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山谷之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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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山谷之下（1）
天空呈現出一片黛黑, 天際劃開的一道深紅血線掙紮著墜入黑夜，一切仿佛即將陷入混沌溟蒙。可忽然的，漫天火光一點、兩點…燃燒起來。幽黑若潑墨的夜逐漸褪色, 隱隱露出了魚肚白, 看起來十分詭異。
火煙四起, 很快燒至城南, 像是從地獄噴出的火焰, 或橙, 或紅, 若飄舞的彩帶。
人群如浪潮一般湧入城北，堅實的城門在這一刻竟輕飄飄地被推開。
城樓上的侍衛想要阻止, 自己卻先一步逃出城了。
死到臨頭，還是命最重要。
“小王爺！城中百姓皆逃出城外, 接下來可怎麽辦？”
說話的正是一襲白衣蒙面，身型壯碩的楊朔。
城主府四周布有大陣, 水火不侵, 他們在裏面的人根本不著急出去。
可此刻，站在樓宇高處，俯視著熊熊烈焰吞噬柳州各處, 內心不免生出一些膽怯，恐懼漸漸攀上了背脊。
靈士雖有遨游天地間的能力，但終歸是肉體凡胎, 亦會生老病死，體會七情六欲。
除非，如小王爺所說, 大陣之後誕生的墮魔便已脫離輪回因果，即使被火燒死、被刀砍死、被亂箭穿心而亡, 都會再一次覆生。
“呵…有人在針對本王。”
葉晉明極力壓抑著怒火，垂睫掩下眼底的陰翳，心口卻氣血難平。
驀地，一口血噴出。
身後之人皆垂眸不語。
葉晉明厭煩地瞥了一眼，低啞道：“雷澤神君和靈臺神女去哪兒了？”
楊朔稍稍擡頭作答：“兩位大人皆已不見人影。”
空氣突然滯澀一瞬，像是一顆啞炮，燃了卻響不起來。
“呵，好啊，好一個不見人影。”葉晉明死死咬牙，唇齒仿佛即將崩裂，“去啟動大陣！把那群蠢民一個一個扔進火海！”
“這…”“是！”
楊朔揮手領走了一群靈士和靈使，看起來十分平靜，內心卻訝異葉晉明的抉擇。
早在先前，十方蓮臺被劫走之後，祭城這一步就該停了。可也不知為何，此事重新提出，昆侖山竟沒有反對，反而靈機殿也插了一腳，但此次陣中之人卻變成了小王爺。
那只墮魔不知跑去了哪兒，小王爺急於渴求力量，願成為陣中之人，即使變成墮魔他也絲毫不畏懼。
人皇先前傳信於他，墮魔與自身實力相關，如小王爺這般的即使成為了墮魔，對三大境也並無威脅，人皇只讓他隨著小王爺的心意走。
可他總覺得不太對勁。
但這不是他一個做手下的該思考的事了。
*
柳州突如其來的大火沒有燒死一個人，城南起火後，火勢洶湧不滅，無奈之下，城中人皆逃亡城北，此時上萬人拖家帶口沿坐在郊外的玉嶺河岸上。
紛雜吵鬧聲不絕於耳，盡是討論此次大火的。
“哎喲，這是上蒼震怒啊，我就說不該讓這什麽勞什子山神呆在柳州！”
“誰說不是呢！這大火起的莫名其妙啊…”
……
“唉——我未曾想到凡境百姓竟這樣看待山神…”
暗夜樹影之下立著一個少女，眉眼愁緒難消，轉身看向了坐在地上的二人。
一人擦汗喘氣，一人洗著手上的黑灰。
宋嫵揉搓著粘在手掌的灰，低聲：“現在都逃出來了，小王爺應該氣急敗壞了，嘿嘿。”
語氣裏說不出的得意。
可參斐卻是不安地看向火蛇四起的柳州城：“小王爺行事一向瘋狂，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目光轉向了在一旁盯著搖光靈玉的林覓椒。
少女臉頰上都是碳灰，眼眶下緣被煙熏得紅通通的，與從前高貴的神女形象大相徑庭。
