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昆侖山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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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昆侖山行（3）
蒼蒼雲松, 落落綺皓。
水天一色，偶有孤鴻出沒。山巒之間，一條大江茫茫穿行。
山腳下只可見半山腰的絮絮雲霧, 再往上竟是什麽也瞧不見了。
這是靈機殿的大陣, 專門用來掩人耳目。
靈機殿並不在靈境, 而是在凡境陽州, 與昆侖山在同一地界, 此事甚少有人知。
只不過一個地處西南, 一個地處東北, 兩兩相望，互不幹擾。
日暮西山, 此時，有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到了山下。排場很大, 鳥雀驚飛。
一戴著青銅紋面具的男人走到轎輦前，低頭恭敬道：“神君, 已至。”
“嗯, 知道了。”男人的聲音透過薄薄的鮫紗飄出來，聽著斷斷續續的，還喘著虛氣。
果然下一秒, 另一道嬌媚的聲音“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眾人低頭不語。
伏入雲攥緊手中的劍柄，眉底壓下一抹煩躁。
直到歌女唱的一曲兒慢慢悠悠結束了，轎輦中的男人才飛下。
眾人半跪請安。
伏不通臉頰上還印著女人的唇印, 眼下青黑，身體幹瘦，已是一副彈盡糧絕的枯敗之象, 但這些年用了不少好東西釣著，依舊能生龍活虎半刻鐘, 只是如今那等好東西見底了。
“雲兒，在想什麽呢？”
鷹鉤般森冷的目光釘在不遠處白衣男子的身上。
伏入雲眼角一抽，立刻回過神來：“舅父，雲兒在想此次的柳州城大陣的事。”
“哼。”伏不通鼻腔發出冷冷的一聲，分明顯示了他此刻的不虞。
伏入雲吞了吞嗓子，後頸冒出冷汗。
還好，伏不通暫時還不想責罰他，他拖著衣擺，快步走到他面前：“此次柳州的事幸好有人兜底，只當你是被謝氏兄弟蠱惑，有那位愚蠢的小王爺替你擋著，你該慶幸！”
“咳咳咳咳！”男人氣急咳喘了幾聲，
繼而俯下身子，一把手扯緊了伏入雲的玉冠，貼在耳邊恨恨道：“你該慶幸，這次你尚不引人註目，否則…你這神子之位就該給別人了！”
話罷，歌女扶著垂垂老矣的男人走到一方山壁旁，靈守摁下三菱石，一座天梯連綿而下。
“快走！現在隨本君前去請罪！”
伏入雲垂睫，恨意一閃而過。
早已在靈機殿等候的長老們通過水紋鏡看見了山下這一幕。
“呵，這伏不通，是在故意做給我們看？袒護伏入雲？”
“誒！非也。如今燧明甚少有此天賦的孩子，入雲神子已至元靈至臻，給個教訓就行了。”
“歐陽長老是燧明人吧，當然容不得我等挑燧明的錯處。”
……
“夠了。”
大殿之上，白發金袍老者結束打坐，幽幽睜開眼掃了一圈。
眾人皆靜了下來。
此人正是所有大長老中唯一存活的一位，李長老——李加齊，是天蕖世家的。
“這件事是我們所有長老思慮不全導致的。現在，只能隱秘行事，不可再如此聲勢。”
座下一長老起身發言：“大長老。那只魔如今逃脫，為何不可昭告天下，群起而攻之？！”
說話的正是雷澤長老。
大長老沈吟片刻，冷聲道：“魔的消息不可外傳。群起攻之？你可知，當年扶桑大戰，攻死了多少人！”
“…這只魔，暫且不能讓世人知曉。”
“為何不能…”雷澤長老話未說完，便被一旁的章臺長老拉下，他順勢問道：“大長老，前任天蕖神女與魔勾結，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嗎？”
