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3 最終晚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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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13 最終晚餐 ◇
圍著熄滅的篝火，每人面前一碗豌豆湯，夜宵是烤得冒油的兔子和土豆，香料撒得重，團長用一把閃亮的小刀子從烤架割肉。龜男抓著一只兔腿，眼睛悲傷，油鍋好像沒能傷害他，除了讓他更加憂愁。
高矮兄弟沒有露面，團長說他們已經吃過了，現在帳篷裏練習雜技，“再過不久，他們該也能表演了。”
飯吃到一半，椿和楸才攏著披肩坐下，椿拿了只兔頭啃，椿則從披肩中伸出一些鈔票遞給團長。團長塞進口袋，給她一條兔腿。
團長一邊給兩人分肉，一邊訴說現在的時日要掙錢就這麽難過，“東西都漲價了，我們也漲，但不是太多。最主要的是現在的人見的東西多了，我們這一行就不值錢了，非得想辦法搞點刺激的把戲。”
他和藹地問向陽，“小哥，今天嚇到了嗎？”
“沒有，之前不是也看過一次嗎。”
“那就好。”團長自己從刀下摸出一塊肉片，塞進向日葵花一樣仰著臉看他花瓶姑娘嘴裏，把她噎了一下。白鷹盤旋而不落下，顏面燒傷，低空哀叫，飛入曠野。
白猿不滿地齜牙咧嘴，時而怒視椿楸與花瓶姑娘，團長用煮熟的豌豆投餵它。
“幹我們這行的，難免受點傷。我七八歲就開始跑江湖，把身子用石板壓成薄片，貼在畫上，趁著笛子響從畫上跳下來，假裝是畫裏的人活了。小哥，別看現在活受罪，這都是該受的。等他們翅膀硬了，自立門戶，就輪到別人受苦受難，他們享福了，一代代不都是這麽來的。不過像我們這樣的粗人，享福也不過就是這樣。”
龜男胃口不佳，兔腿啃了幾口就放下，掏出木像接著雕刻，巴掌大的木頭上，半浮現出笑眼盈盈的女人的小像。
他專註極了，仿佛置身在一個純黑的空洞裏，洞中沒有聲音和時間，只有他和手中的刻像。
花瓶姑娘在龜男身邊細致地看，讚嘆著，“她真是標志的美人。而且...”她的話語有點遲疑，“總覺得...在哪見過面。”
龜男的手凍結了，嘴唇裏幹巴巴地吐出一句話：“你見過她嗎？”
“眼熟啊...”花瓶姑娘搖著頭，坐會團長身邊。團長美美地咂了一口碗豆湯，繼續邀請向陽和鄭小峰：“趁著還熱乎著，快嘗嘗。”就在他舉起手臂時，一只皮革的紅錢包從胸`前的口袋落下來。
錢包向上攤開，露出卡槽中穿插的各種姑娘的小照，黑白、彩色，一寸大小，把錢包撐脹。
椿伸長手臂撿起錢包，跟楸互相傳遞，嘻嘻地笑，“團長，你是真的很有艷福呀。”
清純動人的，霧蒙蒙的杏眼，熱烈明艷的，男孩似的短發，樸素而大膽，長長的發辮，或棕色盤發，種種美麗姑娘，不一而足。
團長有點害羞地叫椿把錢包還來，楸卻頑笑地把它遞給向陽，向陽只略略看幾眼，鄭小峰似乎頗感興趣，一張張翻閱過了，也開頑笑：“真是群漂亮的姑娘們。”他將錢包給坐在對面的龜男。
團長無奈地嘆氣，又說了一遍碗豆湯要涼的事。
向陽才端起碗，還沒動，從龜男口中突發了天崩地裂似的一聲喊叫，矮小的圓滾滾的影子沖上前，跳到團長背上，雙手使勁勒住他的脖子，腿鉗制住團長的腰，臉漲得紫紅，從喉嚨中發出野狗似的粗魯的隆隆聲。他是要憑力氣把團長勒死。
誰也不曉得這個平素細聲細氣的男人為何突然發瘋，團長咒罵著，拽著他的頭發用力撕扯，他的體格是強健的，而龜男打開牙齒、歇斯底裏地咬緊他的耳朵，團長大叫一聲，也不敢再拉扯了。
