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朝朝白鶴忘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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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朝朝白鶴忘機（6）
雕檐映日, 畫棟飛雲。翠簾遮目，曲調吟哦。
木坊紮的彩樓上染著朱綠彩畫，兩旁的紅色柵欄立著一塊牌匾, “安勝酒樓”四個大字龍飛鳳舞躍然於其上。
門前青白幕簾, 宛若青花瓷。
小童十分有眼色地掀開一角, 笑聲朗然, 殷勤道：“二位姑娘可是要雅座？”
“嗯嗯。”林覓椒點頭, 掃了眼大堂, 周圍高談闊論, 聲音密密麻麻擠在一起。
“誒，好嘞。禾丫頭, 帶二位姑娘上小雅房。”小童向上喊了一聲，過了會兒, 二樓匆匆下來一個十五六的姑娘。
頭頂兩顆圓溜溜的花球，和翡櫻的發型有異曲同工之妙。
小丫頭嘴甜, 也看出來了, 笑嘻嘻領著二人邊走邊說。
“這位姐姐可真好看呀，像是天上的仙女似的。”
翡櫻小臉一紅，撫了撫鬢角邊垂下的發：“謝謝。”
二人很快被帶入一間朝南的小室, 樓外河畔之景盡在眼前，而紗簾一打開又可以見到大堂。
廳中間的一方高臺上置著張長案，案桌上放著一條尺, 一塊板，一根筆筒，裏面盛著十來根竹簽, 還有幾張空白紙。
林覓椒甫一坐下便問道：“那就是今日的說書先生？”
一樓後面的小門中走出來一個大約花甲之年的老人，花白的胡子長至胸骨, 背脊挺得筆直，眼睛一絲混濁也無，反而炯炯有神。
叫‘禾丫頭’的小姑娘盈盈笑道：“正是。蘇先生在咱們柳州已經快二十年了，奇聞趣事日日不帶重覆的。咱們都叫他老頑童。”
翡櫻也被勾起了興致，趴在欄桿邊向下張望。
那白發白胡老者一個掠步踏上高臺，大廳呼聲高漲。
“蘇先生功力不減當年！”
……
老者揚唇一笑，隨意甩開繞在脖頸上的發，氣定神閑般坐在椅子上。
手中長尺在案上一拍，四周寂靜無聲，只餘白袍曳地。
禾丫頭欠身出去端食了，小室內只剩下她和翡櫻二人。
見無人左右，翡櫻湊過來，貼在她耳朵邊悄悄道：“這老者我都看不出他是何境界，難不成真是某個有名有姓的？”
“是的，他姓蘇。”
“……”
林覓椒自動忽略了翡櫻憤憤的目光，手背掩在嘴邊，高深莫測道：“噓，別說了。開始了。”
高臺上已經響起了老者鏗鏘有力、抑揚頓挫的聲音。
翡櫻見狀只好作罷。
大廳下已是沸騰一片，二樓四面雅室皆掀開了紗簾，各個穿金戴銀，其中一個還是熟人。
林覓椒剛要移開視線，那人便躬身淺笑，口中無聲地說出四個字‘神女安好’，緊接著舉起小盞酒杯在空氣裏碰了碰。
心裏一陣無語。
林覓椒扯了扯嘴角，抑制想要翻白眼的沖動。
巡察司真是一條瘋狗，尤其是姓謝的，走哪兒都要看著她們。
不過很快，她的註意力便被高臺上的老者吸引過去。
見他拿起筆筒，邊晃動裏面的竹簽，邊道：“各位聽客猜一猜，今日是何故事？”
坐在大廳的多數讀書人，此刻一聲接一聲都是什麽才子佳人之類老掉牙的故事，只有少數冒出來一句兩句妖精與才子的，總的說來和‘聊齋志異’裏的故事差不多。
二樓便安靜多了，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屑於高呼。
除了……
本該在她身邊坐著的翡櫻。
