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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弦上的詠嘆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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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弦上的詠嘆調

“……克利夫蘭小姐?”

華生向出版商交付了最新一期的稿件,回到貝克街221B二樓的會客室時看見一連數日都跟在夏洛克老師身後的年輕女孩手中端著哈德森太太送來的阿薩姆奶茶,和咨詢偵探坐在茶幾的兩端大眼瞪小眼。

你終於回來了,約翰!快點過來!你一定知道像克利夫蘭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喜歡什麽——畢竟你又交了一個女友不是嗎?夏洛克福爾摩斯咬著卷煙的濾嘴,火柴盒在手中翻來覆去,卻始終沒有將香煙點燃。

“你是怎麽……算了,這種問題本來也沒有必要。”華生想起合租室友驚人的觀察能力與推理能力,將剩下的半句疑問咽了回去。前任軍醫溫和的目光落到始終端正坐在單人沙發上的灰發姑娘身上,開始回憶女友家那個年紀差不多的小妹妹到底喜歡什麽,過了片刻,他在對方靈動的湖綠色眼睛回望的目光下對她說:要不然還是讓夏洛克給你拉一曲小提琴吧?

“沒有教母拉得好聽。”羅斯琳克利夫蘭輕輕搖頭。早在約翰華生尚未歸家之前,為了完成赫爾薇爾的囑托,夏洛克給她演奏過一支曲子。不同於赫爾薇爾心儀的穩健而又肅穆莊嚴的巴赫,從咨詢偵探指間傾斜而出的是極其絢麗張揚的帕格尼尼。照理來說風格不同的曲子根本無法單純地依據喜好評判孰高孰低,但是羅斯琳仍舊記得當初在列車上時夏洛克對她的嘲諷,就算早已聽莫裏亞蒂教授說他的數學成績比自己還低也無法讓她徹底放下這一點小小的不愉快。

倒是夏洛克在聽見羅斯琳對赫爾薇爾的稱呼之後撇撇嘴:你這樣隨便認人當教母,克利夫蘭老先生沒意見?

“我母親薩曼莎和赫爾薇爾的母親亞爾薇夫人是閨中密友,在亞爾薇夫人結婚的時候我母親就和她約定好來當我的教母。”少女捏著銀茶匙攪拌杯中的奶茶,“後來亞爾薇夫人去世,我叫赫爾薇爾教母也算是遵守了父母輩之間的約定。”

沒等咨詢偵探質疑一句“這算哪方面的遵守”,她迅速補充:我父親同意了的!

在收到獨女從倫敦寄來的信件,得知她到底還是同摯友姐夫兼友人與學長的女兒相遇相識之後和老管家湯姆感慨了許久。

這或許就是冥冥之中的註定。向來相信著唯物主義的伊頓校監溫斯頓克利夫蘭少有地提及命運——薩曼莎大概會很高興亞爾薇的女兒能像亞爾薇曾經保護她一樣保護羅斯琳。

他自從和妻子私奔至愛爾蘭就不太和友人們聯系,恢覆通信要等到他們重返英格蘭,在牛津正式定居。溫斯頓和幫忙修改過情書的學長賈斯汀洛克哈特關系不錯,每逢節日便要在信中聊上幾句,但到底連著十餘年沒見過面,上一次重逢還是在妻子薩曼莎戴塔裏恩克利夫蘭的葬禮。個中緣由實在難以言明,而自那之後兩人就幾乎斷了聯系,全靠作為中間紐帶的愛德華卡文迪許將漸行漸遠的友人牽系在一起。

出於一些覆雜的情感,溫斯頓並未計較女兒先斬後奏的小心思。

“所以赫爾薇爾到底還要跟那群拉低了整個倫敦智商的人談多久。”夏洛克給羅斯琳續滿一杯奶茶,順手給她加了兩塊方糖,同時再一次朝華生抱怨道,“麥考夫今天也有事情要談,他們兩個是約好了一定要在同一天的同一時刻談判嗎?”

此時距離大英帝國的醜聞一案結束已經過去了一兩天,原本應當在假期結束返回杜倫的羅斯琳在教授決定多留幾日把事情辦妥之後也跟著留在倫敦,不過落腳點從蓓爾美爾街改為莫裏亞蒂家在倫敦的宅邸。

自那天在廢棄教堂因艾琳艾德勒與犯罪卿短暫交手之後,夏洛克福爾摩斯就陷入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挫敗感當中。他原以為能夠像老師赫爾薇爾把他戲耍的女性倒底是極少數,結果半路殺出來的“那位女士”給咨詢偵探敗在女人手上的數字又增添了一筆。