林覓椒的逮捕令一大早便撤下了，雖說是為了安撫民心，可這未免太荒唐了。
大長老依然用著方才的語調開口：“那你說該如何？在場之人都聽見了她是天狐族未來的族長迦雲，而我們要抓的是天蕖神女林覓椒，這兩個身份能一樣麽？”
原本極樂境就已經對柳州事件頗有微詞，再與他們作對，靈機殿豈不是腹背受敵。
這些長老不曾涉及機密，自然不知曉魔的用處，若是鬧大了，事態根本無法控制下去。
“這！”這不扯淡嘛？
章臺長老被噎得說不出話，氣呼呼地坐下來。
可他又不能反駁，大長老僅剩下他一人，決策獨斷，他們無法說不。
羲和長老見狀，眼睛一瞟，恭聲問道：“大長老。我這兒先前收到一份密報。聽聞扶芷並沒有死，她潛藏在昆侖山！”
“啊？”“天吶！”“這是怎麽回事？”
“消息可靠嗎？”
……
大長老眉頭一蹙，目光銳利：“說得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
大殿徹底沸騰起來，平靜的湖面被一塊巨石打破，泛起的漣漪之大根本沒人敢看。
就在此時，靈壓略有波動，這是來自大造化境界的靈壓。
眾人漸漸平息下來，不敢言語。
沈默不過三息，大長老驀然起身：“燧明神君來後，你們商量如何懲處伏入雲吧，吾先退了。”
話音剛落，他便化為一道金光極速遠離了。
李加齊回到了自己的日輝峰。
一輪日曜金輪佇立在大殿之上，他幾個掠步飛至上方，一掌拍通了昆侖的訊息。
金輪轉動一圈，浮現了一面道袍人影，乃昆侖山掌門太甲真人。
“洛越，扶芷是不是在你那兒！”
李加齊帶都不帶招呼的，直接開口質問。
太甲真人不愧是活了多年的老油條，笑嘻嘻開口：“沒錯。要不然我是如何知曉魔的秘密？”
“無恥老兒！”
“不敢不敢，在下同您相比還是稚童。”
“哼。”李加齊豎眉怒瞪，陰沈沈道，“我可以同靈機殿不追究扶芷之事。只有一個要求…”
太甲真人呵呵一笑，留長的胡子抖了兩下，他慢悠悠撫了撫拂塵，喟嘆一聲：“哎，靈境之人亦有貪念啊…”
*
巷口四處都被人盯著，獨有這一方空間是安靜的。
“蘇先生，好像你只是幫我了一次而已。”
後面還應有一句，‘你沒有資格問我的選擇。’
但少年人沒有說明，可蘇和自然聽懂他的言外之意。
三月前，他在昆侖山得知柳州大火，立即料想到了那位神女恐怕已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是妖，修行道法多年，一朝機遇窺探天機。
天機所示，他只要一直呆在柳州便可等到他想等待之人。
雖然最後沒有見到一面，但他還是心滿意足，恰逢這時掌門密令讓他回山，上面說扶芷…出山了。
可這老妖婆出山後一直賴在大殿不出，他也只好日日垂釣等待時機。
可這一等卻等來了宿希前去靈機殿誅滅大長老的消息。
理由說是只為了尋一些靈丹妙藥。
蘇和察覺到異常，特地又回了柳州，這一次，他見到了少年。
少年人仿佛一只刺猬，又似一條毒蛇，渾身冷厲，比惡鬼還要難以接觸。
好在，他還有些記憶。
當他拿出另一根紅羽的時候，少年人眉頭一蹙，唇角噙著殺意。
蘇和看錯了，還真以為他笑了。
頓時潸然淚下。
道出了他的身份。
宿希摩挲了下指尖鉆出的魔氣，面無表情地聽面前這個老者訴苦。
蘇和原是扶桑的一只狗妖，是天狗的支脈，只不過他傳承的血脈並不好。一出生就被扶桑負責豢養天狗的靈使扔到了環島。
雖然靈境與極樂境並不交惡，但也時常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中。
他身為狗妖，況且還是一只血脈微薄的低等狗妖，被人欺負已是家常便飯。
直到有一天，有個凡人女子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他。
她很溫柔，仿佛一捧水，是他從未見過的顏色。