“我要聽大少爺霸道追妻求愛的！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的那種！最好是眼紅掐腰，命都給你！”
翡櫻的聲音震耳欲聾，大到驚人。
底下一片片竟全被她一人壓了下去。
眾人皆驚恐，紛紛向上投來目光，還有不少帶著怒氣。
翡櫻一點兒都沒被底下人影響到，依舊扯著嗓子大喊，渴望得到蘇先生的註意。
好在，她的舉動是有效果的。
老者從筆筒中抽取一根竹簽，看了一眼後，對著她們雅室的方向揚唇輕笑了一下，接著悠悠展開手中的簽文，朗聲道：“今日，我們就講一講高門大少爺與枇杷精。”
“嘿嘿嘿！聽見了嗎林覓椒，看我多厲害，猜準了！”
翡櫻“噠噠”跑回來，坐在位置上徹底安靜，眼巴巴等著蘇先生說書。
林覓椒應付似的點頭，實則撐著下頜發呆。
宿希到底去哪兒了？他還會回來麽？
“二位姑娘，茶飯到了。”
禾丫頭身後跟著好些個小廝，書中捧著一盤盤佳肴，美食的香味立刻充溢開。
思緒一瞬間散幹凈，林覓椒一眨不眨地盯著桌。
禾丫頭一盤盤介紹起來：“這是百味羹、蝦蕈、決明兜子、假元魚……”
大廳下蘇先生的聲音也同時響起，禾丫頭頓了頓便不再多介紹，只說味道極好，讓她們二人多嘗嘗。
林覓椒喝了杯茶爽了下口，拿起木箸邊吃邊聽起來。
蘇先生掀紙一張，指尖為筆，在上寫下四個大字‘皆是虛妄’。
“老朽今日所說乃靖嘉十年之異聞，這異聞就發生在柳州。”
周遭瞬間哄然，這個蘇先生先前甚少講凡境異聞，即使講了也多是魂歸魂、土歸土的陳年舊事。
而靖嘉十年正是十一二年前，人皇如今尚在位，這可算是新鮮事了。
“快說吧，蘇先生。這柳州何種異聞，我竟不知？”說話的是一個藍袍男子，口音很重，是當地人。
蘇先生擡手示意，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
“今日老朽說的這角兒就是謝城主…”
“什麽？！”“城主？”
“……”
林覓椒登時睜大眼，瞬間精神起來，翡櫻亦是一臉驚異。
宋嫵將二人安排在城中，說得好聽是‘走訪基層’，實則就是吃喝玩樂，隨意閑逛。
但實在沒料到，這瞎貓碰上死耗子，竟真給她們遇上線索了。
二人聚精會神，連茶飯也不吃了，豎起耳朵細細聽著。
“…要說這謝城主原是京都侍郎的嫡次子，本是風光霽月，高門貴子。可二十年前齊州妖物橫行，虐殺數百條人命，當時稱之‘暗夜難明’，‘齊州屠殺’，但眾人皆不知，妖物虐殺背後，實乃謝城主的父親，謝觀遠所迫。”
一說到這裏，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
二十年前人皇初登位，哪知新官上任還沒點三把火，這自家後院便著火了。
齊州地處西北，包裹住了整個京都，被戲稱‘京都後花園’。
每任調任升職的官員都會自齊州走一遭，而那年刑部侍郎謝觀遠正是才從齊州調回京都。
可在第二月，齊州便出現妖物虐殺事件。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謝觀遠在齊州濫用刑罰，對妖深惡痛絕，這才引發了妖物暴虐。
迫於極樂境壓力，人皇只好下放謝觀遠到柳州做了個閑散的縣令。
但謝家百載榮華，是當世七姓望族之一，底蘊依舊。
謝爾自小便展露出與常人不同的聰慧，因而年紀輕輕，就中了狀元。
“…但謝爾在高中狀元之前，曾有一次與家中祖母上山神廟祈福，也正是因為這一次祈福，徹底改變了他未來的人生…”
