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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It 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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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It Be

打好領帶,扣上大衣的衣襟,再捋平妥帖地沿著脖頸翻折的衣領,亞奢福爾摩斯以極為陌生的姿態出現在穿衣鏡裏。他伸出手順了幾下卷曲的短發,試著讓翹起的發尾變得不那麽幼稚與青澀,十餘年前輔佐了父親而十餘年後又輔佐自己的軍情五處總指揮曼斯菲爾德C看著面龐尚帶著幾分屬於學生書卷氣的長官,按住對方即將拿起發膠的手。

現在噴這個對你來說還是太早了一些。右腿早已換成義肢,並且總是喜歡在招聘成員時將匕首捅進那條木頭假腿來試探新人心性的曼斯菲爾德搖了搖頭,語氣輕快地說,如果不想要在沒到中年的時候就迎來中年危機,那麽就聽我的。

受到這位老前輩照顧頗多的青年開口道:那您一定是在少年時代就對發膠情有獨鐘。

“你和你的父親真的不太像。”曼斯菲爾德不再阻攔他往柔軟又蓬松的一頭卷毛上倒發膠,把它們抓成和父親當年如出一轍的模樣。亞奢知道作為福爾摩斯與洛克哈特共同繼任者的自己同父母比起來還差了太多,他像是白廳曾經的掌控者那樣在大學剛剛畢業的年紀走進大英政府,又在其他學生們考慮交往女友甚至是結婚的時間裏走進核心圈。窗外的景物已經靜止有了些年歲,暗波底下的湧動卻難以再遏制,他花費了相較於父親更少的時間站到這個地方,即便如此,少年時便主動從不在乎這些瑣事的姐姐索菲亞那裏盡數攬過的權與勢依然將他拖曳至漩渦的中心。

這樣也挺好的。

年輕的藍眼睛註視著與上一任掌璽大臣、軍情六處的最高長官,或者說大英政府的代行者麥考夫福爾摩斯近似的五官,又從其中看見在各地旅居,接過父親夏洛克咨詢偵探頭銜四處破案的姐姐極似母親的眉眼。

雖說被拽入泥潭的到底是年輕一代,可並非所有人都將被卷入這場早已吹響了號角的戰爭,就像早已退位讓賢,收拾好東西回到約克郡哈羅蓋特去養老的兩位父親說的那樣,年輕人總是有辦法掙紮著求生。

——被推著向懸崖邊緣走也算嗎?

那時電話機已被工人安裝在他的辦公室,也同樣被裝在鄉下的某一處房屋裏面。撥號盤被手指推著轉動,孔洞裏顯示出來的金色數字像一個個被他,被政府推下懸崖的人。通常來講,亞奢福爾摩斯從不占據公共資源,不像總是喜歡用線內電話撥進辦公室來分享又一個小夥被紮進木腿的匕首嚇得掉眼淚的曼斯菲爾德,於是這一通從當今年輕,或者說過分年輕的影子首相的辦公室裏連向約克郡的電磁波就成了連他那兩個聰明絕頂得快要絕頂的父親都沒有意料到的事情。

當今的媒體對亞奢斯科特洛克哈特福爾摩斯其人眾說紛紜,但大小報社極有默契的是對他在政壇上特殊身份的默許。兩個左右了整個國家數百年動向的姓氏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不同於他那早早就撇清了與政界千絲萬縷關聯的長姊,以超越其父的年齡奪回留給福爾摩斯和洛克哈特的專屬頭銜的青年在旁人看來已經和整個國家最腐朽最瘋狂的一面密不可分。他們說他是政府的操盤者,是操縱議會與內閣的棋手,是站在阿斯奎斯首相背後的影子。

“……只有影子才會阻擋不了任何事情。”

亞奢的桌上擺著已經被通過了的決議,會被送來只是因為它需要等待一個象征性的簽名。戰爭在政客們的口中像是一個足以和“下午茶”相提並論的詞匯,出現的頻率不亞於“今天天氣怎麽樣”這種客套得令人生厭的廢話,背後意味著多少人的生死反倒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早在他走入政壇之前,早在他的母親殉職之前,他就在餐桌上聽大人們說起遲早要遮蔽頭頂的陰雲和早晚要落下的驟雨。

