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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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第 71 章
◎“倘若你心悅於他，那我只能……讓你親眼看著他去死了……”◎
“阿姐方才力道真是下狠了, 現下我腳背還疼著呢，嘶——不讓說就不說嘛，踩人做什麽？”
大街上, 裴知綏與裴燁二人打馬前行, 眼瞧著離郡王府走出一段距離, 裴燁才壓低了聲音嘀咕兩句。
裴知綏換上一身騎裝, 揚著馬鞭, 漫不經心地應了句：“是我不對，待會兒事情了結, 阿姐請你喝酒去。”
裴燁這才止住話頭，轉而哼起小曲，心情頗好地領著她往府衙的方向去。
因著城外暴亂一事，府衙上下忙得不可開交，有幾位相熟的見著裴燁領著姑娘來了, 也只是談笑幾句，知道後者身份便不敢造次, 急匆匆去忙手頭上的事務。
一位身著淺綠袍服，腰系銀帶的清瘦男子手握書簡, 邊走邊看, 眼瞧著要撞上來時，裴燁伸手扶了他一把。
“溫參軍，看什麽看得這麽入迷？”
溫衍聞聲擡頭, 面上霎時浮現一抹笑意, “小將軍來了，方才正在看過往刑獄的些許記載, 想著廊上人少, 就沒註意看路。”他轉眸看了裴知綏一眼, “這位是？”
裴燁大剌剌地笑著介紹：“這是我阿姐！專程從京城來看我的！”
平陽郡王膝下僅有二子，同輩中能與裴燁論姊弟的，便只有其二弟裴長休與華陽長公主的遺孤，順成帝捧在手心的那位永嘉郡主。
裴知綏略顯無奈地瞥了他一眼，後者仍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仍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溫衍很快反應過來，俯身行禮：“微臣見過永嘉郡主。”
她虛扶了一把，想起此行正事，話音一轉：“參軍大人不必多禮。我此行北上恒州，途中見過不少流民，此番正是央了燁兒帶我來看看，那些被押送進來的流民。”
溫衍連連擺手：“地牢中臟汙不堪，恐汙了郡主的眼……”
話還沒說完，就被裴燁打斷，“行了行了，別扯那些虛的，人是我抓回來的，別管臟汙不臟汙，我阿姐想看便帶她去看。”
裴燁的性子溫衍再熟悉不過，當下也不再糾結，領著他們往地牢裏走。
地牢不小，裏頭牢房約莫有數十間，恒州為兩國交界處，多年來兵戎相見，捕捉了不少北朔派來的探子，加上敵軍俘虜，一年少說也有數百眾，是以牢房建的寬敞。
因著城外動亂，現下更是住得滿滿當當。
溫衍將牢房的鑰匙交給裴燁，叮囑幾句便離開了。裴燁雖年輕，卻始終頂著個郡王次子的名頭，早早便被投入軍中磨礪，審訊、刑獄之事不在話下。府衙中人人都尊稱他一聲小將軍，除開他的身份不談，其手腕狠戾亦是緣由之一。
他邊走邊垂頭撥弄著手裏的鑰匙串，似乎是在尋找著某間牢房的鑰匙，鑰匙撞擊發出的窸窣響動在死氣沈沈的地牢中回蕩著，撞在每個人的心尖上。
裴知綏一襲白衣，行走在昏暗潮濕的牢房中，牢房上方高處開了扇小窗，日光透過鐵柵欄落在她的裙擺邊上，倏然被一只臟手抓住。
她下意識皺起眉頭，低頭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那人蓬頭垢面，也許剛受過刑罰不久，泥濘和血汙結成一塊凝在臉上，看不清五官，唯有一雙眼格外明亮。
“把……我的孩子還、還來……”地上傳來氣息微弱的聲音，音調細長，不似男聲。
“什麽孩子？”她並未急著將裙擺抽出，停駐腳步，垂首盯著她亂蓬蓬的發頂。
裴燁聞聲回頭，見她被牢犯抓住，一時大怒，走上前朝鐵欄用力一踢——
“放開！”
婦人緊緊地攥著，充耳不聞。
裴知綏稍向前一步，忽然認出她來，問裴燁：“這幾間關的是昨日季子承押回來的亂民？”
他點頭應是，轉而有些疑惑：“奇了怪了，昨天爹下令時，並未言明要處置他們，只是抓起來仔細盤問，這些個獄卒下手怎的這樣重。”
牢房中暗處的角落忽然傳來一道刺耳的笑聲，“桀桀……因為她，通敵啊！”
那婦人聞言，卻像是瘋了一般，雙手死死攥著鐵欄，整個頭卡在縫隙裏嘶吼著：“我沒有！我沒有！你撒謊！”
裴燁抽刀出鞘，刀背猛地往鐵欄一拍，發出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
