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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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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池夏看到喻寧澤那副黑框眼鏡下透露出的驚恐眼神,像是看到了古埃及法老覆活似的。

他穿著一套藏青色的睡衣,頭發亂糟糟的,或許是生病的緣故,臉色簡直可以用慘白來形容。夕陽的暗橙色燈光落在他的側臉,將他定格成了一座精心雕刻的石膏像。

遙相對望之時,就連擺鐘滴答的聲音都格外震耳欲聾。

葉璟一個大跨步就踏入了玄關,把花放在鞋櫃上,一邊彎腰脫鞋一邊說:“看到我也不用這麽激動嘛,別嚇著人家新來的。”

喻寧澤擡起手,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殘留的水珠,問:“你怎麽來了?”

看似是在接葉璟的話,可他的眼神卻一直停留在池夏的身上,一時讓人分不清他究竟問的是誰。

於是池夏躲在葉璟身後,試圖用這種方式蒙混過關。可奇怪的是,即便她的腦袋已經垂到和地面垂直,來自前方不遠處的眼神卻依舊熾烈,讓人感到頭皮發麻。

沒想到自那晚之後,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面。

其實池夏想過無數次偶遇的場景——畢竟他們是同事,低頭不見擡頭見的,比如在公司電梯裏撞見,或在樓道裏狹路相逢......但她沒想到自己會出現在他家裏。

對喻寧澤來說,這或許可以算是無妄之災,所以他才會被水嗆得滿臉通紅,呼吸不暢,甚至看起來比一開始更病重了幾分。

可粗枝大葉的葉璟自然是沒看出喻寧澤和站在自己身後的池夏的不自然,他拿過那盒自己精心挑選的保健品和花束,昂首闊步到喻寧澤身邊,道:“我作為Halo的總裁,心愛的左膀右臂身體抱恙,當然要親自來慰問一下。”

喻寧澤接過他的禮物隨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眼神極不自然地瞥過池夏所在的方向,隨後又落到葉璟身上。他垂下眼,低聲說:“你自己來不就好了。”

即便他已經刻意壓低了音量,但池夏還是聽到了只言片語,此時,她依舊站在玄關處,不知該如何自處。

他好像,並不是很歡迎自己。想到這裏,池夏有種想立刻轉身逃跑的沖動。

不過也是,表白被拒絕,甚至還是被自己的下屬拒絕,不管是誰都拉不下臉,更何況是原本就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喻寧澤。

寬敞的客廳,可她卻不知道該站在哪裏,眼前,葉璟和喻寧澤正侃侃而談,她揪著衣角,像是一個初中最後一個學期轉學到新學校的新生一般,和班級中的環境格格不入。

直到葉璟終於意識到了什麽,才轉過身招呼她:“池夏,你一直站在那裏幹嘛,過來坐。”

池夏咧出了一個光是想象就非常擰巴的笑容,邁著比七旬老漢還遲緩的步子,終於走到了葉璟的身邊。

葉璟依舊笑容燦爛,拍了一下池夏的背,把她往前一帶,差點和喻寧澤撞了個滿懷。憑借她出色的身體平衡感,好不容易和慣性打了個平手。

站穩後,依舊心有餘悸。

要死不死的,葉璟還不忘補刀一句:“你這幾天請假,大家都很關心你,特別是池夏,聽說我要代表公司來慰問,第一個說要代表運營部和我一起來。”

池夏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青天白日的,這張口就來的汙蔑,簡直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但再洗不清,也還是要洗一洗,她立刻往後退了一步,笑著說:“不不不,我怎麽夠資格代表運營部......”

在她將付晟傳授的那套《和領導溝通交流全技巧》運用地爐火純青之時,喻寧澤突然降落的沙啞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你怎麽沒有資格?”他抱臂靠在桌邊,沈聲問:“還是說你不想看到我。”

池夏的心臟像坐上了海盜船一般,在被葉璟的話提到最高點後,又被喻寧澤的狠狠拉了下來。她忍不住想,他非要說得這麽直白嗎?當著葉璟的面?

她低下了頭,躲避著他的提問和眼神。幹脆就這樣沈默著混過去吧。池夏放棄了思考和狡辯,直接選擇了沈默。

如同一只鉆回了殼裏的蝸牛,至少這樣還比較安全。

可完全不明白前因後果的葉璟只覺得喻寧澤的話夾槍帶棒的,實在是沒有禮貌,便用腳輕輕踢了一下他的小腿,用眼神警告著:“同事來看望你,態度好點。”

說完,他側過臉,在看到池夏頗為自閉的反應後,走到喻寧澤邊上,貼著他的耳朵,用比蚊子撲翅還細微的聲音說道:“你吃錯什麽藥了?之前不是已經跟池夏和好了嗎?怎麽又吵架了?”