整個人臟兮兮的，只剩下玉白的纖纖素手撫摸著青色玉石。
溫和細潤的力量流動在玉裏，神念輕輕一觸，便仿若墜入無垠的海洋。
這是極為強大的力量。
自從那日在暗道被步流光攻擊後，她便察覺到了體內經脈的松動，仿佛一口終於被鑿開的井水，蹭蹭上湧。
說到底，她還得謝謝步流光，真的是做好事不留名。
天空一片火紅，仿佛置身於血海。趕去救火的人紛紛逃了回來，那火勢兇猛異常，根本無法行走。
人群湧起陣陣哀泣，他們之中有不少金銀細軟滯留在了家中，此時此刻，沒了性命之憂便開始懊惱於葬身火海的錢財。
宋嫵眉頭一皺，心頭升起怒火。
就在這時，城中突然竄起一道白光，直抵天穹，若九霄之雷，乍起乍滅，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那白光便又消失了。
靈壓如山倒，瞬間傾塌。方圓百裏的靈力盡數被吸入方才白光亮起的地方。
“那裏是南風倌！”宋嫵一眼認出，脫口而出。
問心淵的石刻上雖然沒有明確描寫弒神大祭陣的細節，但那一幅模糊的畫她一直記在腦中。
其中開啟大祭陣前便會閃現白光，此後必須祭入萬人性命才可徹底開啟。
參斐攥著手心的濕汗，微微張口：“小王爺這是要強買強賣？”
話音剛落，城樓之上躍下數十名靈士，如蟻穴傾巢而動。
漆黑冰冷的城墻本是保護守衛家園的象征，此刻卻一瞬間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離城門較近的幾家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靈士一招卷入火海，那幾家正是方才抱怨山神之人，口中的救命還沒喊出聲就被淹沒。
眾人瞬間反應過來這群靈士意欲何為，紛紛怒目大喝，其中夾雜著孩童的哭聲，此起彼伏，天地都開始震顫。
宋嫵和參斐無法視而不見，使出法寶與之抗衡。
二人已是結靈境圓滿，只臨門一腳便可踏入元靈境。但同前來的大部分靈士相比，修為依然差了一截，很快便落入下風。
楊朔疾步而來，指劍揮動迸發的靈力牢牢鎖住宋嫵二人，她們倆的靈力被眾多靈士消耗得差不多了，輕而易舉便被困住。
“二位大人，此次祭陣也得了靈機殿的準意，還請莫要插手。”
楊朔提劍緩緩走至二人身前，劍尖在地上劃出一道極深的印子，火光將銀劍照得發燙。
宋嫵盯了盯銀劍上的倒影，漠然開口：“楊統領，昆侖山便是如此行事的麽？將人命視作兒戲！”
此話一出，眾人駭然皆驚。
楊朔虎目一顫，快速掃了一圈，譏嘲道：“今日祭城，所有人都離不開，天下無人會知曉此事。”
“呵，好一個天下無人知曉。”
“誰？”
眾人向樹上看去，郁郁蔥蔥的槐樹上輕身掠下一人，身形細薄，雖氣質不俗，可長相著實泯然眾人。
只是那懷中抱著的……
楊朔虎目微瞪，又看了眼少女的臉，不死心地開口問道：“你是天蕖神女？！”
他未曾見過搖光靈玉是何種模樣，只聽聞那靈玉是青色的！
少女一步一步走近，火光沖天映紅了她的臉，搖搖晃晃瞧得並不真切，她先是垂睫看了眼手中的青玉，再是揚唇輕笑：“我當然不是啊。”
“呼——”那就好。
誒？不是，好什麽，他們現在不是正在抓天蕖神女麽。
楊朔皺皺眉，懊惱地啐了口，他這是上次被那天蕖神女搞怕了。
“我是林覓椒啊。”
少女向他投來無辜的眼神，輕飄飄從口中吐出幾個字，淡定得好似在跟他說她沒來得及吃飯。
楊朔先是楞住了，呼吸之間才猛地反應過來，這人在逗他！
“哼，我見過天蕖神女的模…”
“…樣。”
說出的話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蔫巴了下去。