平靜的晚餐突然成了耍把戲的集市，椿和楸著了急，卻不敢往前，白猿只會跳腳，在地上蹦來跳去，還是向陽跟鄭小峰合力把龜男從團長背上移下，鄭小峰好像心裏不在現場，壓根沒用力，向陽從團長身前伸手鉗住龜男的雙頰，試圖讓他分開牙齒，龜男死死瞪著他，從那雙通紅而凸起的眼珠中，不斷地流著清亮的淚水，那是雙痛苦而悲哀的眼睛，龜男的力氣漸漸松了，向陽救下了團長的耳朵。
龜男喉嚨被淚水、唾液糊得堵塞，從那雙發紅的、兔子一樣脆弱的眼睛中滾滾流下熱淚。他默默地撿起紅色皮夾，從中撿了一張照片，珍重地吻了吻放在胸`前，把皮夾丟在一旁，自顧自地坐在樹下對著照片流淚。
團長□□著躺倒在地，捂著自己險些掉落的耳朵，向陽問花瓶姑娘有無包紮的紗布，“椿的帳篷裏...”奇怪的是，花瓶姑娘也心不在焉的，回答話慢半拍，對團長的傷情也全不上心。
而鄭小峰，胃口頗好地坐在火堆邊，用牙齒撕扯著烤過的兔子腿，嘴唇上泛著一層晶亮的油光，仿佛現在發生的一切事都跟他沒關系。
向陽只好自己去找藥和紗布，等他拿著一卷幹凈的白紗布和藥酒走出帳篷，他恰看見從團長的帳篷後沖出那對高個與矮個的騙子兄弟，矮個在下，高個在上舉著木棒，一個馱著另一個，像一對古怪的頭重腳輕的寄生動物，飛也似的撞向鄭小峰。
向陽心臟突然向下一沈，使了全身的力氣失聲喊：“哥！”
他們仍穿著裙子，在紅白條紋的半裙下露出了兄弟倆的腿，居於下方的矮個腿細得像根細棍子，除了正常的一雙腿外，在屁股後又長了一根細條條的腿，整個人活像個古怪的底座，三條腿一齊狂奔；而被他馱在背上的高個子坐在他的單肩，一手高高舉棒，一手扶著矮個肩頭，因為他竟然只剩了一條粗腿，仿佛兩只腿都融在一處，必須要扶著什麽才能平衡。
那對疊在一起的兄弟古怪地沖向鄭小峰，從鄭小峰的側面惡狠狠地一揮棍子。
鄭小峰將吃凈的兔腿擲進火中，用矮個的裙子擦了擦手。
團長接過關切的白猿遞過的手巾，捂住受傷滴血的耳朵，埋怨地瞪了龜男一眼。
“我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鄭小峰鎮定自若地問。
在他的側面，向陽正與那對兄弟角力，他方替鄭小峰挨了力道不小的一棍子，支撐的很艱難。身在下位的矮個偷偷從腰間摸出匕首，狠地往向陽刺去。鄭小峰恰恰好地擒住他手腕。
高個大叫：“團長，他們車上有幾百萬鈔票！”
“看來並沒有。”
向陽一邊格擋住高個的攻勢，一邊恍然地扭過頭，楸原本正瞧著他，真對上眼光後，咬咬嘴唇，她張口欲說什麽，椿捂住了她的嘴。
“龜男，別跟個婆娘一樣哭哭啼啼的。”團長蹣跚走向鄭小峰的車，粗野地喊，“你有錢了，她就會滾回來了。”
這一切發生如電光火石，甚至並不真實，十幾分鐘以前，所有人都還和和氣氣地圍在一起吃吃喝喝，各個都那樣和善。忽然間圖窮匕見，每人都變了樣子。向陽半信半疑的，猶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場夢，而使他不能不確信的是，龜男確然站了起來，抽泣著，摸起了團長剛才片肉的刀子。
向陽不禁懷疑起自己，到底是他們變得太快，還是原本氣氛就這樣波譎雲詭，他只是一直沒有看清呢？他明明知道從來錢帛動人心，卻始終反應不及。
到現在為止唯有一點值得慶幸，鄭小峰，那個願意好心搭他一程的青年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他終究不至於徹頭徹尾孤立無援。
向陽暗暗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把鄭小峰擋在後頭，沈默的鄭小峰卻突然開口。
“團長，你們只要錢對吧。”平靜的聲音。
團長停下來，一只耳朵仍在不停流血，臉色也絕不像窮兇極惡的人，甚至還很和氣。