她叫蘇茉，茉莉花的茉，長得也像茉莉花，純潔美好。
她給他取名蘇和，說是有姓才有家，單名一個‘和’字，她希望他和和滿滿。
只有八九歲孩童心性的狗妖哪裏知道這些含義，他只會小心翼翼地舔她的手，渴望她可以一直留下他。
當然，蘇茉也沒有趕他走。
他們二人相依為命，她是姐姐，他是弟弟。
年少時，總以為充滿陽光的日子可以是每一天每一天，但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總會有雨天、陰天、下雪天。
就是在那樣一個看起來很是晴朗的一天，突然下雪了。
環島日曬，很少下雪，但那年卻是不同尋常，甚至連大荒海都結上了厚厚的冰。
屋舍一片刺眼的白，路上雪堆到了大腿根，難以行走。
一時間眾說紛紜。
環島凡人將罪責全部歸於他的身上，說是因為他繼承了劣等的血脈，沒有被處死因而惹得天狗祖先不快。
這種說法很快傳到了蘇茉的耳朵。
他以為她會信。
可她沒有。
她將凡境通行令交給他，寬心囑咐他一定要逃得遠遠的。
可一人只有一枚通行令，若給了他，她往後想走出扶桑怎麽辦。
蘇茉只掛著淡淡的笑，撫著他的腦袋輕柔地說道：“放心吧，我這樣的凡人，也懶得出去了。”
經過一夜的思考，他還是離開了，他想若是他呆在這裏一定會連累她。
離開之前蘇茉給了他一根紅羽，很漂亮的顏色，聽說是蓬萊鳳凰飛天巡游時落下來的三根尾羽。
她給了他一根。
蘇和知道，她很喜歡尾羽，更何況鳳凰的尾羽更是珍貴。
他走了，可沒想到，這竟是最後一別。
在昆侖修行十年，待他再次回到扶桑，見到的卻是她的墓碑。
村裏人說蘇茉得罪了扶桑神君，她偷走了神君的孩子，因而連屍體都沒留下。
他不相信，他根本不相信。
明明十年前，她還說自己成婚了，即將誕生一個寶寶，讓他做寶寶的舅舅。
他的姐姐怎麽可能偷別人的孩子！
可扶桑神殿他進不去，他沒有探尋真相的權力，於是他只有拼命修煉，沒日沒夜地修煉。
終於有一日，他成為了昆侖山首席長老。
漸漸地，他開始走近權力的中心，擁有了了解真相能力。
原來在他離開後，眾人對蘇茉的謾罵與排擠並沒有停止，他們甚至捆住她，將她帶到了神殿下，細數她私藏劣等天狗的罪行。
當年的神君還是扶岑，他了解後便讓靈使將蘇茉帶走，遣到了玉花司負責照顧扶桑樹，以此洗去罪孽。
可不知為何，第二年，扶岑竟要與蘇茉成婚。
二人在婚後不過三個月便誕下了神子，而扶岑竟然第二日因惡疾身亡。
蘇茉與神子不知所蹤，扶芷上位。
後來的事，便是他所知道的那樣了。
少年聽後並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僅僅是沒了殺意，他沒有問他關於蘇茉的事，反而請他幫忙去取一下昆侖的太上至寶——龍仙草。
他答應日後會還他這份恩。
蘇和搖頭，他會幫他取，但不需要他還這份恩。
今日他就是要將龍仙草給他的。
可少年卻將龍仙草還了回來。
他說他要去虛天取合靈草。
合靈草聚合天地之靈氣，生於陰陽鬥轉之間，乃萬年生一株的靈物，只在虛天才會有。
它有一個功效，便是可以凈化魔氣。
傳說萬年前有魔服之，竟瞬間化魔為人，成了肉體凡胎。
蘇和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
可肉體凡胎僅有百年壽數。
“虛天陰晦之氣肆掠，困難重重，哪有那麽容易？更何況，你若不是魔，僅僅人世數十載，豈不短暫？”
蘇和緊緊盯著少年，只期盼他別再去虛天。
“僅僅數十載…”宿希勾唇輕笑，“可我只想過了十七載。”
蘇和陡然怔住，雙眸洇出淚：“好，好…既然這樣，我告訴你。”
“一個月後，昆侖開啟混天秘境，九境之人與昆侖弟子都會參加，我會給你一個昆侖弟子的身份。至於進入秘境的資格還要看你自己了。”
“混天秘境？”
