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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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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

馬車停在鑄劍山莊下,一眾人聚在門前,疏離恭維的話交相互換。

寧家有職位的都來了,普通弟子也有不少遠遠圍著看熱鬧。

唯獨沒見到寧負卿。

待周澹結束客套,領著喻長行朝山下走去,烏泱泱的人群順著他的動作同時移動起來,喻從意才得出空走到寧無恨身邊。

“雲生怎麽沒來?”

“哼!”寧無恨瞪她一眼,從鼻子狠狠冒出一聲氣音,扭身走到一邊去。

他在生她的氣。

好歹是歷經三代莊主的人了,年紀閱歷擺著,他們幾個小孩子打得什麽算盤,真打量他看不出來嗎!

居然還敢在他面前提阿卿。

一旁的弟子見狀忙湊過來解釋道:“莊主昨個兒不知怎得,身上帶著傷跑出去淋雨,受了寒傷口又感染,夜裏就發了高熱,才不能來送夫人。”

“二長老就這脾氣,夫人您別和他計較。”

雖然他們並不理解為何莊主生病在床,夫人剛成婚就急匆匆要走。

但既然莊主沒說什麽,他們就不會過問,一如既往地對喻從意帶著對夫人的尊重。

喻從意當然不會計較,敏銳地找到重點:“雲生傷口感染?什麽時候的事。”

那名弟子嘴張了張,似也意外喻從意不知道。

不過想想也是,莊主嘴硬心軟,恐怕不想讓夫人擔心。

連他們也是昨夜才知道的。

“就前日,不知二長老和莊主怎麽在風起殿起了口角。二長老一怒之下,動了家法,這才……”

“家法?”

弟子想了想,遲疑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從前三長老離開前,是受了三十鞭的家法才與寧家脫離關系的。”

“不過莊主向來妥帖,應當不會這麽嚴重。”

喻從意瞳孔微縮,沒有說話,垂目看著自己的右手,若有所思。

憑她對寧負卿的了解,只會更多。

她昨日抱他的時候,是不是也無意中觸及到了他的傷口。

身前傳來催促的聲音。

哪怕喻從意三步一回頭,階梯也終有窮盡之時。

等她坐上馬車,透過車窗看著夾道相送的弟子百姓,竟也徒然生出一陣恍惚。

那時坐在她身邊的還是“歲卿”。

喻長行執意要與喻從意同乘,見她看著窗外出神,心底多少泛起一股股酸意。

他吃味道:“師父是舍不得這裏的景,還是舍不得這裏的人?”

喻從意恍若未聞。

直到車輪緩緩滾動,身下輕顛地觸感領著風景倒退,視線中巍峨的殿宇逐漸要側頭去看,再到側頭也看不見。

她終於放下簾子,閉目倚著軟枕小憩。

“師父……”

喻長行又開始後悔了。

昨天寧負卿到底和師父說了什麽體己話。

搞得師父魂不守舍,他倒像個強取豪奪良家女子的第一大紈絝。

不過比起後悔,高興占得更多。

那樣擔驚受怕的日子總算過去了。

他的師父,終於回到他的身邊。

喻長行癡癡註視著喻從意側顏,舍不得挪開一眼,只想將這段時日以來沒看得一次性都看個夠。

車不知駛出去多遠。

喻從意一動未動,雙目輕合,呼吸平緩,左手搭在身側坐墊上,似是真睡了。

車廂內漸漸上升的溫度好像只影響了喻長行一人,他只覺得額間莫名泌出細汗,雙頰發燙。

右手不自覺地放在身側,不經意間觸到她溫涼的皮膚,又迅速收回。

往返幾次,喻長行擡手,右手覆上喻從意的手背。

剛剛一觸及離的涼意徹底與他的掌心密切接觸,指腹能清晰地描摹她指節的輪廓。

見喻從意遲遲沒有反應,他大起膽子將五指伸入她的指縫,十指交疊。

一系列小動作做得喻長行耳心臟狂跳,空出的左手緊張地攥緊衣擺,留下幾道深褶。

“玩夠了?”

冷不丁的一聲,若一盆從天而降的涼水,澆喻長行整個透心涼。

他猛地擡眼,正對上喻從意噙霜的眸子。

換作以前,他肯定道歉認錯謝罪一條龍服務,再鞍前馬後地當幾天狗哄她開心。

但他發現了,那樣沒用。

他要的,是讓師父認識到——她的徒弟,已經是個男人了。

所以喻長行反將手握得更緊,看向前方目不斜視,裝作無所謂地冷嗤一聲:

“旁人同師父,尚能‘想抱多久都可以’。”

“怎得長行反倒不行了?”

