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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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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禍

早春時節,寒意未過,室內開足了暖氣,緊閉的窗戶外蒙著一層厚厚的白霧,輕輕一畫便是一條透明的線。

此時正是下午六點,積滿冬雪的城市陷入了七彩的霓虹燈中,下班的行人躲在溫暖的車中,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現在是下班的高峰段,車挨著車,鳴笛聲不絕於耳。

緊閉的窗戶不僅隔絕了室外徹骨的寒意,還堵住了城市裏吵鬧不朽的鳴笛聲,不過,單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聲音就足以將埋在床鋪裏的藍雅君吵醒。

她蜷縮在單薄的被子裏,在窗戶外又一輪令人焦躁的車鳴聲響過後,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已經足足三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一張艷麗的臉蒼白得可怕,那雙鑲在眼眶的眸子布滿了紅血絲,配合著眼下濃重的青黑色,看起來跟電視劇裏嚇人的女鬼實在沒什麽區別。

她的頭又暈又疼,耳朵裏還叫囂著一些古怪的聲音。

她們在說:“你很害怕吧?”

“已經躲了很久了吧?”

“支撐不住了吧?”

“還是死掉比較好吧?”

……

這些聲音交錯又重疊,如同山谷裏回蕩不停的回音,吵鬧不說,無數個平靜而悠長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仔細去辨別甚至能聽出她們大致的年紀,詭異極了。

藍雅君徒勞地蒙住了自己的耳朵,面無表情地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在吵鬧的勸死聲中,安靜地躺在溫暖的屋子裏。

實在是太吵了,或者說,藍雅君只能聽到這些令她焦躁的吵鬧聲了,一些簡單的提示音反而聽不清楚了。

於是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直震動著也沒有被她發現。

震動著的手機亮開,大概震個幾十秒又偃旗息鼓,然後過個幾分鐘又震個不停,接連不斷,來電提示都是不同的名字。

過了很久,在耳朵裏的聲音消停的同時,這個連通現實世界的小方塊也正式拋下了藍雅君,不再抖動了。

藍雅君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默默擡起頭,掃視了一圈屋中的陳設,桃木做的書櫃、衣櫃,滿床的兔子玩偶,天花板上垂下來的風鈴,還有,書櫃上擺放的一張非常顯眼的相框,相框裏是年少時的她,她穿著白色的公主裙,一雙笑眼彎成了月牙狀,嘴角微勾,齊肩的短發留在耳邊,襯出一張漂亮又稚嫩的臉,可惜笑意未達眼底,眼中全是死寂的木然,所有的美好在純白色的背景圖裏變成了虛偽、脆弱的泡沫。

在她身後站在一個去掉頭的女人,她輕撫著肚子,親昵地攬著她的肩膀,與她一起看著鏡頭。

……沒有酒店會裝修成這樣。

可她已經接連不斷換了三個酒店了,每一個最後都會變成這樣。

藍雅君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嘆出。

她的病越來越嚴重了。

她站了起來,盲人一般在這個世界摸索著前進,然後絆住了什麽整個人“砰”地一聲,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腦海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輕笑。

藍雅君本能地抱住自己的雙臂,身體控制不住地變得僵直,完全動不了了。

大概是過了幾個小時,當窗外的鳴笛聲都消失過後,藍雅君才從地上完全漆黑下來的屋子裏爬起來,她擡起發麻的手,開了屋子裏的燈,書櫃上的相框消失了,藍雅君一直控制著的呼吸聲忽然變得急促,她神經質地從地上跳起來,在溫暖的室內,走來走去,翻箱倒櫃。

床上的兔子在她尋找的過程中悄悄變成了一個個巨大的怪物。

當她猛地拉開衣櫃,在發現衣櫃裏孤獨地吊掛著黑白相間的校服時,明亮的燈忽然閃爍了一下,然後“叮”地一聲,驟然光明微弱,怪物們的影子終於攀到了藍雅君的肩上。

她臉色蒼白,嚇得滿頭大汗,卻伸出手,緊緊拽出了那件已經不合身的校服,將其抱在了懷裏,她發著抖,死死抱著衣服,終於哽咽出聲:“救救我。”

她快要被殺死了。

然而,她的“救世主”終究沒有降臨,那群怪物們卻即將降臨了。

她抱著校服,撞開門開始向外奔跑,身後的怪物們傳來古怪的叫聲,他們的影子沿著狹長的墻壁朝奔命的藍雅君奔來,藍雅君餘光一瞥,驚恐地發現怪物們手中拿著長長的針管,亦或是繩子,她更加拼命地跑。

她跑到了悠閑的人群裏,身後的怪物們已經追來了,可是人們完全看不到這些怪物一樣,埋頭各做各的事,藍雅君已經死了求救的心,在寬廣的操場上,艱難地躲過怪物們的追捕,她的身體不可思議的靈巧,竟然可以輕易攀爬上光滑的電桿上,沿著電桿往外跳,試圖跳過這道高高的圍墻,去往更為安全的前方。

