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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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高三的時間過得很快，經常是一擡頭，就會發現黑板旁邊的倒計時的數字快速少了很多。
一模、二模、三模，紛至沓來。
在大家對考試麻木的同時，一切跟分數有關的風吹草動都會讓人風聲鶴唳。
荊楚懷還是老樣子，掛在第一從沒下來過。
紀敏那會兒已經從集訓隊脫穎而出，代表國家，奔赴海外參加奧林匹克為國爭光，惹得一眾被高考折磨的同學羨慕。
王舒痛恨自己當初不學文科，被物化生折磨得痛不欲生，想要投胎轉生，每次考試成績下來，都死盯著自己的成績比對全國高校頂尖的幾所法學院這幾年的錄取線，以後寧願成為苦逼的法學僧，也不要再碰數理化了。
班雨彤還是堅定學醫，但她心態不穩，連著幾次考崩了，離別說P大的醫學院了，她連後幾所頂尖的醫學院的分也夠不上，她成績下滑的厲害，老蔣找了她好幾次，她本就要強，找一次哭一次，坐在課桌上一言不發，眼眶紅的像兔子，眼淚就跟珍珠一樣，掉個不停，把周神安急得團團轉，最後怎麽哄都沒用，最後只能依憑玄學，結果蔔出個爛卦，班雨彤哭的更厲害了。
至於周神安，他心態簡直好極了，本來班級中流的成績，後期發力得厲害，節節攀升，幾次模擬考試下來，最頂尖的兩所差一點，但排位第三的那幾所大學完全夠，可惜他沒什麽特別想學的專業，估計最後會隨大流學理工科常選的通信電子一類的專業。
而藍雅君，她心態也很穩，雖然一直徘徊在班級下游，但是很少再往下降過，考上本省最厲害的H大應該問題不大，但她和周神安一樣，不清楚自己到底學什麽專業，不過不管她是考什麽學校，還是學什麽專業，也不由她做主，鄭興豐早就找好了職業規劃師，給她擬定了學校和專業。
高考百日誓師大會，一中辦的轟轟烈烈，一班參與的興致缺缺，荊楚懷拒絕了上臺演講的邀請，代由其他同學上臺，他和藍雅君待在班級的最後一排，在誓師大會上，被失控漏電的話筒聲震得耳膜都疼了，加之耳朵裏灌著重金屬的搖滾音，荊楚懷覺得耳朵疼得很。
他腦袋往一邊偏了一下，耳裏懸懸掛著的耳機一下子就掉到了一邊，荊楚懷下意識去拿，結果放在手裏的卷子從腿上滑到了地上，一只手在他之前撿到了卷子，然後，遞到了將卷子送到了他手上。
荊楚懷頓了頓，擡起眼果然看到了藍雅君的臉。
他們倆已經很久沒有正正好對視上了，荊楚懷一直刻意避著她，藍雅君好像也是，她躲自己躲的簡直太明顯了，然而，他們在以前太過親密，所以，不管什麽活動，班級約定俗成擬定的位置裏還是會把他們安排在一起。
挨著我很倒黴？
荊楚懷心想。
就這麽想躲著我？
他忘了，一開始躲著的人，是他。
但他們之間因為藍雅君做了首先逃離的人，所以之後不管發生什麽，荊楚懷都會首先指責她。
他們對視許久，躲避對方那麽久的人，這一次竟然沒有躲開正好相遇的目光。
臺上的話筒又漏電了，發出“呲呲”般刺耳的響聲，荊楚懷皺起眉，他們一班挨著音響的位置太近了，所以“受災”情況也很嚴重，班雨彤和王舒都受不了地捂住了耳朵，但藍雅君還是很淡定，好像山崩之前都不會眨一下眼睛似的。
“長期聽音量太高，或者太刺激的聲音會損害聽力。”這是時隔快一年，藍雅君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還是以前那種表面冷淡尋常，實際關心貼切的話。
荊楚懷聽到這種熟悉的話，有些恍惚，緊接著眉頭皺的更深，心道，事到如今，我就算聽聾了又關你什麽事兒？
這一年，他熬夜頭疼的時候，吃飯不規律犯胃病的時候，她哪一次插手管過了？
現在這樣，算是什麽？
不算什麽。
藍雅君說過了，他們之間永遠都不可能。
荊楚懷心裏對藍雅君莫名其妙的關愛冷嘲熱諷，心想，真以為逗流浪貓呢，給點好處，給幾句浮於表面的關愛，在笑著勾勾手，他就會顛顛地跟過去嗎？
她藍雅君算是什麽東西，有資格這樣逗弄他？
荊楚懷拿走了藍雅君手裏的卷子，然後面無表情地重新掛上耳機，就像剛剛發生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藍雅君懸在空中的手微微僵著，然後慢慢收回。
