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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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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月過後,高儀仁終於能下床,他端著藥碗,紅著眼睛問她,“我想學武,跟誰學都成,何必非得拜俞老爺為師不可?”</p>

斑儀仁笑笑的說:“我要把你養成菁英分子,夫子要找最好的夫子,師父當然也要是金陵城裏功夫最好的俞老爺教才成”</p>

他不懂高儀仁說的菁英分子是什麽意思,但他懂高儀仁想把最好的給他</p>

後來,高儀仁又調皮道:“我的兒子,自然要最好的老師,以後我就靠你養老啦!”</p>

“誰是你兒子!”他當時回</p>

他討厭高儀仁說他是她兒子,十二歲的他懵懂不明白,如今十七歲,他明白了,可那份明白,讓他既恐慌又害怕,心酸酸澀澀地,只能裝作不明白……</p>

學武後,俞老爺說他體弱氣不足,可用參茶養氣,高儀仁便為他買上好的人參,天天讓夏荷、春綠泡一壺養著他,他討厭參茶的味道,剛開始偷偷倒了兩回,第二回被夏荷看見,夏荷告訴他,大夫說夫人體虛,要她多補補,可夫人嫌參茶太貴,從沒為自己買回來過</p>

他來金陵,夫人把好吃好用的全給他,俞老爺說一句參茶能養氣,她便讓自己去買上好的參,可他竟將夫人舍不得喝的參茶倒了</p>

夏荷目光含淚地訓了他,又說他未到金陵前,夫人大病初愈,身子已是不好,他來金陵後,又為他勞心勞力的,他不該如此辜負夫人的心意</p>

他大受震撼,悔恨交加,後來他每日讓春綠端著參茶追他,找到高儀仁後,纏著她說討厭參茶的藥味,高儀仁被他纏得沒辦法,只得先喝半杯……</p>

他要高儀仁好好的,要她補氣養身,卻只能這麽做,他還養不起這個家,盡避靠著高儀仁的俸祿、餘家分配給長房的月例,能過得上不錯的日子,但這些都是別人給的餘棠騏在心裏暗暗起誓,將來一定要憑自己的能力,讓高儀仁過上好日子</p>

黃老六端來了兩道菜、半斤老白幹,笑道:“咱掌櫃的聽見餘大公子來,便說這頓飯小店招待,來日待餘大公子高中狀元,小店擺桌上好酒席請餘大公子以及餘夫人,到時候餘大公子可務必要賞光我們大夥兒,都等著金陵出個三元及第狀元郎餘大公子要不要再點畔什麽?掌櫃說了讓您別客氣,盡避點”</p>

“不用了,替我謝謝掌櫃,這些就夠了”</p>

黃老六打小在這金陵城裏最大的酒樓跑堂,見多識廣,什麽樣的人沒見過,真正能讓他打心裏敬佩服氣的,整座金陵城數不過五根手指頭,俞老爺是一號,如今俞家當家主事的俞二爺也算上一號,再來是將餘大公子視如己出的餘夫人,最後就是眼前的準狀元郎餘棠騏了</p>

說起餘夫人,餘棠騏沒來金陵前,實在沒太多人認識這位夫人,直至餘棠騏過繼到餘夫人名下,成了餘家大公子,餘夫人為了餘棠騏日日在俞府外頭守著,哪怕風雪再大,也仍在外頭守著,感動了老早不收徒弟的俞老爺</p>

俞老爺收餘大公子為徒的事,傳遍金陵城,餘夫人的堅毅韌性也傳開來,餘夫人不光為餘大公子求得好師父,更為餘大公子找來前朝大儒當夫子</p>

聽說當年餘夫人為求金陵城內早已隱退的前朝大儒鐘老爺,在雞鳴禪寺禮佛,早晚誦經九十九日,感動了禪寺方丈,方丈替餘棠騏說了話,帶發修行於方丈門下的鐘老爺這才答應為餘棠騏授課,條件是不得對外宣稱他為自己門生,且也僅答應為餘大公子講書一年</p>