“都閉嘴！再廢話一句，小爺我摘了你們的腦袋！”
婦人悻悻地收回手，雙目猩紅地盯著角落處的瘋子。
見事態平息，裴燁帶著她繼續往前，她擰著眉問：“通敵又是怎麽回事？”
裴燁邊走邊道：“我想起來了，方才那個女人先前是恒州城裏一商戶的女兒，日子雖算不上富裕，卻也無需幹體力活，養得挺好。結果，愛上了個喬裝辦成貨商的北朔奸細，還留了孽種，家裏容不下她們，便趕出城外，母子倆只好在一處村子裏落了腳。想來昨日審訊時，問出了這一條，便上了刑。”
她垂眸看了一眼裙擺的手印，嘆息道：“也是個可憐人。”
裴燁在一間牢房前剎住步子，終於從那一長串密密麻麻的鑰匙中找到他要的那一把，吧嗒一聲打開銅鎖，推門率先走了進去，用眼神示意她不要靠得太近。
她無聲點了點頭，立在門口。
角落處有一張墊了茅草的小榻，榻上躺了個人，聽見聲音翻了個身，猝不及防對上裴燁陰鷙的目光，嚇得連滾帶爬要站起來，腿卻已經軟了。
裴燁動一下，他便猛地往後縮，連連搖頭，想來是被昨日的審訊嚇破了膽。
裴燁：……
忽然手臂被人輕輕握了一下，他轉過頭，門口那人已經走上前來。
“不怕，我們不會對你動刑，你可以出去了。”
那人瑟縮著從暗處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掃了裴燁一眼，冷不丁打了個寒噤，轉向面相更為和善裴知綏。
“真的嗎？”他期期艾艾地問道。
她點了點頭，不僅如此，還將牢裏其他的北朔流民也放了出來。這些人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待得久了，一時觸碰到自由的滋味，難免躡手躡腳，可真正踏出了府衙的大門，又變得異常欣喜。
裴燁皺著眉，表情有些不解：“阿姐此番何意，那些人可都是我費了好大功夫抓回來的。”
她推開牢房門走了出去，說：“那你審訊了月餘，可有問出什麽？”
裴燁更加不解，“是沒問出來什麽，可把他們放了，不是放虎歸山麽？”
裴知綏走出地牢，豁然明亮的光線有些刺眼，下意識擡手擋了擋，“燁兒，你們久居邊疆，對敵國奸細自然更敏感。可你有沒有想過，既然背後的有心之人將他們送到你面前，目的就是要你們禁錮住這些人，好給北朔一個借口起兵呢？肆城短兵相接，城內的北朔百姓都被都被撤走了，獨獨留下他們，這背後的用意難道你不清楚嗎？這也就是昨日叔父叫你放人的緣由。”
裴燁細細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頓時一撫掌，大大咧咧地攬住裴知綏的肩頭，這猝不及防的力道讓她腳下趔趄幾步。
“阿姐不愧是裴家女兒，身上流的都是開國先祖的血脈！一眼就瞧明白了，我在軍中汲汲營營數年，卻也還是看不透這些七彎八拐的心思。”
她奮力挪開裴燁結實的手臂，說了句：“沒大沒小。”
裴燁笑嘻嘻地把頭湊過來，“事情都辦完了，接下來阿姐可以陪我賽馬了吧？”
裴知綏眸光一轉，“你的馬如何，能跑嗎？”
“阿姐這就小瞧我了吧，我的馬可是我親自馴的，風馳電掣，一夜能奔赴千裏。就是性子野得很，除了我的話誰都不聽。”他挺了挺結實的胸膛，自豪道。
裴知綏狡黠地笑了，“給阿姐也搞一匹。”
裴燁霎時有些蔫了，支支吾吾道：“馬營可就在校場邊上……要是被爹知道，我倆又免不得一頓打……”
容不得他拒絕，裴知綏拉著他出了府衙，眼見著方才放出去的北朔流民都出了城，這才不急不慢地打馬出城，徑直朝馬營地方向去。
蒼鷹在半空盤旋，裴燁吹了個哨，那鷹就像聽得懂人話似的俯沖下來，直直落在裴燁的肩頭，他側首沖裴知綏得意地笑了笑，夾緊馬腹馳騁而去。
裴知綏卻楞在原地，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
馳騁沙場，肆意輕狂，策馬橫縱半疆，只為博取美人一笑。
邊疆養的鷹，就該是這個模樣。
見她遠遠落在後頭，裴燁在風中大喊道：
“阿姐！發什麽楞呢，再不跑，就追不上我啦！”
裴知綏失笑地搖搖頭，嘆道：“小兔崽子。”說罷便打馬追了上去。
馬營中豢養了不少好馬，大多是從西北的山脈底下馴服的野馬，性烈如火，得配好幾代，才能配出適合上戰場的鐵蹄戰馬。
她和裴燁本就是奔著賽馬去的，兩人馬術精湛，甚得平陽郡王真傳。既然是給裴知綏挑馬，便不能挑那些個尋常的，得要純種的烈馬。
精挑細選之下，一匹比她還要高上半個頭，哼哧哼哧冒著熱氣，眼神桀驁不馴的野馬被牽到她面前。