“是。”蘇和點點頭，低嘆一聲，“我在昆侖修行多年，但仍有許多秘辛不是我可以知道的。可混天秘境我進去過很多次，小南山紅豆峰左山腳入洞，有個缺口，裏面一直昏昏沈沈的，與傳說中的虛天是同一種氣息，我想一直往裏走，說不準真能尋到虛天。”
“宿…宿希，很抱歉，我並不能幫你。”
幫你報仇。
因為蘇茉才是他餘生的全部。
“嗯。”少年的回答依舊冷冷的，好似並不在意他是何想法，也並不在乎他到底想做什麽。
蘇和搖搖頭，十分困惑。
蘇茉明明溫柔親和，為何她的孩子一點兒都沒遺傳到，也不知道那位神女是如何與他相處的。
少年的背影越來越模糊，蘇和站在巷角，靈壓一震，轟走了跟蹤竊聽的幾位靈使。
他看向陽州的方向，摸了摸胸口，那裏藏著一根紅羽。
和和滿滿，他大抵這輩子都不可能和和滿滿了。
巷深處傳來一聲：“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好詩，好詩啊！”
*
宿希提著烤鴨回去的時候，遠遠便看見林覓椒脫了鞋襪，褲腿卷到了大腿根，兩條纖細的腿被照了日光的水淌得極為白皙。
這一幕讓他瞬間晃神。
那夜跳崖之前恢覆記憶的不止是她，還有他。
前塵記憶突破了結界的屏障，全部匯入他的腦海。
那一刻，身體裏突然出現了很多情緒，亂七八糟的，令他分不清愉悅和痛苦。
他的計劃沒有實現。
在地淵百年，自然從很多大妖口中知曉諸多秘術與傳聞。
除了大祭陣之外，還有一個方法可以墮化成魔。
便是粉身碎骨後以魔血重鑄□□。
他想讓林覓椒成為魔，成為他的同類。
百年之前，空燕之死是那些老頭告知他的，他們很喜歡他情緒波動後的血肉，因而經常刺激他。
這一次，他必須要讓空燕永遠陪在他身邊。
魔的壽數漫長，他想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林覓椒毫發無傷，只是昏迷了，但卻一直昏迷。
他後悔了，瘋狂淩虐自己，殺了靈機殿一個又一個大長老，只為了找到最好的靈物讓她醒來。
他害怕再一次失去她。
幸好她終於醒了。
但這一次，他不準備讓她成為魔，而是要去虛天，去取合靈草。
他想，成為凡人，死在她之前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她可以陪自己一輩子了。
“嘰嘰嘰——椒椒姐姐，快抓魚，快抓魚！”
少女的肩上立著一只禿毛鳥，正興奮地跳來跳去。
宿希雙眸微瞇，閃過一道寒光。
是那只雄鳥。
嚶嚶虎軀一震，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殺意。
“呀！那位大人回來了！”小鳥大叫一聲，撲撲飛遠了。
林覓椒剛彎下的身子慢慢挺直，扭頭向身後望去。
少年披著一地金輝向她走近，墨色衣衫隨意穿在身上，領口敞露出大片肌膚白得晃眼。他走至岸邊，一只腿圈著，一只腿支著，在地上一坐，指尖搭在下頜，海藻般的長發披散開，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林覓椒一時看呆了，怔怔不語，更不明白他看著她是何意。
一息，兩息…
只見宿希拎起一袋烤鴨，眼尾微挑，語氣惡劣道：“這是給你吃的烤鴨，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林覓椒看直了眼，咽咽口水：“什麽條件？”
“唔…我可以親嗎？”
林覓椒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是…是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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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蒼雲松, 落落綺皓。
