺——陣!”

“不可能!”左乾荒下意識地直接否定了眼前最真切的現實,“這是需要魔尊師級別耗費龐大能量啟陣,後續還需要至少上百名魔法師和大魔法師長時間詠唱才能釋放的超級殺陣!而且這是在人族境內絕對禁止使用的戰爭型魔法陣!況且,軒轅帝都壓根就沒有魔尊……”

左乾荒沈寂片刻。

“魔禁……”左乾荒如釋重負一般輕吐出兩個字,“法倫家族!原來七大家族來了兩個……”

左乾荒看天上無比清晰的法陣,流動的魔能放散出紫羅蘭的色彩,一個個嵌套堆疊的法陣移動著,旋轉著,像是整個天地都旋轉起來。紫光勾畫的線條在左乾荒眼中模糊,天空被模糊成紫色,他的身軀在山風中搖晃起來,雙手無力的耷拉在身體兩側,像風中飄擺的風鈴,可是靜默無聲。身軀外的金光緩慢地閃動了一下,身體在風中站穩,雙手回收貼住身子兩側,五只手指團結地抱成一團,左乾荒眼中的光更明了。

左乾荒迅速換了三個呼吸,向山頂沖去!

法陣顯現之下,左乾荒感身負千鈞無法淩空飛度,只得消磨真氣爆步而行。

忽然,空中的法陣描摹完畢,徑直向山巔墜去!幾乎同時,無數道流光和乍現的劍芒從地面向法陣沖天飛去!霎時間,在地上向天綻放的光芒竟蓋過了法陣的光亮!

曇花一現的輝煌後,那由無數流光拼成的光柱便飛速縮短,仿佛撐天的光柱竟無法動搖那法陣分毫!回轉天雲的法陣如同一個紫光勾勒的黑洞,沒有一縷光能流竄到它之後,光芒無法逃逸。

左乾荒卯足口氣加快腳步。起起落落間,左乾荒望見矗立山巔的高樓“觸摸”到了法陣,轉瞬間崩壞消弭,仿佛夢境中虛幻飄渺之物,沒有任何實體感,觸之即破!

左乾荒飛速登踏著被印染成絳紫色的地面。忽地一陣金光從山頂,在法陣之下爆發!是葉王葉思歸!左乾荒感受著這無比熟悉的靈力,望著山巔法陣下陌生的金龍虛影。

下墜的法陣被金光帶起的光耀阻滯,地上的光芒再次盛過法陣,照亮法陣身後垂天的長雲!法陣上的魔能緩慢停止了流動,定格成完整完美圖案。

左乾荒才到葉王府的演武場,正躍上“山澗崖巔”演武臺的一座矮崖,攀附山巖,向王府頂一瞥。只見已定格的淫天覆殺陣迅速匯聚起光亮,組成法陣的魔法軌跡和魔力圖文由絳紫色變成亮紫色,然後瞬間迸發出耀眼的光亮同下方無數大劍的光耀融匯,變作湮沒世事的白光!

左乾荒的雙眼被灼傷,兩目刺痛入腦,一時間完全失去視覺。

霎時地動山搖,強大的沖擊波轉瞬即至!

左乾荒所攀附的山巖開始劇烈顫動、崩壞,他迅速搜刮記憶,本能地向後跳躍至對面高大的山體,雙手嵌入山石中。不料暴露在演武臺外用以維持和防護演武臺環境的魔法晶石首當其沖,片刻間就被持續的沖擊波破壞!失去屏障和能量維系的演武臺再無法經受起持續的能量沖擊,山石土崩瓦解,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左乾荒緊扣的雙眼還持續傳來劇痛刺激著頭腦,他迅速憑借記憶飛身跳脫崩塌的山巖,空中祭起不破金身,以真氣感應外物,準確地避開和抗擊向他飛來而來的器物,卻不料仍被一根類似鍋鏟的金屬棒紮裂了他的不破金身,最後正落到花崗巖基底的演武臺後方!

