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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門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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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門宴(二)

就這點事,彼此間也沒什麽深仇大恨的,哪至於整個鴻門宴呢?

更何況設鴻門宴的項羽成功了嗎?也沒有呀。

求同存異才是關鍵。

山意秋朝趙崇搖搖頭,桂花糕吃得嗓子有些發幹,剛欲拿起茶壺倒茶,身旁的宿子年就遞來了茶杯,觸感溫熱,是恰好能入口的溫度。

清茶入喉,一飲而盡,她才繼續說了下去。

“不是,就想和他們講個明白,別整天盯著北涼的老百姓盤剝,咱北涼百姓又能有幾個錢?目光還是得放長遠些,順帶拍賣幾件小玩意,占個幹股。”

在沒有科技革命或者充足的生產資料的時候,這餅就這麽點大,豪強貴族只有不斷壓榨底層百姓的生存空間,掠奪他人財富,才能積累自己的原始資本。

但如果他們能有更多的籌碼,有更廣的市場,自然不會畫地為牢,把自己圈在北涼一地做井底之蛙。

百姓或許也會從中受益,得了新的致富渠道。

趙黎只一聽她的話便明白過來,撫著胡須輕笑:“你又做了不少好東西吧?”

得了肯定答覆後,他似是試探又像是隨口一問:“不進貢?”

官員最煩的制度便是歲貢,要麽得有新意,要麽得有心意。

但哪能有那麽多又便宜又新奇的好東西?一般還是得往上面送些貴重東西。

不過趙黎就任以來,也沒怎麽為歲貢操心過,這幾年山意秋總能獻上些好東西。

聽了趙黎的話,山意秋莞爾一笑:“我單獨做了一支手表,等會給趙叔送來。”

只是話音落下時,她的眼神便觸及到趙黎身後那副高高掛起的“廉”字牌匾,筆力遒勁,矯若驚龍。

其中,“廉”字裏兩筆鋒利的豎像兩柄名劍,劍氣直逼京城。

她神色晦暗,言語裏不免帶了些嘲意:“有時候不明白,進貢了又能得到什麽?拍賣這些方子我還能得些錢財。”

朝廷說得好聽這是進貢,其實不過是收受賄賂的美稱罷了。但地方官都很富足嗎?不一定。

不少地方官因為進貢之物不合朝廷心意,就被免官了。

趙黎之所以還沒貪,不是因為他多麽兩袖清風,不是因為他的心性是多麽剛直,只是因為他趙家不缺錢,不至於這點歲禮去做違背本心之事。

新帝繼位,歲貢正是地方官角逐帝心的好時機。

可笑啊,更可笑的是這可能才是個開始。

山意秋揉了揉太陽穴,頗為頭疼:“接下來估計還要加稅,您信嗎?”

她粗略算過,景朝財政支柱之一的江南已經好幾年收不上稅了,今年大旱、起義與平亂接踵而出,江南更是慘淡。

上層並未因此收斂,新帝大賞三軍,身後的從龍之人更是少不了封賞。

哪怕他殺了不少皇子,這錢,依舊還是不夠花。

因為他自己那一串的兒子又成了新的皇子。

加稅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是早是晚全看新帝有多在意這個顏面了。

趙黎面如土色,勉強苦笑:“唉,不用我信,這旨意已經來了。”

自從上午看見明年加稅的旨意後,他整個人都頹了。

另外還要再加征琉璃稅,明眼人都曉得這個旨意是沖著北涼來的。

為此,整個太守府忙裏忙外都盤算這筆賬,幸好琉璃方子已傳遍整個景朝,不久後他們也不再做這個出頭鳥。

聽著趙黎的話,山意秋心下一顫,握著杯盞的手不由發抖,茶水隨之濺了不少出去,浸於腳下的深褐色的毛氈毯,隱於其中,消失不見。

宿子年接過茶盞,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暖意從袖口翻山越嶺而來,心跳才又平靜了下來。

無論如何,這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您打算怎麽辦?”宿子年平靜地問趙黎,似是很快就接受了這一現實。

趙黎嘆了口氣,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被激得極為憤怒,又無計可施。

他頓了頓,才澀聲道了句:“不曉得,頭疼。”

三人就這般陷入了沈默,肅穆的會客堂裏只剩下了炭火燃燒的“滋拉”聲。

正午時分,氣溫不冷,四角香爐裏的白煙不適時宜地裊裊升起,熏得人更燥。

山意秋對著宿子年遞來的半塊桂花糕搖了搖頭,他也不惱,自己食用了。

過了許久,趙黎想起了那些未完的公事,理順自己的情緒,又帶著笑意來問山意秋:“意秋,這個稅啊...”

不妙!

一時間警鈴大作。

她瞬間警覺了起來,再也顧不上煩惱什麽加稅不加稅了,只有一個念頭:逃!

山意秋悄悄地拽了拽宿子年的袖子,但拽了兩下也不見這人動彈,可惡!

她眼色微動,訕笑著起身告辭:“趙叔,我才想起來我院子裏廚房的爐竈火還沒滅,我帶著子年先走一步了哈。過兩日辦宴席時,您記得過來給我撐場子啊!”

