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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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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好

第二日清晨,京城沒下雨,只是有些陰沈沈的,化不開的灰霧攏在空中,稀薄的日光透不進來,只在外徘徊。

顧容鳶在長公主府裏為山意秋準備了很多衣裳首飾,但山意秋還是一件未拿,只拿走了從北涼帶來的行李。

其中一個大的木箱裏用軟布仔細包裹了兩個梨花木匣,山意秋從未讓人動過這個木箱。

想起昨夜容竺的神情,山意秋猶豫一二還是拿了出來。

她叫住了容竺,一道去了隔壁的院子,隔壁的院子要比山意秋住的大得多。

這一看便是給宿子年準備的,刀槍劍戟一應俱全,算是個小型的校場了。

“舅舅,這個給您,是把挺好用的兵器。”

山意秋從匣子裏掏出兩把火銃來,其中一把遞給了容竺。

火銃很早就制成了,要比後代第一代火銃的殺傷力大很多,但也只制了十來把,她一直不願輕易給人。

容竺接過,火銃在手裏略微冰冷,他低頭看了一眼,沒發現一點尖銳之處,不知其中有何奇異,側目而視時,就發現山意秋已經閉起了一只眼來,握住火銃,全神貫註地對著遠處的箭靶。

寒氣游走在她身側,她像是什麽聲音都拋在了腦後,眼裏只有那朱紅的靶心。

柔弱無骨的手指輕輕一扣,“砰”地一聲,一陣看不清的銀光從漆黑的腔管疾馳而去,劃破天地間寂靜的霧氣,直直朝著箭靶射去。

原先利箭都無法動搖的箭靶,轟然倒下。

隨著這聲響一道迸發而出的,是不遠處寺廟的鐘聲,深沈又嘹亮地在這世間響了三聲,從青山綠水裏蕩滌開來,餘韻無窮。

飄來的鐘聲,在耳裏似是一聲嘆息,惋惜這欲望冗雜的人間又添了一大殺器,它輕易便能掠走太多人的性命。

演示完畢,山意秋側首,看著容竺毫不猶豫地也拿起了火銃,寬大的袖口在風裏飄揚,露出了青筋虬露的手臂,正中紅心。

山意秋撫掌輕笑,“您好生厲害。”

她看似也擊中了箭靶,但並未正中紅心,還因為火銃尚未解決的後坐力,手臂還有些發麻。

而容竺第一次便能輕松地正中紅心,可見其天賦與實力。

容竺再次若所有思地凝視著手裏的火銃,眼裏的詫異很好的斂在長睫之下,只是微微一笑:“我是武僧,沾了點光。”

看向身旁弱柳扶風的少女時,多了一份珍重,“多謝意秋贈我神兵。”

昨夜只是簡單提了一句,今日她便送來了神兵。

若非宿子年之故,她怎會如此?

子年有她這個好友在側,他也能放心不少了,容竺想。

聽著容竺的謝意,山意秋抿了抿唇後,擡頭看向容竺的眼,堅定地請求道:“恕意秋無理,我贈兵器與您,只是想懇請您,能好好活著,宿子年他真的很想見您一面。”

山意秋不清楚容竺究竟要做些什麽,容竺昨夜的那番話也擺明了不想讓他們牽扯其中。

起初,她猜測容竺是想為容月去報仇。

但後來想了想,容月是自盡,她的死因也都是間接的。

她不相信容竺當初會不明白天垂戰敗背後真正的根源,可他當年還是沒有選擇去報仇。

讓一個淡泊紅塵多年的和尚提起了刀劍,違背清規戒律犯下殺戒,她不認為這會是什麽太容易就能犯下的殺孽。

那麽,她只希望容竺能活著。

活著就好。

容竺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山中寺廟的方位,霧氣繚繞,只隱約能看見碧青的山脈,他眉眼微揚,層層皺紋蕩漾而去,溫潤的嗓音說:“我也很想見他。”

他說得情真意切,可並沒有答應山意秋的懇求。

只是活著,都做不到嗎?

山意秋心下一沈,還是勉強打起精神,與容竺說了火銃的使用法子與註意之處。

待容竺走後,山意秋回頭望向站在自己身後等待的執刃,她遞過了另一個匣子,匣子裏裝了另一把火銃。

這麽多年了,執刃還是戴著蝴蝶鐵面,衣裳還是那一套紫衣,只有眼角的皺紋彰顯著她早就不再青春的年紀。

她們曾經算是好友,後來破碎過,也強行粘合過,也是時候告別了。

“執刃,你走吧。”

“方才這個怎麽使的,你也看清楚了,把它交給長公主吧。”

山意秋眼睛微闔,一聲長嘆從嘴角洩出,她決絕地說:“就說,我再也不欠她了。”

顧容鳶給了她一個身份,給了她一個很好的起點,也差一點就殺了她。

而她曾立志要做顧容鳶的後盾去報答,這些年裏送給了顧容鳶很多錢、很多生錢的法子,唯獨沒給過顧容鳶武器。

流雲彈她是給不了顧容鳶,但這一把火銃可以。

算兩清了。

或者說,讓顧容鳶以為這是她的服軟。

想起之前倒下的兩個箭靶,執刃不由自主地雙手捧著手裏不算重的木匣,望著眼前面容不算輕松的少女,仔細一聞,就能聞見她身上淡淡的藥味。

當年差點活不成的女童,在她的手下,一點點長成了一日三碗藥也不健壯的少女,執刃怎麽也放不下心來,一瞬間想放下手裏炙手可熱的木匣,放下祈夏一族的命,去給山意秋一個承諾。

但執刃不能,只能蒼白無力地問她:“我走了,你怎麽辦?”

山意秋忽地睜眼,眼神清明,沒一點遲疑,似是覺得好笑:“我身子好很多了,之後也只是調理,旁的大夫是比不上你,但也沒多差。當初說留你陪我幾年,就真的只是陪我幾年。”

留下執刃,一是為了迷惑顧容鳶,使其沒能發現自己早就制成了流雲彈;二是,自己的身子確實離不開執刃。

那件事後,宿子年與山意秋其實便不再深信執刃,一直在暗地裏尋醫。

山意秋見執刃面上還有憂色,又勸了一句:“走吧,省得兩頭不討好的,沒必要。”

其實,執刃冷硬的面具下藏了一副軟心腸,之後她要瞞著執刃的事還有很多,實在不便留她。

執刃望著不容拒絕的山意秋,她本來挪不動的腳步輕輕一動,腳下浮塵微起。

在離開前,執刃的嘴唇張張合合,無奈地舔了舔唇,說了一長串聽不懂的音節。

有點像是山意秋當時給執刃拜年時,所聽見的建真話。

又是一聲歉意。

執刃是下了藥,可也治好了她,同樣不欠她了。

這次,面對這一聲“對不住”,山意秋終於有些釋懷地點點頭:“保重,祈夏引。”

“好...再會。”那抹深紫色的衣角從容府朱紅色的門縫裏翩躚而去。

在未來的某一日,執刃才驚覺山意秋此時說的只是“保重”,不是“再會”。

且不說顧容鳶得了火銃後的喜不自勝,景朝倒是越發亂了起來。

執刃離開容府的後幾日,就發生了一件從古至今從未有過的事情。

這註定是要在史書上大寫特寫的一日,用小七的話來說,是要在未來的試卷上寫下很多很多意義的一日。

但即使對如今的人們來說,也是要在科舉裏大肆書寫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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