未料一年過後,鐘老爺子主動對外說餘棠騏將是他這輩子最後一個得意門生,更直言大明朝若能出第二位三元及第狀元郎,餘棠騏為當世最有可能之人</p>

這話一傳開來,餘夫人、餘大公子立即成了金陵城裏數一數二的人物,特別是餘夫人為子辛苦求得良師的過程,被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來,金陵城裏流傳出佳話一句——“為母當如餘夫人”</p>

鐘老爺為餘棠騏講了四年書,便說已授完畢生所學,他曾感嘆有門生如此,今生無憾了</p>

而餘大公子果然爭氣沒讓人失望,短短五年,一路從童試、鄉試、會試過關斬將,拿下解元、會元,如今就等殿試後拿下狀元</p>

今年開春,鐘老爺病倒的消息傳開,為鐘老爺診病的大夫說,鐘老爺如今是吊著一口氣,在等殿試結果,鐘老爺在病榻上念叨著,要看到大明朝第二位三元及第狀元郎才能瞑目</p>

莫說鐘老爺,就是金陵城裏其他人,也關註著餘棠騏,餘棠騏年紀輕輕才滿十七,至今仍未訂親,城裏喚得出名號的好人家,有未出閣閨女的,幾乎都等著放榜後找人說親</p>

黃老六放妥了杯盤,替餘棠騏倒滿酒,說:“那好,餘大公子您慢用,不打擾您了”</p>

餘棠騏點點頭,一口飲盡滿杯酒,辛辣酒味在嘴裏散開,一路燒到喉嚨底,也燒了他的心……他究竟是從什麽時候,才明白五年前那個牽著他來到金陵的高儀仁,在他心裏有旁人無可取代的分量?</p>

三年前,他染了一場風寒,彼時他剛考完鄉試,許是好陣子起早貪黑讀書練武過於勞累,以至鄉試一結束,他便染上風寒,高燒了兩個日夜</p>

斑儀仁衣不解帶、不眠不休在床榻邊照顧他,餵藥、凈身全她親手來,他醒來,見她伏在床邊,烏黑發絲傾落在錦被上,她眉頭緊蹙閉著眼,像是累極了</p>

那年他十四歲,高儀仁巴掌大的臉,白晰的膚,褪了些血色的唇,在他眼前忽然鮮亮起來,像一幅畫似地拓進他心上……他想起鄉試前幾日,碰見拜在俞二爺門下的幾名弟子,他們與他年紀相當,論輩分得喊他一聲師叔,他們邀他一同喝酒聽曲去,他原是不肯卻拗不過幾個人的盛情,還是被拉了去</p>

在金陵城裏能學文學武,多半是有些家底的,其中有幾個已有妻室或小妾,那群人拉著他進妓館喝酒聽曲,他們笑說,過幾日他要鄉試,帶他來見見世面、抒解壓力,他若想還可以開開葷</p>

妓館裏各樣香氣熏人,酒席間,琴歌交錯,笑語聲昂,他聞著各樣撲鼻香氣,卻想起高儀仁女人們都愛香,他記得杭州餘府裏,爹的正妻小妾身上也是熏著各樣的香,茉莉、麝香、桃花……他喝著酒,聽著身旁妖媚的妓女低笑勸酒,吸進她身上膩人的香氣,卻益發想念高儀仁</p>

斑儀仁不用香粉、衣服從不熏香,更不抹頭油,她喜潔,只要不是冬日,她天天洗沐,穿過一日的衣裳必定換洗,她那把黑緞般的長發,更是隔兩三日便要洗晾一回</p>

她身上不用香,卻有股自然幹凈的芬芳,她長發滑順柔軟,毫無擦過頭油的膩人濃香</p>

那日他喝了三杯酒,便毫不猶豫走人,他發現他受不了那些脂粉味,受不了女人身上造作的香,同時也發現他只愛高儀仁身上的香……發現當下,他既震驚又羞愧,一個人到酒樓裏叫了半斤白幹喝光,酒意襲來,意識卻更清明……</p>

