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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門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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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門宴(四)

山意秋只拍了一下桌案,便有下人小心翼翼地擡上好幾個紅木箱子進來。

個個大小不一,毫無花紋,木箱除了材質不錯,瞧不出什麽名堂來。

但經了剛剛那遭,在北昭王劍下,無人敢鬥膽再去問山意秋此為何意,只抿了口劣茶,滿腹疑惑但沈默不語。

不過,山意秋也不在意究竟有沒有人捧場,又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各位都曉得我這有些掙錢的方子,比如香皂、比如琉璃。各位覺著如果靠這些香皂、琉璃夠不夠走出北涼,推動家族生意更上一層樓呢?”

她不是沒想過自己獨自攬過這些生意,但離亂世不過五年,獨掌大權去經營,所花的時間成本也太高了。

哪怕是與楚家合作,楚家財力再強,也無法吃下這麽多生意。

而且樹大招風並不好,一個小小的琉璃便是前車之鑒。

她想賣出的商品並非生存物資,而是享受類居多,目標人群都是上層人士,這其中少不了人脈流通。

在座的這些豪強多少都有些外地人脈,他們雖然買下了方子,但後續若想謀得更大利益,必定要與他人合作。

他們一群人開拓市場的速度要比她單打獨鬥快得多。

在座眾人對此提案說一點不心動是假的,琉璃神奇之處還歷歷在目,腳下踩著的平整水泥地也不容小覷。

但在見到實物前,他們還是想再觀望一二。

“接下來我會來拍賣別的類似於香皂的、能掙錢的方子,但凡有人買下後,我絕不會外傳第二人。”

“凡競拍成功者,隨你們定價與經營,只有兩個要求。第一,在三年經營期內,每年我都要兩成利,三年後我不參與任何分成。第二,無論你們究竟銷往何處,十年內必須要在北涼設立的工坊不許撤銷經營,必須有所產出。”

三年利便夠了,再多幾年就會招來怨恨,她還有旁的事要做,沒必要為此惹得一身腥。

至於在北涼設立工坊才是她真正的目的,為了北涼底層百姓的就業。

免除加稅是不可能的,除非推翻景朝,暫時無計可施。

那就只能盡量讓老百姓們,除了務農外能多幾個生計手段。

但這些都是針對富人的生意,一旦掙了大錢,出於交通成本考慮,他們一定會去外地設立工坊。

久而久之,最後甚至可能會徹底撤掉在北涼的工坊,這並不利於北涼百姓長久的就業。

這些條款並不苛刻,甚至能從中窺得不少寬松之處。

他們若能得了類似水泥的方子,自然能欣然接受,甚至在其中一些也不是不能做點手腳。

不過在他們為山意秋的天真而發笑時,就見少女雙手撐在桌上,像露出利齒的狼一樣,死死盯著他們。

她眸底浮著冷意,冷笑一聲:“最後,我再強調一遍,這利錢必須分毫不差地交給我,你們應當曉得隱田的賬是誰盤出來的吧?”

“不要挑釁我哦。”

說到最後,山意秋兩眼彎似月牙,嬌俏地笑著,似是嬌嗔的言語背後其實填了幾十條人命。

讓人不由得又想起處刑那日,一連斬了十來人,處刑臺都流成了小血泊。

而在那一片血色裏盈盈佇立的她,連眼都不曾眨過一下,漠視著近在咫尺的死亡,異常凜冽地從屍山血海的殺戮裏走了出來,只餘一串串斑駁的血腳印。

隱而不發的殺氣,要更震撼。

令人清醒地認識到,面前這人是個笑面虎,趙崇的得意門生。

一時,一些陰暗的想法都消失了不少。

山意秋吩咐人打開了第一個箱子,此物由一個長方體與底座組成。

木體安上了一塊玻璃,玻璃清晰可見一個圓盤,其上工整地鐫刻了文字,從一到十二。

圓盤上固了三根銀針,粗細長短各不相同,有一根針走得極快,繞著圓盤一格格地行進。

“第一件乃是自走鐘,我們看時間靠的是日晷與漏刻,但時常也有疏漏。而自走鐘計時較其餘兩物更精準,可大可小。想賣得更貴些,就自行在外觀上下功夫。”