她其實應該感覺到尷尬，但在尷尬之前，好像心裏充溢著滿滿當當的失落和難過。
這樣難看的結果，她早已有所預料了，許是荊楚懷每天都在眼前晃的原因，一年了，她還是難以釋懷。
荊楚懷不會再去研究成績和排名，因為他是毫無疑問的第一，也因為再也不會關心和焦急藍雅君的成績。
他換回了炫酷的山地自行車，因為，他再不用載著藍雅君上下學。
他不會成天緊跟著藍雅君，每天都要事無巨細地跟她匯報，因為，她不值得。
曾經這些習以為常的東西，消失後，生活驟然懸空，藍雅君適應了整整一年，還是覺得不適應。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她過過那樣溫暖充實的生活，回過頭來重新過以前習以為常的人生時就不習慣了。
在荊楚懷過度偏愛，在她過度縱容間，這些日常的點點滴滴，已經在悄無聲息間馴化了藍雅君。
她轉回頭，狀若尋常地聽著臺上同學激情的演講，神游天外。
五月中旬的時候，宗春蓉比預產期更早地生下了那個鄭興豐期待已久的孩子。
藍雅君近一年可謂見證了宗春蓉肚皮慢慢撐大的過程，不像鄭興豐和宗春蓉表現得那麽幸福，她覺得非常可怕，深深地覺得她肚子裏的胎兒就像是蠶食母體的寄生蟲。
可孕期雌激素的作用，讓一向對待她冷情，苛刻的宗春蓉變得十分溫情。
她沒有問過宗春蓉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不過，父親或許無法確定，母親卻能確定。
宗春蓉會在她偶爾閑暇輕松的時間，拉著她，抱著她，讓她貼著自己的肚皮，去聽她肚子裏的動靜，她充滿溫情，充滿愛意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溫柔地告訴藍雅君：“你也是這麽出生的。”
藍雅君眨了眨眼，差點落下淚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接受過宗春蓉這樣真實的、明朗的愛意了。
她愛她，卻也嫌惡她，嫉妒她，憎恨她。
她因為藍雅君的父親受盡了折磨，好不容易跑了出去，好不容易在大城市有了一份勉強糊口的工作，就又要被迫養著失去了父親的藍雅君，為了她，她得去做個婊/子。
因此，她最愛她，也最憎恨她，她恨著藍雅君身上每個肖似她父親的地方，也嫉妒著藍雅君和她相比天差地別的生活。
她在上學，在做祖國的花朵，在受同學的追捧，老師的讚賞，未來光明坦蕩。
而她在洗腳房，在做表面不下海的暗娼，低聲下氣，低三下四，受盡侮辱，未來一片灰暗。
她不會拋棄藍雅君，但她深深地覺得她親愛的、唯一的女兒是榨著她的血生長的。
於是，這是她的最愛，也是她的最恨。
藍雅君和她便是在這樣畸形的母女關系中度過了許多年。
藍雅君不管做什麽，好了會因為母親的嫉妒挨打，壞了會因為母親的憤怒挨打。
她怎麽做都是錯，可她只有宗春蓉，於是，她恨她，依賴她，愛著她。
永遠無法離開她。
哪怕宗春蓉要拉著她下地獄。
五月中旬，也是毗鄰高考的日子，宗春蓉突然發作，藍雅君趕到醫院的時候，孩子已經降生了。
那果然是個男孩兒。
鄭興豐歡天喜地，宗春蓉虛弱之至。
當所有人都去關心那個孩子時，藍雅君來到了空無一人的病房，照看虛弱無聲的母親。
藍雅君終於在無人看管的時候，悄聲問出了那個問題：“孩子的父親是誰？”
宗春蓉楞了楞，然後臉上掛上了笑，她輕輕說：“不知道，可能還在努力考大學吧，跟你一樣，前途無量啊。”
竟然是個未成年的少年。
藍雅君瞪大眼睛，宗春蓉無所謂地笑了笑，說：“你放心，一夜情而已，誰找得到？”
“鄭興豐遲早會發現的。”
“那又如何？”
“你……”
“記得三年前發生在商貿大廈的那三聲槍響嗎？”她淡道，“鄭興豐為了生意，當著那麽多人的面下了黑手，就真以為不會引來報覆嗎？”
“他在生意場上屹立不倒、胡作非為這麽多年，可不是因為他有多能耐，而是因為他身後的人能耐，可早在一年前時局就變了，他身後的人如今風雨飄搖、自身難保，那些為他所害的人早就有心報覆，偏偏他就近兩年為了開發區手段不幹不凈，早叫人抓了把柄。”
“大廈將傾啊。”
藍雅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可宗春蓉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道：“我跟了他這麽多年，怎麽會沒有後手，證據已有，只差一個時機。”
