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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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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舍之內, 侍女靈玉剪了燭芯回來,發現女君仍惆悵而坐, 手中拿著那張字條,翻來覆去地看。

靈玉便勸:“女君莫多心了。雖女郎出行必戴幕離,然難說有郎君瞧見女郎的相貌。女君這樣貌美,此行軍中又九成是男兒郎,被人熱情追慕也是正常的。”她怕羅令妤疑心病重, 還多加了一句, “女君放心,婢子一定不會將此事告知三郎的。”

“不是,”羅令妤搖了搖頭, 蹙著眉, 她神情略遲疑, “靈玉你來看,我怎覺得這字跡有些眼熟?”

如靈玉這樣的侍女, 些微認得些字,不算是睜眼瞎。但要能讀書作詩, 就是不成了。是以靈玉湊過來,與羅令妤一同研究字跡, 也只困惑地搖了搖頭, 表示不認得。

這紙條上的字跡筆法雋永, 結構工整嚴密, 頗有古風。

然靈玉確信自己沒見過。她觀察羅令妤那猶豫的神色, 不覺一驚:“女郎莫非疑心這紙條是三郎寫的麽?三郎的字跡不是這樣啊。”

羅令妤一頓, 敷衍了侍女幾句。她收好紙條,心中下定決心明日去試探陸二郎陸顯。侍女無憂地吹了燈燭入睡,不知自家女郎翻來覆去地想那字跡——

這紙條上的字跡這樣古雅,尋常人士很難有此修養寫出這樣一筆好字。能寫出這樣字跡的,當是自幼熟讀詩書練字不斷,只有士族郎君才有這功底。但他們這一行人,都是軍人,出身低微的多,上流士族的,只有幾個人。幾個人中,還大多年老的足以當她祖父。何以有那樣厚臉皮來勾搭她這樣的侍女?

也許是她多心,但她看到這筆字,總是想到她的夫君陸昀。

陸昀是名士,是尋梅居士,是天下知名的書法大家。他常寫的字是一筆狂草,但他也會旁的字體。羅令妤就至少見過他兩種不同風格的字體……羅令妤心裏微怒:莫非這紙條,竟真的是她夫君寫的麽?她夫君趁著她不在時,勾搭陌生少女?

定要詐一詐陸二郎。

……

陸顯是非常好詐的。

當羅令妤戴上幕離,又一次溜去陸二郎房舍中時,陸顯無奈至極。羅令妤拿出那張紙條,要二郎指示。她觀察二表哥的神情,看到陸顯楞了一下後,神色略微有些尷尬。

羅令妤立時氣了:“我果然沒猜錯,就是陸昀寫的!混蛋!”

陸顯表情微妙。

但隱隱覺得輕松。

在他看來,三弟知道對方是羅表妹,如今羅表妹也知道對方是三弟了。陰錯陽差之下,二人算認親,該結束這段奇怪的關系,趕緊見面相認吧。

陸二郎正要輕松地開口相勸,便見羅令妤滿面隱怒,胸脯都氣得一跳一跳的。他倉促別目不敢多看,羅令妤在屋中踱步徘徊,又咬牙切齒:“他定是見我不在,見人家小侍女可人,便去勾搭了。我就知,如他這樣花花腸子,實在不可信。然他也太過不挑!他連侍女的面都尚未見過,就給人送東西……”

定是她扮作的侍女太溫柔賢惠,才勾了陸昀的心。羅令妤紅了眼圈:“我絕不饒他!”

陸顯:“我看算了,要不我將三郎約出來……”

羅令妤:“不!他要玩,我就陪他玩……他若真的、真的……我就和他和離!”

