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田玉 09 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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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田玉 09 找 ◇
忽然有一瞬間，脖子上感到輕微的氣息。
我彈坐起來，摸摸脈搏，是靜止的；心臟破裂了；可是天曉得我哪來的錯覺，把手指放在他鼻子下，我感到了細細的呼吸。
那氣息太輕微了，還不到一只螞蟻的十分之一力氣。那一刻，我來不及感到驚悚、懷疑，腦海裏只剩下一個確鑿的主意——我得把他帶回家。
萬一呢，萬一他還活著。
我情願這麽幹想，也不願再伸指頭去探他的鼻息。
我吃力地背著他，讓他坐在副駕駛，把那輛破車開得飛快。
我把他放在床上。他身體還很虛弱，沒法一個人坐起來，我就坐在他旁邊，讓他靠在我的肩膀。
我數落他：“讓你跑，倒黴了吧。你壓根兒就不該走，要是我在，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家動你一根指頭。”
我是很有信心的，我在街上摸爬滾打那麽多年，對危險很敏[gǎn]，我肯定能保護他。
他一聲不吭，可能理虧，不敢跟我頂嘴。
我每天幫他擦身，抱他到椅子上曬太陽，夜晚蓋好被子睡覺，他現在不聲不響，一動不動，跟個大號嬰兒沒啥兩樣，缺不了人照顧。以前我經常跑出去玩耍，最近也幾乎不出門了。
在外人看來，我大概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我知道自己沒瘋，因為他的呼吸確實在一天天穩定起來，夜晚我就伴著那呼吸聲入睡。
我一點都不害怕。說起來挺詭異的，哪裏有人心臟裂開還活著呢？他不僅不是我哥哥，或許連個人也不算，可我不怕他，還一心想他好起來。
過了兩個星期，終於有一天，我給他活動腕骨時，他長長的手指顫動一下，我把手伸過去，看見那些手指慢慢握緊我的手腕，像一只剛剛長出鉗子的螃蟹試探自己有多少氣力。
我高興得要死，忙上忙下把他照顧得更周到。
他每一天都在緩慢恢覆，胸部巨大的裂口上也長了一層新肉。
他還不能吃東西，每次都自己把手伸出來，讓我給他輸入葡萄糖。我趁機給他做思想工作：別亂跑，再跑下去說不定下次真死了，老老實實待著，讓我照顧他。
他暫時還是不言不語，沒法罵我占不能說話的病人便宜，不過沒多久他就痊愈了，似乎心臟破裂對他只是一場大病。
我們開始交流，他的第一句話是：“小玉，你天天老啰裏啰唆的，簡直是精神虐待。”
我笑起來，出門搞了點正常的飯菜，他不太挑，吃得津津有味，啤酒順著他線條優美的嘴唇流下來，流到脖子上，我伸手給他擦去。
我忍不住問他那個重傷他的家夥是誰。
他毫不在意地說那是個異常的年輕人，總是壓抑，永遠仿徨。
“你不恨他嗎？”
他倒是懶懶的，全不像個死了一遍的人。“不相幹的人罷了，談不上恨不恨的。”
我咬牙切齒：“我要做掉他，把他各個零部件兒都拆一遍。”
他奇怪地看著我：“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因為你是我哥哥。”
他聽後聳了聳肩，沒接我的話。
“你不會走了吧？”我問。“如果下次你再遇到危險，沒有我可怎麽辦？”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接下來你要去哪裏？”
“不知道，我想還是出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麽事做。”
“有目標嗎？”
“還沒有，不過早晚會找到的。不然其實我也可以看能不能認識一個有目標的人，我可以幫他實現。”
“我的目標是永遠跟著你。”
哥哥說我真是胸無大志。大志向對我並沒大用，我孑然一身，怎麽不能活，不需要金錢地位之類的，我只要他在我身邊。