蘇先生神秘兮兮地笑了聲，長尺一拍，竟是結束了。
“這…蘇先生，你這講得也太短了！”
“不行，我加錢。今日我就要聽完全部！”
“……”
蘇先生不耐地擺手致歉：“這則故事沒有下文。”
此言一出，眾人鬧得更兇。
蘇先生輕輕一揮手，靈壓瞬間布滿整座酒樓。
“嗯…”
林覓椒和翡櫻同時彎下背脊，仿佛有只無形的手壓在肩上。
“這老頭還真有點東西。”翡櫻小聲道。
高臺上的白發老者忽然出聲：“今日有故人前來，恕我先行離去。只是…老朽不是有點東西而已。”
說罷，蘇先生衣袍一展，轉眼消失在酒樓。
翡櫻心神一震，瞳孔顫動，楞楞地看向林覓椒：“我不認識他。”
“別管了，他認識我們就行。”
林覓椒拽著翡櫻的手，奔向窗前。
河對岸，蘇先生撫著白須笑眼彎彎地看著她們。
兩人身影飛掠，隨在蘇先生身後。
巡察司那群人也跟在後面，但很快，都被甩遠了。
三人在小巷裏來回穿梭，直至停在了一座小石橋邊。
“…哈…這也太能跑了。”翡櫻捂著額頭，大口喘氣，身子一歪靠在了橋墩上。
林覓椒也是如此，胸口刺痛，仿佛有一座拉風箱在裏面呼嘯。
反觀橋上的白發老者卻連呼吸都沒有亂一絲一毫。
“哼，這種實力，也合該靈境日漸式微了。”
翡櫻氣不過，撐著腿喊道：“你這是欺負我們，我們不過二十年修為，哪兒能同你比。更何況，她還是個天弱。”
林覓椒：！
這種時候能不能別扯上我。
林覓椒緩了緩，不解地看向橋上老者：“蘇先生，我二人從未見過你，為何說與我們是故人呢？”
“誰說我與你們二人是故人。”
翡櫻睜圓了眼：“那你…”
“我只與她是故人。”蘇先生指的人正是一身綠羅裙的林覓椒。
……
“你不過是順帶著的。”又是一擊。
翡櫻：噗——
林覓椒偷偷勾起嘴角，勸慰地拍拍翡櫻的肩膀：“沒事，現在認識也不晚。”
話鋒一轉：“只是，我的確從未見過前輩。”
原主的記憶裏根本沒有這個人，除非他以往用了假面，就像迦若那樣。
蘇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子頓了頓，揮袖往小巷口走去。
那一片是瓦子，平日裏都是人，但怪病肆掠後人潮退散，只剩下一些乞兒。
蘇先生的聲音幽幽飄了過來。
“有故人之姿便是為故人。”
林覓椒撓撓鼻尖，沒聽懂他的意思。
但還是硬著頭皮，拉起翡櫻跟在他身後。
很快，蘇先生帶她們來到了一個空曠的場地。
像是一個圓形舞臺，中間擺放著一個椅子，兩邊石階層層而上，彩帶掛在天幕上。
“二位小友，請聽老朽道來。”
蘇先生坐在了椅子上，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折扇。
林覓椒和翡櫻對視了一眼，坐在了蘇先生對面的石階上。
兩邊的乞兒聽見動靜，也紛紛湧了過來。
對他們來說，唯一的樂趣就是聽書。
天空逐漸發暗，不久前才消失的風此時又卷土重來，天幕上彩鈴叮當作響，仿佛某種古老的歌聲。
眾人沈默不語，等待著蘇先生開口。
“接上回說道，這謝爾隨祖母前往山神廟祈福，哪知當天午後狂風作響，暴雨如註，這天像是沈在水缸裏，整座山泥濘遍地，難以行走…”
……
再過幾日便是秋試，謝爾在家溫書多日，不曾離府，甚至舅母生辰都未參宴。
謝家祖母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大兒子謝觀遠太過剛直，可過剛則易折。
難的是這一折，竟是折了整個謝家。
而嫡長子謝隨先天體弱，打小是個藥罐子。到如今，全家的希望都搭在了謝爾一人身上。