圍墻上纏繞了一圈電線,她的手剛剛夠到,渾身就過了幾道電流,她控制不住地渾身痙攣,但還不肯放棄地抓著圍墻上鑲嵌著的玻璃塊上,頓時鮮血飛濺,噴濺了她一臉,鮮血跳進她的眼睛裏,世界陡然陷入猩紅,她的大半個身子還是墜在圍墻上,被怪物們十分輕易地拽了下來。

她被怪物們強壓著被盤剝了單薄的衣裳,無論繩子還是長針通通落到身上。

她已經無力掙紮,盛著鮮血的眼睛,死死盯著變紅的天空,發出怪獸一樣的吼叫聲,就和那些怪物們一樣。

沒有人能救她。

她已經被殺死了。

藍雅君又一次睜開眼睛。

她僵直地躺在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緩過神來,看著自己滿身的不知何時搞出來的血,神情淡漠地去床頭櫃夠放在上面的藥,生生咽了幾顆苦的不行的藥。

放在床頭櫃的手機又開始響了。

藍雅君掃了一眼,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楞了一下,然後就像沒看見一樣,拔了充電線,將手機放到兜裏。

她簡單地包紮了一下手上的傷,就在重新恢覆正常的屋子裏走動。

屋子裏的陳設已經變了。

沒有相框、沒有書櫃、沒有衣櫃、沒有滿床的兔子玩偶……更沒有那件陳舊的校服。

她走出了這間封閉的門,走出了酒店,由於沒有做任何偽裝,被酒店前臺認出來了,前臺看了看手機裏正刷著的大明星蘭若雅片場出手傷人的消息,又看了看跳到屏幕中央的那張臉,震驚地發現藍雅君的臉和蘭若雅的臉幾乎能完全重合到一起,她驚異地眨了眨眼睛,還沒說什麽,藍雅君就已經掏出了酒店房卡,放到桌上,聲音很冷,語氣稱得上是命令:“退房。”

前臺被她這語氣嚇一跳,又看她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和包紮後還滲著血的手,心跳如鼓,在她幹脆利落地離開後,立即撥通了酒店經理的電話。

在酒店這邊兵荒馬亂的時候,藍雅君駕車駛離了酒店,車上的平安符晃蕩個不停,十分招眼。

車上掛著許多平安符,是她那位信奉唯物主義的愛人強行掛的。

他常年出差,作為“國之棟梁”,他總是得前往毫無人煙的偏僻地裏,越是這種地方,就越迷信,總是會被當地各種奇奇怪怪的民俗撲一臉,他當然不信,可是每次回來又會給她帶些封建迷信的紀念品。

問,就是順手拿的。

藍雅君駕車一路,餘光一瞥,瞧見了一股腦掛上去的平安符,沈默了片刻,輕輕“唔”了一聲,終於想起來什麽似的,從副駕駛上四處翻找,找到一個藍色的文件袋,然後從文件袋裏,從那群亂七八糟的合約裏,找出兩張單薄的紙,拿出來一看,上頭用黑體放大加粗的強調了“離婚協議書”幾個字。

她利落地簽了字,開著車,戴上口罩和墨鏡,隨手找了一家快遞公司,將地址填在某個偏僻地裏,寄出了兩份協議書,然後從兜裏拿出手機,無視了99+的來電和消息,點進一個掛著星空微信頭像,忽略之前所有的消息,寫道:

[我們離婚吧。]

她總是幹脆利落到有些無情。

消息發完,她重新將手機揣進兜裏,然後回到車上,漫無目的地駕著車駛離了繁華的城市,她沒有再嘗試著入睡,也沒有再嘗試著擺脫那些讓她去死的聲音,無論是現實世界,還是那些無法逃離的幻想,她都與之隔絕,冷漠地隨波逐流。

不再掙紮的結果,便是完全混淆的兩方世界。

早春時節,大雪鋪滿了一路向南的盤山公路,藍雅君駕車行在雪上,路面濕滑,她越行越快,最後仿佛飛起來了一般,從雪中騰空而起,沈積在路面的白雪慢慢聚合在一起,然後從地上爬起來,支出一雙溫柔卻冰冷的手,從半山腰處張開雙臂,即將擁住飛行中的轎車,緊接著“砰”地一聲,山和雪與藍雅君撞個滿懷。

一陣天旋地轉後,世界徹底被顛倒過來,天上好像下起朦朧的暖雨來,藍雅君艱難地擡起眼皮,瞧見了雪中天光乍破後的美景。

那時雨過天晴,彩虹從蒼白的世界裏高高架起,成為模糊而灰暗的世界裏唯一的彩光。

她在無數的驚恐難眠的夜裏終於可以徹底安然地閉上眼睛。

或許,可怕的死亡也可以成為一種解脫的選擇。

車中的平安符在寂靜的世界裏依舊煩人的晃個不停,衣兜裏的手機滾到翻車過後抵在地上的車蓋上,又開始劇烈的抖動,一陣陣地閃著白光,仔細一看上面的來電提示,寫著,荊楚懷。

……那是她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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