言辭懇切又不乏歉意,語氣拘謹又不乏急促,就是逃遁的理由差了些。

趙黎看著少女焦急地拽著少年的胳膊,拼命拖著他往外走,她耳邊的瓔珞墜被甩得淩亂不堪,可見主人之心境。

而少年則懶洋洋地順著她的力道往外走,碎發飄逸,唇邊微翹,泛著淡如雲煙的笑,分明是存了逗弄之意。

兩人就這樣打打鬧鬧著,跑進了正午的最燦爛的光裏。

這就是少年人啊,和文兒一樣,趙黎心想。

等逃出太守府大門後,山意秋才敢停下來,叉著腰大口喘著氣,額角出還滲出了幾滴汗珠來,被風一吹,有了些許涼意。

宿子年好整以暇,閑適自在地又搖起他那把扇子,低頭瞧著滿臉通紅的她。

這般模樣倒是少見,她體弱,面色總透著病懨懨的蒼白,只覺其人清冷似竹。

但這般跑跳後,幾縷發絲垂墜在肩頭,粉色暈染了面頰,杏眼明亮,艷如桃李。

他遞過幹凈的手絹,明知故問道:“山大人跑什麽?”

“我可聽聞山大人一己之力查了十來年的賬啊?”

山意秋擦了擦額角,一聽這聲帶著調笑的“山大人”,不禁惡狠狠地瞪著這個故意拖她後腿之人。

她氣不打一處來:“再不跑,我又要被人抓去理賬了,之前查隱田的時候,看著賬本我就想吐。”

提起這事,山意秋又忍不住剜了宿子年一眼,新賬舊賬得和這個王八蛋一塊算!

“之前你受傷了,我還沒顧得上去找你算賬呢!”

“要不是你不在,林大人吃了閉門羹至於這麽折騰我嘛!”

混蛋!

聞言,宿子年搖扇的手一頓,眼神飄忽,不欲多言,步履輕快,先行一步。

第二日,北昭王宴請賓客的消息便在北涼權貴圈中傳了出去。

北昭王府發帖邀人赴宴可真是頭一遭。

北涼豪強們都是第一次接到了北昭王的帖子,不論北昭王究竟是何目的,他們也得穿戴整齊,帶上重禮赴宴。

北昭王剛來北涼時,盡管看不上這半大小子,但好歹是個王爺,他們也不是沒有結交的心思。

只是可惜北昭王從不應邀,對外連個體面點的理由都懶得給,那個兇神惡煞的管家每次就吐露兩個冰冷的字:沒空。

門口那倆石獅子都要比他知禮。

這些年,年禮他們也不是沒送過,只是從來進不了王府大門,久而久之,他們便也不送了。

也想過曲線救國,讓自家孩子與王府上的山小姐結交,說不準能與自家庶子結個姻緣呢。

但是又被多管閑事的趙崇約談了,狠狠罵了一頓,言語裏不乏對自家孩子的羞辱,不讀幾本書都不曉得他在罵什麽!

概括起來就是一句話:“你家孩子不讀書,我家孩子還是得讀的!”

在山意秋抄了劉家後,他們更是不敢生出別的心思了。

這姑娘不僅殺人還誅心啊,誰架得住啊?如今北涼最臟的罵人話就是罵人像劉盡。

於是,再他們踏入了北昭王府時,竟有了一種千帆過境的滄桑感。

或許天子大門都沒這麽難進吧,畢竟只要給的錢夠多。

神秘的北昭王府其實很樸素,樸素到有些寒酸的地步。

走了幾步就有個不大不小的池塘,此時初冬,池塘尚未冰封,其上漂著幾片枯枝爛葉,底下還能見著幾條小魚。

不過卻不是什麽觀賞魚,是最普通的、飯桌上最常見的鯽魚、草魚。

就這等無甚價值的池塘邊還豎了個木牌,扭曲又憤怒地刻著八個大字:禁止炸魚,違者罰款。

也不知道這池塘究竟經歷了什麽坎坷。

令觀者一頭霧水,隱約察覺到這份寒酸背後的辛酸。

若說王府的神異之處,便是這腳下的地,雖然灰撲撲的,但是平整光滑,堅硬無比。

不是尋常人家的青石板路,似是新的石料,也許就是傳聞中的“水泥”。

此物要比琉璃,在北涼或者說整個景朝更有市場,琉璃對更多人來說還只是個非必要花銷,裝飾作用更多。

要真可以,他們真想買斷下月所有的立心報,攬過水泥生意。

十幾人頓時心中各有主意,嘴上卻不表。

會客堂就在一進門處,屋裏燃了銀絲炭,一股暖意撲面而來。

地上鋪了無花色的朱紅色毛氈,堂內無一處掛上了字畫,這是極罕見之事,哪怕是個清貧書生都要在書房裏掛幾副自己寫的勵志名句呢。

四面的玻璃窗上倒是紋了碧雲花案,難得為室內添了幾分雅意。

堂內整齊地放了十幾把檀木椅與茶桌,分為了四列。

正中設了三個主座,主座案上青瓷花瓶裏只隨意插了幾株紅梅,無甚其餘擺件。

對以節儉為首要宗旨的北昭王府而言,“請人喝茶”就真的是字面意思的請人喝茶,不帶多一點的。

若不是山意秋勸了幾句,管家甚至連點心都不想呈上來。

等這些人懷著各異的心思,紛紛落座後,山意秋三人才緩步走了進來。

宿子年一眼就瞧見桌上的精致點心,有些詫異,微微挑眉,低聲問身旁之人:“王伯怎麽舍得放點心的?”

管家的心思很直白,給自家人吃什麽都行,畢竟自己的錢進自己的肚子,但無甚關系的外人就得掂量下了。

等落座後,山意秋才端起茶杯,悄悄掩住口部,輕聲說:“我勸他,請客禮數還是得周到些的。”

說完,她抿了口茶水,嗯,王伯此人始終如一,還是翻出了最劣的陳茶。

“實話是?”宿子年半個字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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