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山谷之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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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山谷之下（6）
“姐姐, 怎麽不走了？”
落在耳後的話癢癢的，林覓椒吸了口氣，不自覺抓緊了肩上搭著的手。
方才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帶著宿希晃悠悠走過棧道, 可進了這崖上樓閣, 她也不清楚該走哪裏了。
“嗯…我忘記了。你, 寢殿在哪兒來著？”
林覓椒小心翼翼擡眸迎上他的目光, 不知為何, 從蓮花臺出來後他愈發暴躁, 眉眼被血染得殷紅, 瞳仁裏的紫霧越發濃郁了。
這紫霧應當就是魔氣。
現在的他還不能控制魔氣。
之前在學宮，那些長老說過, 受不住魔氣的人便會爆體而亡，如今看他這個樣子, 怕是有點危險了。
林覓椒等了等，發現他還不回她, 於是伸手戳了戳他的臉。
只有這張臉還算完好的。
“你還好吧？”
“唔…”宿希蹭了蹭她的指尖, 仿佛一頭尋求安慰的小獸。
林覓椒沒敢動。
好在這種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宿希驀然偏過頭，咬破了下唇, 啞聲道：“從這兒下山就能回去。”
少年耳後悄然氤氳出一圈淺淺的紅。
林覓椒沒有在意他突如其來的別扭，依舊善心地攙扶著他下山。
唇角偷偷揚起一抹笑。
這個時候的宿希竟然這麽可愛。
扶桑島山巒綿延，每座都鋪設玉階, 而玉階上又鑲嵌了流螢石。
遠遠望去，仿佛漫天星河落入山間，一步一畫, 尤為夢幻。
走在其間更是如置仙境，叫人一刻也不想離開。
林覓椒暗忖, 若是扶桑沒有陷落，那一定比天蕖還要富有。
兩人一路無言，除了少年喉中時不時發出低淺的呻吟，像是忍受了莫大的痛苦。
下山的路很快，林覓椒遠遠便看見了之前夢中的場景。
宿希的寢殿和小時候一樣，佇立在溪流邊。
只是現在已至盛夏，溪流上長滿的荷花，每一瓣都飽滿剔透，散著瑩瑩之光。
不出意外地，這處小寢殿連一個女侍都沒有。
徒留殿外兩盞琉璃燈光禿禿地閃著，顯得十分寂寥。
林覓椒扶著宿希踏入殿內。
屋子裏出奇的好聞，清爽地好似泉水拂面，每一處都被他收拾得幹凈整潔。
林覓椒輕輕咬了咬頰肉，眉頭微蹙，心裏漾起一股奇怪的澀澀之感。
那秋綺很久之前便離開了宿希，所以這麽多年，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裏慢慢長大。
哦，不對，可能還要時不時地去山巔的神殿被扶芷折磨一番。
“唉。”真是可憐孩子。
“空燕姐姐，你嘆什麽？”
宿希一頭栽倒在床榻上，喉結上下伏動著，雙眸緊緊盯向她。
林覓椒聽見了一聲很清晰的吞咽聲。
這是，餓了？
果然，少年霎時拉住她想要逃離的手，將她扯到榻邊。
冰涼如死屍的氣息鉆入她的每條脈絡，林覓椒渾身瑟縮了下。
屋子裏還沒有點燈，此刻只借著窗外灑進來的一點點月光能依稀看清榻上的少年。
他的瞳孔已經被紫霧蓄滿，滲出的暗紋自眼尾向四處蔓延，像是血色蛛網在他臉上裂開。
“這是…”那顆黑石頭！
宿希臉上浮現的紋路和黑石頭簡直一模一樣。
不過此時此刻，林覓椒沒有工夫想這些了。