“雅君，”她又開始笑了，“你想不想要一個新爸爸？”
“我……”
“哦，你不想要爸爸，我知道，你只想要媽媽，也最愛媽媽，”宗春蓉艱難地擡起手，輕輕撫摸她的臉，說，“別擔心，我只愛你。”
她滿腔或虛假或真實的母愛只傾倒在了她付出許多的藍雅君身上，她笑著說：
“舊爸爸和新爸爸的一切。”
“都只會屬於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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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舒痛恨自己當初不學文科，被物化生折磨得痛不欲生，想要投胎轉生，每次考試成績下來，都死盯著自己的成績比對全國高校頂尖的幾所法學院這幾年的錄取線，以後寧願成為苦逼的法學僧，也不要再碰數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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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藍雅君，她心態也很穩，雖然一直徘徊在班級下游，但是很少再往下降過，考上本省最厲害的H大應該問題不大，但她和周神安一樣，不清楚自己到底學什麽專業，不過不管她是考什麽學校，還是學什麽專業，也不由她做主，鄭興豐早就找好了職業規劃師，給她擬定了學校和專業。
高考百日誓師大會，一中辦的轟轟烈烈，一班參與的興致缺缺，荊楚懷拒絕了上臺演講的邀請，代由其他同學上臺，他和藍雅君待在班級的最後一排，在誓師大會上，被失控漏電的話筒聲震得耳膜都疼了，加之耳朵裏灌著重金屬的搖滾音，荊楚懷覺得耳朵疼得很。
他腦袋往一邊偏了一下，耳裏懸懸掛著的耳機一下子就掉到了一邊，荊楚懷下意識去拿，結果放在手裏的卷子從腿上滑到了地上，一只手在他之前撿到了卷子，然後，遞到了將卷子送到了他手上。
荊楚懷頓了頓，擡起眼果然看到了藍雅君的臉。
他們倆已經很久沒有正正好對視上了，荊楚懷一直刻意避著她，藍雅君好像也是，她躲自己躲的簡直太明顯了，然而，他們在以前太過親密，所以，不管什麽活動，班級約定俗成擬定的位置裏還是會把他們安排在一起。
挨著我很倒黴？
荊楚懷心想。
就這麽想躲著我？
他忘了，一開始躲著的人，是他。
但他們之間因為藍雅君做了首先逃離的人，所以之後不管發生什麽，荊楚懷都會首先指責她。
他們對視許久，躲避對方那麽久的人，這一次竟然沒有躲開正好相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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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聽音量太高，或者太刺激的聲音會損害聽力。”這是時隔快一年，藍雅君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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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雅君說過了，他們之間永遠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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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楚懷不會再去研究成績和排名，因為他是毫無疑問的第一，也因為再也不會關心和焦急藍雅君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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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荊楚懷過度偏愛，在她過度縱容間，這些日常的點點滴滴，已經在悄無聲息間馴化了藍雅君。
