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9 雨中紫陽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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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09 雨中紫陽花 ◇
夜間狂風驟雨，窗戶被風刮開，響亮地碰撞在墻壁，凍人的雨水隨之拍進窗內，鄭小峰關上窗戶之際，衣櫃門亦被刮亂晃，從衣櫃裏的某一處飄落了幾片壓扁的花朵，藍與紫紅，顏色鮮艷，新鮮得如同昨日剛被摘下。
枝綠子的花園裏種過不少紫陽花。
成團成簇的，繡球般的花頂在大片綠葉上，受了精心照料，紫陽花都生得很高。開花的時節常常落雨，枝綠子討厭陰郁天氣，不會到花園，紫陽花總寂寞得開得很好。ω
有時鄭小峰倒會進去轉轉，但待不長久，他對花沒有特別的熱愛，比起有強烈人工痕跡的花園，他更喜歡到外面去，受日照，辨識自由的空氣中的光與色，看傭人做事，或者做自己的事，釣魚，曬暖，幫從妙海做些瑣事。
枝綠子有欣賞插花的習慣，如果花開得很好，鄭小峰見到了會折下來幾枝給她插到瓶中裝點房間。
有的時候，他會想到外面。他很少走出莊園外的橋，不是因為怕高，他從很小時起就沒懼怕過什麽，似乎母親的血統賦予他天生的勇氣。他單純覺得不該出去。
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阻隔在這座莊園與真正的人世之間，他生活在這樣一座孤立的小山上，從書上零星讀到些對外面人的描述。
他沒有道德、規範方面的概念，沒人教授過他，獲得的全部知識都來自於母親、枝綠子、傭人們、鄭河，而最重要的老師是自然。他從這小小的天地中獲取了自由的精神，對未來的想法卻非常模糊。
上次關於紫陽花的記憶，好像是在一個使人不愉快的雨天下午。
白嘉榮在描摹茂密的紫陽花叢，藍、白、紫三色深深淺淺調和成難以數清的顏色，將花園圍繞、點綴，不需要再有藝術家的畫筆描繪，這些花本身就十分美麗，他只是忙著把眼睛看見的景象覆制到畫紙。
整個上午都在落雨，午後沒有雨，光線仍很黯淡，他在回廊上仔細協調顏色的配比，畫到一半時，有兩位女性進了花園，其中一位是枝綠子，另一個人是從沒見過的夫人，紅棕發色，白皙的皮膚，淺綠的眼睛，說老實話，乍一看之下，這位年輕的夫人很能教人想到故事裏住在沼澤中的水妖。
枝綠子主動挽著另一位的胳膊，漫步在花園中央，白嘉榮正猶豫是否要打聲招呼，已錯過走出來的最佳時機，只能默默聽著女士們聊起近期的天氣。
枝綠子抱怨最近天氣實在惱人，房間中的墻壁和地板上濕氣逼人，另一位夫人說現在這樣的時節，很適合發蘑菇。
當枝綠子對近期流行的點心與服飾發議論時，對方卻好似對流行趨勢一無所知，天真得叫枝綠子幾近惱火了，而這天她的脾氣卻相當好，一直心平氣和的。
在無關緊要事上的評論並未持續多久，枝綠子便將話題引向她真正感興趣的地方，也就是這時，白嘉榮推斷出來，那位夫人就是鄭小峰的母親從妙海。
她問了許多關於秘密藥方的事，而剛才還表現得笨拙的從妙海這時卻用無比的機警回避過她的所有問題，不肯給準確的答案。
“如果這是關於錢……”
“不是錢的事。”
“還是鄭河？”枝綠子摘下一枝紫陽花送給從妙海，“如果你可以治好我，他嘛，就有許多好事在等著。”
從妙海把花在鼻尖嗅了嗅，說：“也不是鄭河的事。”
“你不是很愛他嗎？”枝綠子將手背在身後，手持了一枝玫瑰無聊地晃動。
“愛是什麽？”
“真是的。”枝綠子嘟囔著，“簡直都要懷疑你是在諷刺我。”
“諷刺又……”