“若是對此物起疑,可於日晷或漏刻處一觀,瞧瞧兩者是否一致。”

她的解說裏,輪行隨刻轉,表指按分移,簡直神跡,在座的當然都不放心。

既然她發話了,便全都親自走到王府日晷處一觀,比較其中計時差距。

趕回來的人臉上都帶著一臉不可思議。

他們中不少人不免又懷疑這是人為操縱,想要打開自走鐘仔細一觀,探究其中玄妙。

自走鐘並非是看上幾眼就能明白其中關竅的,山意秋也不怕外洩機密,大方地讓工匠師傅打開了背面木蓋。

其中機關覆雜不已,齒輪不停轉動,精細又絕妙。

這並非是看上幾眼,就能突然頓悟之事。

他們心動了,此事已成。

見著投來的熱忱視線,山意秋滿意一笑,拿著侍從遞來的木槌,輕輕一敲:“自走鐘,起拍價五千兩白銀。”

這並不是什麽過於昂貴的起拍價,這一稀奇玩意本身就能賣到五千兩白銀。

更何況,昨日就聽聞今年北涼準備獻上一件計時類的貢品,即使不是自走鐘,其中原理或許也差不了多少,皇上本就是最好的金字招牌。

對這些人來說,在利益面前,沒有永遠的朋友,更沒有永遠的敵人。

各人都有自己的算盤,哪怕是被當“雞”殺的宋長松與錢肅也心動不已。

眾人紛紛舉手競拍。

“第二件則是水力扇,我會額外附贈制冰法子。起拍價五百兩白銀。”

“第三件則是羽絨衣,起價是五百兩白銀。”

“......”

這些無一不是好東西,所有人都爭得面紅耳赤,每一樣拍品都賣出了驚人的高價。

他們也隱約感受到這樣的拍賣或許不僅僅只有一次。

這樣,就更沒必要和北涼官府對著幹了。

有風險更低、收益更高的長久之路,何必要局限在北涼一地和官府硬碰硬,自尋短見呢?

等最後一個箱子打開後,伸長脖子的人發現裏面竟然空無一物,不明白其中含義。

面對一雙雙迷惑的眼睛,山意秋微微一笑:“最後一件,免費贈與各位,請移步王府後宅一觀。”

山意秋率先打開了會客堂的大門。此時幾近正午,麗日融金,浮雲開闊,一大股日光湧進廳內,躍於她的肩上,在發尾搖曳,榮光絢爛。

緊跟在她後面,一群人順著幽深的石子路走向後宅。

王府後宅亭臺樓閣倒是一應俱全,畢竟是喬霖之督造的。

但撲面而來的依然是和前院一般的荒蕪之感,花草已然萎靡,字畫擺件更是一應俱無,反而是刀槍劍戟擺得整齊,在瑟瑟寒風中,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殺戮感。

不一會便行至了一個透明的琉璃房前,整座房子在光下金光閃閃,極為刺眼,但眾人都不願閉眼,反而湊在琉璃前。

手掌剛貼上玻璃,一股暖意便從手掌中傳了過來。

他們透著琉璃便可見到葳蕤草木相互掩映,點點紅蕾碧萼綴於其中,蕩著春光,這分明是陽春時景。

只一眼,便使人們不可置信地回望著身後的縞素冬日。

還未從震驚中緩過來,便有侍從遞來一本冊子,溫潤楷書在封面上寫了六個大字:溫室種植指南。

其下是幾個小字:著作者,山意秋。

“各位還滿意今日所行?”

