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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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第 62 章
◎一束殘藤於深壑中人而言，亦是救贖。◎
另一邊, 隗二也終於在刺史府燃起了焰火，示意人已經到了刺史府。
三人趕到刺史府中時，已是一片火海。
隗二追了若空整整一夜, 兩人翻過三座山頭, 都累得跟狗似的吐哈喇子, 他跟若空提了幾次講和, 大家各退一步, 他們也沒惡意雲雲。若空饒是不聽，歇了歇繼續逃命。
世人都說東宮出犟種。
但此人, 絕對是隗二職業生涯中遇到的最犟的那頭！百八十頭驢也拉不回來！
隗二從夜闌人靜追到驕陽東升，幾近崩潰的時候，若空終於停了下來。
他扶著膝蓋喘了一大口氣，正要放信號通知沈偃，在看清若空手中動作的那一剎那, 他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這人瘋了！
若空為了報覆陸冠山，竟提前備好了一大桶火藥！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道：“你走吧，與你們無關。”
“陸冠山此時是否在府中還尚未可知, 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的性命, 你妹妹該當如何？”
他一邊穩住若空，一邊想法子應對，彼時他們已經潛入刺史府偏院, 指不定下一刻便會引來官兵。
不料若空手快, 隗二已經飛身上前撈他翻墻出府，卻還是在落地的一瞬間被轟破的磚瓦與煙塵淹沒。
隗二便是昏迷的前一刻引燃的白煙。
褚居墨手持鐵鏟, 鏟了好一會兒, 才見著底下的埋的人, 探了一下鼻息。
“還活著！過來將人擡回去！”
磚瓦底下只有隗二一人。
炸藥的動靜太大、範圍太廣，整座刺史府都被波及，朱紅色大門前的廊柱被震斷了一根，府中的下人和官兵們忙著端水救火，喊道：“走水了！先救陸大人！”
若空本是寺廟出家，大殷歷屆帝王常有煉丹以求長生之舉，僧人中有會煉丹的也不出奇，要提煉出火藥並不難。
裴知綏和沈偃帶著東宮暗衛徑直闖入，亮明身份後，官兵們都不敢加以阻撓，最後在塌了一半的書房處見到了陸冠山，以及他肩膀上架著的劍。
若空舉著那本名冊，雙目泛紅，身上滿是煙塵和血塊，恍若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滅世修羅。
“你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屠我僧眾，逼我師父墮入修羅道，山神廟一十三條枉死的冤魂、還有我師傅，下去陪他們吧！”
陸冠山腿一軟便給他跪下了，“大、大師，我那時真是被鬼迷了心竅，求你放過我！你們出家人不是一向講究慈悲為懷嗎，阿、阿彌陀佛……你如果能饒我一命，我、我助你坐上縣令的位置！保你這輩子榮華富貴！”
裴知綏跨過滿地的綏瓦礫，剛想走近，就被若空兇煞的眼神喝止，停在不遠處。
她眸光悲憫，站在瓦礫堆上憶起若空和明月上一世的結局，嘆息道：“若空師父，就此收手罷，莫要再添殺孽了，明月她還在等你。”
這話深深地刺中若空心底，他忽然轉頭冷笑一聲，額角的傷口還在滴血，鮮血染紅了他半邊臉，煞是可怖。
“收手？當初十三僧眾為讓我護名冊逃跑，遭此人屠戮，山神廟中血流成河，師父跪地求饒時，他可曾收手？師父於他有施飯之恩，他逼師父墮修羅道時，可曾收手？積年貪昧數百萬兩賑濟款，浚州百姓遭致災荒活活餓死時，他可曾收手！”
若空仰天大笑，仿佛自己聽見了天大的笑話，往日裏修的念的佛法，盡數拋之腦後。
“危難當頭、人間疾苦，我的神佛在何處？為何冷眼旁觀，視蒼生為螻蟻！慈悲為何物？慈悲有何用！只要能將此人剝皮抽骨，我九死不悔！”
他說完這番話，倏然冷靜下來，相當平靜地盯著陸冠山。