“你如果要他，我就給你。”枝綠子說，語氣不比出讓一件心愛的玩具珍重，幾乎可以算是漫不經心，“老這麽不上不下的真叫人煩心。我只要知道那只動物。你秘密養著的、鱗片可以治療我的病的是什麽動物？我要它。至於什麽錢、男人，只要我有，隨便你開。”
“鄭河不是隨便什麽男人。”對方的重點似乎有一點偏，“他是我的。過去他是你的，將來他是我的。”
不提平靜如水的語氣，那實在是十足挑釁的話語。
交涉並不順利，不知道是理解問題還是故意，雙方談話的重點總會發生偏轉，枝綠子又生氣起來，她本來就是脾氣不好的人，再不生氣就太不像她。
巧合或者說不巧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鄭河踏入花園來找他的妻子，而枝綠子的靴子的鞋帶恰好開了。
“過來把我的鞋帶系上。”枝綠子甚至沒有招手，鄭河便謙恭地在她面前彎腰，系好了散開的鞋帶。
“還要把鞋子擦亮。”
鄭河又把她的靴子細致地擦得光亮。
“知道嗎？鄭河，你本來可以很早升上經理，要是你能不這麽沒用。”
枝綠子怒氣沖沖地走出花園。
鄭河站起身來，把弄臟的手帕又塞進口袋，若無其事地說：“阿妙，咱們走吧。”
“你要是願意，咱們可以立即離開這裏。”
鄭河挑起一邊眉頭，笑了，“親愛的，你等不及了嗎？”
“我不在乎再等一等。”從妙海想了想，說，“你在生氣嗎？還是傷心？”
鄭河攬住她的肩膀，引她向前，“何苦跟老板過不去呢？不過我有時的確很想漲些薪金，可愛的鈔票很能撫慰身心。”
鄭河攬著從妙海的肩走著，從妙海把他的頭倚在自己肩上，笨拙地安撫道：“不要傷心。否則就不漂亮了。”
“親愛的，就是我最快樂的時候，也不見得符合漂亮這個詞…”
說話聲遠去，所有人都離開了，白嘉榮又沈浸在繪畫中好一陣，忽然被不遠處傳來的聲音驚了一跳。
“看了出精彩的戲對吧？”
茂盛的紫陽花叢中伸出一雙手臂，伸個懶腰，慢慢從花葉間站起來。
鄭小峰走近來看他的畫，“多有意思的一對。”
“我不知道你在。”
“我睡著了。”他身上落了花粉，指尖帶著潮濕，將手搭在白嘉榮肩膀上。“你也會摻和到裏面嗎？”
“什麽？”
“醫生，如果發生什麽事，”他說話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霧氣，“凡是傷害她的人，我都要去摧毀。”
“那你呢？”
鄭小峰沒聽清他的話，於是他又重覆地說：“那你呢？”
“傷害你的人，你也去報覆他們嗎？如果傷害了你的正是你自己呢？”白嘉榮的聲音緩下來，低而柔得像同花瓣一般質地，“小峰，你該多愛惜你自己。”
鄭小峰嘲弄地挑起眉頭，“就像你愛惜綠夫人那樣？”
他顯然看清楚了那天的場面，以此作為調侃。
白嘉榮好脾氣地搖搖頭，“雖然你也許不覺得有什麽。”他說。
“可是看的人會心痛。”
鄭小峰沒再講話，誰也說不好他怎麽想的，他就只是笑，捏了捏白嘉榮的耳垂，便走開了。
白嘉榮仍在花園繪畫，陰翳的空氣徘徊在奇詭的花朵之上，紅的、綠的、黃與白與紫的各種花高低靜止在花園各處，很久後，又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鄭小峰關完窗後又睡著了，在從前的家裏，他睡得香甜而沈，往日的空氣將他籠罩，仿佛回到許多年前，那時他獨自打發一個個漫長白日，如在夢中循環往覆夢與醒，不知世上朝夕。
客廳很靜，廚房裏沒有任何聲音。樓下的錄像機在播放，和著風雨聲，屏幕上是無聲的畫面。
銜著花的銀發少年，猩紅的蜀葵咬在他唇上，他輕蔑似的回眼一望，又扭過頭去。天際將盡的流紅雲霞將他孤獨的身影籠罩，他一路踩著青碧的草與霞光，輕快地走向白色木屋，那裏的暮色已經完全沈沒，只餘昏黃的黑幕蓋過屋頂。
作者有話說：