“錢對我是無用的。放我們走，這些錢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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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著熄滅的篝火，每人面前一碗豌豆湯，夜宵是烤得冒油的兔子和土豆，香料撒得重，團長用一把閃亮的小刀子從烤架割肉。龜男抓著一只兔腿，眼睛悲傷，油鍋好像沒能傷害他，除了讓他更加憂愁。
高矮兄弟沒有露面，團長說他們已經吃過了，現在帳篷裏練習雜技，“再過不久，他們該也能表演了。”
飯吃到一半，椿和楸才攏著披肩坐下，椿拿了只兔頭啃，椿則從披肩中伸出一些鈔票遞給團長。團長塞進口袋，給她一條兔腿。
團長一邊給兩人分肉，一邊訴說現在的時日要掙錢就這麽難過，“東西都漲價了，我們也漲，但不是太多。最主要的是現在的人見的東西多了，我們這一行就不值錢了，非得想辦法搞點刺激的把戲。”
他和藹地問向陽，“小哥，今天嚇到了嗎？”
“沒有，之前不是也看過一次嗎。”
“那就好。”團長自己從刀下摸出一塊肉片，塞進向日葵花一樣仰著臉看他花瓶姑娘嘴裏，把她噎了一下。白鷹盤旋而不落下，顏面燒傷，低空哀叫，飛入曠野。
白猿不滿地齜牙咧嘴，時而怒視椿楸與花瓶姑娘，團長用煮熟的豌豆投餵它。
“幹我們這行的，難免受點傷。我七八歲就開始跑江湖，把身子用石板壓成薄片，貼在畫上，趁著笛子響從畫上跳下來，假裝是畫裏的人活了。小哥，別看現在活受罪，這都是該受的。等他們翅膀硬了，自立門戶，就輪到別人受苦受難，他們享福了，一代代不都是這麽來的。不過像我們這樣的粗人，享福也不過就是這樣。”
龜男胃口不佳，兔腿啃了幾口就放下，掏出木像接著雕刻，巴掌大的木頭上，半浮現出笑眼盈盈的女人的小像。
他專註極了，仿佛置身在一個純黑的空洞裏，洞中沒有聲音和時間，只有他和手中的刻像。
花瓶姑娘在龜男身邊細致地看，讚嘆著，“她真是標志的美人。而且...”她的話語有點遲疑，“總覺得...在哪見過面。”
龜男的手凍結了，嘴唇裏幹巴巴地吐出一句話：“你見過她嗎？”
“眼熟啊...”花瓶姑娘搖著頭，坐會團長身邊。團長美美地咂了一口碗豆湯，繼續邀請向陽和鄭小峰：“趁著還熱乎著，快嘗嘗。”就在他舉起手臂時，一只皮革的紅錢包從胸`前的口袋落下來。
錢包向上攤開，露出卡槽中穿插的各種姑娘的小照，黑白、彩色，一寸大小，把錢包撐脹。
椿伸長手臂撿起錢包，跟楸互相傳遞，嘻嘻地笑，“團長，你是真的很有艷福呀。”
清純動人的，霧蒙蒙的杏眼，熱烈明艷的，男孩似的短發，樸素而大膽，長長的發辮，或棕色盤發，種種美麗姑娘，不一而足。
團長有點害羞地叫椿把錢包還來，楸卻頑笑地把它遞給向陽，向陽只略略看幾眼，鄭小峰似乎頗感興趣，一張張翻閱過了，也開頑笑：“真是群漂亮的姑娘們。”他將錢包給坐在對面的龜男。
團長無奈地嘆氣，又說了一遍碗豆湯要涼的事。
向陽才端起碗，還沒動，從龜男口中突發了天崩地裂似的一聲喊叫，矮小的圓滾滾的影子沖上前，跳到團長背上，雙手使勁勒住他的脖子，腿鉗制住團長的腰，臉漲得紫紅，從喉嚨中發出野狗似的粗魯的隆隆聲。他是要憑力氣把團長勒死。
誰也不曉得這個平素細聲細氣的男人為何突然發瘋，團長咒罵著，拽著他的頭發用力撕扯，他的體格是強健的，而龜男打開牙齒、歇斯底裏地咬緊他的耳朵，團長大叫一聲，也不敢再拉扯了。
平靜的晚餐突然成了耍把戲的集市，椿和楸著了急，卻不敢往前，白猿只會跳腳，在地上蹦來跳去，還是向陽跟鄭小峰合力把龜男從團長背上移下，鄭小峰好像心裏不在現場，壓根沒用力，向陽從團長身前伸手鉗住龜男的雙頰，試圖讓他分開牙齒，龜男死死瞪著他，從那雙通紅而凸起的眼珠中，不斷地流著清亮的淚水，那是雙痛苦而悲哀的眼睛，龜男的力氣漸漸松了，向陽救下了團長的耳朵。