水天一色，偶有孤鴻出沒。山巒之間，一條大江茫茫穿行。
山腳下只可見半山腰的絮絮雲霧, 再往上竟是什麽也瞧不見了。
這是靈機殿的大陣, 專門用來掩人耳目。
靈機殿並不在靈境, 而是在凡境陽州, 與昆侖山在同一地界, 此事甚少有人知。
只不過一個地處西南, 一個地處東北, 兩兩相望，互不幹擾。
日暮西山, 此時，有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到了山下。排場很大, 鳥雀驚飛。
一戴著青銅紋面具的男人走到轎輦前，低頭恭敬道：“神君, 已至。”
“嗯, 知道了。”男人的聲音透過薄薄的鮫紗飄出來，聽著斷斷續續的，還喘著虛氣。
果然下一秒, 另一道嬌媚的聲音“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眾人低頭不語。
伏入雲攥緊手中的劍柄，眉底壓下一抹煩躁。
直到歌女唱的一曲兒慢慢悠悠結束了，轎輦中的男人才飛下。
眾人半跪請安。
伏不通臉頰上還印著女人的唇印, 眼下青黑，身體幹瘦，已是一副彈盡糧絕的枯敗之象, 但這些年用了不少好東西釣著，依舊能生龍活虎半刻鐘, 只是如今那等好東西見底了。
“雲兒，在想什麽呢？”
鷹鉤般森冷的目光釘在不遠處白衣男子的身上。
伏入雲眼角一抽，立刻回過神來：“舅父，雲兒在想此次的柳州城大陣的事。”
“哼。”伏不通鼻腔發出冷冷的一聲，分明顯示了他此刻的不虞。
伏入雲吞了吞嗓子，後頸冒出冷汗。
還好，伏不通暫時還不想責罰他，他拖著衣擺，快步走到他面前：“此次柳州的事幸好有人兜底，只當你是被謝氏兄弟蠱惑，有那位愚蠢的小王爺替你擋著，你該慶幸！”
“咳咳咳咳！”男人氣急咳喘了幾聲，
繼而俯下身子，一把手扯緊了伏入雲的玉冠，貼在耳邊恨恨道：“你該慶幸，這次你尚不引人註目，否則…你這神子之位就該給別人了！”
話罷，歌女扶著垂垂老矣的男人走到一方山壁旁，靈守摁下三菱石，一座天梯連綿而下。
“快走！現在隨本君前去請罪！”
伏入雲垂睫，恨意一閃而過。
早已在靈機殿等候的長老們通過水紋鏡看見了山下這一幕。
“呵，這伏不通，是在故意做給我們看？袒護伏入雲？”
“誒！非也。如今燧明甚少有此天賦的孩子，入雲神子已至元靈至臻，給個教訓就行了。”
“歐陽長老是燧明人吧，當然容不得我等挑燧明的錯處。”
……
“夠了。”
大殿之上，白發金袍老者結束打坐，幽幽睜開眼掃了一圈。
眾人皆靜了下來。
此人正是所有大長老中唯一存活的一位，李長老——李加齊，是天蕖世家的。
“這件事是我們所有長老思慮不全導致的。現在，只能隱秘行事，不可再如此聲勢。”
座下一長老起身發言：“大長老。那只魔如今逃脫，為何不可昭告天下，群起而攻之？！”
說話的正是雷澤長老。
大長老沈吟片刻，冷聲道：“魔的消息不可外傳。群起攻之？你可知，當年扶桑大戰，攻死了多少人！”
“…這只魔，暫且不能讓世人知曉。”
“為何不能…”雷澤長老話未說完，便被一旁的章臺長老拉下，他順勢問道：“大長老，前任天蕖神女與魔勾結，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嗎？”
林覓椒的逮捕令一大早便撤下了，雖說是為了安撫民心，可這未免太荒唐了。
大長老依然用著方才的語調開口：“那你說該如何？在場之人都聽見了她是天狐族未來的族長迦雲，而我們要抓的是天蕖神女林覓椒，這兩個身份能一樣麽？”
原本極樂境就已經對柳州事件頗有微詞，再與他們作對，靈機殿豈不是腹背受敵。
這些長老不曾涉及機密，自然不知曉魔的用處，若是鬧大了，事態根本無法控制下去。