馬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馬，苦著臉欲言又止。
裴知綏卻十分滿意地摸了摸馬鬃，幹脆利落地翻身上馬，說：“這匹就很好。”
裴燁朗聲長笑，“哈哈哈！好啊，你我姐弟二人數年未見，當得不留餘力賽上一場！阿姐，莫要怪弟弟不憐香惜玉！”
說罷，二人一揚馬鞭，長驅而去，揚起漫天的黃沙。
馬夫看了一眼她留下的那匹小栗馬，小栗馬斜眼睨他，不滿地從鼻腔中噴出熱氣，徑直往棚裏走。
馬夫：……這過的都是什麽苦日子。
*
兩道馬蹄聲急促交織著，蒼鷹翺翔於天際，緊隨其後，越過沙地，沒入層疊的群山之中。
他們在一處驛站前勒韁駐馬，驛站旁側圈著幾匹馬，裴燁下馬逐一確認，其中有十二匹都是來自恒州城內的馬舍。
確認驛站內空無一人後，裴燁冷笑一聲，“原來阿姐今晨讓我給馬舍的馬匹都做上標記，是這個用意。果然，方才我們放出的流民，有三分之一都買了馬往此處趕，又在驛站換了馬，抹除行蹤。”
她掃視一周，擰著眉問道：“能否追蹤到他們的行跡？”
裴燁盯著地上交錯雜亂的馬蹄印，凝神不語，順著蹄印走出數尺後，猝然翻身上馬。
“阿姐，走，找到了。”
只是看了這幾眼，就能辨認出那夥人離去的方向，裴知綏暗暗投去讚賞的目光，裴燁這幾年在軍中磨礪果然成長許多。
下一瞬，裴燁策馬朝樹林中奔去，見她有些疑惑，回頭解釋道：“阿姐，這幾座山我熟悉的很，知道他們大概的方向，要想趁早追上去，這條是捷徑。”
見狀，裴知綏也不再猶豫，打馬跟了上去。
那夥流民的腳程很快，他們翻過幾座山，策馬從艷陽高照跑到圓月高懸，終於在離恒州城數十裏的一處荒山中找到了他們的蹤跡。
裴知綏猜的不錯，這夥人背後確實有人指使，此人也正如她所料，是大殷人。
“不是說會派人來營救我們麽，在地牢裏待了半月，人影都沒見著！”
“讓我們幹活的時候答應的爽快，出了事就不管我們了是吧！”
“翻臉不認人的東西，打明兒我便向郡王告密！”
……
荒瘠的山谷中，隱隱有火光閃動，仔細一瞧便會發現，這竟是一處兵營，設了校場、糧倉、兵舍齊全，照一旁的馬棚規模來看，這裏頭竟養了數千騎兵。
裴燁神情倏然凝重，安頓好馬匹，帶著裴知綏俯身藏於樹叢後方，仔細觀察著下方的動靜。
從恒州城裏放出來的流民此時正和守營的將士爭吵，吵嚷著要見他們的管事，要個說法。
平陽郡王對百姓一貫心軟，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不願對這些人動粗，是以讓他們尋了空子，探聽到一星半點的軍營機密，這幕後的操縱者約莫也想得到他們手裏的東西，這才費了些功夫將他們帶來。
“吵什麽？大人正在營中議事，你們安心候著便是，少不了你們一口飯吃。”守營的將士不耐煩地嚷道。
剛說完，人群之中忽然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乍一聽還有些熟悉。
“大人，我手上的情報比他們的有用，能否讓我單獨見見裏頭的大人物？”
守將將信將疑，長矛依舊橫在入口處，攔著不讓進。
“你先說說是什麽。”
“恒州城的布防圖。”
此話一出，人群霎時陷入一陣死寂，就連守將也楞了一瞬，擡眼掃視著面前蓬頭垢面的老人，踟躕片刻後，轉身走入某處營帳。
裴燁二人就蹲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將這句話聽得一清二楚。他當即憤然而起，就要拔刀上前殺了那人。
布防圖上標註著恒州各個城池的兵力布防，一旦落入北朔人的手裏，奪取恒州便如同探囊取物。一旦布防圖丟失，便意味這平陽郡王府通敵，是個株連九族、遺臭萬年的罪名！
所以裴燁才這樣激動。
裴知綏使出吃奶的力氣按耐住他，沈靜道：“不急，等裏頭的人出來。”
“茲事體大，性命攸關之事，阿姐速速回去報信，讓爹加派人手前來清剿這群逆匪。”
裴燁當即清醒幾分，就要把她往外推，顯然是不想讓她摻合進這樣驚險的事情中。
她卻不願，面對數千騎兵和吊著腦袋的布防圖，身形絲毫不移，定定地守在裴燁身側。
“別說話，人出來了。”
只見那頭緩緩走出一個黑袍人影，身材高挑，他一出來，所有人下意識噤聲。
那人擺了擺手，示意老人跟著他進去。
裴燁卻待不住了，一旦此人進去，布防圖落在他人手裏，恒州淪陷，北朔鐵騎直取京城，裴家上下就是通敵叛國之罪！
“逆賊！交出布防圖！”
冷喝聲自樹叢間響起，營外的守將紛紛拔劍出鞘，黑袍人似是有些詫異，朝這邊看了一眼，一語不發。