我一早就和你說過,夏洛克,小心女人,記得嗎?特地趕來貝克街欣賞弟弟落敗模樣的兄長再一次俯下身,用手指輕點對方的額頭:我以為赫爾薇爾早就教會你不要輕視任何人。

——但是艾德勒和赫爾薇爾又不一樣。年輕的偵探捂著額頭小聲嘀咕。

被他所承認的對象都不會是尋常之輩,夏洛克可以爽快地承認自己的確因為艾琳的性別和身份而略有輕視,但他不願意把其他女性擺放到與學生時代便親口認可的老師同樣的高度。正如夏洛克福爾摩斯可以永遠記住艾琳艾德勒這個出色的對手,能夠和所有人說“The Woman”擊敗了大英帝國最出色的偵探,卻絕不會承認對方有為自己教授這一課的資格。

“……你倒是還像以前一樣固執。”麥考夫最終拍了拍他的肩膀,借著告別的動作對他說:托軍隊守護神的福,那位女士還活著。

……

羅斯琳知道赫爾薇爾是在半路上被下屬叫走的,否則她也不會被暫時安置在貝克街由對方的學生代為照顧,而她對住在教母隔壁的“大英政府先生”今天要去赴的約則沒有多少了解。當然,如果羅斯琳克利夫蘭一同前往大英圖書館的單人隔間裏,就會發現等候多時的人中有她敬愛的莫裏亞蒂教授。

和預估當中的場景差不了太多——麥考夫福爾摩斯推開門,見到房間內的阿爾伯特莫裏亞蒂時並未顯得訝異。他親愛的搭檔兼好鄰居早已在居家辦公時同自己提及這位陸軍中校隱秘的心思,暗中期待著這場談話的並不只有突兀地插手了軍情六處和軍情五處建立的伯爵閣下,也有政府實際上的掌權人和處於幕後的咨詢顧問。

“真是令我和洛克哈特女士失望,M,我以為你會是個足夠聰明的人。”他走向站起身的莫裏亞蒂伯爵,還有一同前來,垂著眼瞼站在其身後,在文書報告當中理應死去的艾琳艾德勒。一切都在自己與赫爾薇爾的意料之中,當初被找上門要求簽下來自阿爾伯特莫裏亞蒂中校遞交的任務報告時,麥考夫尚且對搭檔示意保持沈默的舉動抱有懷疑,如今親眼目睹本該死去的人站到眼前,他想他大概明白M要和自己談些什麽,又有哪些籌碼。

——那份機密文件至今仍未歸還王室。

我已經拜讀過這份檔案。阿爾伯特莫裏亞蒂站到最高長官面前:

“裏面描述的內容很有意思,有關法蘭西推翻封建統治並且攻占巴士底獄的一系列流血事件實為大英帝國一手策劃出的社會實驗一事。”

這很荒誕。

哪怕是對文件內容早有猜測的威廉莫裏亞蒂,在初讀此文時也覺得心臟狂跳,甚至細細檢查了數遍敲下的印章。他們現在能夠理解艾琳艾德勒為何在將其帶出白金漢宮之後就徹底從名利場中抽身而出隱匿行跡,又是為何在面對多方勢力時舉棋不定。被無數權貴稱作“那位女士”的女人懷抱著足以將整個歐洲都炸響的火藥,一旦這份文件流出,姑且不提大陸上的其他國家,單是近年來又重新陷入混亂政局當中的法蘭西都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集聚力量跨越海峽來找老冤家算這筆賬。

“既然如此,我就稍微聽一聽你和你代表的組織所求為何。”麥考夫福爾摩斯坐到原先阿爾伯特落座的沙發上,讓一同帶進來的黑傘倚著扶手,“你的目的,或者說你們的目的我與咨詢顧問早有猜測,只是直到現在才等來你們的坦誠相待。”

“看在洛克哈特女士一早就向您透露了些許底細的份上,我也就不再賣關子了,長官。為了將一切的平等與自由帶到這個國家,我希望您能夠保持沈默,這是鄙人所代表的組織唯一的請求。”

——平等與自由?身居高位的男人重覆這三個單詞。

這件事你應當去海峽對岸找我們幾百年來的老朋友,而不是大英政府平平無奇的小職員。

“……請不要這麽說,福爾摩斯卿。”回答麥考夫的是緩步走來的威廉莫裏亞蒂,“‘階級的平等’是犯罪卿的終極目標,我們策劃了一場接連著一場屬於貴族的死亡,而我們的結局將同那位為政局混亂的法蘭西帶來恐怖統治的羅伯斯庇爾一樣,以自身的死亡來宣告一個畸形時代的終末。”

“我們註定無法改變掌權者已經逐漸向資本家靠攏的大勢,下議院的多數成員也不再是純然的貴族出身,但我們所要去做的仍然是各階級無限接近的平等。犯罪卿將成為整個大英帝國共同的敵人,以此來推動包括平民與貴族在內的各階級人士團結起來——這其中需要的‘惡’並非一個小數目,想要拔除根深蒂固的頑疾就必須要朝著病處刺入刀刃。等到成就一切之時,我們將抹殺自己創造出來的犯罪導師。”