“這！”這不扯淡嘛？
章臺長老被噎得說不出話，氣呼呼地坐下來。
可他又不能反駁，大長老僅剩下他一人，決策獨斷，他們無法說不。
羲和長老見狀，眼睛一瞟，恭聲問道：“大長老。我這兒先前收到一份密報。聽聞扶芷並沒有死，她潛藏在昆侖山！”
“啊？”“天吶！”“這是怎麽回事？”
“消息可靠嗎？”
……
大長老眉頭一蹙，目光銳利：“說得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
大殿徹底沸騰起來，平靜的湖面被一塊巨石打破，泛起的漣漪之大根本沒人敢看。
就在此時，靈壓略有波動，這是來自大造化境界的靈壓。
眾人漸漸平息下來，不敢言語。
沈默不過三息，大長老驀然起身：“燧明神君來後，你們商量如何懲處伏入雲吧，吾先退了。”
話音剛落，他便化為一道金光極速遠離了。
李加齊回到了自己的日輝峰。
一輪日曜金輪佇立在大殿之上，他幾個掠步飛至上方，一掌拍通了昆侖的訊息。
金輪轉動一圈，浮現了一面道袍人影，乃昆侖山掌門太甲真人。
“洛越，扶芷是不是在你那兒！”
李加齊帶都不帶招呼的，直接開口質問。
太甲真人不愧是活了多年的老油條，笑嘻嘻開口：“沒錯。要不然我是如何知曉魔的秘密？”
“無恥老兒！”
“不敢不敢，在下同您相比還是稚童。”
“哼。”李加齊豎眉怒瞪，陰沈沈道，“我可以同靈機殿不追究扶芷之事。只有一個要求…”
太甲真人呵呵一笑，留長的胡子抖了兩下，他慢悠悠撫了撫拂塵，喟嘆一聲：“哎，靈境之人亦有貪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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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四處都被人盯著，獨有這一方空間是安靜的。
“蘇先生，好像你只是幫我了一次而已。”
後面還應有一句，‘你沒有資格問我的選擇。’
但少年人沒有說明，可蘇和自然聽懂他的言外之意。
三月前，他在昆侖山得知柳州大火，立即料想到了那位神女恐怕已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是妖，修行道法多年，一朝機遇窺探天機。
天機所示，他只要一直呆在柳州便可等到他想等待之人。
雖然最後沒有見到一面，但他還是心滿意足，恰逢這時掌門密令讓他回山，上面說扶芷…出山了。
可這老妖婆出山後一直賴在大殿不出，他也只好日日垂釣等待時機。
可這一等卻等來了宿希前去靈機殿誅滅大長老的消息。
理由說是只為了尋一些靈丹妙藥。
蘇和察覺到異常，特地又回了柳州，這一次，他見到了少年。
少年人仿佛一只刺猬，又似一條毒蛇，渾身冷厲，比惡鬼還要難以接觸。
好在，他還有些記憶。
當他拿出另一根紅羽的時候，少年人眉頭一蹙，唇角噙著殺意。
蘇和看錯了，還真以為他笑了。
頓時潸然淚下。
道出了他的身份。
宿希摩挲了下指尖鉆出的魔氣，面無表情地聽面前這個老者訴苦。
蘇和原是扶桑的一只狗妖，是天狗的支脈，只不過他傳承的血脈並不好。一出生就被扶桑負責豢養天狗的靈使扔到了環島。
雖然靈境與極樂境並不交惡，但也時常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中。
他身為狗妖，況且還是一只血脈微薄的低等狗妖，被人欺負已是家常便飯。
直到有一天，有個凡人女子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他。
她很溫柔，仿佛一捧水，是他從未見過的顏色。
她叫蘇茉，茉莉花的茉，長得也像茉莉花，純潔美好。