陸冠山被他突如其來的冷靜所懾，反倒期期艾艾地盼著他能再說幾句，這樣無言地沈默著，更令人心慌。
於是他道：“若、若空，你想想懷遠死後，我、我也有做補救的，我對百姓說他是以身殉道，以己身換取天災平息，這不百姓立馬都跑去山神廟供奉了，只要懷遠的香火氣不斷……”
若空緩緩垂下頭，額角的鮮血蔓延至整張臉，緊閉著雙眼笑了聲，“你在說什麽狗屁……”
“師父被你逼得墮入修羅道，卻在念咒的最後一刻醒悟……自己撞死在你手下的刀上……瞧瞧，這便是善惡有報，大慈大悲之人骨枯黃土，大奸大惡之人坐享功名利祿。呵，這是什麽狗屁世道？”
如何能不恨？若空想了很久。
陸冠山仿佛被他說動，眼角流下兩行渾濁的淚，心如死灰般合上眼，“是我被權欲迷了心智，懷遠幾度勸我收手，但、見識過滔天的權利，怎甘心只做一個清貧的小官……終究是，黃粱一夢罷了。懷遠死後，我確實是想彌補的，但他已經不在了。”
若空聞言不語，高高舉起大刀，作勢便要砍下他的頭顱。
“是該給師父謝罪的。”
裴知綏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身側一只手默然捂住她的眼，嗓音淡而沙啞，“別看。”
緊接著是大刀剁在骨頭上發出的鈍響，這聲響裴知綏並不陌生，京城橋頭的豬肉李剁肉時常發出這樣的聲響。
空氣中漸漸彌散開鐵銹味混雜著腥臭的味道。
她擰著眉不敢往前看，只好順著沈偃的手臂望去過，卻看見他面上稍帶疑惑的神情。
陸冠山那頭已經沒了動靜……照理說，也不該有動靜了。
若空的聲音略顯麻木，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喜悅之情，“昨夜追我那人……還活著嗎？”
若空指的是隗二，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沈偃點了點頭，“活著。”
“采月呢？”
沈偃頷首，約莫在跟若空對視。
面前傳來瓦礫破碎的清脆聲響，若空朝他們走來，停頓片刻，挪到在裴知綏跟前，正好擋住了陸冠山坍塌的軀體。
沈偃隨之收手。
“把我抓起來吧，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把舍妹的罪名一並算在我頭上。少栽一個算一個。”
若空朝他伸出了手腕，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樣。
沈偃默然不語，揮了揮手，一群東宮暗衛圍了上來，給他戴上了鐐銬。
行至門邊時，被捆住的采月瘋了似的跑到若空面前，顫著聲音喚道：“哥哥，哥哥，他死了嗎？”
若空少有地緩和了神情，柔聲道：“阿月日後不必擔驚受怕了。”
采月釋然地笑了，牽上哥哥的手，鐐銬與麻繩緊緊貼著。
如幼時一般，手牽著手，一起走上回家的道路。
只要能和對方在一起，再陰冷的牢房也有家的溫暖。
裴知綏盯著他們的背影，鼻尖一酸。
沈偃問其他暗衛：“查清楚沒？”
暗衛道：“稟主子，已經查清了。采月姑娘原名何映月，去歲隨懷遠法師進城講經時，被何樟所玷汙，陸冠山旁觀。自此化名采月，隱於戲班子，伺機尋仇。”
怪不得采月一個柔弱的女子，能有殺人不眨眼的魄力，原是恨意滔天，難以釋懷。
裴知綏仰面看了一眼陰沈的天色，自他們到浚州城以來，一直是這幅愁雲慘淡的天色，不知何時才有雲消霧散的一日。
身後的暗衛擡出來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她餘光中瞥了一眼，那鐵銹腥臭味熏得她作嘔，身形卻在那一瞬停滯，驚呼道：“他竟然沒死？”
這也是沈偃剛剛疑惑的事情。
若空最終還是放過了陸冠山，只取他一臂。東窗事發，失了提劍握筆的右手，他難以再續官途，除去官職貶為庶民後，百姓人人皆可誅之。
她轉頭看向沈偃：“為何還是放過他了？”
沈偃目光悠遠，盯著某處坍塌震碎的院墻，道：“許是有人拉了他一把。”
一束殘藤於深壑中人而言，亦是救贖。
*
三日後，隗二轉醒。