喻寧澤聳了聳肩,試圖把葉璟從自己身邊驅逐開去。他沈默著,不想向任何人解釋這段就連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故事。

葉璟“嘶”了一聲,剛想說話,悠揚的鈴聲便從他的上衣口袋傳了出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說了句:“接個電話。”隨後便轉身往陽臺的方向走去。

客廳中,終於只剩下了池夏和喻寧澤二人。

就如鬥獸場中的獅虎之鬥一般,空氣中散發著凝固的氣氛,緊張似乎一觸即發,站臺上的觀眾們早已擯住了呼吸。

在這場他們兩個人的紛爭中,雙方都能說出自己占理的原因,但又都充滿了委屈,好像非要分出個誰對誰錯一般。

“為什麽不加我微信?”喻寧澤率先打破了沈默,開響了鬥爭的第一槍。

“你在質問我嗎?”或許是被他方才並不算友善的態度給刺激到了,池夏的情緒一下子被調動了起來:“我為什麽非要加你微信?”

仿佛蹺蹺板的兩邊,池夏那邊翹了起來,喻寧澤則焉了下去。

他側過身嘆了一口氣,“對不起,我......”

話到了嘴邊,又是一陣煎熬的沈默。其實在發送那條好友申請之前,喻寧澤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一大段解釋的話語。

他在備忘錄裏反覆斟酌了好幾遍,在確認邏輯連貫且沒有錯別字之後,才終於鼓起勇氣在搜索框中輸入了她的手機號碼。

其實他的文采並不算優美,也頂多只能做到語句通順的程度,但這三天裏,光是想要如何開口都已經花費了絕大部分精力,以至於他忍不住覺得,這才是他的腸胃炎遲遲沒有康覆的最大誘因。

可即便如此,即便已經準備地如此充分,當池夏真的站在他面前時,當她的呼吸和表情都如此真實地呈現在他眼前後,他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結結巴巴的,看起來真的遜透了。

喻寧澤轉過身,面向那扇昂貴的落地窗。此時夕陽早已低沈,斜斜地照進屋子裏,池夏看到他在朦朧微光中被照得格外分明的背肌。

雖然比起常人已經算是強壯,但和幾天前的喻寧澤相比,確實是消瘦了不少。池夏低下頭,又不自覺地起了惻隱之心。她收斂了自己暴躁的情緒,貪婪地呼吸了幾大口。

似乎是經過了激烈的心理鬥爭,喻寧澤終於轉過身,單手撐在桌面上,問:“我們要不要找個時間好好聊聊?”

還沒來得及經過大腦,池夏的那句:“不要。”就脫口而出,過了片刻,她才想起要補充一句:“沒這個必要吧,我們還是做同事比較合適。”

她瞥了喻寧澤一眼,心虛地別過了頭:“再說了,我本來也不喜歡辦公室戀情。”

這句話倒是真心的,從很久以前開始,池夏就對辦公室戀情嗤之以鼻。

她記得有一段時間,大學室友沈迷於看這類主題的影視劇和小說,並且仰著腦袋幻想自己以後能被霸道總裁上司狠狠愛,可池夏卻迎頭給她潑了盆冷水。

“等你的霸總男友給你定地獄KPI的時候,你就愛不起來了。”

室友覺得她實在是掃興,反駁了句:“又不是所有上司都這麽狗的,肯定也有好上司。”

池夏冷笑一聲:“工作就是工作,戀愛就是戀愛,混在一起多麻煩,要是有點什麽事吵架了,他分分鐘給你穿小鞋。”

室友依舊不服:“你不懂,就是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才更加深刻刺激。”

池夏在那一瞬間覺得她和室友說的壓根就是兩碼事,她是站在現實的層面進行分析,而室友明顯只是用藝術的眼光在欣賞。

即便如此,她還是堅信自己是正確的,直到現在,她也覺得,要是喻寧澤不是她的同事,這件事就不會讓她如此揪心。

“辦公室戀情怎麽了?”

喻寧澤的提問將她從遙遠的回憶中來了回來,池夏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說了多餘的話。

她擡起手揮了揮空氣中不知何時飄過來的灰塵,說:“因為很麻煩,要是一不小心分手了,就會更麻煩。”

話音剛落,她擡起頭,便看到喻寧澤的神色陰了下去。

他低著聲音問:“還沒在一起你就想著分手嗎?”