楊朔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少女手中脫下的人品面具。瞳仁一點點回到那張臉上，唇不點而赤，眉不描而黛，正是在暗道失蹤多日的天蕖神女！
“你不是說你不是嗎！”楊朔黑眉一橫，怒喝道。
林覓椒“啊”了聲，眨眨眼：“我確實已經不是天蕖神女了啊…”
楊朔一怔，驚覺此話的確不假。
不對，他為何要覺得她說的對！
楊朔狠狠握了下拳，劍指著林覓椒的心口。
“哼，那好，今日便將你一起捉了！”
言罷，數十名靈士聞聲而動，銀光織成了一張大網，向她襲來。
“椒椒！”“椒椒姑娘！”
宋嫵和參斐二人一時間睜紅了眼，後頸滲出鋪天蓋地的寒意。
數十名元靈境圍剿，林覓椒一個結靈境如何與之對抗！
當然，林覓椒原本就不打算對抗。
她只想耗時間！
林覓椒向後退去幾步，雙手掐訣，搖光靈玉忽至天穹，青光大閃，幾乎照拂到了每一個人身上。
楊朔古怪地笑出聲：“神女，你該不會以為這樣我們就殺不了了吧？”
楊朔揮劍而去，銀色的劍氣倏地打入一群凡人之中。
“啊！！”
一息、兩息…
驚聲之後，無事發生，甚至一個人都沒有流血身亡。
“怎麽可能？！”
“嗯，怎麽不可能？”林覓椒揚唇一笑，盤腿坐在了樹下。
這時楊朔才發現，所有人圍在了一起，而在他們之上的搖光靈玉展開了一面透明的水紋屏障，任憑他如何攻擊，都沒有裂開一絲縫隙。
林覓椒半闔雙目，壓下逆行的經脈。
她們三個人實力微薄，無法對抗一群靈士，好比蚍蜉撼樹，無力抵抗。
唯一的活路便是耗。
弒神大祭陣開啟時間只有兩個時辰，一旦錯過便會自動消解，她只要利用搖光靈玉的屏障護住眾人即可。
已經脫困的宋嫵二人走至林覓椒身後，為她渡去丹田之中僅剩的靈力。
四周靈力皆被吸幹，林覓椒即使有先前步流光‘贈予’的靈力但也無法維持太久的時間。
兩個時辰是她的極限。
宋嫵無比心疼地盯著林覓椒，時限一旦過去，她根本無法逃離，屆時將會被押入虛天…
“我回來了。”
身後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
林覓椒掀開眼皮向後瞥去，正是回來的迦若。
迦若舍不得迦雲，便要求護著她和楊衡回到陽州，不知為何中途折返了。
小狐貍的額頭、鼻尖暈開點點汗珠，耳朵冒出來不斷扇著，圍在一起的凡人驚呼“妖”，紛紛向後退了些。
迦若倒是一改往常的高傲性子，沒有說什麽，學著宋嫵的動作向林覓椒傳去靈氣。
“事先說好了，我可不是為這群凡人，我是為了我姐姐。”
“你姐姐？”宋嫵順著迦若視線看去，迦若看著的正是林覓椒。
迦若認真地點頭道：“林覓椒現在不是林覓椒，現在是我的姐姐，極樂境天狐族未來的族長！”
她的一席話聲音不大不小，正巧被隔在屏障外的楊朔聽得真切。
如若真是如此，靈機殿怕是動不得林覓椒了…
“小王爺來了！”
“小王爺來了！”
……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一個個仰首望著城樓上的一抹暗紫。
其上繡著四爪龍紋，高貴無比。
“小王爺來救我們了！”
人群突然歡呼，在他們心中小王爺同他們一樣是凡境之人，理應站在他們一方。
葉晉明冷冷掃去一眼，喉中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他指了指城下一點，稍稍側頭道：“伏神子，這是…？”
男人身後漸漸走出來一人，月白長袍，束發戴冠，眉眼薄情，若冬日雪色。
伏入雲垂睫輕顫，視線頓了頓，眼底溢出道不明的情緒。
終於，他冷然開口：“一個女人而已，我不會阻止的。”