“今後別再丟下我。”
哥哥撫摸我的頭發，我趴在他脖子邊蹭了蹭。
“再敢拋棄我，就把你眼睛挖出來。”
“你這人可真是不講道理。”哥哥說，“我又不是你的親兄弟，談何拋棄呢？”
我置之不理，惡狠狠地說：“長出來一次我就挖一次，然後吃進肚子裏，叫你對我那麽狠心。”
“隨便你。”他嘆了口氣。不知道是洩氣還是縱容。
等到他整個身體都覆原，我盯著他看了好一陣子。
“你的頭發顏色好像變了。”發根處長出的新發顏色更暗，更深沈，像炒過的板栗子，或者銅絲，那是種更加內斂的暗金色，沒有原來那樣張揚了。
哥哥對著鏡子看了看，說沒有吧，以前也是這樣。
他不肯欠人，我救他一命，不管怎樣他都是欠了我吧，他肯定不會跑，我本來是這麽放心的，但是懶洋洋的他、若無其事說著甜蜜言語的他在康覆後的某一天失蹤，我短暫地出去購物回來後，他和背包又不見了。
這個滿嘴謊話的大騙子，以為跑掉就可以讓我死心，我偏不那樣。
我偏不好好生活，就要跟他死磕到底，他先來騙我，又怪我不依不饒，我死心眼，一根筋，認定了要找到他，然後對他那張驚訝的蠢臉狂笑，告訴他不管跑多遠我都能找到，起碼我肯定會一直找，決不放棄。
他討厭我欠債，我就去警局投案，一一聯絡從前私自入住的房屋主人，把水電費補上；砸壞了車窗的被我開了好幾回的車也聯系上車主，打了一段時間工後，我還清欠下的所有債。
我背著他留下的衣物用品到處流浪，不是為了穿，只是每到一個地方住下，我都把他的衣服掛起來，東西擺在四處，好像他還在的樣子。
如果我找到他，把他帶回我住的地方，他就不用買什麽東西，直接住進來，就像幾年前我們住在一起時就好，反正這都是他用慣的老東西。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他跑路的技巧是很高明。
好幾年來我找不見他的消息，畫不出他的面容，甚至沒有一張他的照片。我所有的只是一個名字，而這個世界大得沒有必要。
在一個實在沒了辦法的苦悶黃昏，我在街上見到一只流浪的黑貓，它蹲在街對面盯著我，一臉兇險。
我忽然有了個主意。
假如我沒法靠眼睛找到他，如果用嗅覺呢？如果我像貓狗這樣的動物一樣嗅覺敏銳，可能通過他留下的氣味找到他。
我以前住在橋洞時，從流浪漢那裏聽來了一個秘方：燒掉全身皮膚，敷上草藥，披一身貓皮，人可化成貓。
我大概真是昏了頭了，竟然試圖相信這種胡說。可是如果連死也能覆生的人存在，又為什麽這胡說不能是真的？
當天我從肉貓養殖場買來幾十張貓皮縫在一起，找了片沒人的樹林升起篝火，按照步驟燒掉皮膚，敷上清涼的草藥，再鉆進貓皮套子裏。
那可真疼啊。我渾身熱辣辣的，頭腦發昏，蜷縮在貓皮裏。
我本來沒多大希望，然而第二天醒來後，世界在我眼前異常高大。我跳到小溪邊照鏡子，發覺我確實成了一只小巧的黑貓。
我心中倒挺高興，而且充滿報覆的筷感，哈哈，他還做夢說祝我過上好生活，我永遠都好不起來，我要他永永遠遠欠我。
我站在攜帶的他的衣物上聞了聞，動物的感官確實靈驗非常，我很快鎖定了一個方向，我甩甩尾巴，踩著石頭蹦跳到小溪對面。
貓的壽命比之做人的時候非常有限，我要珍惜每一次找到他的機會。但這家夥樹敵太多，每次我剛剛找到他，他就會掛掉，然後從我身邊溜走，把我氣個半死，次次如此。
我滿腹牢騷，但堅持找下去。
我爬上他肩膀，頭頂碰著他的耳垂，我也抖抖耳朵。
說老實話，我還是記不得他的臉，除了我自己，我再也分辨不出第二張臉孔，可是只要我再同他見一面，我一定能把他辨認出來，那張臉除了他不可能再是任何人，因為在眼睛進行無用的辨別之前，我的心臟已經先替我判斷。
這次他還看不出我是誰嗎？像我這樣緊跟著他的還有幾個？如果他不願意有個弟弟，養只貓總不至於太麻煩吧，別這麽小氣。
我在他肩上臥倒，把尾巴甩來甩去。
其實就算他這一次仍舊沒把我認出來，我還是會跟著他滿世界亂跑。
我沒覺得這種生活淒慘，也不是離開他活不了。
我是真的認為這比我自己過的那些年好多了。有個願意全心全意去找的人，這個世界就不不那麽寂寞。
你也認同我嗎？我的哥哥，鄭小峰。