現在她要面對的最大難題是宿希本身。
此刻的他再也抑制不住體內洶湧的魔氣，下意識地貼近林覓椒，直到還滲著血的嘴唇觸碰到她的耳垂。
林覓椒斜靠在榻邊，慢慢向後移去，哪知這只魔一眼看穿她的動作，撫在她肩上的手忽地向上，攥住了她的後頸。
她是一個很美味的凡人。
弒神大祭陣只遺留了一條漏網之魚，可扶芷還是將她捉了回來。
美名其曰，是他成為墮魔後的禮物。
他一直都明白，那個女人想殺他，可又離不開他。
只有他才能覆活她的情郎。
可是，他偏偏不能讓她如願。
宿希不由分說地含住掌中少女的耳垂，利齒咬了上去，但他沒有用力，只是稍稍洇出了一條極淺的血絲。
少女的血滴落在舌尖。
他的肩膀微顫，血滲透衣袍，很快浸濕了床榻。
靈境之人不食五谷雜糧，所以他自小便不知何為美味，倒是如今成了魔後，只能以人為食，這才嘗出了一絲。
他不知道是否所有人都如她這般美味，如果可以，他很樂意將她吞食。但很可惜，他並不打算吃了她，也不可能吃了她。
於是只是淺嘗輒止地舔了下。
可林覓椒並不知曉他的想法，內心慌亂成一鍋粥。
耳上沿著側頸的濕漉之感，令她汗毛直立。
“別！宿希！你別吃我！我天天打漁，肉很粗糙的！”
林覓椒慌不擇言，後背冷汗連連。
上大學前她就和奶奶住在小漁村，經常幫著村裏人殺魚，自然看得出這具身體主人的身份。
手心上全是粗繭，頭發絲還有些許魚腥味，很顯然，空燕常年在海上勞作。
少年頓了頓，胸膛發出一陣悶笑，而後埋入她的頸窩。
“為何不吃你，聽聞凡境那裏的人最愛吃硬點兒的肉。我也可以試一試。”
林覓椒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趁著視野死角，狠狠白了眼宿希的頭頂。
不行，她不能這麽被動。
想罷，林覓椒匆匆從袖口處掏出來一根羽毛。
紅燦燦的，正是方才小鳥被斬斷的羽毛。
羽毛上掛著一條極細的紅繩，是她自己袖口開線扯斷的絲。
宿希明顯怔了下，艱澀開口：“這是什麽。”
林覓椒：“這是我特意送給你的！耳墜子！”
對不起了鳥兄，就讓我榨幹你的最後一絲餘暉吧！
少年沈默不語，顯然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話，甚至對她的殺意更大了。
林覓椒趕緊開口：“今日，今日我看見你耳朵上有個小洞，看起來空蕩蕩的，便想著給你做一個的。”
“你別想多了，我家中阿弟也打了個耳洞，你看起來很像我阿弟罷了。”
當然，這全是騙他的。
不過她說得情真意切，想必如今正在遭受魔氣折磨的宿希應該也瞧不出。
果然，宿希楞了兩秒，低喘幾聲道：“空燕姐姐的阿弟會如我這般醜陋麽。”
林覓椒喉中一哽，一時分不出他到底是美不自知，還是故意逗她的。
“你長得這麽好看，怎麽會醜！”她還是選擇順著他的毛摸。
少年沒有再理會她的誇讚，好似認定了她在撒謊欺騙他。
好在，他沒有再對她的耳朵虎視眈眈。
半扇窗被風拂開，殿後石瀑急轉而下，濺起一陣水花，打濕了地磚。
月色空明，一團銀光蕩漾在積水裏，上面還飄著一瓣十分不起眼的白花。
宿希移開視線，瞥了眼林覓椒手心的紅羽，終於開口：“帶上。”
少年偏過腦袋，露出一只耳朵，耳垂上有一顆極小的洞。
林覓椒提著紅羽上的細線，對準了那顆小洞穿了進去。
紅羽垂在少年頸側，長長一尾，落在了鎖骨上，紅與白交錯，無聲的勾引蔓延開來。
林覓椒匆匆低頭，心裏不禁困惑。
他這是什麽魔，怎麽慣會勾引人。
即使她清楚，宿希並沒想勾引她，但他總能無端讓人陷入綺思。
“我很滿意，你出去吧。”
宿希擡手摩挲著耳上的紅羽，仰躺在榻上，任由血紅的紋路侵蝕自己的臉。