左乾荒緊貼著演武臺石基,扯出緊緊紮在金身上的金屬棒,幸虧只是紮破了身外金身而沒有傷及□□。他猛地甩丟金屬棒,沒有聽到一點清脆的屬於金屬碰撞的聲音,耳邊盡是持續能量沖擊的轟鳴聲、建築崩塌碎裂聲和飛沙走石的呼嘯聲!左乾荒目不能視,耳畔轟鳴,身外金身仍在運轉防護。左乾荒冷不丁地突然笑了兩聲,隨後似無力地癱靠著石基,雙手相合運氣調息,金身上被穿破的漏洞和裂紋逐漸合並修覆,等待這似滅世的沖擊過去……

耳邊轟鳴聲漸衰,劇烈的碰撞聲慢慢轉變成呼呼風聲,那始終壓迫在左乾荒身上的壓力也點點消失。

左乾荒散去雙眼上用來療傷的真氣,焦急地撐開眼睛,視線一片朦朧,像是一片紅葉遮住滿眼,所見之處宛若焦土。左乾荒用真氣散去周圍的塵埃,同時拼命地擠著眼,他走上土石瓦礫積起的小山,向山頂極目遠望。見天空上盤卷的流雲依然呈現出已墜下的法陣的模樣,雲中還殘留著隱隱的微紫。

左乾荒搶換兩口氣,飛身躍起,卻因腳下土礫塌陷躍空不足十米又落下來。他茫然地看著周圍本就熟識的一切,卻在短短幾分鐘化作片片廢墟和漫天齏粉。北邊那堆比最高的廢墟堆,是曾經可以觀摩整個演武場的觀武樓。在那裏,左乾荒曾有幸見過葉家子弟兵集體演武的壯觀景象;在那裏,左乾荒貪婪地欣賞過多少個日落和滿月;在那裏,曾經葉王和葉後並肩站立,看他自己用掃帚掃遍演武場的每一方土地,看他自己在一方土地重新修煉,最後站上演武臺擊敗葉海棠,重新拾起《不破金身》最後遠去……

“葉姨!”

左乾荒忽然感應到葉花期突然爆發的靈力,他下意識地祭起金身,騰空飛去!

一顆明亮且帶著長長尾拖的信號彈閃耀在幽暗天幕之上。

左乾荒禦氣全力飛行。餘光中,他看到地面密密麻麻多支突擊小隊正從四面八方趕來。左乾荒毫不掩飾自己的行跡,甚至全力爆發真氣飛行。

地面上的突擊士兵也擡頭發現了左乾荒,得知是他們的“山”鎮守,他們行進的步調越發高昂!

左乾荒終於見到朦朧的地面上有一塊被氣流沖開的清晰的場地,碧綠和淡藍劍光交錯,斬擊著從四下圍攻上來的士兵。

葉月季渾身上下已有大小五六道傷口,為了不踩到家丁的屍骸,也同樣為了不讓敵兵踐踏她們葉家人的屍骸,她撕扯去長裙裙擺,奮勇殺敵,毫無顧忌地全力施展著葉脈訣!

在葉月季身側,淡藍的劍氣總是恰逢時宜的為她斬落風險。

葉花期和葉月季微笑著,二人背靠背連攜施展著葉脈訣,雖然支援而來的精兵不斷,但她們二人的劍舞配合無懈可擊,就像暗夜中盛放的花朵,在靈力耗盡之前盡展芳華!

這時,從敵兵後方突然傳來連聲慘叫,一個身顯微光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葉花期眼前。左乾荒高高躍起,聚真氣於右掌,猛然向下一按,瞬間拍死一眾敵兵!

“山……山鎮守!你……”

敵兵慌亂地呼喊著左乾荒的稱謂,但很快聲音便消失在暗夜之中。不消多時,左乾荒以壓倒性的實力盡數消滅追剿的精兵團。

葉月季在這波敵人完全倒下後倒在了葉花期懷裏,葉花期抱住葉月季,看向身前那渾身浴血的人。

“乾荒,你來了。”

“葉姨!我來晚了!我太沒用了,明明就在南帝身邊,我卻……卻不知道!”左乾荒一手攙扶住葉花期,一手攙扶著葉月季,“葉姨,乾荒昏庸,乾荒昨日被派往龍渡橋以南備軍,乾荒才知曉南帝陰謀,但乾荒無能,不敵右護法,不然,乾荒定能提前傳信給你們!你們就一定不會……”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葉花期一只手擦去左乾荒眼角的水珠,“伴君如伴虎!若不是你,我倒是要死在她們手裏了。”

左乾荒握住葉花期的手道:“葉姨,我們趕緊走,我原領五千精兵斷你們後路,於是我利用葉家的禁林將他們殺滅!”