“嗬，有你這句話就好…咳咳咳！”葉晉明猛地咳喘，肺仿佛漏氣一般，發出拉風箱般的聲響。
城樓高，夜風涼，他的身體不適宜在此，可今夜一過，他將脫胎換骨！
葉晉明忍著興奮，顫手抹開嘴角的淤血，絲毫沒註意到一邊伏入雲眼底一閃而過的厭惡。
人群湧動，惶恐地跪地仰首張望，恨不得葉晉明揮手將圍在外面的靈士全部斬殺。
宋嫵捂著胸口發澀的痛，擠出話語：“這些人不知道有什麽可救的！”
自從葉晉明出來後，柳州百姓見了她們就仿佛見了山裏的鬼怪，與她們隔開好長一段距離，可又不敢走出屏障，看得宋嫵心裏直冒火。
林覓椒睜眼看到這一幕沒有感到意外，相反，恰恰在她意料之中。
柳州百姓不信任靈境已經是眾所周知，她原沒打算救下他們，可此事與弒神大祭陣有關，靈機殿插手促成大陣，又下令逮捕她，這讓林覓椒不得不想到夢裏的那一幕以及原主父母的死。
如若靈機殿想要屠盡天蕖血脈，那麽她無論如何也躲不開。
山神之死已經安在了她的頭上，一旦大陣既成，她便是眾人口誅筆伐的對象，無處可安。
城樓上鼓聲徹響，葉晉明撐著墻垛，朗聲道：“諸位百姓！本王來遲，令你們受驚了。”
“在這裏，本王告訴你們！她！竟放火燒了柳州！”
“什麽！”
眾人轉頭盯著坐在一旁的少女，很快，人群之中便多出了幾道憤恨的聲音。
見陣腳已亂，葉晉明勾唇繼續道：“現下火海已滅，只有城南遭到破壞，諸位不必擔憂，城門已開，各位回宅便可！那些受到天蕖神女蠱惑的靈士，本王現在就給你們一個交代！”
言罷，立在屏障外的楊朔忽地提劍，一劍猶如破竹之勢，若騰蛇游走，轉眼，數十名靈士的脖頸炸開一道血濺，頭顱應聲而落。
一顆、兩顆滾落至屏障上，發出“砰”的一聲，仿若巨石沈水後的咕咚聲，既悶且重，瞬間砸在了每個人心頭。
宋嫵轉眸看向瑟縮在一起的柳州百姓，心底直呼別走別走，千萬別走！
可人群之中還是三三兩兩站起了人，一步兩步…漸漸踏出屏障。
繼續走，繼續走…走進了曾經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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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煙四起, 很快燒至城南, 像是從地獄噴出的火焰, 或橙, 或紅, 若飄舞的彩帶。
人群如浪潮一般湧入城北，堅實的城門在這一刻竟輕飄飄地被推開。
城樓上的侍衛想要阻止, 自己卻先一步逃出城了。
死到臨頭，還是命最重要。
“小王爺！城中百姓皆逃出城外, 接下來可怎麽辦？”
說話的正是一襲白衣蒙面，身型壯碩的楊朔。
城主府四周布有大陣, 水火不侵, 他們在裏面的人根本不著急出去。
可此刻，站在樓宇高處，俯視著熊熊烈焰吞噬柳州各處, 內心不免生出一些膽怯，恐懼漸漸攀上了背脊。
靈士雖有遨游天地間的能力，但終歸是肉體凡胎, 亦會生老病死，體會七情六欲。
除非，如小王爺所說, 大陣之後誕生的墮魔便已脫離輪回因果，即使被火燒死、被刀砍死、被亂箭穿心而亡, 都會再一次覆生。
“呵…有人在針對本王。”
葉晉明極力壓抑著怒火，垂睫掩下眼底的陰翳，心口卻氣血難平。
驀地，一口血噴出。
身後之人皆垂眸不語。
葉晉明厭煩地瞥了一眼，低啞道：“雷澤神君和靈臺神女去哪兒了？”
楊朔稍稍擡頭作答：“兩位大人皆已不見人影。”
空氣突然滯澀一瞬，像是一顆啞炮，燃了卻響不起來。
“呵，好啊，好一個不見人影。”葉晉明死死咬牙，唇齒仿佛即將崩裂，“去啟動大陣！把那群蠢民一個一個扔進火海！”
“這…”“是！”
楊朔揮手領走了一群靈士和靈使，看起來十分平靜，內心卻訝異葉晉明的抉擇。