“……”

相當有意思的想法,但也僅限於此。大英政府的代行者與面前的犯罪卿本人對視,從他猩紅的眼瞳之中瞥見足以將包括對方自身在內的萬物都焚燒殆盡的烈火,而這烈焰卻不足以消融半分森冷的堅冰。

倘若他還是個尚未走出象牙塔的學生,麥考夫覺得他和領路人前洛克哈特公爵大概會為這以身飼惡培育光明的所作所為有些許動容。浪漫的理想主義者的確令人敬佩,可政客從不在乎理想與浪漫,他們本身就是描繪未來圖景的名畫家,是借由浪漫來達到目的的政界的商人。

“您能為我,為大英帝國帶來什麽呢,犯罪卿?僅僅只是一個平等與自由的國度無法說服我,更無法讓下議院、軍情五處與軍情六處的決策層成員選擇對你們的所作所為保持沈默。”

洛克哈特女士同意了的。年紀最小的路易斯開口:我們會來找您交涉也是出於她的默許。

麥考夫福爾摩斯瞥了他一眼,隨後路易斯就聽見對方朝兄長威廉說,看在克利夫蘭小姐還算乖巧,沒有給赫爾薇爾添麻煩的份上我就多說幾句吧,莫裏亞蒂。

“維多利亞女王陛下準許MI5與MI6分別掌控在我和赫爾薇爾洛克哈特手上,其目的在於權力分配上的相互牽制,而這並不代表我或者她的每一個決策都要過多考慮對方的想法。從身份上來說,我們是平等的。”

——這樣的話就只能走最常規的交易手段了。威廉莫裏亞蒂側身擋在路易斯身前。

“我們會將行動當中搜尋到的所有錢財交給您處置,當然還有那些足以幫助您扳倒政敵的情報。”

“不只是交給我,你們還有一位上司此時在白金漢宮裏同更重要的人談話,作為政府特聘的咨詢顧問,洛克哈特女士理應擁有與我等同的知情權。”

這本就是我同赫爾薇爾之間早已談妥的內容。

青年心知目的達成,回答麥考夫的語氣也帶上些許輕松:這樣就算是交易成立了吧,福爾摩斯卿。

在問及為何要將這樣一份機密文件保存至今的時候,麥考夫福爾摩斯正將黑傘的傘柄掛在手臂上。

“女王陛下認為這項工作的失敗是需要時刻警醒每一個人的鐘聲。另外,還有一件沒有被記錄在這份檔案當中的內容是,落款羅伯斯庇爾的那位真名謝林福德福爾摩斯*。在此次事件之後福爾摩斯家宣誓世世代代效忠大英政府,當年在旁見證的正是洛克哈特公爵閣下。”

……

赫爾薇爾現在挺不耐煩。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面對德意志帝國當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巴伐利亞公國皇室總管的工作甩給麥考夫,可惜她的老同學早已約好了時間,好巧不巧地與其重合。她帶著微笑聽弗裏德裏希在開始談話後第二百六十八次向她和站在一旁的女仆念叨自己服侍的王儲的名字,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海因裏希殿下這樣任性該讓我如何向陛下交差”。

事情的起因是傳聞中沈迷游覽歐洲各國風景的巴伐利亞公國皇室的幺子海因裏希奧托阿達爾貝特瓦爾德瑪維特爾斯巴赫*不知為何對倫敦的白教堂區心儀已久,聽信了那些毫無頭腦只知做些高風險生意的商人們的游說,登上了穿過整片白教堂區的觀光馬車。

“要是僅僅如此,我也不至於向你們求助,畢竟殿下過去就沒少做出一些危險的舉動。當時我就在想,只是坐在馬車裏而已,貧民窟裏那群人不管怎樣倒底不敢朝馬車出手,誰知道,誰知道——”

誰知道那位殿下竟然直接拉開馬車的廂門直接跳了下去。

赫爾薇爾在心中默默補充。

這的確令人頭疼。海因裏希雖說是現任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的幺子,卻因他從未像幾位兄長還有他的父親那樣發過精神疾病而被認為是最有可能攝政甚至是直接加冕的王。此時此刻他走丟在英國境內,甚至是倫敦境內實在讓英方難以撇清自己的關系。

但是這並不代表議會那群人可以隨隨便便把這個爛攤子扔到自己頭上。

赫爾薇爾的指腹摩挲著茶杯的杯柄。德語說得好這種借口都被他們想出來,側面體現外交大臣手下實在僅剩一群廢物。

“還有一件事,我猜這可能是海因裏希殿下主動走失的原因。”

“請講,弗裏德裏希。”

“鑲嵌在王後冠冕上重達35.56克的藍鉆無端失竊*,最近一次被我們發現它行蹤的地點正是倫敦白教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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