一排排弓箭手就位，朝二人的方向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雨，裴燁橫刀一一擋去，刀箭相擊的鏘聲讓裴知綏心中發怵，卻還是攥著短匕，揮向零散的冷箭。
有人闖入，將士們的第一反應便是將他們二人活捉，但遮天蔽日的箭雨抵不過裴燁的快刀，眼瞧著他們一步步接近，便管不得那些流民的安危，提劍沖了上去。
裴燁一人之力，必然抵不過這數千私兵，眼下卻已無退路，不若一命換布防圖。
思及此處，裴燁的攻勢愈發猛烈，頃刻之間便殺到了黑袍人與老人面前，刀刃直指老人的前胸，四周的守將也已拔劍出鞘，直直插向他的頭顱——
千鈞一發之際，黑袍人忽然開口：“都住手！”
說罷，把驚慌失措的老人往身後一拽，提劍擋下裴燁的大刀，摩擦出細碎火星，凜冽刺耳的聲音持久不散。
“鐺——”裴燁的大刀被震得脫手而出，甩飛在一旁。
守將一擁而上，三兩下將裴燁押下，就在他們即將摁住裴知綏時，黑袍人再度開口阻止。
夜晚的山風呼嘯，像兇猛的野獸從林間躍過，裴知綏默然站在風裏，白衣上呈現著一大灘刺眼的鮮紅。
裴燁被摁在地上，嘴裏塞了布團，艱難地朝她的方向蠕動。
她面無表情地折斷了右肩的羽箭，臉頰上分布著數道口子，正往下滴著血，染紅了衣領。
風太大了，如同前世國破的那一夜，暴雪淋在她的肩頭，湮滅了一切聲息。
她蒼白的嘴唇動了動，自嘲似的吐出那一句：“謝雲湛，又是你啊……”
怎麽每次，害得她國破家亡的人，都是他呢？
明明這一世，她已經準備放過他了。
……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再醒來的的時候，天地仿佛都在震顫，凜冽的山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身處馬背上，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山道。
背後傳來硬實的觸感，她後背一僵，立馬撤開身子往後看，正好對上謝雲湛那雙深沈幽暗的眼眸。
裴知綏本能地想要抽出袖中的短匕刺他左心，卻發現上半身都被麻繩捆綁著，絲毫動彈不得，嘴裏也被塞了布團，發不出聲音。
思忖片刻，她腿一蹬就要跳下馬，卻被輕而易舉地拉了回來。
“臣勸郡主三思，您的性命與皇家以及裴家而言，都至關緊要。您尋死簡單，替平陽郡王府洗罪卻難。”
她靜了一瞬，知道掙紮無用，便開始觀察起周遭的地形。定國公私營暴露，肯定不會讓她和裴燁活著回去，如今一行人馬深夜趕路，想必是轉移地點。
她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回頭望去，卻看不見裴燁的身影。
道路兩側的人舉著火把策馬前行，一眼望去，卻沒有數千眾之多，頂多七八百，想來是兵分幾路，避免惹人耳目。
謝雲湛低啞的嗓音在身後響起：“不必擔心，臣暫時不會動裴小將軍。”
裴知綏一下子怒氣沖腦，鞋尖猛地朝馬腹的薄弱處猛踹——
馬兒吃痛，驚嚇得高高揚起前蹄，將馬背上的人甩飛出去。
身後的一行將士隨之駐步，為首幾人下馬圍了上來。
裴知綏在泥土裏翻滾幾圈，後背被樹叢的枯枝劃出一道道口子，胸前的傷口因這一摔而裂開，沁出的鮮血很快浸滿了半身的白裙。
這一摔，倒是將身上的捆著的麻繩摔散了些，嘴裏的布團也隨之掉落，她迅速掏向袖中的短匕，卻掏了個空。
謝雲湛從地上站起身來，一步步朝她靠近，幽夜中閃過一抹寒光。
“是在找這個嗎？”
沈偃送她防身的匕首，竟然落在了謝雲湛手裏！
“還給我！”她心底積壓的怒火燃燒起來，眸中帶著殺意，死死地盯著謝雲湛。
火光將謝雲湛的身影拉得很長，徹底將她籠罩其中。他垂眸盯著她，“我以為你對這些身外之物不甚在意，可太子送你的東西，卻被你日日帶在身上，就那麽在意他？”
裴知綏怒不可遏地朝他□□猛踹，卻被對方輕易抓住了腳腕，步步緊逼，後背直直撞上樹幹。
人已經動彈不得，眸中的怒意卻燃得更盛，她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也配提他？”
謝雲湛忍無可忍地閉了閉眼，掌側陡然在她後頸一擊，身前的人驟然昏了過去，被他橫抱上馬。
“倘若你心悅於他，那我只能……讓你親眼看著他去死了……”