陸顯:“呃……表妹……”

他攔不住,見羅令妤風一般闖進來,又風一般飄出去了,他連個衣袖都沒扯住。陸二郎當即覺得不可置信,不知事情怎麽發展成這樣。他深深為這對小夫妻頭疼,心情頓時更沈重了。

……

羅令妤回去,便努力壓抑下心中的憤懣,裝出一副少女懷春狀,嬌滴滴地提筆寫字:“妾不勝歡喜。”

——不就是紅杏出墻麽?來呀。

她將紙條留在侍女房中,在侍女靈玉一言難盡的眼神下,鎮定自若地上榻歇息,靜待某人在自己不在的時候來房中取。而陸昀從不讓羅令妤失望,羅令妤前一晚睡覺前寫好紙條,第二日早上,陸昀就拿到了。

清晨時分,窗邊插花,一夜經過侍女的布置,好夢到天亮。陸昀的好心情,在看到紙條後結束了。他臉刷地僵了,沈沈拉下去。屋舍中拖拖拉拉想看他反應的戴著幕離的侍女羅令妤,忽然間感覺到一道寒光從背後刺來。她敏感地回頭,隔著紗帳,見陸昀嘩一下推開門出去了。

從頭到尾,沒看她這個小侍女一眼。

而陸二郎將將優雅地用著早膳,就被闖進門的弟弟陸昀打斷了。

陸昀怒極,拖住唯一的知情人二哥,要二哥看自己的夫人如何給自己紅杏出墻:“她什麽意思?以為我不在,旁的郎君稍微惑她一惑,她就要點頭麽?她還說‘不勝歡喜’,喜什麽?有什麽好喜的!”

陸顯:“……”

他困惑的:“我若沒記錯,是你先寫紙條,勾引表妹的吧?”

陸昀一滯,然後眸子飛揚,神情略有些倨傲,冷聲:“我不過是試探下,看她是否忠貞,能否為我守住。現在,她真是讓我失望。”

陸顯:“我看就這樣算了……”

“不,”他那清雋似玉的弟弟目中光華流轉,勾人之時,何等妖孽,“我要再試,我看她是有多不把我這個夫君放在心上。”

陸二郎:“……”

心好累。

弟弟妹妹都太矯情太能折騰,兩個矯情折騰的人成了夫妻,累得反倒成了他這個旁觀者了。

眼看無法撼動陸三郎的決心,陸二郎只好道:“你便作吧。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們這檔子破事,能別總讓我知道麽?”

陸昀嗤笑一聲,答案當然是“不”。二哥作為唯一的知情者,能陪他一起痛罵羅令妤,陸昀怎麽可能放棄?

……

同樣的問話,發生在陸二郎和羅令妤之間。

羅令妤的答案與陸昀如出一轍,不愧是夫妻:“怎麽能不讓二哥知道呢?欺負我的,是你的弟弟啊!”

陸顯:“……”

他沈默下去,決定放任不管。他搞不定任何一個人,只好無聲旁觀這兩人如何折騰。

……

羅令妤和陸昀都知道對方是誰,卻都以為對方不知自己是誰。

幾日下來,紙條傳書,羅令妤和陸昀勾勾搭搭,渾然一對背著另一半偷情的狗男女——

“哥哥在哪裏任職?我怎從未見過?”

“在一位將軍手下。因面陋,不敢見妹妹。妹妹一個侍女,怎只服侍陸參軍一人呢?不知陸參軍對妹妹可好?”

“哥哥,那陸參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過一副空架子,不提也罷。妹妹還是喜歡哥哥這樣英武大氣的,不愛陸參軍那類心機深沈的文人墨客……只是我聽說陸參軍有位夫人,貌美無雙,哥哥可曾見過麽?是否有為那位女郎心動?”

“妹妹多慮了,那位羅娘子,木頭美人一個,不過如此。”

這樣互相試探,羅令妤盯著陸昀給自己的“不過如此”的評價,面色幾乎扭曲,若陸昀在她面前,她恨不得撓死他——什麽叫“不過如此”?她哪裏就不過如此了?他難道見過比她更好看的麽?還說她是“木頭美人”。太過分了!

同一時,另一邊的陸昀也被自己夫人對自己“空架子”的評價,氣得內傷——他如何就空架子了,如何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他是沒滿足過她麽?夜裏哭叫著“不要”的某人,對自己一點數都沒有麽?

都是氣得要吐血。

偏這兩人又都能忍,繼續捏著鼻子忍著氣,和對方勾搭。到兩人終於氣得要忍不下去時,雙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

“哥哥(妹妹),我不嫌棄你,和你相談甚歡,不如約個時間見面?”