池夏楞住了。她覺得喻寧澤似乎總能從一句話中找到最致命的關鍵點,然後打她個措手不及。

在她組織語言之際,對方又問:“那既然如此,為什麽不一開始就拒絕我?”

又是一個直擊心靈的拷問。池夏終於站不住了,她走到高腳凳前坐下,雙手支在下巴上,以至於自己的腦袋不會徹底垂下去。

其實這個問題,她也問過自己好多遍——為什麽不拒絕他呢?

明明從理性層面來講,喻寧澤並不是跟自己非常相配的對象。

他聰明,優秀,帥氣,這些單拎出來一條就可以秒殺絕大部分路人的優點,卻都聚集在他一個人身上。

所以這樣的人,實在很難不讓人印象深刻。池夏自然也不例外。

她在第一次看到他的瞬間,他的模樣就深深已經映在了她的腦海中——不是在那場頗為尷尬的周例會上,而是可以追溯到更久以前,大學畢業前的校招現場。

池夏記得,那那天下著比依萍找她爸要錢那天還要大的雨,而她卻在擁擠的人群中,被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學生撞倒在地。

那個人甚至沒有說一句對不起,可池夏卻在大雨中被淋成了落湯雞,手中的簡歷也早已掉落在地,貼在不太平整的石子路上,像一個被踩扁的塑料袋。

池夏耷拉著腦袋,在心裏暗自感慨今天不宜出門,剛準備起身打道回府,便看到一陣陰影從頭頂降落,把磅礴的雨水全都擋在了外頭。

眼前穿著黑色襯衫的陌生男人彎腰撿起了那張已經算不上是簡歷的廢紙,問:“你也是來參加校招的學生?”

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看到對方好心為自己撐傘的份上,池夏抹了一把糊在臉上的碎發,回答:“是的,我是19屆市場營銷專業的。”

陌生男人仔仔細細地看著池夏恨不得把小學歌唱比賽第二名都寫在上頭的簡歷,輕輕點了點頭,問:“這個,我能拿走嗎?”

“啊?”池夏有些吃驚:“你是哪家公司的大佬?”

對方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笑了笑,在那個笑容揚起的瞬間,池夏似乎在他背後看到了滑過天邊的彩虹。

至於之後收到了Halo的面試邀請,得知這位好心人就是這家公司的研發總監後,池夏自然是萌生了一絲感動之情。

但也談不上多麽深刻,更不可能上升到喜歡。

再後來發生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喻寧澤的一系列行為將池夏的感動消磨殆盡,變成了另一種更加覆雜的,愛恨交加的情緒。

可接下來的發展,頗為戲劇性的,就好像被熬夜沒睡醒的丘比特無意間射中了愛神之箭一般,劇情完全脫離了池夏的想象。

人類對於自己無法用常理解釋的事,總是下意識的抗拒。

於是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喜歡同事,不可以喜歡喻寧澤。這是必須要牢記的人生鐵律,是每天起床之後就要默念三遍的處世之道。

但不知為何,每次他向她靠近的時候,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將心底深處響起的聲音按了下去,任由自己的情感蔓延,直到生長成拔除不盡的野草。

理性動搖的時候,感性就有了可乘之機。

因為喜歡。

過多的思緒和回憶一瞬間侵占了池夏的腦容量,以至於她差點要喘不過氣來。

好煩。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居然還可以如此煩躁。

耳邊,喻寧澤繼續說著:“你不加我的微信,也不想跟我好好談談,還說要跟我做同事,我該怎麽跟你只做同事?”

好煩。

不在沈默中爆發,就在沈默著滅亡。於是,在漫長的沈默後,池夏選擇了爆發。

“你好煩!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問問問!問題這麽多,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把我當成猴子耍蒙在鼓裏的是你,說喜歡我的也是你,現在要問我討說法的還是你,怎麽什麽事都讓你做了?那我呢?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我就不配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緒嗎?整天一副誰都欠你八百萬的樣子,你知不知道,我都不敢喜歡你......”

夠了,池夏。理智之弦終於還是在即便崩潰之際重新占據上風,它不斷地提醒著她:夠了,不要再繼續說了。

不要再把自己的醜態暴露在他面前了。

在淚水即將沖出眼眶之際,池夏轉過了身,留下一句:“喻總監你好好休息。”便奪門而出。

外面的雨好大,比祺貴人跑出來在雨中怒吼甄嬛賤人然後被打死的那天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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