“你進去了?”葉花期驚詫道。

“沒有,我只是領兵在禁林的邊緣,隨後他們便被剿殺!”

葉花期若有所思。

“葉姨趕緊走吧,現在後路已開辟,我們可以到禁林邊緣,在乘船走水路,亦或者……”

“乾荒,你聽著!葉王城後的禁林藏著我們葉家世代守護的神器,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南帝進去!”

“原來如此,乾荒明白!但葉姨,有話我們路上說。”左乾荒正欲使勁,不想葉花期掙脫了左乾荒的手。

“乾荒你聽著!你要好好活著,在南帝身邊千萬小心,你不是葉家的人,你方才也救我一命,我們之間的恩情已經兩清了!”

左乾荒一臉茫然道:“葉姨,你說什麽呢?”

“乾荒,多虧了你,我不用死在南帝那群骯臟的人手上,請你殺了我。”葉花期淡淡地說。

“夫人……”葉月季虛弱地喊道。

“葉姨!你……你在說什麽胡話!”

“乾荒,我不能走。”

“葉姨!你放心,乾荒如今已有九階實力,你我二人,帶著月季一塊,只要我們逃到北境,我就能以家族名義保住你,屆時我們再前往古帝城覲見人王,然後……”

葉花期打斷左乾荒的話語,道:“乾荒,你以為我葉家今日被滅滿門,人王會不知曉?九封聖駕,手眼通天,天下之事皆在人王默許之下發生!但,你也不要恨和責備王!天下之事本為自然,弱肉強食,新陳疊代,我們葉家的現在已然落敗,但絕不是未來!我們還有未來!”

葉花期走上前雙手把住左乾荒雙臂。

“乾荒你聽著,此次南帝親臨,我葉家數萬人被戮,他此舉是想滅我葉家滿門,他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人,尤其是我!”

“葉姨!我……”

“思歸已敗,我作為他的妻子,葉王城的王後,不可能得以生還,我若是逃脫,他們定將派所有兵馬清剿南境,屆時我們在外的游子族人與我沾親帶故有關系的任何人都將會死於非命!我的屍身必須留下!”

“……”

“這就是南帝,軒轅刕!你明白麽乾荒?”

“葉姨!我們快走!”左乾荒強忍著哭腔道。

葉花期宛如一尊傲然挺立的雕塑一動不動,任憑左乾荒拉扯也無法擺動她的雙眸。

“乾荒!只有你殺我了,才能徹底打消南帝的顧慮!你才能安穩地在他身邊。”

“我為什麽要在那個禽獸不如的敗類身邊?!為什麽我要為他賣命?!我不會再為他做任何事!我已經算是你們半個葉家人,這可是你說的,葉姨!我應當和葉家同生共……”

葉花期捂住左乾荒的嘴溫柔地說道;“傻孩子,如果你想為我們,為葉家報仇正名,你就要隱忍,待在南帝身邊等候機會!這樣在他露出破綻的時候,你才能有權力和機會去揭發他!”

“我……”左乾荒握住葉花期捂在他嘴上的手。

“還有,如果你真把自己當半個葉家人,那就替我們葉家守好禁林,守住神器,絕不能讓它落入南帝之手!”

“好……”

“最後,我還想請你幫我做一件事。”

“葉姨你說!”

“若是今後你見到綾羅。原諒我作為一個母親自私的要求,我想請你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好她!”

“綾羅!她,她走了掉了嗎,她在哪,我怎樣可以找到她?”

“無寒、無落已經不在了,我……”葉花期終於哭出聲來,悲愴的哭泣聲肆意回蕩一陣之後又止住了。

“乾荒!來吧,死在你手裏是我的幸運!”