早在先前，十方蓮臺被劫走之後，祭城這一步就該停了。可也不知為何，此事重新提出，昆侖山竟沒有反對，反而靈機殿也插了一腳，但此次陣中之人卻變成了小王爺。
那只墮魔不知跑去了哪兒，小王爺急於渴求力量，願成為陣中之人，即使變成墮魔他也絲毫不畏懼。
人皇先前傳信於他，墮魔與自身實力相關，如小王爺這般的即使成為了墮魔，對三大境也並無威脅，人皇只讓他隨著小王爺的心意走。
可他總覺得不太對勁。
但這不是他一個做手下的該思考的事了。
*
柳州突如其來的大火沒有燒死一個人，城南起火後，火勢洶湧不滅，無奈之下，城中人皆逃亡城北，此時上萬人拖家帶口沿坐在郊外的玉嶺河岸上。
紛雜吵鬧聲不絕於耳，盡是討論此次大火的。
“哎喲，這是上蒼震怒啊，我就說不該讓這什麽勞什子山神呆在柳州！”
“誰說不是呢！這大火起的莫名其妙啊…”
……
“唉——我未曾想到凡境百姓竟這樣看待山神…”
暗夜樹影之下立著一個少女，眉眼愁緒難消，轉身看向了坐在地上的二人。
一人擦汗喘氣，一人洗著手上的黑灰。
宋嫵揉搓著粘在手掌的灰，低聲：“現在都逃出來了，小王爺應該氣急敗壞了，嘿嘿。”
語氣裏說不出的得意。
可參斐卻是不安地看向火蛇四起的柳州城：“小王爺行事一向瘋狂，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目光轉向了在一旁盯著搖光靈玉的林覓椒。
少女臉頰上都是碳灰，眼眶下緣被煙熏得紅通通的，與從前高貴的神女形象大相徑庭。
整個人臟兮兮的，只剩下玉白的纖纖素手撫摸著青色玉石。
溫和細潤的力量流動在玉裏，神念輕輕一觸，便仿若墜入無垠的海洋。
這是極為強大的力量。
自從那日在暗道被步流光攻擊後，她便察覺到了體內經脈的松動，仿佛一口終於被鑿開的井水，蹭蹭上湧。
說到底，她還得謝謝步流光，真的是做好事不留名。
天空一片火紅，仿佛置身於血海。趕去救火的人紛紛逃了回來，那火勢兇猛異常，根本無法行走。
人群湧起陣陣哀泣，他們之中有不少金銀細軟滯留在了家中，此時此刻，沒了性命之憂便開始懊惱於葬身火海的錢財。
宋嫵眉頭一皺，心頭升起怒火。
就在這時，城中突然竄起一道白光，直抵天穹，若九霄之雷，乍起乍滅，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那白光便又消失了。
靈壓如山倒，瞬間傾塌。方圓百裏的靈力盡數被吸入方才白光亮起的地方。
“那裏是南風倌！”宋嫵一眼認出，脫口而出。
問心淵的石刻上雖然沒有明確描寫弒神大祭陣的細節，但那一幅模糊的畫她一直記在腦中。
其中開啟大祭陣前便會閃現白光，此後必須祭入萬人性命才可徹底開啟。
參斐攥著手心的濕汗，微微張口：“小王爺這是要強買強賣？”
話音剛落，城樓之上躍下數十名靈士，如蟻穴傾巢而動。
漆黑冰冷的城墻本是保護守衛家園的象征，此刻卻一瞬間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離城門較近的幾家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靈士一招卷入火海，那幾家正是方才抱怨山神之人，口中的救命還沒喊出聲就被淹沒。
眾人瞬間反應過來這群靈士意欲何為，紛紛怒目大喝，其中夾雜著孩童的哭聲，此起彼伏，天地都開始震顫。
宋嫵和參斐無法視而不見，使出法寶與之抗衡。
二人已是結靈境圓滿，只臨門一腳便可踏入元靈境。但同前來的大部分靈士相比，修為依然差了一截，很快便落入下風。
楊朔疾步而來，指劍揮動迸發的靈力牢牢鎖住宋嫵二人，她們倆的靈力被眾多靈士消耗得差不多了，輕而易舉便被困住。