林覓椒松了口氣。
撐著床緣慢慢站起，小腿已經麻了。
走路走得很慢，深一腳淺一腳，並不舒服。
漸漸地，她走到了殿門。
突然，身後傳來壓抑痛苦的呻吟，在空寂的寢殿來回飄蕩著，仿佛小獸的哀嚎。
林覓椒扶門的手一頓，腳步停了下來。
*
兩日前他還是個被挑斷經脈的落魄神子。
自他出生起，他便隨著母親在環島生活，他沒有父親，環島的小孩兒會在背地裏偷偷喊他孽種。
但每次，這些小孩都會被母親趕走。
母親問他為何不反抗。
他搖搖頭，很奇怪，心底沒有任何感覺。
母親看向他的眼神變得覆雜。
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回憶起她了。
歸根結底在於他已經記不清她的相貌。
只記得那年，她從集市上買了一匹小馬，讓他學著騎馬，說是未來可以跑到好遠好遠的地方，誰也不會找到他們母子倆。
他問，為何他們需要去好遠好遠的地方。
母親沈默不語，只輕柔地撫著他的臉，眼底藏著他看不懂的情緒。
自那日後，母親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經常咯血，有時甚至被嗆到窒息。
他想去給母親尋靈醫，可她偏不讓，更是將他鎖在了家中的地窖。
母親吩咐他一個月後再出來，並且給他留了幾十顆辟谷丹，可保證他不會被餓死。
直到，某日晨間，一堆打扮精致的女侍打開了地窖，將他捉了出來。
小院裏站著一個女人，長得和環島孩子傳的小人書裏的仙女一樣。
當然，他並不清楚何為美醜，更不明白何為尊卑。
自然不知眼前的女人竟是扶桑神君。
那女人說她才是他的母君，是他的娘。
他是扶桑神子。
就這樣，他被帶走了，連母親一面都沒有見到。
可到了扶桑神殿的生活並沒有讓他感到愉悅，他被安排在山腳下的一處寢殿，每日只允許在溪邊活動。
照顧他的是一個老嬤嬤，她經常抽打他，有時瘋癥發了，還會說一些胡話。
從她的口中，他知道了自己的父君是扶岑，死於幾年前的惡疾，而他的母親確實只是一個凡人，在生下他之後便逃走了。
聽說，扶芷找到她之後將她大卸八塊，屍體盡數扔進了大荒海。
他沒有任何感覺，平靜得幾乎激不起一絲漣漪。
他覺得，或許死對母親來說是一種解脫。
他也習慣了沒有母親的日子。
原本，他以為會和這個瘋瘋癲癲的老嬤嬤一直呆在此處。
可扶芷將他喚進了神殿。
她學著母親一樣，輕柔地撫觸他的臉，訴說著她和扶岑虛無縹緲的愛情，可他只覺得惡心，他掙脫了。
於是在那一日，他被挑斷了經脈。
這一生，他都不可能跑得很遠。
也是在那一日，老嬤嬤碾碎了他僅剩的一尾紅羽，那是母親最後留下的東西。
他呆呆地看著流逝的河，心想，紅羽死了，陪著同樣死了的她也挺好的。
日子還是一樣的過，雖然陪著他的是一條不會說話的魚。
它還沒有生出靈性，但十分依賴人，魚尾甩起時像是在奔跑。
但是它跑錯了地方，被那個經常發瘋癥的老嬤嬤殺了。
他在陽光下見到了失去生氣的它，心裏忽然升起了一種名為失落的情緒。
他又變成了獨來獨往的一個人。
一直待到十七歲，扶芷第三次見了他。
她說她知道怎樣覆活扶岑了。
她捧著臉，像是個期盼情郎的花季少女。
第二日，扶芷下令帶走了環島所有人，共有萬人，她將他們全部扔進了一口血洞。
最後，她將他也扔了進去。
暗無天日的黑與血腥包裹著他，數萬人的血化成了一縷幽怨的氣，鉆入他的脊骨，深深根植於他的心臟。
他笑了。
他被挑斷的經脈重新長出，他可以跑得很遠了。
即使他變成了一個惡心的汙穢。
但事情的走向並不如他所願，扶芷將他銬住了，她要剜下墮魔的血肉。