她給他取名蘇和，說是有姓才有家，單名一個‘和’字，她希望他和和滿滿。
只有八九歲孩童心性的狗妖哪裏知道這些含義，他只會小心翼翼地舔她的手，渴望她可以一直留下他。
當然，蘇茉也沒有趕他走。
他們二人相依為命，她是姐姐，他是弟弟。
年少時，總以為充滿陽光的日子可以是每一天每一天，但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總會有雨天、陰天、下雪天。
就是在那樣一個看起來很是晴朗的一天，突然下雪了。
環島日曬，很少下雪，但那年卻是不同尋常，甚至連大荒海都結上了厚厚的冰。
屋舍一片刺眼的白，路上雪堆到了大腿根，難以行走。
一時間眾說紛紜。
環島凡人將罪責全部歸於他的身上，說是因為他繼承了劣等的血脈，沒有被處死因而惹得天狗祖先不快。
這種說法很快傳到了蘇茉的耳朵。
他以為她會信。
可她沒有。
她將凡境通行令交給他，寬心囑咐他一定要逃得遠遠的。
可一人只有一枚通行令，若給了他，她往後想走出扶桑怎麽辦。
蘇茉只掛著淡淡的笑，撫著他的腦袋輕柔地說道：“放心吧，我這樣的凡人，也懶得出去了。”
經過一夜的思考，他還是離開了，他想若是他呆在這裏一定會連累她。
離開之前蘇茉給了他一根紅羽，很漂亮的顏色，聽說是蓬萊鳳凰飛天巡游時落下來的三根尾羽。
她給了他一根。
蘇和知道，她很喜歡尾羽，更何況鳳凰的尾羽更是珍貴。
他走了，可沒想到，這竟是最後一別。
在昆侖修行十年，待他再次回到扶桑，見到的卻是她的墓碑。
村裏人說蘇茉得罪了扶桑神君，她偷走了神君的孩子，因而連屍體都沒留下。
他不相信，他根本不相信。
明明十年前，她還說自己成婚了，即將誕生一個寶寶，讓他做寶寶的舅舅。
他的姐姐怎麽可能偷別人的孩子！
可扶桑神殿他進不去，他沒有探尋真相的權力，於是他只有拼命修煉，沒日沒夜地修煉。
終於有一日，他成為了昆侖山首席長老。
漸漸地，他開始走近權力的中心，擁有了了解真相能力。
原來在他離開後，眾人對蘇茉的謾罵與排擠並沒有停止，他們甚至捆住她，將她帶到了神殿下，細數她私藏劣等天狗的罪行。
當年的神君還是扶岑，他了解後便讓靈使將蘇茉帶走，遣到了玉花司負責照顧扶桑樹，以此洗去罪孽。
可不知為何，第二年，扶岑竟要與蘇茉成婚。
二人在婚後不過三個月便誕下了神子，而扶岑竟然第二日因惡疾身亡。
蘇茉與神子不知所蹤，扶芷上位。
後來的事，便是他所知道的那樣了。
少年聽後並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僅僅是沒了殺意，他沒有問他關於蘇茉的事，反而請他幫忙去取一下昆侖的太上至寶——龍仙草。
他答應日後會還他這份恩。
蘇和搖頭，他會幫他取，但不需要他還這份恩。
今日他就是要將龍仙草給他的。
可少年卻將龍仙草還了回來。
他說他要去虛天取合靈草。
合靈草聚合天地之靈氣，生於陰陽鬥轉之間，乃萬年生一株的靈物，只在虛天才會有。
它有一個功效，便是可以凈化魔氣。
傳說萬年前有魔服之，竟瞬間化魔為人，成了肉體凡胎。
蘇和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
可肉體凡胎僅有百年壽數。
“虛天陰晦之氣肆掠，困難重重，哪有那麽容易？更何況，你若不是魔，僅僅人世數十載，豈不短暫？”
蘇和緊緊盯著少年，只期盼他別再去虛天。
“僅僅數十載…”宿希勾唇輕笑，“可我只想過了十七載。”
蘇和陡然怔住，雙眸洇出淚：“好，好…既然這樣，我告訴你。”
“一個月後，昆侖開啟混天秘境，九境之人與昆侖弟子都會參加，我會給你一個昆侖弟子的身份。至於進入秘境的資格還要看你自己了。”
“混天秘境？”