08在上一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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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狂風驟雨，窗戶被風刮開，響亮地碰撞在墻壁，凍人的雨水隨之拍進窗內，鄭小峰關上窗戶之際，衣櫃門亦被刮亂晃，從衣櫃裏的某一處飄落了幾片壓扁的花朵，藍與紫紅，顏色鮮艷，新鮮得如同昨日剛被摘下。
枝綠子的花園裏種過不少紫陽花。
成團成簇的，繡球般的花頂在大片綠葉上，受了精心照料，紫陽花都生得很高。開花的時節常常落雨，枝綠子討厭陰郁天氣，不會到花園，紫陽花總寂寞得開得很好。ω
有時鄭小峰倒會進去轉轉，但待不長久，他對花沒有特別的熱愛，比起有強烈人工痕跡的花園，他更喜歡到外面去，受日照，辨識自由的空氣中的光與色，看傭人做事，或者做自己的事，釣魚，曬暖，幫從妙海做些瑣事。
枝綠子有欣賞插花的習慣，如果花開得很好，鄭小峰見到了會折下來幾枝給她插到瓶中裝點房間。
有的時候，他會想到外面。他很少走出莊園外的橋，不是因為怕高，他從很小時起就沒懼怕過什麽，似乎母親的血統賦予他天生的勇氣。他單純覺得不該出去。
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阻隔在這座莊園與真正的人世之間，他生活在這樣一座孤立的小山上，從書上零星讀到些對外面人的描述。
他沒有道德、規範方面的概念，沒人教授過他，獲得的全部知識都來自於母親、枝綠子、傭人們、鄭河，而最重要的老師是自然。他從這小小的天地中獲取了自由的精神，對未來的想法卻非常模糊。
上次關於紫陽花的記憶，好像是在一個使人不愉快的雨天下午。
白嘉榮在描摹茂密的紫陽花叢，藍、白、紫三色深深淺淺調和成難以數清的顏色，將花園圍繞、點綴，不需要再有藝術家的畫筆描繪，這些花本身就十分美麗，他只是忙著把眼睛看見的景象覆制到畫紙。
整個上午都在落雨，午後沒有雨，光線仍很黯淡，他在回廊上仔細協調顏色的配比，畫到一半時，有兩位女性進了花園，其中一位是枝綠子，另一個人是從沒見過的夫人，紅棕發色，白皙的皮膚，淺綠的眼睛，說老實話，乍一看之下，這位年輕的夫人很能教人想到故事裏住在沼澤中的水妖。
枝綠子主動挽著另一位的胳膊，漫步在花園中央，白嘉榮正猶豫是否要打聲招呼，已錯過走出來的最佳時機，只能默默聽著女士們聊起近期的天氣。
枝綠子抱怨最近天氣實在惱人，房間中的墻壁和地板上濕氣逼人，另一位夫人說現在這樣的時節，很適合發蘑菇。
當枝綠子對近期流行的點心與服飾發議論時，對方卻好似對流行趨勢一無所知，天真得叫枝綠子幾近惱火了，而這天她的脾氣卻相當好，一直心平氣和的。
在無關緊要事上的評論並未持續多久，枝綠子便將話題引向她真正感興趣的地方，也就是這時，白嘉榮推斷出來，那位夫人就是鄭小峰的母親從妙海。
她問了許多關於秘密藥方的事，而剛才還表現得笨拙的從妙海這時卻用無比的機警回避過她的所有問題，不肯給準確的答案。
“如果這是關於錢……”
“不是錢的事。”
“還是鄭河？”枝綠子摘下一枝紫陽花送給從妙海，“如果你可以治好我，他嘛，就有許多好事在等著。”
從妙海把花在鼻尖嗅了嗅，說：“也不是鄭河的事。”
“你不是很愛他嗎？”枝綠子將手背在身後，手持了一枝玫瑰無聊地晃動。
“愛是什麽？”
“真是的。”枝綠子嘟囔著，“簡直都要懷疑你是在諷刺我。”
“諷刺又……”
“你如果要他，我就給你。”枝綠子說，語氣不比出讓一件心愛的玩具珍重，幾乎可以算是漫不經心，“老這麽不上不下的真叫人煩心。我只要知道那只動物。你秘密養著的、鱗片可以治療我的病的是什麽動物？我要它。至於什麽錢、男人，只要我有，隨便你開。”