魔的血肉可保長生，她想要活得久些，久到可以覆活扶岑。
他輕而易舉地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自然知曉她讓他吃掉那個凡人的目的。
壓制魔氣只能靠吞食凡人，一旦他無法進食，身體便會越難愈合，直到再也無法愈合。
那麽，便會走向死亡。
可死，是一種解脫啊。
於是，他故意恐嚇那個凡人，最好嚇得她跑走，被女侍殺掉才好。
令他驚詫的是，他居然看不到凡人的記憶。
而凡人也沒有跑。
她看到他那樣惡心醜陋的模樣，居然還能強顏歡笑面對他。
並且，給了他一根紅羽。
他知道她在騙他，環島從沒有‘阿弟’這一叫法。
可突然地，他發覺被欺騙也挺好的，至少不用面對覆雜的現實。
他讓她離開了。
可是下一秒，骨頭裏鉆出的魔氣開始叫囂，沸騰的痛苦仿佛淩遲一般攪碎他的身體，壓制魔氣比剜下血肉還要折磨。
他渴望食物，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栗。
瞳仁快要爆裂開，他知道，只要熬過今晚，說不定他便會因承受不住魔氣死亡。
就在這時，殿裏漸漸踏響一陣腳步，由遠至近，直到最後一聲落在了他的耳邊。
他生起了妄念。
宿希睜開眼，模糊不清的視線裏，添了一抹鵝黃，一張嬌俏的面容緩緩靠近。
她伸手輕碰了下他的額頭。
“你好燙啊。”
“嗯…”少年艱難地扯開衣領，指節被他咬在齒間，洇出了一絲濕紅。
額角、下頜凝出了顆顆晶瑩的水珠。
他難受得合上眼睛，上下兩片睫毛緊緊貼在一起，在月色下搖晃，暈開了一圈朦朧的陰影。
僅僅一個簡單的觸碰，便讓他難耐至極。
喉結滾動得愈發頻繁。
林覓椒陡然紅了臉。
他怎麽…怎麽這麽勾人……
這得是色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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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怎麽不走了？”
落在耳後的話癢癢的，林覓椒吸了口氣，不自覺抓緊了肩上搭著的手。
方才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帶著宿希晃悠悠走過棧道, 可進了這崖上樓閣, 她也不清楚該走哪裏了。
“嗯…我忘記了。你, 寢殿在哪兒來著？”
林覓椒小心翼翼擡眸迎上他的目光, 不知為何, 從蓮花臺出來後他愈發暴躁, 眉眼被血染得殷紅, 瞳仁裏的紫霧越發濃郁了。
這紫霧應當就是魔氣。
現在的他還不能控制魔氣。
之前在學宮，那些長老說過, 受不住魔氣的人便會爆體而亡，如今看他這個樣子, 怕是有點危險了。
林覓椒等了等，發現他還不回她, 於是伸手戳了戳他的臉。
只有這張臉還算完好的。
“你還好吧？”
“唔…”宿希蹭了蹭她的指尖, 仿佛一頭尋求安慰的小獸。
林覓椒沒敢動。
好在這種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宿希驀然偏過頭，咬破了下唇, 啞聲道：“從這兒下山就能回去。”
少年耳後悄然氤氳出一圈淺淺的紅。
林覓椒沒有在意他突如其來的別扭，依舊善心地攙扶著他下山。
唇角偷偷揚起一抹笑。
這個時候的宿希竟然這麽可愛。
扶桑島山巒綿延，每座都鋪設玉階, 而玉階上又鑲嵌了流螢石。
遠遠望去，仿佛漫天星河落入山間，一步一畫, 尤為夢幻。