……

二人一拍即合,約好見面時日,又都不約而同地來二哥陸二郎這裏走了一遭。

二人手裏都握著對方“偷情”的證據,都面色鐵青,同時又有揚眉吐氣之感:“二哥你看著吧,到今夜子時,我倒要看看他(她)如何狡辯。竟背著我偷情,我絕不輕易原諒他(她)。”

“呵,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他(她)發現對方是我時的表情。定然後悔困惑,百般求我諒解,想挽回我吧?而我豈是那樣好打發的?”

陸二郎陸顯:“……”

靜靜的看著他們。

說實話,陸顯也很期待弟弟妹妹相見後的場面——定然十分精彩。

……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又趕了一日路程,晚上到新的驛站休息。夜裏,侍女房中的羅令妤,和參軍住所中的陸昀,都悄悄避開了人的耳目,行在陰影角落中。他們約了馬廄,去和自己的偷情對象見面。

夜裏起霧,空廖寂靜。

羅令妤先到馬廄,滿心怨憤又期待地等著陸昀。她的心情略微矛盾,一方面氣陸昀背著自己偷情,一方面因吸引他的對象是自己,又暗自得意,想莫非無論自己什麽樣,都能吸引他麽?畢竟那麽多的侍女,陸昀只給她寫了紙條。是以又生氣,又自得。

羅女郎來前特意梳洗,此時伸長脖子等情人。時間慢慢推移,她心臟也越跳越快,目中生起期待:雖然每日都戴著幕離去整理陸昀房舍,偶能與陸昀碰面。但她戴著幕離,她夫君又目不斜視,哪怕天天見,她也覺得自己好久未曾見到人。

她的夫君,那般閑散優雅,高貴傲然。眉目清朗,鼻梁似尺,唇如丹朱……

清薄小霧中,一個男子身影,慢慢靠近馬廄。遠觀看不真切,只看到來人衣袂飛揚,身形頎長,有芝蘭玉樹之風采。這走來的慢慢然架勢,不是陸昀又會是誰?

羅令妤的心臟跳得更厲害了。

來人進來了,與對方打個照面。羅令妤短暫地看他一眼,見他面容依然山水般雋永溫潤,她壓下心中的癡喜,因太過緊張,沒察覺陸昀挑了下眉,臉色卻極冷淡。

羅令妤和陸昀幾乎是同時開口:“背著我尋歡,你沒想到是我吧?”

清冷的男聲和嬌脆的女聲混在一起,纏綿相繞,陸昀和羅令妤都楞了一下,沒想到對方和自己說的話一樣:“……”

緊接著,兩人的第二句又同時到來:“……你試探我?”

羅令妤:“……”

陸昀:“……”

兩人第三次同時開口:“……你不信我?!”

兩人再次:“……”

羅令妤終臉皮薄些,漲紅了臉,氣得跺腳:“不許學我說話,你這個壞蛋!”

陸昀眉骨輕微一展,垂下眼。他的桃花眼深情無比,但是此時,與對面的女郎一致的,神色略有些尷尬。

……

什麽比故意試探對方,結果發現對方也一樣,更尷尬的呢?

什麽比自己疑心重,結果發現對方也一樣,更讓人心情覆雜的呢?

……

兩人木樁子一樣呆立,半晌,還是陸昀臉皮更厚一些。

他輕微笑出聲:“……妤兒妹妹,真是厲害。竟早知道是我,還故意氣我?”

羅令妤嗔:“你不也一樣!”

她心情多麽難堪——

原本千裏奔赴,拋下周郎,前來尋陸昀。告訴陸昀自己對他的愛,對他的在意,訴說自己寧可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和他共患難。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這樣陸昀才會感動,才會更愛自己一分。

誰知、誰知……現在好尷尬,誰還深情得起來?

兩人對視,偷偷看對方,又僵僵地移開視線,兀自沈默著。

羅令妤失落的:“雪臣哥哥,人家是喜愛你的。只是剛剛成親,你又這樣出色,忍不住就……想招你。”

陸昀客氣的:“我亦然。”

陸昀頓一下;“妹妹來抱一下……這段時間的事當沒發生過?”