“二位大人，此次祭陣也得了靈機殿的準意，還請莫要插手。”
楊朔提劍緩緩走至二人身前，劍尖在地上劃出一道極深的印子，火光將銀劍照得發燙。
宋嫵盯了盯銀劍上的倒影，漠然開口：“楊統領，昆侖山便是如此行事的麽？將人命視作兒戲！”
此話一出，眾人駭然皆驚。
楊朔虎目一顫，快速掃了一圈，譏嘲道：“今日祭城，所有人都離不開，天下無人會知曉此事。”
“呵，好一個天下無人知曉。”
“誰？”
眾人向樹上看去，郁郁蔥蔥的槐樹上輕身掠下一人，身形細薄，雖氣質不俗，可長相著實泯然眾人。
只是那懷中抱著的……
楊朔虎目微瞪，又看了眼少女的臉，不死心地開口問道：“你是天蕖神女？！”
他未曾見過搖光靈玉是何種模樣，只聽聞那靈玉是青色的！
少女一步一步走近，火光沖天映紅了她的臉，搖搖晃晃瞧得並不真切，她先是垂睫看了眼手中的青玉，再是揚唇輕笑：“我當然不是啊。”
“呼——”那就好。
誒？不是，好什麽，他們現在不是正在抓天蕖神女麽。
楊朔皺皺眉，懊惱地啐了口，他這是上次被那天蕖神女搞怕了。
“我是林覓椒啊。”
少女向他投來無辜的眼神，輕飄飄從口中吐出幾個字，淡定得好似在跟他說她沒來得及吃飯。
楊朔先是楞住了，呼吸之間才猛地反應過來，這人在逗他！
“哼，我見過天蕖神女的模…”
“…樣。”
說出的話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蔫巴了下去。
楊朔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少女手中脫下的人品面具。瞳仁一點點回到那張臉上，唇不點而赤，眉不描而黛，正是在暗道失蹤多日的天蕖神女！
“你不是說你不是嗎！”楊朔黑眉一橫，怒喝道。
林覓椒“啊”了聲，眨眨眼：“我確實已經不是天蕖神女了啊…”
楊朔一怔，驚覺此話的確不假。
不對，他為何要覺得她說的對！
楊朔狠狠握了下拳，劍指著林覓椒的心口。
“哼，那好，今日便將你一起捉了！”
言罷，數十名靈士聞聲而動，銀光織成了一張大網，向她襲來。
“椒椒！”“椒椒姑娘！”
宋嫵和參斐二人一時間睜紅了眼，後頸滲出鋪天蓋地的寒意。
數十名元靈境圍剿，林覓椒一個結靈境如何與之對抗！
當然，林覓椒原本就不打算對抗。
她只想耗時間！
林覓椒向後退去幾步，雙手掐訣，搖光靈玉忽至天穹，青光大閃，幾乎照拂到了每一個人身上。
楊朔古怪地笑出聲：“神女，你該不會以為這樣我們就殺不了了吧？”
楊朔揮劍而去，銀色的劍氣倏地打入一群凡人之中。
“啊！！”
一息、兩息…
驚聲之後，無事發生，甚至一個人都沒有流血身亡。
“怎麽可能？！”
“嗯，怎麽不可能？”林覓椒揚唇一笑，盤腿坐在了樹下。
這時楊朔才發現，所有人圍在了一起，而在他們之上的搖光靈玉展開了一面透明的水紋屏障，任憑他如何攻擊，都沒有裂開一絲縫隙。
林覓椒半闔雙目，壓下逆行的經脈。
她們三個人實力微薄，無法對抗一群靈士，好比蚍蜉撼樹，無力抵抗。
唯一的活路便是耗。
弒神大祭陣開啟時間只有兩個時辰，一旦錯過便會自動消解，她只要利用搖光靈玉的屏障護住眾人即可。
已經脫困的宋嫵二人走至林覓椒身後，為她渡去丹田之中僅剩的靈力。
四周靈力皆被吸幹，林覓椒即使有先前步流光‘贈予’的靈力但也無法維持太久的時間。
兩個時辰是她的極限。
宋嫵無比心疼地盯著林覓椒，時限一旦過去，她根本無法逃離，屆時將會被押入虛天…
“我回來了。”
身後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