“是。”蘇和點點頭，低嘆一聲，“我在昆侖修行多年，但仍有許多秘辛不是我可以知道的。可混天秘境我進去過很多次，小南山紅豆峰左山腳入洞，有個缺口，裏面一直昏昏沈沈的，與傳說中的虛天是同一種氣息，我想一直往裏走，說不準真能尋到虛天。”
“宿…宿希，很抱歉，我並不能幫你。”
幫你報仇。
因為蘇茉才是他餘生的全部。
“嗯。”少年的回答依舊冷冷的，好似並不在意他是何想法，也並不在乎他到底想做什麽。
蘇和搖搖頭，十分困惑。
蘇茉明明溫柔親和，為何她的孩子一點兒都沒遺傳到，也不知道那位神女是如何與他相處的。
少年的背影越來越模糊，蘇和站在巷角，靈壓一震，轟走了跟蹤竊聽的幾位靈使。
他看向陽州的方向，摸了摸胸口，那裏藏著一根紅羽。
和和滿滿，他大抵這輩子都不可能和和滿滿了。
巷深處傳來一聲：“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好詩，好詩啊！”
*
宿希提著烤鴨回去的時候，遠遠便看見林覓椒脫了鞋襪，褲腿卷到了大腿根，兩條纖細的腿被照了日光的水淌得極為白皙。
這一幕讓他瞬間晃神。
那夜跳崖之前恢覆記憶的不止是她，還有他。
前塵記憶突破了結界的屏障，全部匯入他的腦海。
那一刻，身體裏突然出現了很多情緒，亂七八糟的，令他分不清愉悅和痛苦。
他的計劃沒有實現。
在地淵百年，自然從很多大妖口中知曉諸多秘術與傳聞。
除了大祭陣之外，還有一個方法可以墮化成魔。
便是粉身碎骨後以魔血重鑄□□。
他想讓林覓椒成為魔，成為他的同類。
百年之前，空燕之死是那些老頭告知他的，他們很喜歡他情緒波動後的血肉，因而經常刺激他。
這一次，他必須要讓空燕永遠陪在他身邊。
魔的壽數漫長，他想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林覓椒毫發無傷，只是昏迷了，但卻一直昏迷。
他後悔了，瘋狂淩虐自己，殺了靈機殿一個又一個大長老，只為了找到最好的靈物讓她醒來。
他害怕再一次失去她。
幸好她終於醒了。
但這一次，他不準備讓她成為魔，而是要去虛天，去取合靈草。
他想，成為凡人，死在她之前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她可以陪自己一輩子了。
“嘰嘰嘰——椒椒姐姐，快抓魚，快抓魚！”
少女的肩上立著一只禿毛鳥，正興奮地跳來跳去。
宿希雙眸微瞇，閃過一道寒光。
是那只雄鳥。
嚶嚶虎軀一震，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殺意。
“呀！那位大人回來了！”小鳥大叫一聲，撲撲飛遠了。
林覓椒剛彎下的身子慢慢挺直，扭頭向身後望去。
少年披著一地金輝向她走近，墨色衣衫隨意穿在身上，領口敞露出大片肌膚白得晃眼。他走至岸邊，一只腿圈著，一只腿支著，在地上一坐，指尖搭在下頜，海藻般的長發披散開，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林覓椒一時看呆了，怔怔不語，更不明白他看著她是何意。
一息，兩息…
只見宿希拎起一袋烤鴨，眼尾微挑，語氣惡劣道：“這是給你吃的烤鴨，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林覓椒看直了眼，咽咽口水：“什麽條件？”
“唔…我可以親嗎？”
林覓椒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是…是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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