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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09 贈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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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09 贈予 ◇

第二天早晨,鄭小峰掀開帳篷的簾子,太陽刺得他睜不開眼,從外面傳來番茄的香氣,向陽在不遠處生了一把火,用土堆了個小竈臺,將小鍋架在上頭,隔水加熱罐頭。

鄭小峰在旁邊坐下,向陽遞給他一塊面包,鄭小峰把面包揪成小塊泡進湯裏,向陽把煮水的鍋從土竈上拿下,一人一瓶罐頭。

鄭小峰舀了一勺番茄湯進口,隨口問,“昨晚睡得怎樣?”

“挺好的。”向陽用鍋裏的水撲滅火,“睡得香。可能是這些話從沒跟人說過,說出來,身上輕飄飄的。”他低著頭,把滾燙的湯一勺灌進喉嚨,呵著氣說,“昨天我夢見桃花了。”

“從她死後,我還頭一回夢見她。還跟從前一個樣,桃紅的臉,黑壓壓的頭發裏插一支花,眼珠明凈。她在我身邊坐了很久,什麽都沒說。太陽一出來,就露水一樣化了。”

陽光下,腐爛的草魚又在池塘翻騰。向陽聽見池水深處撲騰的一聲響,怔了一下,嚼著面包,說,“哥,你說我們還能見面嗎?”

“會。”一只蟋蟀跳到腿上,被鄭小峰捉住扔在一邊,“只要她牽掛你,你牽掛著她,她就不死。”

吃完飯,他們無所事事在草地上躺著,盯住太陽不放,看誰先把眼睛移開。

據說直視太陽一分鐘以上,就有可能永遠瞎掉。向陽明白這一點,但不出聲地盯著太陽,烤得眼睛酸疼,直到一雙涼陰陰的手捂住他的眼睛。

“哥,這可不是我認輸。”

眼前的光斑大半天才消失,上岸後,向陽看什麽都是模糊的,鄭小峰仿佛絲毫不受影響,把車開得飛快。路上,鄭小峰忽然告訴向陽,後駕駛的包裏放著五百萬。

“原來真的有那麽多錢啊。”向陽說,看不出太驚訝的神色。

中午,翻過了兩座山,車輛順著平滑的長坡向下,路過黃綠的稻田,稻子像固體的波浪傾倒。

幾個帶草帽的農民開著收割機在稻田勞作,兩人在路邊停車,下來活動手腳,順便坐在路邊吃點東西。入耳的蟬鳴一浪接一浪,收割機在嘈雜的風裏勞作的聲音與蟬鳴混成一片。

鄭小峰拆開一罐八寶粥,向陽叼著面包仰臉望天,又是晴空萬裏的好天氣,白辣辣的太陽毫不遮攔地炙烤著皮膚。

不知道哪傳來叮鈴鈴的一串清響,兩人差不多吃完東西,路上陸續多了三個兩個小孩子,雙肩的書包帶垂到臂彎,書包吊在屁股後,一顛一顛地各自回家,騎自行車的、步行的大人也出現了。

兩人回到車上,又往前開了段路,在前方幾百米處見到幾棟長方的兩層小樓,那是本地的中心學校,鐵柵欄圍墻上插的彩旗大都破舊,生銹的大鐵門,兩層的教學樓斑斑駁駁。

鄭小峰把車停在門口。門口的大槐樹遮擋著車頂,一簇簇槐花從樹梢落下來。

“怎麽了?”

“向陽,”鄭小峰側轉著身,將手搭在副駕上座位上,向陽在他的臂展下,感到有種無言的壓迫,“你還想變有錢嗎?”

向陽莫名其妙地望著他,撓了撓頭,遲疑了。“想...”

無論他想說什麽,都被鄭小峰不容置疑的語調打斷,“我分給你二百五十萬。”

“什麽?”