山風拂過長林，發出駭人的呼嘯聲，一行人走後，再度恢覆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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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你心悅於他，那我只能……讓你親眼看著他去死了……”◎
“阿姐方才力道真是下狠了, 現下我腳背還疼著呢，嘶——不讓說就不說嘛，踩人做什麽？”
大街上, 裴知綏與裴燁二人打馬前行, 眼瞧著離郡王府走出一段距離, 裴燁才壓低了聲音嘀咕兩句。
裴知綏換上一身騎裝, 揚著馬鞭, 漫不經心地應了句：“是我不對，待會兒事情了結, 阿姐請你喝酒去。”
裴燁這才止住話頭，轉而哼起小曲，心情頗好地領著她往府衙的方向去。
因著城外暴亂一事，府衙上下忙得不可開交，有幾位相熟的見著裴燁領著姑娘來了, 也只是談笑幾句，知道後者身份便不敢造次, 急匆匆去忙手頭上的事務。
一位身著淺綠袍服，腰系銀帶的清瘦男子手握書簡, 邊走邊看, 眼瞧著要撞上來時，裴燁伸手扶了他一把。
“溫參軍，看什麽看得這麽入迷？”
溫衍聞聲擡頭, 面上霎時浮現一抹笑意, “小將軍來了，方才正在看過往刑獄的些許記載, 想著廊上人少, 就沒註意看路。”他轉眸看了裴知綏一眼, “這位是？”
裴燁大剌剌地笑著介紹：“這是我阿姐！專程從京城來看我的！”
平陽郡王膝下僅有二子，同輩中能與裴燁論姊弟的，便只有其二弟裴長休與華陽長公主的遺孤，順成帝捧在手心的那位永嘉郡主。
裴知綏略顯無奈地瞥了他一眼，後者仍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仍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溫衍很快反應過來，俯身行禮：“微臣見過永嘉郡主。”
她虛扶了一把，想起此行正事，話音一轉：“參軍大人不必多禮。我此行北上恒州，途中見過不少流民，此番正是央了燁兒帶我來看看，那些被押送進來的流民。”
溫衍連連擺手：“地牢中臟汙不堪，恐汙了郡主的眼……”
話還沒說完，就被裴燁打斷，“行了行了，別扯那些虛的，人是我抓回來的，別管臟汙不臟汙，我阿姐想看便帶她去看。”
裴燁的性子溫衍再熟悉不過，當下也不再糾結，領著他們往地牢裏走。
地牢不小，裏頭牢房約莫有數十間，恒州為兩國交界處，多年來兵戎相見，捕捉了不少北朔派來的探子，加上敵軍俘虜，一年少說也有數百眾，是以牢房建的寬敞。
因著城外動亂，現下更是住得滿滿當當。
溫衍將牢房的鑰匙交給裴燁，叮囑幾句便離開了。裴燁雖年輕，卻始終頂著個郡王次子的名頭，早早便被投入軍中磨礪，審訊、刑獄之事不在話下。府衙中人人都尊稱他一聲小將軍，除開他的身份不談，其手腕狠戾亦是緣由之一。
他邊走邊垂頭撥弄著手裏的鑰匙串，似乎是在尋找著某間牢房的鑰匙，鑰匙撞擊發出的窸窣響動在死氣沈沈的地牢中回蕩著，撞在每個人的心尖上。
裴知綏一襲白衣，行走在昏暗潮濕的牢房中，牢房上方高處開了扇小窗，日光透過鐵柵欄落在她的裙擺邊上，倏然被一只臟手抓住。
她下意識皺起眉頭，低頭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那人蓬頭垢面，也許剛受過刑罰不久，泥濘和血汙結成一塊凝在臉上，看不清五官，唯有一雙眼格外明亮。
“把……我的孩子還、還來……”地上傳來氣息微弱的聲音，音調細長，不似男聲。
“什麽孩子？”她並未急著將裙擺抽出，停駐腳步，垂首盯著她亂蓬蓬的發頂。
裴燁聞聲回頭，見她被牢犯抓住，一時大怒，走上前朝鐵欄用力一踢——
“放開！”
婦人緊緊地攥著，充耳不聞。
裴知綏稍向前一步，忽然認出她來，問裴燁：“這幾間關的是昨日季子承押回來的亂民？”
他點頭應是，轉而有些疑惑：“奇了怪了，昨天爹下令時，並未言明要處置他們，只是抓起來仔細盤問，這些個獄卒下手怎的這樣重。”
牢房中暗處的角落忽然傳來一道刺耳的笑聲，“桀桀……因為她，通敵啊！”
那婦人聞言，卻像是瘋了一般，雙手死死攥著鐵欄，整個頭卡在縫隙裏嘶吼著：“我沒有！我沒有！你撒謊！”
裴燁抽刀出鞘，刀背猛地往鐵欄一拍，發出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
“都閉嘴！再廢話一句，小爺我摘了你們的腦袋！”
婦人悻悻地收回手，雙目猩紅地盯著角落處的瘋子。
見事態平息，裴燁帶著她繼續往前，她擰著眉問：“通敵又是怎麽回事？”
