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7（2007）

午睡醒來的時候，半邊身子都在發麻，原來是壓著手臂了。

擡起沈重的頭，人還迷迷糊糊的。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明起來。

陳舊的辦公室裏，所有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層稀薄的金光，細微的塵埃在空氣中緩緩浮動。時間仿佛被無限延長了。

怎麽回到這裏了？

女人疊著手，遲疑地觸摸桌面。那觸感分明是屬於十年前的。

辦公室內只有她一個人。那些已經變得模糊的、曾經認識的、老師們的臉，全然不存在了。

夏日的暖風吹起碎花窗簾，熏風籠在她臉上，分明不是虛假的。

纖細的手伸出去，輕輕抽出壓在水杯下的兩張紙——李文世的演唱會票，不過是十年前的。

怎麽了這是？

難不成是因為太期待演唱會了？

女人莞爾一笑。

手裏的票忽然抖動起來，越來越劇烈，直至從她的手中掙脫。票紙飛舞折疊，利索地變身成了兩只千紙鶴。它們拍著翅膀穿過窗幔，飛下樓去了。

女人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大跨步追了上去。捏到千紙鶴翅膀的那刻，她欣喜萬分。可下一秒就發現自己在往下墜。

她從窗子跳了下去！

誒——

心臟悸動個不停。

長風竄天而起，將她裹挾其中。像是鉆進了無形的封閉滑梯，她閉上眼睛緊張地在黑暗中飛速下滑，最後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裏。

她憋著氣，手腳並用地想往上浮，卻忽然嗆了口水。奇怪的是，她居然可以在水裏呼吸。

女人楞住了，遲疑地睜開了眼睛，向下看。

手還是手，但是長了細細的鱗片。腳卻不見了，完全變成了一條金色的大魚尾。

水波蕩過，千紙鶴變成了巨大的潛水艇。女人來不及思考，就先抓住了潛水艇的側翼，被帶著在水裏暢快遨游起來。

奇形怪狀的大魚瞅她兩眼，吐出一串串泡泡。氣泡在她耳邊炸開，叫出一聲聲“快去！”

去哪裏？

她聽見自己問。

然而更多的蝦蟹湊上來，數以萬計的龐大氣泡像密密麻麻的小喇叭，不斷重覆著“快去！”

去做什麽？

她聽見自己的尖叫。

千紙鶴潛水艇猛然加速，扯著她極速向前。水體由藍轉紫。粉色的大水母游了過去，水域也沈澱成了粉色。

斑斕的小醜魚撅著嘴湊上來，沖著她嘰嘰咕咕。一串串小泡泡炸開，盡是“去吧！”

這回她還沒來得及發聲，就被猛地一拽。

千紙鶴被一根釣魚竿釣起，瞬間變小，再度飛了起來。

女人被晃得暈頭轉向，碩大的魚尾也不見了，砰的一聲，像降落傘一般展開，成了鵝黃色的裙子。

“徐敏靜？”

昏沈的夜色中，她落進一個熟悉的懷抱，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敏靜啊……”

她擡起頭，看見一張年輕得不像話的、總讓她懷念的、笑瞇瞇的臉。她幾乎淚流滿面，卻還是牽動了嘴角。

“允浩啊……”

她叫他的名字，伸出了手。

似乎是答對了咒語，千紙鶴失去了魔法，散成原原本本的門票紙，飄飄搖搖落進了他們的手心裏。

“允浩啊，”她擦幹眼淚，笑著問，“你有時間和我一起去看李文世的演唱會嗎？”

“怎麽辦……”

少年顯露出糾結的神色，隱隱憋著笑。

敏靜笑出聲，還是問，“怎麽了，是不方便嗎？”

少年笑得見牙不見眼，“怎麽辦，時間多得不知道該怎麽打發好呢！”

敏靜自然而然地牽起他的手。門票變成龐大的紙飛機，載著他們飛了起來。

大團瑰麗的雲彩像是蠟筆塗抹上去的。敏靜伸出手，抓下來一朵棉花糖。

“是草莓味的……”

她又抓了一朵，送給旁邊的少年。

少年想也不想就吃下去。

“真的誒！”

飛鳥跟著他們飛翔，一齊張開了尖喙，唱出李文世的《午夜飛行》。

敏靜心潮澎湃。

“好聽吧？”

少年緊緊回握住她的手，輕輕說：“好聽。全世界最好聽。”

棉花糖大團大團聚集起來，變成她們周圍的桌椅。千紙鶴霎那間解體，變成數不勝數的小紙片人。他們猝不及防地落進了軟綿綿的椅子裏。

明亮的紅寶石拼成笑臉，照亮他們的臉龐。紙片人手拉著手，傳送來精致的餐盤。蛋糕、意面、牛排排著隊，一個個跟著蹦上了餐桌。

兩人相視而笑，舉著亮晶晶的刀叉，吃起有滋有味的煎牛排來。

暖光搖曳著，紙片人舉著馥郁的花朵，在他們腳下快活地起舞。

敏靜牽起少年的手，看到他手心被泡得發皺的皮膚。

“我那個時候怎麽沒有猜到呢……”

敏靜聽見自己喃喃起來。

“謝謝你啊……”

敏靜註視著少年白凈的臉，拉著他的手，下意識地晃起來。

“幸好，我很快就又找到你了。”

她重覆著。

“我找到你了，允浩。”

少年沖著她沒心沒肺地笑。

然而下一秒，他就從雲朵座位上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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