老太太想著立秋一過，山神廟正逢新神入主，便作主帶著謝隨和謝爾一同去山神廟祈福。
當年的山神廟建在了半山腰，即使險峻，每日也有不少人前來祭拜祈福。
謝爾和梨落就是在那時相識的。
梨落是玉嶺山裏的一只枇杷精，妖與精不同。
人之假造為妖，物之性靈為精。
妖可化為人形，而精不能，且精修為貧瘠，徒有一身遭人惦記的寶罷了。
是以梨落的頭發裏摻雜了不少細枝，硬邦邦的，同人一點兒都不相似。
可因為她是玉嶺山唯一一只精，山裏的妖都很喜歡她，所以她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何不同。
更何況，她是吸了山神姐姐的精血才誕生的，按照凡境的規矩，她就是山神姐姐的妹妹。
如今滿打滿算，她在玉嶺山生活了十六年了。
“山神姐姐，我何時才能下山呀？”
梨落捧著臉看向鏡子前的女子，滿眼向往。
“落落，等今兒個過去了，我就帶你下山，好嗎？”
鏡子前的女子終於擡頭看向她，嗓音溫溫柔柔的，仿佛山澗清泉。
唇紅齒白，眸子水潤至極，睫毛纖長，臉上露出了一抹女兒家的胭脂紅。
梨落偷偷笑了聲，沒有抱怨。
“山神姐姐，可是又想著那位小公子了？”
“別瞎說！”
南風勾手敲打了下梨落的鼻尖，臉上滋生的柔情卻是騙不了人。
十年前她還不是山神的時候，在玉嶺山下救過一個凡境男孩，當時他向她保證，等他弱冠後一定會娶她的。
今年算算，他也至二十了。
就在昨日，她在祈福冊中看見了他的名字。
今日的山神祈福，有他。
“山神大人，該去了。”門外傳來小妖的催促。
山神入主，整整一日都得在石像前接受祈福。如果幸運的話，今日說不準就能遇見他。
南風握緊手中的玉佩，抓過梨落的手：“落落，你先將我這玉佩存著，千萬別弄丟了。”
梨落看著手心泛青的玉佩，重重點頭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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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青白幕簾, 宛若青花瓷。
小童十分有眼色地掀開一角, 笑聲朗然, 殷勤道：“二位姑娘可是要雅座？”
“嗯嗯。”林覓椒點頭, 掃了眼大堂, 周圍高談闊論, 聲音密密麻麻擠在一起。
“誒，好嘞。禾丫頭, 帶二位姑娘上小雅房。”小童向上喊了一聲，過了會兒, 二樓匆匆下來一個十五六的姑娘。
頭頂兩顆圓溜溜的花球，和翡櫻的發型有異曲同工之妙。
小丫頭嘴甜, 也看出來了, 笑嘻嘻領著二人邊走邊說。
“這位姐姐可真好看呀，像是天上的仙女似的。”
翡櫻小臉一紅，撫了撫鬢角邊垂下的發：“謝謝。”
二人很快被帶入一間朝南的小室, 樓外河畔之景盡在眼前，而紗簾一打開又可以見到大堂。
廳中間的一方高臺上置著張長案，案桌上放著一條尺, 一塊板，一根筆筒，裏面盛著十來根竹簽, 還有幾張空白紙。
林覓椒甫一坐下便問道：“那就是今日的說書先生？”
一樓後面的小門中走出來一個大約花甲之年的老人，花白的胡子長至胸骨, 背脊挺得筆直，眼睛一絲混濁也無，反而炯炯有神。
叫‘禾丫頭’的小姑娘盈盈笑道：“正是。蘇先生在咱們柳州已經快二十年了，奇聞趣事日日不帶重覆的。咱們都叫他老頑童。”
翡櫻也被勾起了興致，趴在欄桿邊向下張望。
那白發白胡老者一個掠步踏上高臺，大廳呼聲高漲。
“蘇先生功力不減當年！”
……