龜男喉嚨被淚水、唾液糊得堵塞，從那雙發紅的、兔子一樣脆弱的眼睛中滾滾流下熱淚。他默默地撿起紅色皮夾，從中撿了一張照片，珍重地吻了吻放在胸`前，把皮夾丟在一旁，自顧自地坐在樹下對著照片流淚。
團長□□著躺倒在地，捂著自己險些掉落的耳朵，向陽問花瓶姑娘有無包紮的紗布，“椿的帳篷裏...”奇怪的是，花瓶姑娘也心不在焉的，回答話慢半拍，對團長的傷情也全不上心。
而鄭小峰，胃口頗好地坐在火堆邊，用牙齒撕扯著烤過的兔子腿，嘴唇上泛著一層晶亮的油光，仿佛現在發生的一切事都跟他沒關系。
向陽只好自己去找藥和紗布，等他拿著一卷幹凈的白紗布和藥酒走出帳篷，他恰看見從團長的帳篷後沖出那對高個與矮個的騙子兄弟，矮個在下，高個在上舉著木棒，一個馱著另一個，像一對古怪的頭重腳輕的寄生動物，飛也似的撞向鄭小峰。
向陽心臟突然向下一沈，使了全身的力氣失聲喊：“哥！”
他們仍穿著裙子，在紅白條紋的半裙下露出了兄弟倆的腿，居於下方的矮個腿細得像根細棍子，除了正常的一雙腿外，在屁股後又長了一根細條條的腿，整個人活像個古怪的底座，三條腿一齊狂奔；而被他馱在背上的高個子坐在他的單肩，一手高高舉棒，一手扶著矮個肩頭，因為他竟然只剩了一條粗腿，仿佛兩只腿都融在一處，必須要扶著什麽才能平衡。
那對疊在一起的兄弟古怪地沖向鄭小峰，從鄭小峰的側面惡狠狠地一揮棍子。
鄭小峰將吃凈的兔腿擲進火中，用矮個的裙子擦了擦手。
團長接過關切的白猿遞過的手巾，捂住受傷滴血的耳朵，埋怨地瞪了龜男一眼。
“我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鄭小峰鎮定自若地問。
在他的側面，向陽正與那對兄弟角力，他方替鄭小峰挨了力道不小的一棍子，支撐的很艱難。身在下位的矮個偷偷從腰間摸出匕首，狠地往向陽刺去。鄭小峰恰恰好地擒住他手腕。
高個大叫：“團長，他們車上有幾百萬鈔票！”
“看來並沒有。”
向陽一邊格擋住高個的攻勢，一邊恍然地扭過頭，楸原本正瞧著他，真對上眼光後，咬咬嘴唇，她張口欲說什麽，椿捂住了她的嘴。
“龜男，別跟個婆娘一樣哭哭啼啼的。”團長蹣跚走向鄭小峰的車，粗野地喊，“你有錢了，她就會滾回來了。”
這一切發生如電光火石，甚至並不真實，十幾分鐘以前，所有人都還和和氣氣地圍在一起吃吃喝喝，各個都那樣和善。忽然間圖窮匕見，每人都變了樣子。向陽半信半疑的，猶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場夢，而使他不能不確信的是，龜男確然站了起來，抽泣著，摸起了團長剛才片肉的刀子。
向陽不禁懷疑起自己，到底是他們變得太快，還是原本氣氛就這樣波譎雲詭，他只是一直沒有看清呢？他明明知道從來錢帛動人心，卻始終反應不及。
到現在為止唯有一點值得慶幸，鄭小峰，那個願意好心搭他一程的青年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他終究不至於徹頭徹尾孤立無援。
向陽暗暗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把鄭小峰擋在後頭，沈默的鄭小峰卻突然開口。
“團長，你們只要錢對吧。”平靜的聲音。
團長停下來，一只耳朵仍在不停流血，臉色也絕不像窮兇極惡的人，甚至還很和氣。
“錢對我是無用的。放我們走，這些錢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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