走在其間更是如置仙境，叫人一刻也不想離開。
林覓椒暗忖, 若是扶桑沒有陷落，那一定比天蕖還要富有。
兩人一路無言，除了少年喉中時不時發出低淺的呻吟，像是忍受了莫大的痛苦。
下山的路很快，林覓椒遠遠便看見了之前夢中的場景。
宿希的寢殿和小時候一樣，佇立在溪流邊。
只是現在已至盛夏，溪流上長滿的荷花，每一瓣都飽滿剔透，散著瑩瑩之光。
不出意外地，這處小寢殿連一個女侍都沒有。
徒留殿外兩盞琉璃燈光禿禿地閃著，顯得十分寂寥。
林覓椒扶著宿希踏入殿內。
屋子裏出奇的好聞，清爽地好似泉水拂面，每一處都被他收拾得幹凈整潔。
林覓椒輕輕咬了咬頰肉，眉頭微蹙，心裏漾起一股奇怪的澀澀之感。
那秋綺很久之前便離開了宿希，所以這麽多年，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裏慢慢長大。
哦，不對，可能還要時不時地去山巔的神殿被扶芷折磨一番。
“唉。”真是可憐孩子。
“空燕姐姐，你嘆什麽？”
宿希一頭栽倒在床榻上，喉結上下伏動著，雙眸緊緊盯向她。
林覓椒聽見了一聲很清晰的吞咽聲。
這是，餓了？
果然，少年霎時拉住她想要逃離的手，將她扯到榻邊。
冰涼如死屍的氣息鉆入她的每條脈絡，林覓椒渾身瑟縮了下。
屋子裏還沒有點燈，此刻只借著窗外灑進來的一點點月光能依稀看清榻上的少年。
他的瞳孔已經被紫霧蓄滿，滲出的暗紋自眼尾向四處蔓延，像是血色蛛網在他臉上裂開。
“這是…”那顆黑石頭！
宿希臉上浮現的紋路和黑石頭簡直一模一樣。
不過此時此刻，林覓椒沒有工夫想這些了。
現在她要面對的最大難題是宿希本身。
此刻的他再也抑制不住體內洶湧的魔氣，下意識地貼近林覓椒，直到還滲著血的嘴唇觸碰到她的耳垂。
林覓椒斜靠在榻邊，慢慢向後移去，哪知這只魔一眼看穿她的動作，撫在她肩上的手忽地向上，攥住了她的後頸。
她是一個很美味的凡人。
弒神大祭陣只遺留了一條漏網之魚，可扶芷還是將她捉了回來。
美名其曰，是他成為墮魔後的禮物。
他一直都明白，那個女人想殺他，可又離不開他。
只有他才能覆活她的情郎。
可是，他偏偏不能讓她如願。
宿希不由分說地含住掌中少女的耳垂，利齒咬了上去，但他沒有用力，只是稍稍洇出了一條極淺的血絲。
少女的血滴落在舌尖。
他的肩膀微顫，血滲透衣袍，很快浸濕了床榻。
靈境之人不食五谷雜糧，所以他自小便不知何為美味，倒是如今成了魔後，只能以人為食，這才嘗出了一絲。
他不知道是否所有人都如她這般美味，如果可以，他很樂意將她吞食。但很可惜，他並不打算吃了她，也不可能吃了她。
於是只是淺嘗輒止地舔了下。
可林覓椒並不知曉他的想法，內心慌亂成一鍋粥。
耳上沿著側頸的濕漉之感，令她汗毛直立。
“別！宿希！你別吃我！我天天打漁，肉很粗糙的！”
林覓椒慌不擇言，後背冷汗連連。
上大學前她就和奶奶住在小漁村，經常幫著村裏人殺魚，自然看得出這具身體主人的身份。
手心上全是粗繭，頭發絲還有些許魚腥味，很顯然，空燕常年在海上勞作。
少年頓了頓，胸膛發出一陣悶笑，而後埋入她的頸窩。
“為何不吃你，聽聞凡境那裏的人最愛吃硬點兒的肉。我也可以試一試。”
林覓椒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趁著視野死角，狠狠白了眼宿希的頭頂。
不行，她不能這麽被動。
想罷，林覓椒匆匆從袖口處掏出來一根羽毛。
紅燦燦的，正是方才小鳥被斬斷的羽毛。
羽毛上掛著一條極細的紅繩，是她自己袖口開線扯斷的絲。
宿希明顯怔了下，艱澀開口：“這是什麽。”
