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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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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捌

24.

有人負責花錢,因此裝修新家的事情對於景元來說不算難,難的是該如何瞞過付賬的人去花錢。

“儀征,你小時候是怎麽瞞著父母偷偷花錢的?”神策將軍把筆往案上一扔,隨口點了守在旁邊的雲騎士兵,光明正大地在上班時間討論私事。儀征下意識回答道他以前沒有零花錢。一旁輔佐將軍處理各項軍務的策士長擡起頭,清了清嗓子示意景元現在是工作期間。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在神策府,這第一把火就燒到將軍自己頭上。受到信任的親兵知道將軍屁股跟生了根似的長在座位上是出於對局勢的了然於胸,不那麽熟悉的則認為羅浮新上任的將軍除了上班打瞌睡就是摸魚,要麽趁著策士長不在偷偷溜去龍尊府邸騷擾飲月君。沒過多久,對於神策將軍,羅浮的街巷裏開始稱他為“閉目將軍”。

“……所以你很困嗎?”等到景元回到家,景棠習慣性地伸手摸摸又一次掛在自己身上,卻又控制著重量以防把她壓趴下的白毛腦袋。閉目將軍的外號能夠傳到她耳朵裏,從側面體現這麽叫他的人還真不算少數。她一直以為這幾個月裏睡不好的應該是自己,畢竟半夜被熱醒實在不好受。

有一天晚上又是被熱醒的,景棠能夠感覺得到脖子上已經冒出了汗,她推了推景元,試圖從對方不知道什麽時候把她圈在臂彎的懷抱裏掙脫。沒動彈幾下就看見一雙半睜不閉的金色的眼,聽見對方用輕得近乎囈語般的聲音求她不要走。景棠把這歸結為景元做了什麽噩夢,畢竟他又不知道自己當初幹了什麽,取活髓的事情丹楓未必會告知景元。出於對無血緣好大兒的憐愛,她輕輕地拍拍景元的後背,說,我就在這裏。

然後趁著他的呼吸重新平穩之後迅速地躥出,感受來之不易的片刻清涼。結果等到第二天醒來,她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回到景元懷裏。

“要不然我們還是分開睡吧?”

景元聞言,反問:“阿棠你這是打算說話不算話?”

他很清楚妹妹的想法,只是這一次他不打算像從前那樣無條件地溺愛她。就像丹楓被噩夢折磨,並未隨著父母一同離去的夢魘也時常於夜晚光臨他的夢境。有時是從軍營裏寄回家中的一張寫了他名字的訃告,有時是面容扭曲徹底墮入魔陰的親人,但更多時候來到他眼前的是景棠。

蜷縮地上的,無聲落淚的,痛苦哭嚎的,雙目無神的。她身著華美繁覆的衣飾從高臺上墜落,於半空化作一尾青綠的游龍,向著陳設精致的室內發出長吟。腳下的地磚變成海水,不再支持著白發金瞳的將軍站立,他陷落進汪洋之中,透過深水看見天空劃過一道光矢。

死亡從未離他如此之近。

夢醒之後他就會去找景棠的護衛,無論是誰,只要遇見,他就會想方設法地從他們口中套取有關玉清君的事情。自方壺而來的六位星君嘴巴比想象當中還要嚴,對於主君的前世只字不提。天機與天相尚能夠客客氣氣地請他離開,友人口中在一夜之間蕩平方壺龍師宅邸的天梁和同樣以武技聞名的天府則不那麽給面子,就差拿著刀槍將他戳出去。

青鏃接到的來自將軍就任後的第一個密令就是去向羅浮持明的龍師長老打聽持明族內幾乎沒有任何記載的玉清君。這對於策士長來說多少有點強人所難,持明族已經同狐人還有仙舟原住民混居數千年不假,但內部卻依舊充滿神秘,也相當排外。