羅令妤松了口氣:“自然,自然。”

兩人客氣地摟抱了一下,作相逢之喜。只心情之一言難盡,難以訴說。

……

次日辰光初盛,陸二郎陸顯好奇弟弟妹妹昨夜可否探討出結果。他同時心懷感慨,想小別勝新婚,昨夜見面說清楚後,弟弟妹妹好久未見,定幹柴烈火、難舍難分吧?體貼的陸二郎決定多給三弟和表妹一段時間。

陸二郎用了早膳,才施施然地去三弟房舍外叩了門。門打開,果然看到羅表妹在三弟這裏。

這兩人竟然早早起了,在用早膳,還分外客套有禮貌地與他打招呼。

陸二郎意外無比,環視一圈屋舍。發現好似很整齊幹凈?他詫異三弟竟然沒有狼性大發,看過去時,便看陸昀和羅令妤疏離而僵硬地坐在一起用早膳。你一口“哥哥”,我一口“妹妹”,故作淡定地努力修補著那尷尬的氣氛。

陸顯:“……”

他微微笑,心中了然。看來昨夜的故事,十分精彩啊。

陸昀夫妻的尷尬,一直持續了三日,才徹底消退。到這時,不再記掛自己騙對方、對方又騙自己、兩人互相戲弄的仇,陸昀和羅令妤才狠狠燕好了幾回。夜深了,帳中氣息旖旎。羅令妤進氣少出氣多地埋在一臉饜足的夫君懷中,才有心情說起了自己離開周郎,和陸昀回建業之事。

她不安的:“我不是不聽你的話,我是覺得我會幫你……我不會丟了你的孩兒的。”

她一臉忐忑,唯恐陸昀新賬舊賬一起算,與她發火。但陸昀數日的心理建設,初時不高興,現在已經過去了。床榻上,郎君摟著女郎的小腰。觸手膩滑溫潤,三郎手上把玩,如撫雪捧霜一般,讓他愛不釋手。

他心情甚好下,分外不在意:“無妨。回來就回來吧。妤兒妹妹本事好,能幫哥哥不少。哥哥也會盡力護住妹妹,不會發生什麽意外的。”

陸昀不怪她自作主張,羅令妤卻又開始不自信:“若、若我真的流產……那怎麽行?我不怕其他的,就怕這個意外。”

陸昀吐口氣,淡聲:“二哥曾建議我不要碰你,這倒是讓你不能懷孕的一個好法子。你我年輕,本就不急著要孩子。待建業諸事了卻,再談備孕之事,總比意外倉促好。”

羅令妤:“……”

她一下子從陸昀懷裏爬起來,青絲烏發散在床上,襯得她巴掌大的小臉精致美麗。她神色卻一派震驚:“什麽?你日後不再碰我了?”

陸昀挑眉,眼中戲謔色起,向她望來。

他長眉舒展,那眼神中的興味,足挑。逗得她臉紅起。羅令妤從他眼神中看出什麽,刷地飛紅了臉。但陸昀已經伸手,將她摟抱回去。郎君在她腮幫上輕吻了一下,似笑非笑:“我還以為妹妹不愛這樁子事。看來妹妹食髓知味啊……但問妹妹一句,可是哥哥弄得妹妹舒坦?”

羅令妤紅著臉,嬌嗔:“哪有?人家腰疼死了,哪裏舒服了?”

陸昀便笑,他挑起的眼中亮色濃濃,與她輕輕一勾。眼尾飛斜,目中神色繾綣,似飲酒一般醉得人熏熏然。她躲閃著移開視線,他撩起她頰畔上的發,就在她耳後親吮。氣息悱惻,她的耳漸紅,身子也在他懷裏顫抖著。女人說的是真話假話,他還是分得清的。

“傻妹妹,”陸昀含著她的耳,喃聲摩挲,“不懷孕的法子多的是,避子湯不就是麽……妹妹這樣甜,哥哥哪裏舍得不碰你呢?”

“妹妹的胸……”

羅令妤一把伸手捂住他的嘴,惱道:“不要說!不許說!你怎麽總在此時這樣話多?”

……

這樣一番或玩或走,一行人在四月尾,終到了建業。建業城中,陳王劉俶早已恭候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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