戰爭,戰爭。

他在近幾個月內將這個詞放在嘴裏嚼了千遍萬遍,始終想不明白那些堪稱狂熱的人們到底是為什麽如此期待著血流成河。

秘書已經在辦公室外催了一遍又一遍,亞奢打開辦公桌上泛著彩色流光琺瑯彩懷表,弧線優美的指針沿著中軸轉了近半圈。他深吸一口氣,拎著銀白的細鏈將懷表塞進口袋,招呼一直坐在沙發上蹺著腿發呆的曼斯菲爾德,打開大門跟上秘書的腳步。驅車抵達白金漢宮的林蔭道附近,軍情五處的總指揮率先跳下汽車,朝青年挺得筆直的脊背上拍了拍:

去吧,福爾摩斯。

戴上符合制式的軍帽,亞奢融進站著大半軍方高官的人群當中,熟稔地帶上微笑一個一個地叫出他們的名字。他不停擡起手行禮,在那些上將少將們善意的笑聲當中流利地接上對方拋來的話題,直到明面上與軍部應當沒有半點關系的青年在人群之中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

“我還有些事情要去找莫裏亞蒂少將……”黑發藍眼睛的青年露出一個帶著歉意與羞赧的笑容,頭上抹的發膠與其說是對禮儀的重視,反倒像變成大人的偽裝,讓他本就年輕的臉龐顯得更加稚嫩。一眾軍官知曉這位福爾摩斯同莫裏亞蒂的另一重關系,於是就有熱心腸的某人轉頭叫道,莫裏亞蒂!福爾摩斯小先生找你!

早已鬢角斑白的阿爾伯特詹姆斯莫裏亞蒂少將聞聲回頭,在看見從人群當中擠出來的青年時緩和了眼神。歲月並未竊取這位曾經的犯罪卿骨幹成員太多青春的痕跡,多年的軍旅生涯令他時至今日依然能夠筆直地站立。

亞奢沒想到這位早已不管軍方事務的表姨丈會出席今天的送行。

“您來了,所以克拉倫斯也在其中。”他在少將堪稱平靜的目光中得出結論。亞奢並不清楚埃爾文是否知道自己的表兄弟即將奔赴前線,盡管他更傾向於隱瞞此事。在學術界已頗有建樹的劍橋學子如今尚留在學校裏繼續未完成的實驗,偶爾收幾封戀人索菲亞洛克哈特——也就是亞奢的姐姐從曼徹斯特、黑斯廷斯或者隨便哪個地方寄來的信件。

埃爾文這樣就很好,蘇菲也是。亞奢在心中默默嘆了一聲。唯獨多年前憑著一頭熱血紮進軍營裏直到一圈訓完之後才被教官知曉真實姓名的克拉倫斯莫裏亞蒂是閑不住的性子。

那小子當然在隊伍之中——阿爾伯特背著手站在亞奢面前,慢條斯理地回答,“他去報道之前還記得回一趟家向林塞告別,然後嬉皮笑臉地和我說,‘我遲早有一天要把你這老頭子從陸軍少將的位置上踹下去’。”

說到這裏,少將發出一聲輕哼。

“從少尉爬到少將可沒那麽輕松。”

“您就沒攔一下嗎。”

“年輕人總是熱血沸騰,能夠找出千萬個理由去冒險,攔不住的。”

“林塞也沒攔嗎?”