裴燁邊走邊道：“我想起來了，方才那個女人先前是恒州城裏一商戶的女兒，日子雖算不上富裕，卻也無需幹體力活，養得挺好。結果，愛上了個喬裝辦成貨商的北朔奸細，還留了孽種，家裏容不下她們，便趕出城外，母子倆只好在一處村子裏落了腳。想來昨日審訊時，問出了這一條，便上了刑。”
她垂眸看了一眼裙擺的手印，嘆息道：“也是個可憐人。”
裴燁在一間牢房前剎住步子，終於從那一長串密密麻麻的鑰匙中找到他要的那一把，吧嗒一聲打開銅鎖，推門率先走了進去，用眼神示意她不要靠得太近。
她無聲點了點頭，立在門口。
角落處有一張墊了茅草的小榻，榻上躺了個人，聽見聲音翻了個身，猝不及防對上裴燁陰鷙的目光，嚇得連滾帶爬要站起來，腿卻已經軟了。
裴燁動一下，他便猛地往後縮，連連搖頭，想來是被昨日的審訊嚇破了膽。
裴燁：……
忽然手臂被人輕輕握了一下，他轉過頭，門口那人已經走上前來。
“不怕，我們不會對你動刑，你可以出去了。”
那人瑟縮著從暗處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掃了裴燁一眼，冷不丁打了個寒噤，轉向面相更為和善裴知綏。
“真的嗎？”他期期艾艾地問道。
她點了點頭，不僅如此，還將牢裏其他的北朔流民也放了出來。這些人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待得久了，一時觸碰到自由的滋味，難免躡手躡腳，可真正踏出了府衙的大門，又變得異常欣喜。
裴燁皺著眉，表情有些不解：“阿姐此番何意，那些人可都是我費了好大功夫抓回來的。”
她推開牢房門走了出去，說：“那你審訊了月餘，可有問出什麽？”
裴燁更加不解，“是沒問出來什麽，可把他們放了，不是放虎歸山麽？”
裴知綏走出地牢，豁然明亮的光線有些刺眼，下意識擡手擋了擋，“燁兒，你們久居邊疆，對敵國奸細自然更敏感。可你有沒有想過，既然背後的有心之人將他們送到你面前，目的就是要你們禁錮住這些人，好給北朔一個借口起兵呢？肆城短兵相接，城內的北朔百姓都被都被撤走了，獨獨留下他們，這背後的用意難道你不清楚嗎？這也就是昨日叔父叫你放人的緣由。”
裴燁細細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頓時一撫掌，大大咧咧地攬住裴知綏的肩頭，這猝不及防的力道讓她腳下趔趄幾步。
“阿姐不愧是裴家女兒，身上流的都是開國先祖的血脈！一眼就瞧明白了，我在軍中汲汲營營數年，卻也還是看不透這些七彎八拐的心思。”
她奮力挪開裴燁結實的手臂，說了句：“沒大沒小。”
裴燁笑嘻嘻地把頭湊過來，“事情都辦完了，接下來阿姐可以陪我賽馬了吧？”
裴知綏眸光一轉，“你的馬如何，能跑嗎？”
“阿姐這就小瞧我了吧，我的馬可是我親自馴的，風馳電掣，一夜能奔赴千裏。就是性子野得很，除了我的話誰都不聽。”他挺了挺結實的胸膛，自豪道。
裴知綏狡黠地笑了，“給阿姐也搞一匹。”
裴燁霎時有些蔫了，支支吾吾道：“馬營可就在校場邊上……要是被爹知道，我倆又免不得一頓打……”
容不得他拒絕，裴知綏拉著他出了府衙，眼見著方才放出去的北朔流民都出了城，這才不急不慢地打馬出城，徑直朝馬營地方向去。
蒼鷹在半空盤旋，裴燁吹了個哨，那鷹就像聽得懂人話似的俯沖下來，直直落在裴燁的肩頭，他側首沖裴知綏得意地笑了笑，夾緊馬腹馳騁而去。
裴知綏卻楞在原地，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
馳騁沙場，肆意輕狂，策馬橫縱半疆，只為博取美人一笑。
邊疆養的鷹，就該是這個模樣。
見她遠遠落在後頭，裴燁在風中大喊道：
“阿姐！發什麽楞呢，再不跑，就追不上我啦！”
裴知綏失笑地搖搖頭，嘆道：“小兔崽子。”說罷便打馬追了上去。
馬營中豢養了不少好馬，大多是從西北的山脈底下馴服的野馬，性烈如火，得配好幾代，才能配出適合上戰場的鐵蹄戰馬。
她和裴燁本就是奔著賽馬去的，兩人馬術精湛，甚得平陽郡王真傳。既然是給裴知綏挑馬，便不能挑那些個尋常的，得要純種的烈馬。
精挑細選之下，一匹比她還要高上半個頭，哼哧哼哧冒著熱氣，眼神桀驁不馴的野馬被牽到她面前。
馬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馬，苦著臉欲言又止。
裴知綏卻十分滿意地摸了摸馬鬃，幹脆利落地翻身上馬，說：“這匹就很好。”