這幾日他的夢裏，皆是封侯拜相、黃金萬兩。他砸吧砸吧嘴，打消了心中那些念頭。
美夢常作，漲官俸卻不常有，此番他因公負傷，想必殿下會有格外犒賞吧。
念及此，他悠悠地睜開眼，準備看看這幾日有誰守在他塌前。
然後對上了一只纏有繃帶的獨眼。
隗二兩眼一閉，又睡了過去。
還是夢，一定還是夢，這犟種炸了刺史府，怎麽還會好端端坐在自己榻邊呢？
再一睜眼，還是那個人。
隗二對那一夜產生了陰影，頓時崩潰地喊道：“你怎麽還在這裏啊？！”
若空繃帶外的眼珠轉了轉，沖門外喊了一聲，“你們頭兒醒了。”
暗衛魚貫而入，爭先恐後地扒拉著隗二，哭著喊著求他沒事。
隗二忍無可忍：“嚎喪啊？！能不能來個人告訴我都發生了什麽？”
隗二這才知道，那日他昏迷後，其實發生了很多事情。
若空和何映月眾目睽睽之下被帶走，又被私下提了出來，褚居墨上奏道明事情來龍去脈，奏請從寬處置。按理說，這對兄妹刺殺朝廷命官，按律當斬。但陸冠山和何樟貪汙賑濟款，本就罪該萬死，加上沈偃一力擔保，勉強保住了性命，只罰了兩年徭役。這對吃慣苦的他們而言，已是再輕松不過。
至於若空手中的那本假冒受災戶的名冊，已經遞交了朝廷，京中立即派二品大員來接管此案，現下人已至浚州城。
隗二更崩潰了：“敢情我那晚在你身上白費口舌了是吧，早說你要收手，我就不冒死救你了啊！這小命一丟，我蓄的那些銀子可怎麽花啊！”
暗衛們爭相探頭：“銀子？老大你既然有小金庫，回京是不是該請弟兄們喝上幾輪？”
隗二怒吼：“閉嘴！”
若空垂眸看著熱鬧的床榻，微微笑了笑，轉身走出房間。
出門卻碰上了雲憫。
面面相對，相顧無言。
還是若空開口道：“雲憫大師，若空有個不情之請。”
雲憫垂了垂眸，“請講。”
“能否請大師替我好生安葬山神廟中的十三僧眾，當初為避免暴露身份，我將他們草草安置在山間，亡魂不得安息，甚是不妥。”
雲憫垂首合掌，“阿彌陀佛，這本就是雲憫該做的。”
若空釋然地笑了，終於如他的法號一般，四大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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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隗二也終於在刺史府燃起了焰火，示意人已經到了刺史府。
三人趕到刺史府中時，已是一片火海。
隗二追了若空整整一夜, 兩人翻過三座山頭, 都累得跟狗似的吐哈喇子, 他跟若空提了幾次講和, 大家各退一步, 他們也沒惡意雲雲。若空饒是不聽，歇了歇繼續逃命。
世人都說東宮出犟種。
但此人, 絕對是隗二職業生涯中遇到的最犟的那頭！百八十頭驢也拉不回來！
隗二從夜闌人靜追到驕陽東升，幾近崩潰的時候，若空終於停了下來。
他扶著膝蓋喘了一大口氣，正要放信號通知沈偃，在看清若空手中動作的那一剎那, 他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這人瘋了！
若空為了報覆陸冠山，竟提前備好了一大桶火藥！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道：“你走吧，與你們無關。”
“陸冠山此時是否在府中還尚未可知, 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的性命, 你妹妹該當如何？”
他一邊穩住若空，一邊想法子應對，彼時他們已經潛入刺史府偏院, 指不定下一刻便會引來官兵。
不料若空手快, 隗二已經飛身上前撈他翻墻出府，卻還是在落地的一瞬間被轟破的磚瓦與煙塵淹沒。
隗二便是昏迷的前一刻引燃的白煙。
褚居墨手持鐵鏟, 鏟了好一會兒, 才見著底下的埋的人, 探了一下鼻息。
“還活著！過來將人擡回去！”
磚瓦底下只有隗二一人。
炸藥的動靜太大、範圍太廣，整座刺史府都被波及，朱紅色大門前的廊柱被震斷了一根，府中的下人和官兵們忙著端水救火，喊道：“走水了！先救陸大人！”