老者揚唇一笑，隨意甩開繞在脖頸上的發，氣定神閑般坐在椅子上。
手中長尺在案上一拍，四周寂靜無聲，只餘白袍曳地。
禾丫頭欠身出去端食了，小室內只剩下她和翡櫻二人。
見無人左右，翡櫻湊過來，貼在她耳朵邊悄悄道：“這老者我都看不出他是何境界，難不成真是某個有名有姓的？”
“是的，他姓蘇。”
“……”
林覓椒自動忽略了翡櫻憤憤的目光，手背掩在嘴邊，高深莫測道：“噓，別說了。開始了。”
高臺上已經響起了老者鏗鏘有力、抑揚頓挫的聲音。
翡櫻見狀只好作罷。
大廳下已是沸騰一片，二樓四面雅室皆掀開了紗簾，各個穿金戴銀，其中一個還是熟人。
林覓椒剛要移開視線，那人便躬身淺笑，口中無聲地說出四個字‘神女安好’，緊接著舉起小盞酒杯在空氣裏碰了碰。
心裏一陣無語。
林覓椒扯了扯嘴角，抑制想要翻白眼的沖動。
巡察司真是一條瘋狗，尤其是姓謝的，走哪兒都要看著她們。
不過很快，她的註意力便被高臺上的老者吸引過去。
見他拿起筆筒，邊晃動裏面的竹簽，邊道：“各位聽客猜一猜，今日是何故事？”
坐在大廳的多數讀書人，此刻一聲接一聲都是什麽才子佳人之類老掉牙的故事，只有少數冒出來一句兩句妖精與才子的，總的說來和‘聊齋志異’裏的故事差不多。
二樓便安靜多了，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屑於高呼。
除了……
本該在她身邊坐著的翡櫻。
“我要聽大少爺霸道追妻求愛的！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的那種！最好是眼紅掐腰，命都給你！”
翡櫻的聲音震耳欲聾，大到驚人。
底下一片片竟全被她一人壓了下去。
眾人皆驚恐，紛紛向上投來目光，還有不少帶著怒氣。
翡櫻一點兒都沒被底下人影響到，依舊扯著嗓子大喊，渴望得到蘇先生的註意。
好在，她的舉動是有效果的。
老者從筆筒中抽取一根竹簽，看了一眼後，對著她們雅室的方向揚唇輕笑了一下，接著悠悠展開手中的簽文，朗聲道：“今日，我們就講一講高門大少爺與枇杷精。”
“嘿嘿嘿！聽見了嗎林覓椒，看我多厲害，猜準了！”
翡櫻“噠噠”跑回來，坐在位置上徹底安靜，眼巴巴等著蘇先生說書。
林覓椒應付似的點頭，實則撐著下頜發呆。
宿希到底去哪兒了？他還會回來麽？
“二位姑娘，茶飯到了。”
禾丫頭身後跟著好些個小廝，書中捧著一盤盤佳肴，美食的香味立刻充溢開。
思緒一瞬間散幹凈，林覓椒一眨不眨地盯著桌。
禾丫頭一盤盤介紹起來：“這是百味羹、蝦蕈、決明兜子、假元魚……”
大廳下蘇先生的聲音也同時響起，禾丫頭頓了頓便不再多介紹，只說味道極好，讓她們二人多嘗嘗。
林覓椒喝了杯茶爽了下口，拿起木箸邊吃邊聽起來。
蘇先生掀紙一張，指尖為筆，在上寫下四個大字‘皆是虛妄’。
“老朽今日所說乃靖嘉十年之異聞，這異聞就發生在柳州。”
周遭瞬間哄然，這個蘇先生先前甚少講凡境異聞，即使講了也多是魂歸魂、土歸土的陳年舊事。
而靖嘉十年正是十一二年前，人皇如今尚在位，這可算是新鮮事了。
“快說吧，蘇先生。這柳州何種異聞，我竟不知？”說話的是一個藍袍男子，口音很重，是當地人。
蘇先生擡手示意，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
“今日老朽說的這角兒就是謝城主…”
“什麽？！”“城主？”
“……”
林覓椒登時睜大眼，瞬間精神起來，翡櫻亦是一臉驚異。