林覓椒：“這是我特意送給你的！耳墜子！”
對不起了鳥兄，就讓我榨幹你的最後一絲餘暉吧！
少年沈默不語，顯然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話，甚至對她的殺意更大了。
林覓椒趕緊開口：“今日，今日我看見你耳朵上有個小洞，看起來空蕩蕩的，便想著給你做一個的。”
“你別想多了，我家中阿弟也打了個耳洞，你看起來很像我阿弟罷了。”
當然，這全是騙他的。
不過她說得情真意切，想必如今正在遭受魔氣折磨的宿希應該也瞧不出。
果然，宿希楞了兩秒，低喘幾聲道：“空燕姐姐的阿弟會如我這般醜陋麽。”
林覓椒喉中一哽，一時分不出他到底是美不自知，還是故意逗她的。
“你長得這麽好看，怎麽會醜！”她還是選擇順著他的毛摸。
少年沒有再理會她的誇讚，好似認定了她在撒謊欺騙他。
好在，他沒有再對她的耳朵虎視眈眈。
半扇窗被風拂開，殿後石瀑急轉而下，濺起一陣水花，打濕了地磚。
月色空明，一團銀光蕩漾在積水裏，上面還飄著一瓣十分不起眼的白花。
宿希移開視線，瞥了眼林覓椒手心的紅羽，終於開口：“帶上。”
少年偏過腦袋，露出一只耳朵，耳垂上有一顆極小的洞。
林覓椒提著紅羽上的細線，對準了那顆小洞穿了進去。
紅羽垂在少年頸側，長長一尾，落在了鎖骨上，紅與白交錯，無聲的勾引蔓延開來。
林覓椒匆匆低頭，心裏不禁困惑。
他這是什麽魔，怎麽慣會勾引人。
即使她清楚，宿希並沒想勾引她，但他總能無端讓人陷入綺思。
“我很滿意，你出去吧。”
宿希擡手摩挲著耳上的紅羽，仰躺在榻上，任由血紅的紋路侵蝕自己的臉。
林覓椒松了口氣。
撐著床緣慢慢站起，小腿已經麻了。
走路走得很慢，深一腳淺一腳，並不舒服。
漸漸地，她走到了殿門。
突然，身後傳來壓抑痛苦的呻吟，在空寂的寢殿來回飄蕩著，仿佛小獸的哀嚎。
林覓椒扶門的手一頓，腳步停了下來。
*
兩日前他還是個被挑斷經脈的落魄神子。
自他出生起，他便隨著母親在環島生活，他沒有父親，環島的小孩兒會在背地裏偷偷喊他孽種。
但每次，這些小孩都會被母親趕走。
母親問他為何不反抗。
他搖搖頭，很奇怪，心底沒有任何感覺。
母親看向他的眼神變得覆雜。
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回憶起她了。
歸根結底在於他已經記不清她的相貌。
只記得那年，她從集市上買了一匹小馬，讓他學著騎馬，說是未來可以跑到好遠好遠的地方，誰也不會找到他們母子倆。
他問，為何他們需要去好遠好遠的地方。
母親沈默不語，只輕柔地撫著他的臉，眼底藏著他看不懂的情緒。
自那日後，母親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經常咯血，有時甚至被嗆到窒息。
他想去給母親尋靈醫，可她偏不讓，更是將他鎖在了家中的地窖。
母親吩咐他一個月後再出來，並且給他留了幾十顆辟谷丹，可保證他不會被餓死。
直到，某日晨間，一堆打扮精致的女侍打開了地窖，將他捉了出來。
小院裏站著一個女人，長得和環島孩子傳的小人書裏的仙女一樣。
當然，他並不清楚何為美醜，更不明白何為尊卑。
自然不知眼前的女人竟是扶桑神君。
那女人說她才是他的母君，是他的娘。
他是扶桑神子。
就這樣，他被帶走了，連母親一面都沒有見到。
可到了扶桑神殿的生活並沒有讓他感到愉悅，他被安排在山腳下的一處寢殿，每日只允許在溪邊活動。
照顧他的是一個老嬤嬤，她經常抽打他，有時瘋癥發了，還會說一些胡話。