“鄭河不是隨便什麽男人。”對方的重點似乎有一點偏，“他是我的。過去他是你的，將來他是我的。”
不提平靜如水的語氣，那實在是十足挑釁的話語。
交涉並不順利，不知道是理解問題還是故意，雙方談話的重點總會發生偏轉，枝綠子又生氣起來，她本來就是脾氣不好的人，再不生氣就太不像她。
巧合或者說不巧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鄭河踏入花園來找他的妻子，而枝綠子的靴子的鞋帶恰好開了。
“過來把我的鞋帶系上。”枝綠子甚至沒有招手，鄭河便謙恭地在她面前彎腰，系好了散開的鞋帶。
“還要把鞋子擦亮。”
鄭河又把她的靴子細致地擦得光亮。
“知道嗎？鄭河，你本來可以很早升上經理，要是你能不這麽沒用。”
枝綠子怒氣沖沖地走出花園。
鄭河站起身來，把弄臟的手帕又塞進口袋，若無其事地說：“阿妙，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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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河攬住她的肩膀，引她向前，“何苦跟老板過不去呢？不過我有時的確很想漲些薪金，可愛的鈔票很能撫慰身心。”
鄭河攬著從妙海的肩走著，從妙海把他的頭倚在自己肩上，笨拙地安撫道：“不要傷心。否則就不漂亮了。”
“親愛的，就是我最快樂的時候，也不見得符合漂亮這個詞…”
說話聲遠去，所有人都離開了，白嘉榮又沈浸在繪畫中好一陣，忽然被不遠處傳來的聲音驚了一跳。
“看了出精彩的戲對吧？”
茂盛的紫陽花叢中伸出一雙手臂，伸個懶腰，慢慢從花葉間站起來。
鄭小峰走近來看他的畫，“多有意思的一對。”
“我不知道你在。”
“我睡著了。”他身上落了花粉，指尖帶著潮濕，將手搭在白嘉榮肩膀上。“你也會摻和到裏面嗎？”
“什麽？”
“醫生，如果發生什麽事，”他說話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霧氣，“凡是傷害她的人，我都要去摧毀。”
“那你呢？”
鄭小峰沒聽清他的話，於是他又重覆地說：“那你呢？”
“傷害你的人，你也去報覆他們嗎？如果傷害了你的正是你自己呢？”白嘉榮的聲音緩下來，低而柔得像同花瓣一般質地，“小峰，你該多愛惜你自己。”
鄭小峰嘲弄地挑起眉頭，“就像你愛惜綠夫人那樣？”
他顯然看清楚了那天的場面，以此作為調侃。
白嘉榮好脾氣地搖搖頭，“雖然你也許不覺得有什麽。”他說。
“可是看的人會心痛。”
鄭小峰沒再講話，誰也說不好他怎麽想的，他就只是笑，捏了捏白嘉榮的耳垂，便走開了。
白嘉榮仍在花園繪畫，陰翳的空氣徘徊在奇詭的花朵之上，紅的、綠的、黃與白與紫的各種花高低靜止在花園各處，很久後，又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鄭小峰關完窗後又睡著了，在從前的家裏，他睡得香甜而沈，往日的空氣將他籠罩，仿佛回到許多年前，那時他獨自打發一個個漫長白日，如在夢中循環往覆夢與醒，不知世上朝夕。
客廳很靜，廚房裏沒有任何聲音。樓下的錄像機在播放，和著風雨聲，屏幕上是無聲的畫面。
銜著花的銀發少年，猩紅的蜀葵咬在他唇上，他輕蔑似的回眼一望，又扭過頭去。天際將盡的流紅雲霞將他孤獨的身影籠罩，他一路踩著青碧的草與霞光，輕快地走向白色木屋，那裏的暮色已經完全沈沒，只餘昏黃的黑幕蓋過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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