若空本是寺廟出家，大殷歷屆帝王常有煉丹以求長生之舉，僧人中有會煉丹的也不出奇，要提煉出火藥並不難。
裴知綏和沈偃帶著東宮暗衛徑直闖入，亮明身份後，官兵們都不敢加以阻撓，最後在塌了一半的書房處見到了陸冠山，以及他肩膀上架著的劍。
若空舉著那本名冊，雙目泛紅，身上滿是煙塵和血塊，恍若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滅世修羅。
“你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屠我僧眾，逼我師父墮入修羅道，山神廟一十三條枉死的冤魂、還有我師傅，下去陪他們吧！”
陸冠山腿一軟便給他跪下了，“大、大師，我那時真是被鬼迷了心竅，求你放過我！你們出家人不是一向講究慈悲為懷嗎，阿、阿彌陀佛……你如果能饒我一命，我、我助你坐上縣令的位置！保你這輩子榮華富貴！”
裴知綏跨過滿地的綏瓦礫，剛想走近，就被若空兇煞的眼神喝止，停在不遠處。
她眸光悲憫，站在瓦礫堆上憶起若空和明月上一世的結局，嘆息道：“若空師父，就此收手罷，莫要再添殺孽了，明月她還在等你。”
這話深深地刺中若空心底，他忽然轉頭冷笑一聲，額角的傷口還在滴血，鮮血染紅了他半邊臉，煞是可怖。
“收手？當初十三僧眾為讓我護名冊逃跑，遭此人屠戮，山神廟中血流成河，師父跪地求饒時，他可曾收手？師父於他有施飯之恩，他逼師父墮修羅道時，可曾收手？積年貪昧數百萬兩賑濟款，浚州百姓遭致災荒活活餓死時，他可曾收手！”
若空仰天大笑，仿佛自己聽見了天大的笑話，往日裏修的念的佛法，盡數拋之腦後。
“危難當頭、人間疾苦，我的神佛在何處？為何冷眼旁觀，視蒼生為螻蟻！慈悲為何物？慈悲有何用！只要能將此人剝皮抽骨，我九死不悔！”
他說完這番話，倏然冷靜下來，相當平靜地盯著陸冠山。
陸冠山被他突如其來的冷靜所懾，反倒期期艾艾地盼著他能再說幾句，這樣無言地沈默著，更令人心慌。
於是他道：“若、若空，你想想懷遠死後，我、我也有做補救的，我對百姓說他是以身殉道，以己身換取天災平息，這不百姓立馬都跑去山神廟供奉了，只要懷遠的香火氣不斷……”
若空緩緩垂下頭，額角的鮮血蔓延至整張臉，緊閉著雙眼笑了聲，“你在說什麽狗屁……”
“師父被你逼得墮入修羅道，卻在念咒的最後一刻醒悟……自己撞死在你手下的刀上……瞧瞧，這便是善惡有報，大慈大悲之人骨枯黃土，大奸大惡之人坐享功名利祿。呵，這是什麽狗屁世道？”
如何能不恨？若空想了很久。
陸冠山仿佛被他說動，眼角流下兩行渾濁的淚，心如死灰般合上眼，“是我被權欲迷了心智，懷遠幾度勸我收手，但、見識過滔天的權利，怎甘心只做一個清貧的小官……終究是，黃粱一夢罷了。懷遠死後，我確實是想彌補的，但他已經不在了。”
若空聞言不語，高高舉起大刀，作勢便要砍下他的頭顱。
“是該給師父謝罪的。”
裴知綏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身側一只手默然捂住她的眼，嗓音淡而沙啞，“別看。”
緊接著是大刀剁在骨頭上發出的鈍響，這聲響裴知綏並不陌生，京城橋頭的豬肉李剁肉時常發出這樣的聲響。
空氣中漸漸彌散開鐵銹味混雜著腥臭的味道。
她擰著眉不敢往前看，只好順著沈偃的手臂望去過，卻看見他面上稍帶疑惑的神情。
陸冠山那頭已經沒了動靜……照理說，也不該有動靜了。
若空的聲音略顯麻木，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喜悅之情，“昨夜追我那人……還活著嗎？”
若空指的是隗二，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沈偃點了點頭，“活著。”
“采月呢？”
沈偃頷首，約莫在跟若空對視。
面前傳來瓦礫破碎的清脆聲響，若空朝他們走來，停頓片刻，挪到在裴知綏跟前，正好擋住了陸冠山坍塌的軀體。
沈偃隨之收手。