裴燁朗聲長笑，“哈哈哈！好啊，你我姐弟二人數年未見，當得不留餘力賽上一場！阿姐，莫要怪弟弟不憐香惜玉！”
說罷，二人一揚馬鞭，長驅而去，揚起漫天的黃沙。
馬夫看了一眼她留下的那匹小栗馬，小栗馬斜眼睨他，不滿地從鼻腔中噴出熱氣，徑直往棚裏走。
馬夫：……這過的都是什麽苦日子。
*
兩道馬蹄聲急促交織著，蒼鷹翺翔於天際，緊隨其後，越過沙地，沒入層疊的群山之中。
他們在一處驛站前勒韁駐馬，驛站旁側圈著幾匹馬，裴燁下馬逐一確認，其中有十二匹都是來自恒州城內的馬舍。
確認驛站內空無一人後，裴燁冷笑一聲，“原來阿姐今晨讓我給馬舍的馬匹都做上標記，是這個用意。果然，方才我們放出的流民，有三分之一都買了馬往此處趕，又在驛站換了馬，抹除行蹤。”
她掃視一周，擰著眉問道：“能否追蹤到他們的行跡？”
裴燁盯著地上交錯雜亂的馬蹄印，凝神不語，順著蹄印走出數尺後，猝然翻身上馬。
“阿姐，走，找到了。”
只是看了這幾眼，就能辨認出那夥人離去的方向，裴知綏暗暗投去讚賞的目光，裴燁這幾年在軍中磨礪果然成長許多。
下一瞬，裴燁策馬朝樹林中奔去，見她有些疑惑，回頭解釋道：“阿姐，這幾座山我熟悉的很，知道他們大概的方向，要想趁早追上去，這條是捷徑。”
見狀，裴知綏也不再猶豫，打馬跟了上去。
那夥流民的腳程很快，他們翻過幾座山，策馬從艷陽高照跑到圓月高懸，終於在離恒州城數十裏的一處荒山中找到了他們的蹤跡。
裴知綏猜的不錯，這夥人背後確實有人指使，此人也正如她所料，是大殷人。
“不是說會派人來營救我們麽，在地牢裏待了半月，人影都沒見著！”
“讓我們幹活的時候答應的爽快，出了事就不管我們了是吧！”
“翻臉不認人的東西，打明兒我便向郡王告密！”
……
荒瘠的山谷中，隱隱有火光閃動，仔細一瞧便會發現，這竟是一處兵營，設了校場、糧倉、兵舍齊全，照一旁的馬棚規模來看，這裏頭竟養了數千騎兵。
裴燁神情倏然凝重，安頓好馬匹，帶著裴知綏俯身藏於樹叢後方，仔細觀察著下方的動靜。
從恒州城裏放出來的流民此時正和守營的將士爭吵，吵嚷著要見他們的管事，要個說法。
平陽郡王對百姓一貫心軟，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不願對這些人動粗，是以讓他們尋了空子，探聽到一星半點的軍營機密，這幕後的操縱者約莫也想得到他們手裏的東西，這才費了些功夫將他們帶來。
“吵什麽？大人正在營中議事，你們安心候著便是，少不了你們一口飯吃。”守營的將士不耐煩地嚷道。
剛說完，人群之中忽然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乍一聽還有些熟悉。
“大人，我手上的情報比他們的有用，能否讓我單獨見見裏頭的大人物？”
守將將信將疑，長矛依舊橫在入口處，攔著不讓進。
“你先說說是什麽。”
“恒州城的布防圖。”
此話一出，人群霎時陷入一陣死寂，就連守將也楞了一瞬，擡眼掃視著面前蓬頭垢面的老人，踟躕片刻後，轉身走入某處營帳。
裴燁二人就蹲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將這句話聽得一清二楚。他當即憤然而起，就要拔刀上前殺了那人。
布防圖上標註著恒州各個城池的兵力布防，一旦落入北朔人的手裏，奪取恒州便如同探囊取物。一旦布防圖丟失，便意味這平陽郡王府通敵，是個株連九族、遺臭萬年的罪名！
所以裴燁才這樣激動。
裴知綏使出吃奶的力氣按耐住他，沈靜道：“不急，等裏頭的人出來。”
“茲事體大，性命攸關之事，阿姐速速回去報信，讓爹加派人手前來清剿這群逆匪。”
裴燁當即清醒幾分，就要把她往外推，顯然是不想讓她摻合進這樣驚險的事情中。
她卻不願，面對數千騎兵和吊著腦袋的布防圖，身形絲毫不移，定定地守在裴燁身側。
“別說話，人出來了。”
只見那頭緩緩走出一個黑袍人影，身材高挑，他一出來，所有人下意識噤聲。
那人擺了擺手，示意老人跟著他進去。
裴燁卻待不住了，一旦此人進去，布防圖落在他人手裏，恒州淪陷，北朔鐵騎直取京城，裴家上下就是通敵叛國之罪！
“逆賊！交出布防圖！”
冷喝聲自樹叢間響起，營外的守將紛紛拔劍出鞘，黑袍人似是有些詫異，朝這邊看了一眼，一語不發。
一排排弓箭手就位，朝二人的方向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雨，裴燁橫刀一一擋去，刀箭相擊的鏘聲讓裴知綏心中發怵，卻還是攥著短匕，揮向零散的冷箭。
