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木春索性起床，披了件衣服，踢拉著布鞋就跑去隔壁房把睡得正香的陶樂天搖醒。

“樂天，快醒醒！我有話要問你！”丁木春邊搖邊說道。

陶樂天被丁木春搖醒，坐起身來，睡眼惺忪地問道：“丁大哥，你要問啥？”

丁木春問道：“樂天，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來雲來鎮那天，迷了路，是曹四娘幫我們引路找到警察局的？”

“是啊！我當然記得！”陶樂天揉揉眼睛，盡力讓自己清醒一點，他有點不明白丁大哥為什麽要問他這麽個簡單的問題？

“那你還記得，那天有個男人突然跑出來對著曹四娘的背影，一個勁沖我們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這句話？”丁木春繼續問道。

“好像是有這麽個人，我當時還當他是瘋子，幹嘛要告訴我們這些。”陶樂天答道。

“是啊！是啊！那你可記得那個人的臉？他長什麽樣子？”丁木春問道。

陶樂天搖搖頭：“這個我沒註意，再說，過了這麽長時間，我哪記得住那人的長相呢？”

丁木春又問：“那人是不是陳瘋子？就是白老板的舅佬？”

陶樂天尷尬地摸摸頭，說道：“你進屋看白老板舅佬時，我只在門口張望了一眼，也沒看仔細，不知道他長啥樣。你要說起我們第一天來時遇到的那個人，如果在路上讓我再次碰見，我估計我還能認出他來！”

丁木春有些失望，但又抱著一絲幻想，他對陶樂天說道：“那好，等曹四娘出殯時，你再隨我去她家，順便再核對核對看，看看我們第一天來時遇到的那個人，是不是陳瘋子！”

“好的！丁大哥，這次我一定看仔細了！”陶樂天馬上說道。

“行，你接著睡吧，我也重新回屋去躺會兒。”丁木春像是了結一件事情一樣，起身離開了。

這下換陶樂天睡不著了，他使勁回想第一天碰到曹四娘的情形，怎麽也想不起那個多管閑事路人的臉來。

錢三斤在娘親和嫂嫂面前哭了好幾場，她實在不願相信曹四娘這麽好的一個人，就這麽莫名其妙死了。

她總是想起曹四娘在自己成人禮上特地過來為她吹樂曲的事，還想起曹四娘做的美味的蜜餞果，錢三斤從小到大一直在家人的照護下長大，雖然跟著爹爹破案也看過不少死人，可那些死人都與她沒一點關系，所以，她也沒有在意過。

但這次不一樣，曹四娘雖然和錢三斤並無血緣關系，但錢三斤卻視她為自己的嬸嬸親姨一般，對她很是信任。所以，曹四娘的不幸離世，讓錢三斤有些無法接受。

錢三斤一再堅持要去參加曹四娘的葬禮，錢世超則堅決反對，他反對的理由雖然聽上去有點牽強，說曹四娘是個寡婦，而且死得又不明不白，三斤身子弱，怕沾上晦氣。

錢三斤只得苦苦哀求娘親，秦素貞跟錢世超好說歹說，後來，還是錢九斤表態，如果妹妹要去參加曹四娘的葬禮，他會全程陪著妹妹，這樣，錢世超才總算松口。

沈畫眉聽說公公答應三斤去參加葬禮了，馬上跟錢九斤說，她也要去。

沈畫眉對錢九斤說，自己在嫁給九斤前，因為是從事算卦化煞這一行，也是交不到什麽真心朋友的。

曹四娘人心地善良，她和沈畫眉的娘認識，沈畫眉爹爹剛回雲來鎮開算命鋪時，名氣還沒有現在強，家裏常有揭不開鍋的時候，有一年快過年了，沈畫眉爹爹去鄰縣一戶人家幫人看風水，兩天沒回來，家裏實在揭不開鍋了，沈畫眉的娘就去跟曹四娘借了袋米，曹四娘不但把自己家不多的米勻給了沈畫眉家，還生怕他們沒錢過年，後來又拿了四枚銀元過來，沈畫眉的娘後來才知道，是曹四娘把自己結婚時母親的陪嫁，也是她身上唯一值錢點的首飾——一枚碧玉簪子給當了。