宋嫵將二人安排在城中，說得好聽是‘走訪基層’，實則就是吃喝玩樂，隨意閑逛。
但實在沒料到，這瞎貓碰上死耗子，竟真給她們遇上線索了。
二人聚精會神，連茶飯也不吃了，豎起耳朵細細聽著。
“…要說這謝城主原是京都侍郎的嫡次子，本是風光霽月，高門貴子。可二十年前齊州妖物橫行，虐殺數百條人命，當時稱之‘暗夜難明’，‘齊州屠殺’，但眾人皆不知，妖物虐殺背後，實乃謝城主的父親，謝觀遠所迫。”
一說到這裏，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
二十年前人皇初登位，哪知新官上任還沒點三把火，這自家後院便著火了。
齊州地處西北，包裹住了整個京都，被戲稱‘京都後花園’。
每任調任升職的官員都會自齊州走一遭，而那年刑部侍郎謝觀遠正是才從齊州調回京都。
可在第二月，齊州便出現妖物虐殺事件。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謝觀遠在齊州濫用刑罰，對妖深惡痛絕，這才引發了妖物暴虐。
迫於極樂境壓力，人皇只好下放謝觀遠到柳州做了個閑散的縣令。
但謝家百載榮華，是當世七姓望族之一，底蘊依舊。
謝爾自小便展露出與常人不同的聰慧，因而年紀輕輕，就中了狀元。
“…但謝爾在高中狀元之前，曾有一次與家中祖母上山神廟祈福，也正是因為這一次祈福，徹底改變了他未來的人生…”
蘇先生神秘兮兮地笑了聲，長尺一拍，竟是結束了。
“這…蘇先生，你這講得也太短了！”
“不行，我加錢。今日我就要聽完全部！”
“……”
蘇先生不耐地擺手致歉：“這則故事沒有下文。”
此言一出，眾人鬧得更兇。
蘇先生輕輕一揮手，靈壓瞬間布滿整座酒樓。
“嗯…”
林覓椒和翡櫻同時彎下背脊，仿佛有只無形的手壓在肩上。
“這老頭還真有點東西。”翡櫻小聲道。
高臺上的白發老者忽然出聲：“今日有故人前來，恕我先行離去。只是…老朽不是有點東西而已。”
說罷，蘇先生衣袍一展，轉眼消失在酒樓。
翡櫻心神一震，瞳孔顫動，楞楞地看向林覓椒：“我不認識他。”
“別管了，他認識我們就行。”
林覓椒拽著翡櫻的手，奔向窗前。
河對岸，蘇先生撫著白須笑眼彎彎地看著她們。
兩人身影飛掠，隨在蘇先生身後。
巡察司那群人也跟在後面，但很快，都被甩遠了。
三人在小巷裏來回穿梭，直至停在了一座小石橋邊。
“…哈…這也太能跑了。”翡櫻捂著額頭，大口喘氣，身子一歪靠在了橋墩上。
林覓椒也是如此，胸口刺痛，仿佛有一座拉風箱在裏面呼嘯。
反觀橋上的白發老者卻連呼吸都沒有亂一絲一毫。
“哼，這種實力，也合該靈境日漸式微了。”
翡櫻氣不過，撐著腿喊道：“你這是欺負我們，我們不過二十年修為，哪兒能同你比。更何況，她還是個天弱。”
林覓椒：！
這種時候能不能別扯上我。
林覓椒緩了緩，不解地看向橋上老者：“蘇先生，我二人從未見過你，為何說與我們是故人呢？”
“誰說我與你們二人是故人。”
翡櫻睜圓了眼：“那你…”
“我只與她是故人。”蘇先生指的人正是一身綠羅裙的林覓椒。
……
“你不過是順帶著的。”又是一擊。
翡櫻：噗——
林覓椒偷偷勾起嘴角，勸慰地拍拍翡櫻的肩膀：“沒事，現在認識也不晚。”
話鋒一轉：“只是，我的確從未見過前輩。”
原主的記憶裏根本沒有這個人，除非他以往用了假面，就像迦若那樣。
蘇先生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子頓了頓，揮袖往小巷口走去。