有人闖入，將士們的第一反應便是將他們二人活捉，但遮天蔽日的箭雨抵不過裴燁的快刀，眼瞧著他們一步步接近，便管不得那些流民的安危，提劍沖了上去。
裴燁一人之力，必然抵不過這數千私兵，眼下卻已無退路，不若一命換布防圖。
思及此處，裴燁的攻勢愈發猛烈，頃刻之間便殺到了黑袍人與老人面前，刀刃直指老人的前胸，四周的守將也已拔劍出鞘，直直插向他的頭顱——
千鈞一發之際，黑袍人忽然開口：“都住手！”
說罷，把驚慌失措的老人往身後一拽，提劍擋下裴燁的大刀，摩擦出細碎火星，凜冽刺耳的聲音持久不散。
“鐺——”裴燁的大刀被震得脫手而出，甩飛在一旁。
守將一擁而上，三兩下將裴燁押下，就在他們即將摁住裴知綏時，黑袍人再度開口阻止。
夜晚的山風呼嘯，像兇猛的野獸從林間躍過，裴知綏默然站在風裏，白衣上呈現著一大灘刺眼的鮮紅。
裴燁被摁在地上，嘴裏塞了布團，艱難地朝她的方向蠕動。
她面無表情地折斷了右肩的羽箭，臉頰上分布著數道口子，正往下滴著血，染紅了衣領。
風太大了，如同前世國破的那一夜，暴雪淋在她的肩頭，湮滅了一切聲息。
她蒼白的嘴唇動了動，自嘲似的吐出那一句：“謝雲湛，又是你啊……”
怎麽每次，害得她國破家亡的人，都是他呢？
明明這一世，她已經準備放過他了。
……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再醒來的的時候，天地仿佛都在震顫，凜冽的山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身處馬背上，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山道。
背後傳來硬實的觸感，她後背一僵，立馬撤開身子往後看，正好對上謝雲湛那雙深沈幽暗的眼眸。
裴知綏本能地想要抽出袖中的短匕刺他左心，卻發現上半身都被麻繩捆綁著，絲毫動彈不得，嘴裏也被塞了布團，發不出聲音。
思忖片刻，她腿一蹬就要跳下馬，卻被輕而易舉地拉了回來。
“臣勸郡主三思，您的性命與皇家以及裴家而言，都至關緊要。您尋死簡單，替平陽郡王府洗罪卻難。”
她靜了一瞬，知道掙紮無用，便開始觀察起周遭的地形。定國公私營暴露，肯定不會讓她和裴燁活著回去，如今一行人馬深夜趕路，想必是轉移地點。
她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回頭望去，卻看不見裴燁的身影。
道路兩側的人舉著火把策馬前行，一眼望去，卻沒有數千眾之多，頂多七八百，想來是兵分幾路，避免惹人耳目。
謝雲湛低啞的嗓音在身後響起：“不必擔心，臣暫時不會動裴小將軍。”
裴知綏一下子怒氣沖腦，鞋尖猛地朝馬腹的薄弱處猛踹——
馬兒吃痛，驚嚇得高高揚起前蹄，將馬背上的人甩飛出去。
身後的一行將士隨之駐步，為首幾人下馬圍了上來。
裴知綏在泥土裏翻滾幾圈，後背被樹叢的枯枝劃出一道道口子，胸前的傷口因這一摔而裂開，沁出的鮮血很快浸滿了半身的白裙。
這一摔，倒是將身上的捆著的麻繩摔散了些，嘴裏的布團也隨之掉落，她迅速掏向袖中的短匕，卻掏了個空。
謝雲湛從地上站起身來，一步步朝她靠近，幽夜中閃過一抹寒光。
“是在找這個嗎？”
沈偃送她防身的匕首，竟然落在了謝雲湛手裏！
“還給我！”她心底積壓的怒火燃燒起來，眸中帶著殺意，死死地盯著謝雲湛。
火光將謝雲湛的身影拉得很長，徹底將她籠罩其中。他垂眸盯著她，“我以為你對這些身外之物不甚在意，可太子送你的東西，卻被你日日帶在身上，就那麽在意他？”
裴知綏怒不可遏地朝他□□猛踹，卻被對方輕易抓住了腳腕，步步緊逼，後背直直撞上樹幹。
人已經動彈不得，眸中的怒意卻燃得更盛，她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也配提他？”
謝雲湛忍無可忍地閉了閉眼，掌側陡然在她後頸一擊，身前的人驟然昏了過去，被他橫抱上馬。
“倘若你心悅於他，那我只能……讓你親眼看著他去死了……”
山風拂過長林，發出駭人的呼嘯聲，一行人走後，再度恢覆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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