“把我抓起來吧，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把舍妹的罪名一並算在我頭上。少栽一個算一個。”
若空朝他伸出了手腕，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樣。
沈偃默然不語，揮了揮手，一群東宮暗衛圍了上來，給他戴上了鐐銬。
行至門邊時，被捆住的采月瘋了似的跑到若空面前，顫著聲音喚道：“哥哥，哥哥，他死了嗎？”
若空少有地緩和了神情，柔聲道：“阿月日後不必擔驚受怕了。”
采月釋然地笑了，牽上哥哥的手，鐐銬與麻繩緊緊貼著。
如幼時一般，手牽著手，一起走上回家的道路。
只要能和對方在一起，再陰冷的牢房也有家的溫暖。
裴知綏盯著他們的背影，鼻尖一酸。
沈偃問其他暗衛：“查清楚沒？”
暗衛道：“稟主子，已經查清了。采月姑娘原名何映月，去歲隨懷遠法師進城講經時，被何樟所玷汙，陸冠山旁觀。自此化名采月，隱於戲班子，伺機尋仇。”
怪不得采月一個柔弱的女子，能有殺人不眨眼的魄力，原是恨意滔天，難以釋懷。
裴知綏仰面看了一眼陰沈的天色，自他們到浚州城以來，一直是這幅愁雲慘淡的天色，不知何時才有雲消霧散的一日。
身後的暗衛擡出來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她餘光中瞥了一眼，那鐵銹腥臭味熏得她作嘔，身形卻在那一瞬停滯，驚呼道：“他竟然沒死？”
這也是沈偃剛剛疑惑的事情。
若空最終還是放過了陸冠山，只取他一臂。東窗事發，失了提劍握筆的右手，他難以再續官途，除去官職貶為庶民後，百姓人人皆可誅之。
她轉頭看向沈偃：“為何還是放過他了？”
沈偃目光悠遠，盯著某處坍塌震碎的院墻，道：“許是有人拉了他一把。”
一束殘藤於深壑中人而言，亦是救贖。
*
三日後，隗二轉醒。
這幾日他的夢裏，皆是封侯拜相、黃金萬兩。他砸吧砸吧嘴，打消了心中那些念頭。
美夢常作，漲官俸卻不常有，此番他因公負傷，想必殿下會有格外犒賞吧。
念及此，他悠悠地睜開眼，準備看看這幾日有誰守在他塌前。
然後對上了一只纏有繃帶的獨眼。
隗二兩眼一閉，又睡了過去。
還是夢，一定還是夢，這犟種炸了刺史府，怎麽還會好端端坐在自己榻邊呢？
再一睜眼，還是那個人。
隗二對那一夜產生了陰影，頓時崩潰地喊道：“你怎麽還在這裏啊？！”
若空繃帶外的眼珠轉了轉，沖門外喊了一聲，“你們頭兒醒了。”
暗衛魚貫而入，爭先恐後地扒拉著隗二，哭著喊著求他沒事。
隗二忍無可忍：“嚎喪啊？！能不能來個人告訴我都發生了什麽？”
隗二這才知道，那日他昏迷後，其實發生了很多事情。
若空和何映月眾目睽睽之下被帶走，又被私下提了出來，褚居墨上奏道明事情來龍去脈，奏請從寬處置。按理說，這對兄妹刺殺朝廷命官，按律當斬。但陸冠山和何樟貪汙賑濟款，本就罪該萬死，加上沈偃一力擔保，勉強保住了性命，只罰了兩年徭役。這對吃慣苦的他們而言，已是再輕松不過。
至於若空手中的那本假冒受災戶的名冊，已經遞交了朝廷，京中立即派二品大員來接管此案，現下人已至浚州城。
隗二更崩潰了：“敢情我那晚在你身上白費口舌了是吧，早說你要收手，我就不冒死救你了啊！這小命一丟，我蓄的那些銀子可怎麽花啊！”
暗衛們爭相探頭：“銀子？老大你既然有小金庫，回京是不是該請弟兄們喝上幾輪？”
隗二怒吼：“閉嘴！”
若空垂眸看著熱鬧的床榻，微微笑了笑，轉身走出房間。
出門卻碰上了雲憫。
面面相對，相顧無言。
還是若空開口道：“雲憫大師，若空有個不情之請。”
雲憫垂了垂眸，“請講。”
“能否請大師替我好生安葬山神廟中的十三僧眾，當初為避免暴露身份，我將他們草草安置在山間，亡魂不得安息，甚是不妥。”
雲憫垂首合掌，“阿彌陀佛，這本就是雲憫該做的。”
若空釋然地笑了，終於如他的法號一般，四大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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