“將軍如果實在想要知道關於那位玉清君的情報,為什麽不去問問飲月君呢?”作為一方族長的龍尊或多或少會清楚一些族內秘聞,更何況以兩人上一次喝醉了酒在水池裏互毆的交情,只要開口對方一定會作出解答。“這可比我忙碌好幾年收集到的情報要快多了。”

景元用手撐著腦袋,半瞇著眼睛一言不發。最好的情報來源就在他家,丹楓口中拱衛主君六千年的護衛們無疑是最了解景棠幾世過往的人,可惜什麽東西都問不出來。

——所以我就只能來找你嘍。

神策將軍輕車熟路地提著點心拜訪龍尊府邸,讓友人稍後將它們轉交給不太遇得上的師父鏡流和白珩。

雲上五驍自年紀最小的景元成為巡獵令使後就不太常有並肩作戰的時候,更多的是分區清掃藥王秘傳。近段日子羅浮太平許多,雲騎軍出兵多為遠征,也是普通士卒能夠完成的任務,落不到他們頭上。

白發將軍坐到飲月君對面,給自己倒了杯茶,頂著對方混雜了嫌棄與不忍直視的殺人目光中把茶水一飲而盡:“丹楓,和我聊聊玉清君吧。”

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冷面小龍男沒用尾巴把景元扔出去,又給他斟上半杯茶,問他,你想知道什麽?

“我對玉清君的了解也不算多……前代飲月君說涉及玉清君機密的事情他並未存放在長老手中。”但可以肯定的是雨別同玉清君關系匪淺,要不然六位星君也不會看他不爽這麽多年。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好兄弟,我總不能一無所知地去保護阿棠。

“……”

丹楓擡眼望向景元:天相說,玉清君的某一世接受過壽瘟禍祖的賜福。

“藥師將她擄走,帝弓把她帶回。實為詛咒的賜福讓玉清君被當時的仙舟貴族軟禁,以骨髓和血肉同求藥使進行交易。”

【不朽】的龍神已逝,唯一的令使與最後的造物繼承它長久的生命;【豐饒】的藥師聽聞巨龍的離去,自顧自地給了形同遺物的她與旁人共享漫長歲月的權柄;【巡獵】的帝弓用人類的身軀為籠中鳥獻上自由,卻又間接地把她關進另一個牢籠。照理來說,自帝弓升格為星神,以光矢宣告他的綸音,仙舟上但凡與壽瘟禍祖扯上關系的都應被抹除。

唯一被允許活下來的是玉清君。

因為持明,因為藥師,因為帝弓。

天相曾在酒後告訴丹楓,他的主君是三位星神共同享有的祭品。

你難道以為這是帝弓司命對玉清君的偏愛?

好脾氣的匠人活動人偶的關節,朝面前的飲月龍尊舉杯,露出一個譏諷且悲哀的笑容。作為愚臣,他當然不會告訴對方玉清君每隔幾百年就要面見一次帝弓的真相,也不會殘酷地把壓制豐饒賜福的儀式背後滋長的汙垢擺到飲月眼前。

那畢竟是飲月——帶金絲雀逃離囚籠的飲月,給無名的龍女一個名字的飲月,讓延壽星君終於不用再背負弒君之罪的飲月。

司祿星君望向這一世的飲月清澈的雙眼:

“藥師與帝弓一同奪走了她數千年的自由,她恨誰都情有可原。在這方面,【豐饒】和【巡獵】是共犯,是同盟。”

——帝弓希望她活著,不僅是對記憶裏由燧皇吞噬得模糊不清,卻依然被銘記於心的那個身影的偏愛,比那更多的是愧疚。愧疚他不曾發現重新戴在龍女手腳上的鎖鏈,還有從未意識到方壺悄然建立的祭拜玉清君的廟宇。

可對真相一無所知的人們無疑是敬愛她的,就像丹楓記憶裏持明族內部流傳數千載的禱詞:

垂光濟苦,覆育兆民。

大悲大願,大聖大慈玉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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