卷三：公路與馬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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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一瞬間，脖子上感到輕微的氣息。
我彈坐起來，摸摸脈搏，是靜止的；心臟破裂了；可是天曉得我哪來的錯覺，把手指放在他鼻子下，我感到了細細的呼吸。
那氣息太輕微了，還不到一只螞蟻的十分之一力氣。那一刻，我來不及感到驚悚、懷疑，腦海裏只剩下一個確鑿的主意——我得把他帶回家。
萬一呢，萬一他還活著。
我情願這麽幹想，也不願再伸指頭去探他的鼻息。
我吃力地背著他，讓他坐在副駕駛，把那輛破車開得飛快。
我把他放在床上。他身體還很虛弱，沒法一個人坐起來，我就坐在他旁邊，讓他靠在我的肩膀。
我數落他：“讓你跑，倒黴了吧。你壓根兒就不該走，要是我在，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家動你一根指頭。”
我是很有信心的，我在街上摸爬滾打那麽多年，對危險很敏[gǎn]，我肯定能保護他。
他一聲不吭，可能理虧，不敢跟我頂嘴。
我每天幫他擦身，抱他到椅子上曬太陽，夜晚蓋好被子睡覺，他現在不聲不響，一動不動，跟個大號嬰兒沒啥兩樣，缺不了人照顧。以前我經常跑出去玩耍，最近也幾乎不出門了。
在外人看來，我大概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我知道自己沒瘋，因為他的呼吸確實在一天天穩定起來，夜晚我就伴著那呼吸聲入睡。
我一點都不害怕。說起來挺詭異的，哪裏有人心臟裂開還活著呢？他不僅不是我哥哥，或許連個人也不算，可我不怕他，還一心想他好起來。
過了兩個星期，終於有一天，我給他活動腕骨時，他長長的手指顫動一下，我把手伸過去，看見那些手指慢慢握緊我的手腕，像一只剛剛長出鉗子的螃蟹試探自己有多少氣力。
我高興得要死，忙上忙下把他照顧得更周到。
他每一天都在緩慢恢覆，胸部巨大的裂口上也長了一層新肉。
他還不能吃東西，每次都自己把手伸出來，讓我給他輸入葡萄糖。我趁機給他做思想工作：別亂跑，再跑下去說不定下次真死了，老老實實待著，讓我照顧他。
他暫時還是不言不語，沒法罵我占不能說話的病人便宜，不過沒多久他就痊愈了，似乎心臟破裂對他只是一場大病。
我們開始交流，他的第一句話是：“小玉，你天天老啰裏啰唆的，簡直是精神虐待。”
我笑起來，出門搞了點正常的飯菜，他不太挑，吃得津津有味，啤酒順著他線條優美的嘴唇流下來，流到脖子上，我伸手給他擦去。
我忍不住問他那個重傷他的家夥是誰。
他毫不在意地說那是個異常的年輕人，總是壓抑，永遠仿徨。
“你不恨他嗎？”
他倒是懶懶的，全不像個死了一遍的人。“不相幹的人罷了，談不上恨不恨的。”
我咬牙切齒：“我要做掉他，把他各個零部件兒都拆一遍。”
他奇怪地看著我：“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因為你是我哥哥。”
他聽後聳了聳肩，沒接我的話。
“你不會走了吧？”我問。“如果下次你再遇到危險，沒有我可怎麽辦？”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接下來你要去哪裏？”
“不知道，我想還是出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麽事做。”
“有目標嗎？”
“還沒有，不過早晚會找到的。不然其實我也可以看能不能認識一個有目標的人，我可以幫他實現。”
“我的目標是永遠跟著你。”
哥哥說我真是胸無大志。大志向對我並沒大用，我孑然一身，怎麽不能活，不需要金錢地位之類的，我只要他在我身邊。
“今後別再丟下我。”
哥哥撫摸我的頭發，我趴在他脖子邊蹭了蹭。
“再敢拋棄我，就把你眼睛挖出來。”