從她的口中，他知道了自己的父君是扶岑，死於幾年前的惡疾，而他的母親確實只是一個凡人，在生下他之後便逃走了。
聽說，扶芷找到她之後將她大卸八塊，屍體盡數扔進了大荒海。
他沒有任何感覺，平靜得幾乎激不起一絲漣漪。
他覺得，或許死對母親來說是一種解脫。
他也習慣了沒有母親的日子。
原本，他以為會和這個瘋瘋癲癲的老嬤嬤一直呆在此處。
可扶芷將他喚進了神殿。
她學著母親一樣，輕柔地撫觸他的臉，訴說著她和扶岑虛無縹緲的愛情，可他只覺得惡心，他掙脫了。
於是在那一日，他被挑斷了經脈。
這一生，他都不可能跑得很遠。
也是在那一日，老嬤嬤碾碎了他僅剩的一尾紅羽，那是母親最後留下的東西。
他呆呆地看著流逝的河，心想，紅羽死了，陪著同樣死了的她也挺好的。
日子還是一樣的過，雖然陪著他的是一條不會說話的魚。
它還沒有生出靈性，但十分依賴人，魚尾甩起時像是在奔跑。
但是它跑錯了地方，被那個經常發瘋癥的老嬤嬤殺了。
他在陽光下見到了失去生氣的它，心裏忽然升起了一種名為失落的情緒。
他又變成了獨來獨往的一個人。
一直待到十七歲，扶芷第三次見了他。
她說她知道怎樣覆活扶岑了。
她捧著臉，像是個期盼情郎的花季少女。
第二日，扶芷下令帶走了環島所有人，共有萬人，她將他們全部扔進了一口血洞。
最後，她將他也扔了進去。
暗無天日的黑與血腥包裹著他，數萬人的血化成了一縷幽怨的氣，鉆入他的脊骨，深深根植於他的心臟。
他笑了。
他被挑斷的經脈重新長出，他可以跑得很遠了。
即使他變成了一個惡心的汙穢。
但事情的走向並不如他所願，扶芷將他銬住了，她要剜下墮魔的血肉。
魔的血肉可保長生，她想要活得久些，久到可以覆活扶岑。
他輕而易舉地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自然知曉她讓他吃掉那個凡人的目的。
壓制魔氣只能靠吞食凡人，一旦他無法進食，身體便會越難愈合，直到再也無法愈合。
那麽，便會走向死亡。
可死，是一種解脫啊。
於是，他故意恐嚇那個凡人，最好嚇得她跑走，被女侍殺掉才好。
令他驚詫的是，他居然看不到凡人的記憶。
而凡人也沒有跑。
她看到他那樣惡心醜陋的模樣，居然還能強顏歡笑面對他。
並且，給了他一根紅羽。
他知道她在騙他，環島從沒有‘阿弟’這一叫法。
可突然地，他發覺被欺騙也挺好的，至少不用面對覆雜的現實。
他讓她離開了。
可是下一秒，骨頭裏鉆出的魔氣開始叫囂，沸騰的痛苦仿佛淩遲一般攪碎他的身體，壓制魔氣比剜下血肉還要折磨。
他渴望食物，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栗。
瞳仁快要爆裂開，他知道，只要熬過今晚，說不定他便會因承受不住魔氣死亡。
就在這時，殿裏漸漸踏響一陣腳步，由遠至近，直到最後一聲落在了他的耳邊。
他生起了妄念。
宿希睜開眼，模糊不清的視線裏，添了一抹鵝黃，一張嬌俏的面容緩緩靠近。
她伸手輕碰了下他的額頭。
“你好燙啊。”
“嗯…”少年艱難地扯開衣領，指節被他咬在齒間，洇出了一絲濕紅。
額角、下頜凝出了顆顆晶瑩的水珠。
他難受得合上眼睛，上下兩片睫毛緊緊貼在一起，在月色下搖晃，暈開了一圈朦朧的陰影。
僅僅一個簡單的觸碰，便讓他難耐至極。
喉結滾動得愈發頻繁。
林覓椒陡然紅了臉。
他怎麽…怎麽這麽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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