“我要給這學校捐錢,你也一起。”

向陽簡直不知道事情是怎麽發生的,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跟鄭小峰站在學校的行政室,剛剛散會的校長和財務處的老師喜悅而熱情地跟他們一一握手。

鄭小峰不大說話,捐贈幾乎全是向陽談的,校長要頒發個證書,向陽說急著趕路,就謝絕了。

“那至少留個名字吧。”

向陽看向正在明顯跑神的鄭小峰,鄭小峰莫名其妙地回過神來,推著他的肩膀,毫不客氣地吩咐:“你去寫。”

向陽在紙上工工整整地寫:鄭小峰。他要把筆放下,鄭小峰站在他旁邊,點了點紙張,“少了兩個字。”

向陽懷著某種覆雜的心情在名單上也寫下自己的名字。三個字,兩個字,列在一處,向陽放下圓珠筆,筆不太好,有些轉彎頓筆處的油墨藍汪汪的,反著光,叫人眼暈。

“走吧。”

鄭小峰拽住他,大步走出辦公室。

接下來很長一段路,向陽望著窗外連綿的土黃與濃綠發呆,罕見地一句話都沒說,鄭小峰只是偶爾看他一眼。

過收費站,過路費十元,鄭小峰翻了翻,身上沒有零錢,向陽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二十塊,伸出窗外遞給收費員。

前方是暗淡的土路,在路邊攀爬的藤蔓、高高的野草與小路後,時而有花房若隱若現。

鄭小峰又掃他一眼。“想什麽呢?”

向陽臂彎架在窗框,搖搖頭,凝視著自己的手掌。“就像做夢一樣。”

從這雙手中,也能流走五十萬的巨額財富,而贈與他財富的人,卻全不在乎,仿佛就是此刻把所有的錢財抖落一堆,放把火全都燒著,他還是那樣一副懶懶的、全然與己無關的神情。

有時候這種神情簡直會讓人惱火。

“幾個小時了,還在想。”

“沒法子,腦子控制不住。”向陽揉了揉臉,笑著說:“我以前累死累活才攢了...沒攢下來錢,那時候吃了挺多苦,突然這麽輕易就變富,好像我以前過的都不叫生活,都是胡鬧。”③

“三萬塊,我心想努努力,大學畢業時攢到三萬,我就帶桃花去雪寨。買一小塊地,租個帶院子的房子,不在乎好賴,只要有個家,我們自己的真正的家。”

“哥,可能我真的不聰明。要花的地方那麽多,我就像用手抓水,滿手濕淋淋的,但一點留不住。錢不一定會讓人變壞,但沒錢真的讓命變得很賤。”

“我明白,”向陽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道著歉,“不好意思啊,哥,我總這麽嘮嘮叨叨的,說些不好聽的話,很煞風景吧。你別在意,我不會說了。”

那樣的日子對鄭小峰距離很遠。

他似乎從很小時就孑然一身,不需要對誰負責,對自己也不太負責,當沒有外界束縛,一個人的重量是很輕的,輕到只要雙腳一跳,就能升到半空。

他沒有過承擔沈重責任的經歷,不過不難猜測,那重量足夠壓彎很多人的脊背。

“一切都會過去。”

這話說著簡單,其實簡直如真理,等過去,等到時間拉開距離,一口氣跑出一大段路之前不要回頭。

“是啊。”向陽笑著望向車窗外,夏季的風景如圖畫,他長長地貪婪地凝望著從未看過的風景,感到身體中充斥了特別輕盈的空氣。他此刻輕極了,好像踮踮腳,就能一氣升到天最高的地方。

有時候,正是這種失去重量的心情令人感到害怕,他感到自己一個勁兒在膨脹,芯子卻是空心的。他快要離開地上了,什麽都留不住,也許他並無法飛起了,只等著有一個細細的針在不顯眼的地方那麽輕輕一碰。

他就「迸」地一聲輕飄飄地炸裂成了齏粉,一點聲音也無,一點重量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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