雖然沈畫眉和曹四娘接觸得不多，但知道她是個好人。

曹四娘由於背著寡婦的身份，平時謹言慎行，朋友不多，沈畫眉和錢三斤的想法是一樣的，不願她就這麽孤獨地“走”，因為在雲來鎮，有一個口口相傳的說法，假使一個人死了，沒多少人送葬，那死去的人搞不好就會變成“孤魂野鬼”，因此，有些人家人口稀少的，在安葬親人時，就算花錢也會請些鄰居、道士、和尚湊數。

沈畫眉希望曹四娘地下有靈，知道這世上還有惦念她的人，走得不至於那麽孤單和寒苦。

錢九斤雖然不希望沈畫眉過於勞累，但見她和妹妹三斤一樣執著，便同意了她的決定。

曹四娘出殯的那天，柳宗源局長說曹四娘雖然不是警察局正式編制裏的人，但好歹也是警察局請的幫工，也算警察局的人。考慮曹四娘家親戚不多，人手不夠，加上她又屬於非正常死亡，鄰居親友會有所避諱，由柳宗源局長出面，指派了幾名身強力壯的警員去幫著曹四娘擡棺木，並親自安排妥下葬及吃豆腐飯等事宜。

丁木春帶著陶樂天，也來到了曹四娘的葬禮上。

錢九斤、沈畫眉、錢三斤、丁木春分別把自己帶來的一份“香資”錢奉上，還送了些米、面給曹四娘家。

丁木春看了一下出席曹四娘葬禮的人員，曹四娘的婆婆和小叔子也算盡力了，聽說是問遠親借了些錢請了和尚來幫曹四娘訟經超度。

香煙繚繞，佛音裊裊，曹四娘就直挺挺躺在一張門板上，被一床簇新的被子蒙蓋住全身，只露出一雙穿了新布鞋的腳。前來憑吊的親戚們圍著這張門板轉了一圈，大部分親戚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後，生怕多呆一會兒會染上晦氣，趕緊走的走，散的散了。

在僧人背念《往生咒》的時候，沈畫眉把她連夜抄寫的《金剛經》塞到曹四娘蓋著的被子下，希望能幫她壓著些黃泉路上的小鬼。

丁木春已經有好幾天沒看見錢三斤了，見她也來參加曹四娘的葬禮了，便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兩眼，錢三斤的眼睛因為哭過，紅腫著，丁木春突然有些心疼她，這是一位倍受呵護的千金小姐呀，她大概還沒有碰到過親人離逝的場面，只因為和曹四娘說了幾句話，相處過幾日，便如此情真意切地趕來參加她的葬禮，比起曹四娘婆婆家這邊所謂的親戚都要心善得多。

錢三斤心情也很覆雜，想來看曹四娘最後一眼，但她的臉卻被新被子蓋著。

曹四娘婆婆時斷時續，忽高忽低的悲嚎聲，曹四娘年幼兒子超乎尋常的靜默和哀傷，都震撼著錢三斤的心。她不忍心看著曹四娘一家悲悲切切的畫面，但又要堅持守在曹四娘的身邊，錢三斤少有的脆弱一面暴露在丁木春面前，丁木春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

丁木春對錢三斤說道：“三斤小姐，請節哀，相信我，曹四娘雖然走得匆匆，但她的冤情會得到昭雪！”

錢三斤用一雙淚目望了丁木春一眼，點點頭。

若不是錢九斤一直陪在錢三斤和沈畫眉身邊，丁木春都有沖動想去攬住三斤的肩膀，去輕拍她的背，讓她索性在自己懷裏痛哭一場，也好過這樣的隱忍。

錢三斤也有好幾天沒見著丁木春了，她甚至以為他已經回上海去了。沒想到他會出現在曹四娘的葬禮上。

此刻，錢三斤聽到丁木春勸慰她的話，心裏覺得暖了不少，又想起丁木春寫給她的情書，慘白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點紅暈。

她小聲問丁木春：“丁大哥，你還沒有回上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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