她轉回頭，狀若尋常地聽著臺上同學激情的演講，神游天外。
五月中旬的時候，宗春蓉比預產期更早地生下了那個鄭興豐期待已久的孩子。
藍雅君近一年可謂見證了宗春蓉肚皮慢慢撐大的過程，不像鄭興豐和宗春蓉表現得那麽幸福，她覺得非常可怕，深深地覺得她肚子裏的胎兒就像是蠶食母體的寄生蟲。
可孕期雌激素的作用，讓一向對待她冷情，苛刻的宗春蓉變得十分溫情。
她沒有問過宗春蓉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不過，父親或許無法確定，母親卻能確定。
宗春蓉會在她偶爾閑暇輕松的時間，拉著她，抱著她，讓她貼著自己的肚皮，去聽她肚子裏的動靜，她充滿溫情，充滿愛意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溫柔地告訴藍雅君：“你也是這麽出生的。”
藍雅君眨了眨眼，差點落下淚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接受過宗春蓉這樣真實的、明朗的愛意了。
她愛她，卻也嫌惡她，嫉妒她，憎恨她。
她因為藍雅君的父親受盡了折磨，好不容易跑了出去，好不容易在大城市有了一份勉強糊口的工作，就又要被迫養著失去了父親的藍雅君，為了她，她得去做個婊/子。
因此，她最愛她，也最憎恨她，她恨著藍雅君身上每個肖似她父親的地方，也嫉妒著藍雅君和她相比天差地別的生活。
她在上學，在做祖國的花朵，在受同學的追捧，老師的讚賞，未來光明坦蕩。
而她在洗腳房，在做表面不下海的暗娼，低聲下氣，低三下四，受盡侮辱，未來一片灰暗。
她不會拋棄藍雅君，但她深深地覺得她親愛的、唯一的女兒是榨著她的血生長的。
於是，這是她的最愛，也是她的最恨。
藍雅君和她便是在這樣畸形的母女關系中度過了許多年。
藍雅君不管做什麽，好了會因為母親的嫉妒挨打，壞了會因為母親的憤怒挨打。
她怎麽做都是錯，可她只有宗春蓉，於是，她恨她，依賴她，愛著她。
永遠無法離開她。
哪怕宗春蓉要拉著她下地獄。
五月中旬，也是毗鄰高考的日子，宗春蓉突然發作，藍雅君趕到醫院的時候，孩子已經降生了。
那果然是個男孩兒。
鄭興豐歡天喜地，宗春蓉虛弱之至。
當所有人都去關心那個孩子時，藍雅君來到了空無一人的病房，照看虛弱無聲的母親。
藍雅君終於在無人看管的時候，悄聲問出了那個問題：“孩子的父親是誰？”
宗春蓉楞了楞，然後臉上掛上了笑，她輕輕說：“不知道，可能還在努力考大學吧，跟你一樣，前途無量啊。”
竟然是個未成年的少年。
藍雅君瞪大眼睛，宗春蓉無所謂地笑了笑，說：“你放心，一夜情而已，誰找得到？”
“鄭興豐遲早會發現的。”
“那又如何？”
“你……”
“記得三年前發生在商貿大廈的那三聲槍響嗎？”她淡道，“鄭興豐為了生意，當著那麽多人的面下了黑手，就真以為不會引來報覆嗎？”
“他在生意場上屹立不倒、胡作非為這麽多年，可不是因為他有多能耐，而是因為他身後的人能耐，可早在一年前時局就變了，他身後的人如今風雨飄搖、自身難保，那些為他所害的人早就有心報覆，偏偏他就近兩年為了開發區手段不幹不凈，早叫人抓了把柄。”
“大廈將傾啊。”
藍雅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可宗春蓉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道：“我跟了他這麽多年，怎麽會沒有後手，證據已有，只差一個時機。”
“雅君，”她又開始笑了，“你想不想要一個新爸爸？”
“我……”
“哦，你不想要爸爸，我知道，你只想要媽媽，也最愛媽媽，”宗春蓉艱難地擡起手，輕輕撫摸她的臉，說，“別擔心，我只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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