“她比我看得更開。”

過了片刻,曾經風度翩翩的伯爵閣下沒頭沒尾地冒出來一句話:軍裝即壽衣,小子。

載著士兵的軍用汽車緩緩駛來,訓練有素的官兵一個接一個地跳下車廂在哨聲中列隊,作為政府方代表前來為這些或年輕或成熟的男人們送行的亞奢站在道路的最末端。因為溫和謙遜的性格,他沒少被政界同僚趕去軍部同軍方交涉,而那群習慣了直來直去命令式語句的軍人對政客講一句話就要繞八個彎放三個屁的說話方式不屑一顧,摸清了性格之後便對大多數情況直言不諱的亞奢就成了最受軍營歡迎的政界人員。他甚至見過幾次新兵的訓練,有幾個見他面生,骨架又顯得有些纖細便以為好欺負,主動在休息的時候湊上來說要比劃比劃,結果沒幾分鐘就被摔出劃定的範圍。隨後新兵的教官就會慢悠悠地走過來,踢一腳他們的屁股,噴著唾沫星子朝新兵大吼:這是曾經的龍騎兵團少尉福爾摩斯閣下的孫子,你們以為那老家夥的兩個兒子都只是花拳繡腿的功夫嗎?福爾摩斯小先生的母親洛克哈特女士當年也能單手持劍把你們這群廢物吊起來打!

不過也要感謝這快要變成固定環節的切磋,軍營裏的士兵早就不把這位政府來的高官當外人,把流氓哨充當招呼來使用已經是家常便飯,更不用提偶爾也會從嘴裏冒出來的粗話。

“亞奢,你抹發膠的樣子像我以前那個禿了一半腦袋的數學老師。”解散休息後,一個士兵攬著他的肩膀,伸出手指戳戳被固定了的發型。

——阿什拉還沒禿呢。

走到兩人面前的是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約莫二十來歲,棕褐色的鬈發被壓在帽檐底下,一雙綠眼睛明媚得像林中被日光照耀的一潭春水。他熟稔地叫著本應屬於一個女孩的名字,在亞奢無奈的眼神中將其從戰友的手臂裏解救出來。

“你怎麽會出現在行軍隊伍裏呢。”亞奢福爾摩斯小聲抱怨。推著一群什麽都沒有被告知的人去送死本就是一件相當折磨人的事,否則代表政府前來為軍隊送行的代表怎麽也輪不到過分年輕的掌璽大臣。現在隊伍裏又多了克拉倫斯莫裏亞蒂,偏偏對方還是一副可以說是躍躍欲試的姿態,這讓他反而不知道該替阿爾伯特和林塞叮囑些什麽。

克拉倫斯笑了笑,不再是那副跳脫的模樣。他對亞奢說,就算今天不去,遲早也是要征兵的。

“埃爾文大概能躲過一劫,他腦子這麽好,說不定會為政府工作,至少不至於喪命。”

“還是別來這鬼地方為那群瘋子賣命了,到時候我會盡量把他送到沒有戰爭的地方去。”

“不過,你怎麽突然對埃爾文這麽上心?”

“索菲亞在和他談戀愛——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成為我姐夫是鐵板釘釘的事情,我總不能讓她年紀輕輕就當寡婦。”說到自己的姐姐索菲亞,亞奢的臉色總算恢覆了些許。他和教母羅斯琳家長子埃爾文情同手足,就算沒索菲亞那層關系也會在自己職責之內為其提供些許便利。更何況他覺得埃爾文如果可以,恐怕也不會讓戀人當寡婦的。

掐斷了交談的是走近的軍官,哨聲一響,原本散亂的士兵整合成了方隊,踏著整齊的步伐再一次從頭走至尾。走到亞奢面前時,作為排頭的克拉倫斯莫裏亞蒂軍靴一並,擡手行禮:

福爾摩斯閣下,我們會為大英帝國獻上勝利。

亞奢盯著克拉倫斯。他覺得勝利與否其實也沒有那麽重要,如今一觸即發的歐洲局勢顯然是各國政要推動促成之後的結果。大陸均勢不再有效,短時間內也拿不出第二套用以牽制大陸的方案,德意志的那群瘋子不會多等半天,為了避免利益受損過多只能出兵。主戰派的論調在他的記憶中不斷重現,高亢到尖銳的嗓音如同錐子在刺向大腦。無論是否真的願意去上前線,面前棕發綠眼睛的士兵無疑能夠代表整個軍方表面上的態度。

他伸出手,緩緩舉至帽檐,對克拉倫斯,對所有即將被推下懸崖的犧牲品說——

——祝你們武運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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