那一片是瓦子，平日裏都是人，但怪病肆掠後人潮退散，只剩下一些乞兒。
蘇先生的聲音幽幽飄了過來。
“有故人之姿便是為故人。”
林覓椒撓撓鼻尖，沒聽懂他的意思。
但還是硬著頭皮，拉起翡櫻跟在他身後。
很快，蘇先生帶她們來到了一個空曠的場地。
像是一個圓形舞臺，中間擺放著一個椅子，兩邊石階層層而上，彩帶掛在天幕上。
“二位小友，請聽老朽道來。”
蘇先生坐在了椅子上，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折扇。
林覓椒和翡櫻對視了一眼，坐在了蘇先生對面的石階上。
兩邊的乞兒聽見動靜，也紛紛湧了過來。
對他們來說，唯一的樂趣就是聽書。
天空逐漸發暗，不久前才消失的風此時又卷土重來，天幕上彩鈴叮當作響，仿佛某種古老的歌聲。
眾人沈默不語，等待著蘇先生開口。
“接上回說道，這謝爾隨祖母前往山神廟祈福，哪知當天午後狂風作響，暴雨如註，這天像是沈在水缸裏，整座山泥濘遍地，難以行走…”
……
再過幾日便是秋試，謝爾在家溫書多日，不曾離府，甚至舅母生辰都未參宴。
謝家祖母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大兒子謝觀遠太過剛直，可過剛則易折。
難的是這一折，竟是折了整個謝家。
而嫡長子謝隨先天體弱，打小是個藥罐子。到如今，全家的希望都搭在了謝爾一人身上。
老太太想著立秋一過，山神廟正逢新神入主，便作主帶著謝隨和謝爾一同去山神廟祈福。
當年的山神廟建在了半山腰，即使險峻，每日也有不少人前來祭拜祈福。
謝爾和梨落就是在那時相識的。
梨落是玉嶺山裏的一只枇杷精，妖與精不同。
人之假造為妖，物之性靈為精。
妖可化為人形，而精不能，且精修為貧瘠，徒有一身遭人惦記的寶罷了。
是以梨落的頭發裏摻雜了不少細枝，硬邦邦的，同人一點兒都不相似。
可因為她是玉嶺山唯一一只精，山裏的妖都很喜歡她，所以她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何不同。
更何況，她是吸了山神姐姐的精血才誕生的，按照凡境的規矩，她就是山神姐姐的妹妹。
如今滿打滿算，她在玉嶺山生活了十六年了。
“山神姐姐，我何時才能下山呀？”
梨落捧著臉看向鏡子前的女子，滿眼向往。
“落落，等今兒個過去了，我就帶你下山，好嗎？”
鏡子前的女子終於擡頭看向她，嗓音溫溫柔柔的，仿佛山澗清泉。
唇紅齒白，眸子水潤至極，睫毛纖長，臉上露出了一抹女兒家的胭脂紅。
梨落偷偷笑了聲，沒有抱怨。
“山神姐姐，可是又想著那位小公子了？”
“別瞎說！”
南風勾手敲打了下梨落的鼻尖，臉上滋生的柔情卻是騙不了人。
十年前她還不是山神的時候，在玉嶺山下救過一個凡境男孩，當時他向她保證，等他弱冠後一定會娶她的。
今年算算，他也至二十了。
就在昨日，她在祈福冊中看見了他的名字。
今日的山神祈福，有他。
“山神大人，該去了。”門外傳來小妖的催促。
山神入主，整整一日都得在石像前接受祈福。如果幸運的話，今日說不準就能遇見他。
南風握緊手中的玉佩，抓過梨落的手：“落落，你先將我這玉佩存著，千萬別弄丟了。”
梨落看著手心泛青的玉佩，重重點頭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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