“你這人可真是不講道理。”哥哥說，“我又不是你的親兄弟，談何拋棄呢？”
我置之不理，惡狠狠地說：“長出來一次我就挖一次，然後吃進肚子裏，叫你對我那麽狠心。”
“隨便你。”他嘆了口氣。不知道是洩氣還是縱容。
等到他整個身體都覆原，我盯著他看了好一陣子。
“你的頭發顏色好像變了。”發根處長出的新發顏色更暗，更深沈，像炒過的板栗子，或者銅絲，那是種更加內斂的暗金色，沒有原來那樣張揚了。
哥哥對著鏡子看了看，說沒有吧，以前也是這樣。
他不肯欠人，我救他一命，不管怎樣他都是欠了我吧，他肯定不會跑，我本來是這麽放心的，但是懶洋洋的他、若無其事說著甜蜜言語的他在康覆後的某一天失蹤，我短暫地出去購物回來後，他和背包又不見了。
這個滿嘴謊話的大騙子，以為跑掉就可以讓我死心，我偏不那樣。
我偏不好好生活，就要跟他死磕到底，他先來騙我，又怪我不依不饒，我死心眼，一根筋，認定了要找到他，然後對他那張驚訝的蠢臉狂笑，告訴他不管跑多遠我都能找到，起碼我肯定會一直找，決不放棄。
他討厭我欠債，我就去警局投案，一一聯絡從前私自入住的房屋主人，把水電費補上；砸壞了車窗的被我開了好幾回的車也聯系上車主，打了一段時間工後，我還清欠下的所有債。
我背著他留下的衣物用品到處流浪，不是為了穿，只是每到一個地方住下，我都把他的衣服掛起來，東西擺在四處，好像他還在的樣子。
如果我找到他，把他帶回我住的地方，他就不用買什麽東西，直接住進來，就像幾年前我們住在一起時就好，反正這都是他用慣的老東西。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他跑路的技巧是很高明。
好幾年來我找不見他的消息，畫不出他的面容，甚至沒有一張他的照片。我所有的只是一個名字，而這個世界大得沒有必要。
在一個實在沒了辦法的苦悶黃昏，我在街上見到一只流浪的黑貓，它蹲在街對面盯著我，一臉兇險。
我忽然有了個主意。
假如我沒法靠眼睛找到他，如果用嗅覺呢？如果我像貓狗這樣的動物一樣嗅覺敏銳，可能通過他留下的氣味找到他。
我以前住在橋洞時，從流浪漢那裏聽來了一個秘方：燒掉全身皮膚，敷上草藥，披一身貓皮，人可化成貓。
我大概真是昏了頭了，竟然試圖相信這種胡說。可是如果連死也能覆生的人存在，又為什麽這胡說不能是真的？
當天我從肉貓養殖場買來幾十張貓皮縫在一起，找了片沒人的樹林升起篝火，按照步驟燒掉皮膚，敷上清涼的草藥，再鉆進貓皮套子裏。
那可真疼啊。我渾身熱辣辣的，頭腦發昏，蜷縮在貓皮裏。
我本來沒多大希望，然而第二天醒來後，世界在我眼前異常高大。我跳到小溪邊照鏡子，發覺我確實成了一只小巧的黑貓。
我心中倒挺高興，而且充滿報覆的筷感，哈哈，他還做夢說祝我過上好生活，我永遠都好不起來，我要他永永遠遠欠我。
我站在攜帶的他的衣物上聞了聞，動物的感官確實靈驗非常，我很快鎖定了一個方向，我甩甩尾巴，踩著石頭蹦跳到小溪對面。
貓的壽命比之做人的時候非常有限，我要珍惜每一次找到他的機會。但這家夥樹敵太多，每次我剛剛找到他，他就會掛掉，然後從我身邊溜走，把我氣個半死，次次如此。
我滿腹牢騷，但堅持找下去。
我爬上他肩膀，頭頂碰著他的耳垂，我也抖抖耳朵。
說老實話，我還是記不得他的臉，除了我自己，我再也分辨不出第二張臉孔，可是只要我再同他見一面，我一定能把他辨認出來，那張臉除了他不可能再是任何人，因為在眼睛進行無用的辨別之前，我的心臟已經先替我判斷。
這次他還看不出我是誰嗎？像我這樣緊跟著他的還有幾個？如果他不願意有個弟弟，養只貓總不至於太麻煩吧，別這麽小氣。
我在他肩上臥倒，把尾巴甩來甩去。
其實就算他這一次仍舊沒把我認出來，我還是會跟著他滿世界亂跑。
我沒覺得這種生活淒慘，也不是離開他活不了。
我是真的認為這比我自己過的那些年好多了。有個願意全心全意去找的人，這個世界就不不那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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