“夫人!不行,不可以!”

“葉姨,我做不到!”

“快!一會追兵就要到了!你想我的努力都功虧一簣麽?!”

“我!”

“你是個軍人嗎?戰場上的猶豫是致命的!”

左乾荒還是沒有動。

“如果你不動手,你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我死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和思歸,都不會原諒你!”葉花期惡狠狠地說道。

左乾荒仰起頭,手上亮起微光,像一顆流星劃過天邊,地面上便消失一條生命。

葉花期終於是帶著微笑倒下了。

葉月季趴在葉花期的屍身上痛哭一陣,隨即,擦掉眼淚看著左乾荒。

“乾荒,你要好好活下去,海棠她在等你。”葉月季撩起頭兩側的長發,微笑著,“來吧乾荒,也幫我個忙,讓我隨夫人一起走,畢竟這輩子我還沒有服侍夠呢,謝謝了。”

左乾荒沒有猶豫,只手起落。

也許葉月季也沒有痛苦,幹脆地倒在葉花期身邊。二人就像睡過去一樣,靜謐,安詳。

左乾荒再也堅守不住自己的眼睛,他猛然兩拳打在自己眼眶上,眼角流下鮮紅。左乾荒飛快地從那些葉家的家丁身上扯下帶血的衣服布片,團成一個嬰兒狀,隨後壓在葉花期身下。

一股股氣息迫近,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山鎮守果然不辱使命,竟能殺掉葉後和她的隨從。”右護法踏空而來,落在葉花期屍身前方,剛伸出腳想踢一踢,卻被左乾荒喝住。

“住手!不許碰她!”

突如其來強大氣勢竟把右護法給鎮住。

“我要看看她到底死沒死。”

“已!經!死!了!”

左乾荒用血紅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右護法不敢動作,只是嘲諷道:“好吧好吧,我相信你,也真不愧是和女人打,眼睛竟被打成這樣。”

右護法蹲下身剛想伸手觸碰葉花期的屍身。

左乾荒驟然爆發出強大的氣場!

“好了!”一個威嚴的聲音從空中傳來,“勿要辱了葉後的屍身,她已完全失去了生命氣息。”

“王座!”右護法連忙站起身行禮道。

“王座。”左乾荒沒有看南帝,遲滯片刻行禮道,“王座,乾荒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王座批準!”

“但說無妨。”

“葉家曾與我有恩,人當知恩圖報!請容我收拾葉後屍身,埋葬她。”左乾荒擡起頭,血紅的雙眼堅定地直視南帝。

“可,但不得立碑,不能出這葉王城!”

“謝王座!”說罷,左乾荒抱起葉花期和那團嬰兒狀的血布向後山下走去。

南帝目送他消失在視線中。

左乾荒在演武場最東側徒手鑿開堅硬地花崗巖地,露出柔軟地泥土,再將葉花期輕輕安放進去,細細地給她整理好頭發、衣衫,雙手疊放於小腹上。左乾荒站起身,鄭重地對著葉花期地屍身鞠了三個躬,最後親手捧起一把一把土,將她埋沒。

忽然,天空大亮!左乾荒猛然擡起頭,看到血紅色的天空劃過一顆顆火球,伴隨著連響不絕的爆炸聲,山腰上的城區騰起大火,頃刻間便完全處於一片翻湧的火海之中!

數顆碩大的火流星在天空上脫離了原本軌跡,劃向已殘破不堪的葉王府。

左乾荒連忙撐起不破金身,躍向高空,瞄準一顆正沖向自己的火球,一拳將其擊碎!隨後迅速落地,驅散葉花期墓旁的火焰。

左乾荒在日出之前再沒有聽到南帝的命令,他便跪坐在葉花期的墓前,靜靜守候了一夜。

待日出東方,風漸漸刮走頭頂的煙霧,左乾荒才從傳令兵那裏得知,昨夜南帝率兵前往禁林,但禁林有大陣保護,攻取不得,只能撤回軒轅帝都,昭告天下,反叛已平,其族已誅,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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