在杭州餘家大宅裏,他堂哥不滿十三歲就跟丫頭行過房事,他撞見過幾回,高儀仁帶他來金陵時,他約莫也是堂哥當年與丫頭行房事般的年紀,他隱約想通了,為何他堅決不當高儀仁是“娘”,在他心裏,高儀仁是另一種更加特別的存在</p>

斑儀仁這些年為他付出的,他放在心上,一心想要變得更強,變成能為她撐起一片天的男人,高儀仁常笑說,十二歲的他像八九歲的孩子,可她不知道,在他眼裏,初遇那年二十歲的她,更像個只有十四五歲大的姑娘,在他心裏,兩三歲之差,是可跨越的距離</p>

她將他過繼到名下,他展開新生活,短短兩年,他的個頭已經比高儀仁高大,長得越大,他越是痛恨自己是高儀仁名下的兒子,卻又十分明白,若不是掛著這不可跨越的名分,他不會是現在的餘棠騏……</p>

餘棠騏一杯接一杯喝,越喝心越痛,越痛就越清醒,他可以讓全天下的人失望,卻沒法兒讓高儀仁失望,他喜歡看她笑,喜歡她因為他一點成就,便得意萬分地說“我兒子最有出息了”,雖然他對兒子兩個字恨得要死,仍是愛看她得意的神情</p>

染風寒高燒那回,他醒來,模了模高儀仁散在錦被上的發,那刻起,他徹底明白他這輩子栽定了,除了高儀仁,不會再有別的女人走進他心底,除了高儀仁,他誰也不要,偏偏高儀仁是這世上……他唯一要不起的女人</p>

五年來的點點滴滴,在他心裏一幕幕走過,最後在他唇邊化成無聲一嘆,罷了,只要能守在她身邊,讓她安逸地、歡快地、好好地活著,要不起也罷了</p>

餘棠騏轉眼喝光了半斤白幹,秦淮河畔一艘妝點華麗的畫舫搖曳而過,畫舫上幾名丫鬟,不怕羞地朝他這裏喊,“餘大公子、餘大公子!”她們揮著衣袖,香氣隨風散開來</p>

餘棠騏不耐掃過一眼,見丫鬟後頭一位身姿窈窕的姑娘正拿著絹扇輕搖,羞怯微笑,他面無表情轉頭起身,下樓結帳了</p>

金陵城裏的姑娘,沒一個比得上高儀仁</p>

掌櫃再三堅持不收錢,餘棠騏最後將酒菜錢打賞給黃老六,樂得黃老六笑開了嘴</p>

他走出酒樓,冷涼的風迎面撲來,吹散幾分酒意,他轉進街上一家布莊,為高儀仁挑了塊上好的白錦緞,打算讓她裁成錦帕用</p>

拿著錦緞,他走出布莊,方才在秦淮河上喊他的幾個丫鬟竟迎上來</p>

領頭的丫鬟笑道:“餘大公子,我家小姐請餘大公子一塊游河品茶,請公子賞光”</p>

餘棠騏連開口都不想,繞過丫鬟們,直接走人</p>

一名身穿紅衫的丫頭快步趕上來,擋住餘棠騏去路,盛氣淩人說道:“餘大公子,我家小姐乃吏部尚書嫡長女,請公子游河品茶,是……”</p>

餘棠騏面無表情,再次繞過擋路的丫鬟,不過這回他施展輕功疾步而去,轉眼將盛氣淩人的丫頭們甩得老遠</p>

這日,熱鬧的金陵城街上多了條茶餘飯後的談資——吏部尚書嫡長女向餘大公子示好,卻被硬生生地徹底無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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