林覓椒掀開眼皮向後瞥去，正是回來的迦若。
迦若舍不得迦雲，便要求護著她和楊衡回到陽州，不知為何中途折返了。
小狐貍的額頭、鼻尖暈開點點汗珠，耳朵冒出來不斷扇著，圍在一起的凡人驚呼“妖”，紛紛向後退了些。
迦若倒是一改往常的高傲性子，沒有說什麽，學著宋嫵的動作向林覓椒傳去靈氣。
“事先說好了，我可不是為這群凡人，我是為了我姐姐。”
“你姐姐？”宋嫵順著迦若視線看去，迦若看著的正是林覓椒。
迦若認真地點頭道：“林覓椒現在不是林覓椒，現在是我的姐姐，極樂境天狐族未來的族長！”
她的一席話聲音不大不小，正巧被隔在屏障外的楊朔聽得真切。
如若真是如此，靈機殿怕是動不得林覓椒了…
“小王爺來了！”
“小王爺來了！”
……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一個個仰首望著城樓上的一抹暗紫。
其上繡著四爪龍紋，高貴無比。
“小王爺來救我們了！”
人群突然歡呼，在他們心中小王爺同他們一樣是凡境之人，理應站在他們一方。
葉晉明冷冷掃去一眼，喉中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他指了指城下一點，稍稍側頭道：“伏神子，這是…？”
男人身後漸漸走出來一人，月白長袍，束發戴冠，眉眼薄情，若冬日雪色。
伏入雲垂睫輕顫，視線頓了頓，眼底溢出道不明的情緒。
終於，他冷然開口：“一個女人而已，我不會阻止的。”
“嗬，有你這句話就好…咳咳咳！”葉晉明猛地咳喘，肺仿佛漏氣一般，發出拉風箱般的聲響。
城樓高，夜風涼，他的身體不適宜在此，可今夜一過，他將脫胎換骨！
葉晉明忍著興奮，顫手抹開嘴角的淤血，絲毫沒註意到一邊伏入雲眼底一閃而過的厭惡。
人群湧動，惶恐地跪地仰首張望，恨不得葉晉明揮手將圍在外面的靈士全部斬殺。
宋嫵捂著胸口發澀的痛，擠出話語：“這些人不知道有什麽可救的！”
自從葉晉明出來後，柳州百姓見了她們就仿佛見了山裏的鬼怪，與她們隔開好長一段距離，可又不敢走出屏障，看得宋嫵心裏直冒火。
林覓椒睜眼看到這一幕沒有感到意外，相反，恰恰在她意料之中。
柳州百姓不信任靈境已經是眾所周知，她原沒打算救下他們，可此事與弒神大祭陣有關，靈機殿插手促成大陣，又下令逮捕她，這讓林覓椒不得不想到夢裏的那一幕以及原主父母的死。
如若靈機殿想要屠盡天蕖血脈，那麽她無論如何也躲不開。
山神之死已經安在了她的頭上，一旦大陣既成，她便是眾人口誅筆伐的對象，無處可安。
城樓上鼓聲徹響，葉晉明撐著墻垛，朗聲道：“諸位百姓！本王來遲，令你們受驚了。”
“在這裏，本王告訴你們！她！竟放火燒了柳州！”
“什麽！”
眾人轉頭盯著坐在一旁的少女，很快，人群之中便多出了幾道憤恨的聲音。
見陣腳已亂，葉晉明勾唇繼續道：“現下火海已滅，只有城南遭到破壞，諸位不必擔憂，城門已開，各位回宅便可！那些受到天蕖神女蠱惑的靈士，本王現在就給你們一個交代！”
言罷，立在屏障外的楊朔忽地提劍，一劍猶如破竹之勢，若騰蛇游走，轉眼，數十名靈士的脖頸炸開一道血濺，頭顱應聲而落。
一顆、兩顆滾落至屏障上，發出“砰”的一聲，仿若巨石沈水後的咕咚聲，既悶且重，瞬間砸在了每個人心頭。
宋嫵轉眸看向瑟縮在一起的柳州百姓，心底直呼別走別走，千萬別走！
可人群之中還是三三兩兩站起了人，一步兩步…漸漸踏出屏障。
繼續走，繼續走…走進了曾經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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