喻從意蹙眉,正要開口。

喻長行忽垂下眼簾,長睫輕撲,低聲嘟囔道:

“多日不見,我也想師父了。”

“很想很想。”

寧負卿的招式,有時真的很好用。

果然喻從意欲言又止,略煩躁地扭過頭,撂下一句“隨你”。

她的應允與兩人相連的手足夠讓喻長行心花怒放,他並沒有再更多的得寸進尺。

這已經勝過他前兩年所有的努力了。

喻長行想靜靜地感受這一刻,感受他們感情發展的一大步。

可喻從意不讓她如願。

“一直沒問你,你那個楚王是怎麽回事。”

喻長行身體一僵,這點細微的反應全通過不自覺收緊的五指傳遞給喻從意。

她好整以暇地挑眉看他,好意提醒道:“我要聽的,可不是什麽你是皇族淪落在外的小皇子認祖歸宗。”

“……可師父也從未告訴我身世,不是嗎?”他突然道,“萬一真如他們所說呢?”

“不可能。”喻從意想也沒想就反駁回去。

喻長行側頭,一雙眸子定定看著喻從意,極輕卻堅定地問:“為什麽?”

他的確不記得十六歲以前的事情。

師父曾說,他是受傷被她遇上才撿回了濟生門。

空氣安靜一瞬,喻從意想抽手,被喻長行死死按住。

“即是我十六歲那年拜師入門,一無信物傍身,二無人物憑證,師父又如何篤定真假?”

他此前從未想過這些問題。

或者說,之前的喻長行畢生夢想不過是和師父一生一世。

至於前塵如何、是否有家、家在何處,他一概不在乎。

周澹皇室血脈流落的論調,他也不信。

但確實被挑起一些虛無的好奇。

更何況。

自從配合周澹和梵摩做那堪比受刑的詭異煉藥,他時常覺得腦中憑空冒出不屬於自己的記憶,模糊不清又很快流逝,讓他頗感不適。

喻長行朝著喻從意的方向前傾,目光定定與她對視,誓要得到個答案。

喻從意原就靠著車廂側沿小憩,他這番動作無疑壓縮二人之間的距離,她連後移躲避的空間也無。

她冷靜道:“作為徒弟,你似乎沒有立場質問你的師父。”

自從前天夜裏她一句“師父在”,算是徹底恢覆原本信誓旦旦的恩斷義絕。

喻從意事後懊惱自己一時心軟,又無可奈何放出去的話,只能默許他再度以師徒身份自處。

喻長行唇角卻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右手五指稍轉,在喻從意尚未反應過來時轉作十指相對。

他右臂稍一用力,就帶著喻從意的手一道抵上廂壁,左手按住她的右手背,掌心相對地將她罩在自己懷中範圍。

“放手。”喻從意冷聲道。

他們之間不過咫尺,他再近一點,就能徹底將她懷中,吻上心心念念的唇。

喻長行到底沒敢。

“如果徒弟的身份,師父不肯說的話。”

“那大胤楚王想向喻掌門打聽一點事,喻掌門不會不應吧?”

喻從意都氣笑了:“你要拿這個壓我是嗎?”

話音一落,她直接提膝,喻長行幾乎是下一刻就翻身坐會原位躲過一擊,緊接著眼前銀光一閃。

盯著脖頸前橫著的長劍,他沈默了。

“我不會騙你,說不可能自有我的原因。”

“但你要是再搞這一出。”

“我一定把你的謚號燒給你。”

喻長行沒說話,喻從意以為他怕了。

畢竟孩子,小懲大誡。

她確實不會真的把他的頭削了。

“師父,你換劍了?”

“?”

“不會是寧負卿給你打的吧。”

“……”

她之前究竟是為什麽沒發現,喻長行是這麽小心眼的一個小孩兒。

“等回去以後,我也給師父打一把劍,到時候師父把這把還回鑄劍山莊,好不好?”

“少說瘋話。”喻從意有些無言,收劍入鞘,“你鑄的劍,同百年鑄劍世家的寧家現任家主相比,孰優孰劣何須多言。”

“更何況這是人家的心意。”

喻長行低聲道:“那徒弟的心意不是心意了嗎?”

見他一副受傷的模樣,喻從意又有些心軟了。

“……你做的東西,我也不會不收。”

“真的?”

短短一句話,喻長行頭頂籠罩的陰霾頓時消失地無影無蹤,留下一片明媚陽光,彩雲浮空。

喻從意仿佛見他身後平白生出一條小狗尾巴,正歡快地螺旋起舞。

若不是馬車四方的頂蓋遮擋,恐怕是能帶他去空中遨游一番。

她哄他:“不騙你。”

他上當:“一言為定。”

半炷香前還劍拔弩張的氛圍消失地無影無蹤。

師徒倆許久沒有這般好好坐在一起聊過,很快,車廂裏傳出陣陣低笑。

有隨侍快步走到漢王馬車外,周澹掀起簾子,他將方才的所見所聞一一上報。

“噢?”周澹挑眉,“笑什麽呢,這麽開心。”

回答他的是響亮的一聲——

“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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