這猝然的一聲問話,終於使人們回過神來。

順著聲音回首,山意秋杏眸瀲灩,微微牽動嘴角,朝著他們淺淺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即使明白這無非就是打了一棍子、再給一顆甜棗,但這棗也太甜了。

豪強們自發朝她行禮致謝,算是暫時的俯首稱臣。

白日裏眾人只是口頭上的競拍成功,但他們來之前壓根不知道競拍一事,並未攜款前來。

再貪心的人,都不會選擇在這時賴掉這筆錢。

他們下午陸陸續續遣人過來補上了款項,直到夜裏兩方才真正地實現錢貨兩訖。

於是,今日深夜,王府賬房裏的燈仍未熄滅。

山意秋隨意墊了幾個蒲團坐於其上,在她面前擺放了大大小小的盛滿金銀的箱子,而她身側是幾個賬本。

她寫得急,揮毫潑墨時,袖口不免也染上了不少墨跡。

王伯欣喜於他們兩個敗家子竟然充實了庫房,但對於他們額外給自己攬來的記賬工作敬謝不敏。

府上真正的記賬先生,原是宿家軍中被迫離開戰場的傷殘士兵,面對如此大的金額,更是誠惶誠恐。

誰知道那幫人送來的金銀是不是足額的?

萬一少了一塊金子,就能抵得上他一輩子的工錢了,他可不願賣身為奴。

因此,兩個少年、少女不得不接下這個重任。

其實也不必在深夜開始忙碌,但這可是一大筆錢啊。

窮人乍富,不算清楚,山意秋可睡不著。

“今日怎麽不躲?”宿子年隨意套了件舊袍,不嫌地寒,懶散地癱坐在地上。

他至今還忘不了白日裏那事,那迅急的掌風即將落在她的臉上。

纖弱的她看起來並無懼色,垂下的手卻悄悄地緊捏袖口,指尖甚至因為過於用力而泛著白色。

若不是她的謀劃還未結束,他不會讓錢肅就這麽安然無恙地離開王府。

噴湧而出的暴戾與殺氣,一看見那雙清淩淩的眼,不得不就此壓了回去。

此時天色不早了,今日費了太多精力,山意秋不得不露出疲色。

她忙著記賬,頭也不擡,隨口一答:“躲了就沒氣勢了,而且你一定會阻止他,不是嗎?”

這世上,她會不假思索去信任的人只有宿子年。

只有他,救下了當時毫無價值的她。

只有他對她毫無所圖。

身邊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想從她這裏得到些什麽,這不是壞事,只不過她對其他人總要多想一點。

或許,她一輩子都會飽受母親那句“你太弱了”的困擾,害怕被拋棄,所以拼命成為他人眼裏不能輕易拋棄的存在。

宿子年沒再出聲,像盤核桃似的把玩著手中的兩個銀錠,在碰撞間冷冷清清的聲音在室內回響。

過了很久,那雙寒玉般的手才微微攏起了銀錠,止住了碰撞聲。

他側首望向她,眼睛明亮又皎潔,似月般柔軟,輕聲說:“無關氣勢,意秋,你的氣勢不來源於此。”

“那來自於哪?”

山意秋筆下一頓,又繼續忙碌,像是不在意一般。

宿子年很認真地說:“嗯,是害怕但一往直前。”

明明已經害怕到不得不攥緊袖口,才能從中汲取到一點勇氣。

明明不是個聲色俱厲的人,卻裝作灑脫地一往直前。

這要比本身就無畏的勇氣,更有氣勢。

“......”

山意秋沈默了一會,鼓了鼓腮幫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宿子年:“這不就是色厲內荏?”

這一瞪,就壞事了。

她還沒來得及看見宿子年那罕見的溫柔,就見著了他手中那兩塊銀光閃閃的銀錠。

混賬!這不幹好事的混賬!

“宿子年!”

山意秋怒道:“餵!把這兩個給我放回去!你之前在哪拿的?我賬要對不上了!”

“聽見了,聽見了,是這箱的吧?”

“吧??你問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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